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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 84 章 番外之二

第 84 章 番外之二

那我问爹爹,生命是什么。

他回答说,是崩裂自伤痕的一种再生。

————题记

这里是环绕小村庄的普通山头。山头上有两座孤坟,仿佛历经十数年的光阴了。一个挺拔的男子站在坟前,负手仰望着天空。如果不看他两鬓的白发,光看那背影,会觉得他有举世无双的风华。事实上,就长相来说,确实明媚得很耀眼。

“玉蝉,雪衣,我来看你们了。”他分别摸了摸两座石碑,又分别倒了酒,自己则拿着酒壶独酌。如果是偶尔路过的人,会发现他脸上有一种孤寂,是那种浸透到灵魂里面,让人心疼的孤寂。

他默默地饮酒,间或从薄唇间溢出几句听不太清的低语。半生好像都在兜兜转转间经过,浑浑噩噩,临了要是有人问他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他自己也答不出什么来。

“爹爹!”一个少女提着篮子走上山头来,嗔怪道,“都说不许喝酒了!”

男子回头,极其浅淡地微笑,“又忘了。”

“爹,我来给两位姑姑上香吧,你坐在旁边看着就好。”少女扶着男子坐下,自己走到墓前,虔诚地燃香。她絮絮叨叨地说许多事,然后提到了他早间写的一幅字,她说,“落款是谢明岚。那是爹爹的名字吗?爹爹不是叫谢白?”

男子望着她的侧脸,像是陷进了某种很久远的回忆里面,目光渐渐涣散。

那年他还小,小到除了爷爷,记忆里再没有别的大人。他牵着老嬷嬷的手去街上玩,看到皇帝出游,带着一个小小的女孩子,漂亮精致,一直坐在銮驾里面笑。

老嬷嬷说,那个小小的女孩子,是皇帝的爱女,排行第六。

他羡慕她脸上的笑容,以及皇帝牵着她的那只大手。如果他也有爹,也被这样的大手牵着,他该多快活。

后来,他跟爷爷进宫,不小心迷路了。宫里的宫女和内侍都对他很好,围着他团团转。可是他不爱理他们,他就想一个人呆着。

这个时候,那个他曾经遥遥看过一眼的小小公主窜到了他的面前。先是背着手仔细地打量他,然后一把抓起他的手就跑。他们跑了好久,直到把那些碍事的宫女和宦官都甩出去老远。小小公主喘着气说,“我知道你不喜欢被他们围着,我也不喜欢。我们自己玩儿!”

他点头,不自觉地握紧她的小手。原来被人牵着的温度是这样的,是这么温暖的。

她是个小迷糊,又贪嘴。她贪嘴的东西很特别,那就是在赤京乃至全国,比黄金还要金贵的葡萄。可是她一点都不讨人厌。她虽然是皇帝的金枝玉叶,可是她没有一点儿架子。她经常被她母亲责罚,然后就一个人躲起来哭鼻子,把鼻涕都蹭在他的衣服上。奇怪的是,他那么爱干净的一个人,却被她闹得生不起气来。

她的母亲对她那么严厉,她却仍然调皮,仍然不断地惹祸。这个时候,总有皇帝,皇子和她身边的小宦官挺身而出,护着她。

后来,护着她的人,又多了他一个。

“爹爹,紫藤花又开了。”少女状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难道我叫紫烟是跟这花儿有关?”他又模棱两可地嗯了一声,抬手按住胸口的地方。种花养花,这么多年他习惯了。花年年常开,爱便生生不灭,她好,他就好。

“爹爹,最近市面上有一本书叫《明王录》,写得可好了。女儿真仰慕那本书的作者还有书中的那个明王……”紫烟回过头来看他一眼,吐了吐舌头,“当然,还是爹爹最好。”

他笑着摇了摇头,“那本书写得确实好,也写得并不夸张。紫烟,有机会去帝都走走吧,也许你会遇见那本书的作者。”

“爹爹,你认识写书的人?”少女来了兴致,跳到男子的身边。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伟大,英明而又无愧于自己姓氏和血统的人。”他说的很含蓄,却又饱含着感情。这一下,少女迷惑了。

他又想起那个江南夜里,那个人到医馆来,直截了当地要他离开。无论什么时候,任何在那个人面前,都像是低一等的凡人。那个人的城府,心机,手段,明明都是一等一的,却舍不得对那个女孩子用任何一丁点的权术。这也是最后,他心甘情愿放弃的原因。

那个人说,必须要让帝国稳定下来。而他这个可能有机会混淆皇室血统的人若留在朝中,不仅止不住流言蜚语,也可能给新皇的统治带来无尽的隐忧,这样,那个人就不能带着小葡萄去过她想要的生活。

而且必须一定,要让她觉得,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地离开的。

他妥协了。不为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哪怕就是为了成全小葡萄自小的愿望。他愿意离她远远的,愿意另一个人给她幸福。

她和那个人有三个孩子,而他和她只有回忆。

为什么不呢?不能相濡以沫,就相忘于江湖。

那个人甚至直白地对他说,“正如你所想的,我有绝对的私心。”

现在想想,当年他们两个大男人还打过两架。那个人和她刚成婚那会儿,赤京城里都是她不受宠的传言。彼时他以为那个人不过是一个血统纯正的边王,便狠狠揍了那个人一顿。后来在炎凉,他又被那个人揍了一顿,没有任何理由。

他和那个人,究竟算不算朋友?那个人在西北为战火所困的时候,只想到了他,彼时的谢明岚。他们之间有过君子协议,如果那个人不幸丧于战火之中,他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

“爹爹,你又在想什么?”

