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依然记得他最后那两个字问的坦荡荡,同时让我觉得自己被那两个字难住了。事实上答案很简单,要么回答,
好;要么回答,不好。对于这个答案,我却不知如何选择。
我低下头说不出一句话,口腔里是准备好的脏话,喉咙里是一股咽不下去又吐不出来的气,到了肚子里完完全全成了
一块挥之不去的疼痛,它像一颗微型炸弹,炸得我肺腑焦黄,最后粘成一体。我捂着肚子,却觉得喉咙难受,我
想吐出来,却又被牙齿挡回去。
我天真?我任性?我自私?我讨厌?我想问他为什么不赤裸裸的直接使用这些词语,反而绕了个大圈将我套进去。这让我想起第一次到他跟前面试的事,我承认,面试给了我认识他的机会,同时也让我的灵魂被羞辱得粉身碎
骨。此刻,一样的羞辱,一样的没有余地。
他没再看我一眼,使劲地脱掉自己的衣服。我听到他的皮带连同钥匙一起发出声响时,我的心几乎碎了。他这是
在向我证明什么吗?我搞不懂。我只看到眼前一片漆黑,这漆黑中偶尔会跳出一个大大的问号。
那一夜是怎么睡得我一点没有印象,只在醒来后发现房间就剩下我一个人。
打开手机,我准备看时间。发现一条短信,上面写着:昨晚我可能有些激动。事已至此,让我们都冷静冷静吧。
我有些累了,估计你也不怎么爽快。枕头下有钱,够你生活一个星期。如果有事,直接找我,如果没有,那就出
去逛逛吧,算是散心去了。
那条短信我只看了一遍,连同短信的主人一起,被我彻底删掉。
我没有多想,我只知道自己该走了。
我将钱叠好,用方便袋装起来。然后打车到他上班的地方。到了门口,我和保安商量了一下,给他一百块钱,让
他把东西送到老王办公室。这一切办妥之后,我找了家网吧,我要重新找工作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眼前总是模糊的,我看不清屏幕上的字,所以我努力把头伸到几乎和屏幕挨在一起的地方。
我感到自己的手机一直在响,为了不影响其他网友的上网兴致,我扣出电池,并把电池和手机分别装在不同的口
袋。
我把之前送钱给他时写的纸条内容记在心里,却觉得憋屈,于是又将它们输入我的博客中:不想对你有任何称呼
,因为你不配。你说你可能很激动,殊不知我是被哪个狗娘养的骂得狗血喷头。如果没有容忍,那还要感情做什
么?是,你觉得委屈,你觉得你的付出是为我,我告诉你,我不接受。开始的时候,我被羞辱,没想到结束的时
候,我依然被羞辱。请你记住,之前我用了你多少钱,我会在两个月内一分不少的还你。
输入全部内容后,我的指尖突然麻木至极,我握紧拳头,想控制一下,却觉得两眼决堤,豆大的泪滴落到键盘上。我赶紧跑到卫生间,蹲在坐便器上,我彻底释放。
我听到隔壁蹲大号的哥们隔着板子对我说:“兄弟,何必呢,为了一个女人,至于吗?”他后面一直在讲他和前
女友分手时自己有多么坚强,然后又给我出了很多他认为能缓解疼痛的妙招。后来,他从挡板下面递了半包面纸
,说了句“保重”,就离开了。
对那位哥们,我心里满怀感激,却不知感激来自哪里。我在心里郑重其事地想对他说谢谢。
从网吧出来后,我换了手机卡,找了一家小旅社住下。
新找的工作是辅导机构的教师。头天投递的简历,第二天大清早就约我面试。
做完试卷,前台女老师带我去校长办公室。
“这是林校长,你们谈谈。”她从容淡定,落落大方。
“你好,请坐。”校长扶了一下眼镜框,冲我笑了一下并示意我坐下。
看到他,我竟然不自觉的想起了老王。但不同的是,面对这位校长,我没有一丝紧张。
校长也不过三十来岁,短发,金丝边眼睛,脸上干干净净,举止大方,很像个学者。他把衬衫领口松了松,又对
着门外说:“高老师,你把这位面试者的电子简历打印一份,连同他的笔试试卷一起带过来。”他又向我笑了笑
说:“不好意思,我们先聊点别的吧。”
我回答:“好的。”
“那么,你来苏州多久了?这边有熟人吗?”他问。
“不到半个月。确切的说,没有,没有熟人。”我撒谎了,我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认识一个被我称为老王的男人。
“哦。那你是打算在苏州发展呢,还是说这里只是你人生规划的一个跳板?”
