一入寝殿,二人便觉寒气逼人。明明是酷暑时节,却仿如置身于冰天雪地中。可顷刻之间,便化为虚无。寻遍寝宫,未曾发现一人。
“毒老……”医仙欲言又止。
“糟老头子,有话就说!”毒老翻了个白眼。
“这寒气……非同一般,主子的病,或许有救了。”医仙言语中有隐隐的激动。
“屁!你是不是傻?!俺知道你脑子不好使,可没想到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
“哈!你个乡巴佬,叫你平常多看点书。就知道挤兑我!”医仙这脾气也上来了。
“嘿—毒医双鹤,‘毒’在‘医’前,说明俺能力比你强!”毒老满脸鄙视。
“行行行!我不跟你争!咱俩打个赌,我赌主子一定能找到‘冰肌玉骨’解了这毒!”
“好!我赌这冰肌玉骨之人绝不存在!俺就不信了,有人能在极寒之地出生,并以冰雪为食,还能活到现在的?!”毒老自信道。
“要是我赢了,你以后要叫我哥,且不能动辄‘屁’这种粗话,还有,不准骂我糟老头子!”医仙与毒老本为兄弟,他和毒老早一丢丢出生。而且他们这一族的嫡系男子,体质特殊,每隔一百年出生的,容颜不老,却修习不得武功。世人皆以为毒医双鹤为耄耋老人,却不知只是障眼法。
“行啊!要是俺赢了,你来当我的试验品。”毒老眉一挑,甚为得意。
医仙想起毒老最近在研制的“绝魅欢”,脸色一冷,道:“我说过,别把传宗接代的任务交给我!“
“嘿嘿,俺也不想天天被爹娘催着娶亲啊!”毒老眼珠一转,“你这是怂了吗?”
“怂?”医仙冷哼一声,“附加一条,如果你输了,当着我的面,自己把药吃下去;如果我输了,不仅吃下这药,而且给你当三个月的试验品。”
“决不食言?”
“当然!”二人对视一眼,击掌为誓【⊙﹏⊙话说你们是不是忘了主子让你们来干啥】。
“二位,真是好兴致啊!”毒老一哆嗦,看见赢翊笑着从门外走进来。
“主子—”毒老瞅空想溜。感觉到暗卫的气息后,又折回来。
吴房敛了气息和身形,潜在内殿温泉中养伤。想起刚刚听到的笛声,熟悉却不复往日亲和,他自嘲道:“歆羽,这是哥哥该受的。”心旁冰盔崩裂,温泉水温迅速下降。额上银丝缠绕,六瓣雪莲花银光忽隐忽现。
门口三人都感觉到了室内寒意陡增,赢翊心道不好,直冲寒意来源处。吴房现了身形,安静地靠在温泉池壁旁,墨发披散,脸色苍白赛雪,却更有另一番风**致。绣着冰蓝色云纹的领口微微敞开。赢翊看到他这副模样,也是微微吃惊。敞开的领口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发着光。他正准备细看,帘外的毒老却已嚷了起来。他巧使玄力,将吴房从池中提出,抱入内殿御床。原本以为吴房身形颀长的赢翊,只觉怀中人轻灵脆弱,像精致的瓷器,轻轻一摔就碎了。所谓的“高大”,不过是双腿生得极为修长,身材比例完美下的幻觉罢了。
帷幔轻垂,医仙与毒老同时悬丝诊脉。“主子,这毒已向心脉扩散。已是回天乏术。”
“布阵。”赢翊命令道。
两人听闻,满心里想的都是如何阻止他。赢翊的身体,本就未好利索,经此多次放血,怕是师父来了,也无能为力了。
“大师兄二师兄,你们曾应允我三个心愿。”
难不成,他要用这去救相处几日的吴大人?
“阿翊,为何非对此人如此上心?”
“……”其实赢翊也不知道,为什么呢?是终于找到对弈的人了?还是觉得他做饭尚可?他看着吴房挂着冰凌的睫毛,又或者,是因为从未见过眼神如此澄澈之人?很多东西似乎正在慢慢脱离掌控,但他来不及深想。
“师兄,望乞援手。”
医仙看着他,又看看毒老,这两人,皆是聪明绝顶之人,能轻易窥见人心。但在某些方面,也是一样的迟钝。若今日,不应了师弟这请求,怕是他会抱憾终生啊!而且这吴大人,适才诊脉时,便觉他体质特殊,若这殿内寒气来源是他,阿翊又真的存了儿女心思,那阿翊的毒或许不日便可解了。
“好。”毒老瞪着医仙,什么?他这哥哥的脑袋是被驴给踢了吗?
“没被驴踢。快点,不然真的没救了。”医仙学着他往常那样,翻了个白眼。
“可是……”
“这愿望是你当初允下的,还非得拉着我。怎么,打算赖帐啊?”
“没有……”他这哥哥今日魔怔了?要是阿翊一人犯浑也就罢了,他怎么跟着糊涂?