“老了,总是想起过去的事情。紫烟,我们回家吧。”他站起身,紫烟过来扶住他,两个人往山下走。紫烟问,“为什么我不跟爹爹一样姓谢呢?听说以前在赤京城,有一个士家豪门就是姓谢呢。可惜后来没落了,家财丧尽,只留了一座很大很空的院落。”

“你最近总用听说听说,打哪儿听来这么多的说?”他敲了敲少女的脑门。

少女的言辞开始闪烁,“镇上听来的。”

这个小村庄离一个大镇不远,而那个大镇离赤京不远。谢白在这里住了很多年,村里的人只知他与女儿相依为命,很少有人知道他的来历。

紫烟就叫紫烟,她不姓谢。村里的人都以为她是随着母亲的姓。但他们从来没有见过谢白的夫人,也没听他提起过。

村里的日子过得简单而安逸,一转眼,瘦瘦小小的干瘪女婴,已长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村里年轻气盛的少年们可就坐不住了,纷纷央求着家中二老来提亲。此时,谢白坐在村长夫妻的面前,有些不自在。他独来独往惯了,并不擅长与人打交道。特别是当这些人提来大袋小袋的礼物,他就更不自在了。

“紫烟是个好姑娘,相貌出挑,学问也是一等一的好,不知道犬儿可有这个福气……”村长话说一半,谢白就打断了,“村长,这事儿我说了不算,得紫烟自己拿主意。”

“怎么不算?婚姻大事,自古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村长夫人瞪圆了眼睛说。

“比起那些繁文缛节,我更希望她以后都活得幸福。”谢白说得平静,不卑不亢,反倒是让村长夫妻愣怔了。家里的儿子一哭二闹三上吊,非要娶这个紫烟,他们又岂是真心满意这门婚事?

谢白送走村长夫妻,刚转了个身,就听见少女欢快的歌声。就在刚刚,他做了一个决定,“紫烟,我要出一趟远门。”

紫烟摇头,“女儿愿侍奉左右。”

谢白看了一眼院里的紫藤花架,没有说话。他这辈子负了三个女人,一个把他从紫藤花海里牵出来,一个为他死在异国他乡,另外一个他亏欠了最多。这么多年,他一直放不下心中的芥蒂,如今十数年光阴过去,紫烟都已经到了可以嫁人的年龄,他这一生还有什么不能一笑而过呢?

“爹要去哪里?”紫烟挽着他的手臂,亲昵地说。

“去看一个故人。有些话想要单独跟她说说。”

金陵是帝国敛金聚银的地方。自从和西北各国全面通商之后,北方以燕京和炎凉为首,南方以赤京和金陵为头,各自拥有着盛世之下最奢靡的繁华。金陵的商业更是全国之首,许多商界巨贾都以这里为腹地。

传闻中富甲天下的如意宝斋大老板齐兴,就住在这里。在谢白的记忆里,齐兴还是那个瘦瘦黑黑高高的少年。他有独门的雕刻技术,甚至比当年的炎凉第三宝还要出色。

谢白坐在马车中,听紫烟念赤京的来信。近来上了年纪,视力越发不好。这么多年,他唯一还保有联系的,就是舅舅了。舅舅年事已高,承蒙天恩,在赤京安享晚年。舅舅不用本名日久,朝中大臣多只知道工部尚书李元殊而不知道当年的天下第一工汴梁。李元殊是明王还在朝中主政时,所赐的名字了。

也是舅舅告诉他,他的身世并不像外界传闻的那样。他确实是谢家的子孙,汴樱和谢蕴的孩子。

谢白和紫烟在辛镇住下来,紫烟很喜欢这个江南小镇,雀跃不已。翌日,谢白就去了郊外。

数里只有一座孤坟,坟上有刚奉的花,也并没有什么杂草,看来是有人一直在用心照顾着。谢白看着石碑上的那五个字,多少恩怨情仇都涌过心头。他蹲在坟头,亲切地说,“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原谅你,但真的看到你的时候,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放下了。说到底,还是我欠了你。”

当年,李霓裳被关金陵之时,曾偷偷托人去医馆给谢白送了一封信。

信中只是提到,霓裳对于偶遇李德海,又得知谢白的身世也很疑惑。更没有想到,谣言居然在诸王之间传播得那么快。

谢白知道,她想给他传递的讯息只是,这一切的一切,是有人精心谋划,要让他不得不离开的布局而已。

“儿时我便对你不好,若我能早些发现你心中的不平,并真诚地与你交流,也许,如今你会在一个很好的地方,过着儿孙满堂的幸福生活。这一杯,我敬给你,也了却我们之间的恩恩怨怨。玉蝉和雪衣虽双双因你而死,但你有自断的念头,也是因为我最后送去的那几句决绝的话吧。”