我想了几秒,才回答说:“我没有特别宏达的规划,因为我向往小国寡民的生活状态。坦白讲,我从没想过要干
一番大事业,我只要生活过得去,并且安逸,这样我会很知足。而且,这也是我当初选择师范专业的一个非常重
要的原因。”
他一边点头一边微笑。之后又问:“好吧,接着你的话,能描述一下你的专业吗?”
“当然。”我不假思索,娓娓道来。从专业性质谈到就业方向,从主要课程讲到辅修课程,以及我奇妙的大学生
活,我自认为讲的完美。
这时,那位高老师带着东西过来了。她依旧对我微笑,并在离开时轻轻关上门。
校长拿着我的简历和试卷阅读了很长时间。当我思想抛锚的时候,他冷不丁地问我:“你只有一年的大学兼职经
历?为什么毕业后没有工作,况且这有半年时间。”
“哦,是这样的……”我把参加公务员考试和事业单位考试的前前后后对他讲了一遍,又回答:“还是那句话,
我只跟着自己的心走。”
“嗯,很好。”他点头赞许。“是这样的,我对你没什么可挑的。总体觉得你谈吐自然,也感觉特别真诚。也相
信你一定会将你的工作宣言落实得一丝不苟的。我们这边能为你提供三个岗位,第一是语文教;第二,也是我们
学校新开的业务,少儿创意美术,你有艺术功底,做起来肯定得心应手;第三,就是我们这边校长助理的岗位暂
时是空缺的,之前的那位因为家里有事请假两个月。你考虑一下,明天给我答复。”他说完后站起来主动和我握
手。
下楼后,我立刻从应聘的角色中跳出来。扑面而来的是另一轮空虚和无助。我感受不到半点归属感,在我眼里,
每一条马路都像是一个火坑。
老王的面容总会突然的在我眼前闪现,我不确定是他在想我还是我在想他。我又记起了他说过他和我心有灵犀。
只是,面对这种心有灵犀,我一心只想逃避。
回到小旅社,我懊恼得几乎把床单撕成碎絮。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这般焦虑不安。我明明感觉到老王就在我身
边,却什么都抓不住。我知道,面对老王,我已经无法自拔。只是一想到他那天说那样的话,我就会立刻苏醒,
并重新恨他。我恨他不理解我,恨他不信任我,我恨我自己太依赖他,又恨生活太不够宽容。
第二天醒来,已经九点。我匆匆赶到辅导学校,却想到自己并没有考虑好到底选择哪个岗位。上楼的时候,我在
自己大腿上猛捶了一拳,并骂道:“唐光宇,你这个不争气的家伙。”
楼梯口有个洗手间。我躲进里面,抽了一根烟。抽烟不为别的,只是想着能考虑一下他们提供的工作。教师,我
的梦想,被人尊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干这一行是自豪的。但以我目前这样的状态能上好课吗?我觉得只会误人
子弟。但校长助理我之前并没有接触过,而且没有任何专业基础。我开始犹豫不决,并且慌乱忐忑起来。一方面
,我担心校长会批评我没有认真考虑,另一方面,我又怕他会因为这件事不信任我。
就在这时,洗手间有人进来。正是校长。而我的手里夹着烟,嘴里还剩下半口没有吐出去。进退两难,千钧一发
,用这些词来形容我现在的状况,一点不为过。
“没想到你会吸烟?”他停止解裤子的动作,并打量着问我。
我扭头将烟吐出,扔掉烟头。回答道:“校长好,我只是,只是有点紧张。”而事实是,他进来之前我没怎么紧
张。
双方沉默了一下,他笑着看着小便池对我说:“怎么?你要不先来?”
我这才意识到只有一个便池,而且我根本就没有上厕所的冲动。于是我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站在办公室门口,我等了校长一分钟左右。他向我走来,使劲甩着手上的水,然后问我:“怎么不进去?”
“等你一起。”我回答。
“呵呵。”他笑了。我确实没弄明白他笑的什么。“怎么?我不进去,你打算就这样一直站在门外?”他本想拍
我一下,又觉得自己手太湿,于是尴尬的将手缩回去,并继续说:“马上就是这儿的员工了,尽管把这当成你的
家。随便一点,才显得不生分。”他进门,我紧随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