“行行行!又不是俺流血,心疼个屁!”医仙微微皱眉,扯着他的袖子同他一起布阵。
滴血入星盘,果然,有缘人便是赢翊。
“滚犊子,这狗屁的……”医仙白了他一眼,毒老乖乖把话给咽了回去。
外面的日头正毒,像是谁把滚烫的铁水从天空泼洒下,灼得人火辣辣的疼。而这寝殿内,却是冰火两重天,床上朵朵冰莲绽开,吴房的衣裳,已自动化为冰盔软甲保护着他。在凡间敛去的容貌也在此时重现。绝代之姿容,稀世之俊美,饶是看惯了秦楼楚馆绝色美姬的赢翊,此时也酥了。那几近透明的肤色,不含一点杂质,雪颈下的衣襟微露,引人遐思。
额间的冰莲纹络缠绕,青丝肆意披散,吐气如兰。此时的苍白秀雅,若不知情的人,可能还会猜测这是哪里来的冰雪美人。然而眉间的英然正气,但凡有心之人,绝不会将他与女子混淆。还有紧咬着的贝齿,似乎正在压抑某种痛苦。
赢翊划破手腕,鬼使神差地把手递上去,吴房竟然自动张开了贝齿,无意识地含住。
“主子,这人的症状颇为异常。”医仙道。
“我知道,他不是寻常人。二位务必竭尽全力。其余的,以后再细细说道。”
“诺。可否容臣等细察?”
“等等。”吴房刚刚现出的法相,不知为何,慢慢消失了,脸色也不似先前那么惨白。赢翊收回手。
“请吧。”毒老医仙这才拨开帷幔,却见吴房呼吸如常,刚才合上的眼睛渐渐睁开。看二人欲接近他,迅速拉开了距离。
“王上,臣无碍了。”把个毒老医仙晾在一旁好不尴尬。
赢翊强忍住笑,只拿眼瞧着吴房【OS:呃,是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那个除了您?】。喝了一句:“牙尖嘴利。”
你不愿我碰,俺还不想碰呢。毒老心生不满,但看着赢翊明显愉悦些许的表情,还是没有发作。
“咳咳,二位,不妨再诊诊脉。看这样子,怕是毒已经解了。”毒老医仙弹指缠丝诊脉,片刻后,相视一眼点头示意,眼神中明显有吃惊之色。
“王上,毒已解了大半。”合该是令人欣喜的消息,二人说来却全无喜色。这毒,饶是昆仑神来了,也不会有这般快。王上的血,确有解毒之效,只是这毒,三环相扣,一环比一环凶猛。
二人的心中,不由得警铃大作。想说些甚,但感受到赢翊的目光,也给吞了回去。
“吾等暂且告退,这是清灵丸,若有不适和温水服一粒。”医仙将一个小巧的白玉瓶递给赢翊,和毒老一齐拱手退下。
“多谢。”吴房盘腿而坐,看着他的眼睛说道。
“无妨。”
“嗯?”吴房以为他在叫自己,随即明白过来又淡然一笑。如清风朗月,白雪初化,挠得某人心里痒痒的。
于是,赢翊憨憨地笑了,像个小孩子一般低下头去。吴房趁机收了嘴上残留的血迹。
“我要走了。”吴房顿了片刻,方才说道。
“啊?”赢翊有点没反应过来。
“我要回家了。”
赢翊不说话,袍袖下的伤口有些许抽抽的疼。没想到现在的自己竟这般脓包,割个口子还这般娇嫩。
“这里,不是你的家吗?”许多被尘封的记忆翻涌着,但分外模糊。只有眼前这个看似淡漠的人还算真实。
“你有你的家。”换言之,我亦有我的家,你我二人,终是殊途。
“原来,这世上,竟有比朕更冷血之人。”赢翊起身,“马,朕会让人牵给你。”
木门折射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痛。赢翊的玄色长袍,和着在阳光中翩跹的尘粒,让吴房想起了那个在河边放灯的小男孩,
“陶陶—”许久不曾听到有人这样叫他,赢翊猛然收脚。转过身来,只瞧见抬袖咳嗽的吴房。想是自己幻听了,这世上,除了师父会偶尔这样唤他,也只有印象中那个模糊的影子罢。
“汝,珍重。”说完头也不回地离开。
吴房心口抽得厉害,想是毒素未清罢。他暗察真元,仙力已基本稳定。牵了马之后,他打算找个不引人注意的地方,再将其变为白驹鞭,然后回昆仑。
“君子陶陶。”但愿这个少年会快乐些罢。
“君子陶陶。娘,孩儿是不是太贪心了?”赢翊拿着早已泛黄的书信,“孩儿不够强,保护不了您,保护不了阿房。”一滴清泪无声滑落。
“孩儿答应过您,一定会好好守护西秦。你说过的,这是我们的家。”
赢翊拿出丽太后给的荷包,里面有一块手帕,上面写着:翊儿,我知道,你的心里,只有一个亲娘燕婉,你同你的父亲一样,心里只有她。我以为,我会一直怨下去,但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我突然不想怨了。你们认为是我,是我毁了她的一生,可我的一生,又有谁来赔我呢?现在,我把命赔给你,也是不想再苦了自己。孩子,你很懂事,很像年轻时候的我。自小就被当成南楚联姻的棋子培养,还心甘情愿。可是啊,我希望你能为自己多考虑些。这西秦,已误了太多人的一生。如果可以,我希望你能留住那个人。
娘是真的,真的把你当作自己的孩儿一般疼爱。所以,最后,能让我叫你一声“陶陶”吗?
君子陶陶,吾儿不哭。
赢翊想起,以前见到丽太后的陶陶,很爱哭,但她从不恼怒,总是极其温柔地搂着他,给他讲楚国的故事。
“母后……”赢翊的手腕淌下血来,眼前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