谢白把酒洒在坟前,慢慢地叙述了这些年的一些事情。他转身想要离开的时候,刚好看到一个富态的妇人正与几个女婢朝坟头这里走过来。他想要躲,却已经来不及,只能跟妇人打了照面。

妇人看了看坟,又看了看他,疑惑地问,“这位先生……”

谢白不打算回话,匆匆走过,却听到不远处有争执声。争执声中的女声,好像来自紫烟。他疾走几步,近了才发现一个英俊无比的青年,他以手背在身后,一手抓着紫烟的手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他的眼睛是棕色的,表情冷漠而又高傲,好像主宰着人世间的一切。

“你这个人很奇怪?明明是你的马冲撞了我,为什么要我道歉?”

“我这是匹良驹,从西域带回来的,价值千金。”青年讲话的方式很不可一世,谢白微微皱起眉头。

紫烟瞪眼,“西域带回来的又怎么样?人难道还不比一头畜生精贵?”

谢白刚要走过去劝止二人的争吵,青年的背后,一辆不起眼的马车停了下来。一个低沉的男声从马车内传出来,“锐儿,不得无礼。”

那声音虽然经年累月,已经辨析不清,但那样的气势,当世又有几人?

谢白迅速地躲到一旁的大树之后,见马车的帘子被拉开,完全看不出年纪的男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淡淡地看着青年,“不过是一匹马,真要闹出人命,又岂止是千金能够赔偿的?退下去。”

刚刚还盛气凌人的青年马上像一只温顺的小绵羊一样,退到了男人的身边。

男人对紫烟轻轻一笑,“姑娘,犬子不懂事,多有冲撞,还请见谅。”

紫烟似乎还在愣怔,迅速瞟了那青年一眼,“他是您的儿子?天哪,完全看不出来。”

谢白皱了皱眉头。怪他平常太宠着这个丫头,说话也没个章法。

男人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一些,“姑娘若有什么地方不适,在下让犬子送您去医馆。诊费由我们来出。”

“不用了不用了,我只是来找我爹的,不小心迷了路,才走到大道上,不巧挡在了令公子前面。说起来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先生就不要挂怀了。”紫烟提着裙子,蹲身行了个礼,转身就走,走远了几步还忍不住回头去看那对父子。她一时找不到什么恰当的形容词,只觉得他们像是两把惊世骇俗的宝剑。

谢白低着头,正要从另一边走掉,身后忽然响起不确定的一声,“小白龙?”

他蓦地停住脚步,泪水瞬间就红了眼眶。

第 85 章 番外之三

(一)月盈

李云姝很小的时候,还住在帝都里,那个时候,她每天都要跟两个哥哥吵架。

她很喜欢爹,哥哥们也很喜欢,但是爹只有一个。

每当他们三个缠住爹,让爹无法脱身的时候,娘就会发脾气,然后把他们三个小孩都赶出屋子里,只留下他们两个大人。

所以她就使坏,她会偷偷跑去皇帝表哥上课的地方,只为能多看爹爹几眼。久而久之,爹爹好像发现了她的小心思,特意把她招进去陪读。

那个时候她还很小,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只知道看过了爹爹就不会想要看任何人,爹爹好像什么都会,会说很多故事,会画画会弹琴,有一年娘过生日,爹爹还跳了舞。她的两个哥哥都用神一般地无所不能来形容爹爹,可是爹爹却常常被娘欺负得说不出话来,或者偶尔,也会恼羞成怒。

这一天考皇帝的功课,朝中很多大臣都会来旁听。那些大臣很多都是爹爹从家乡带出来的,在小云姝的眼里,叫他们大人,不如叔叔伯伯来得亲切。

书房里很安静,皇帝哥哥一个人在背《大学》。她本来乖乖地坐在凳子上,可是没坐两下,就困得东倒西歪。就在她的眼皮又重得抬不起来的时候,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抱了起来。她闻到了一股淡淡的,似乎自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萦绕在自己身旁的味道。

“爹爹!”她雀跃地抱住父亲的脖子,幸福和喜悦都溢于言表。

“小丫头,昨天晚上缠着小陆子讲故事了?懒虫。”父亲宠爱地拧了拧她的鼻子,把她放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云姝的整个脸都红了。

这个时候,少年皇帝背不出书来了。

云姝觉得爹的脸板起来了些,好像很严厉。虽然他很忙,但他用很多时间来督促他们几个小辈的功课。大哥是个天才,能文能武,二哥是个书精,好像过目不忘。偏偏她就像个小迷糊,娘说她诗文不好,绝对是遗传自她伟大的爹。她才不相信娘呢。爹爹是无所不能的。

“皇上。”李悠平静地说,“这一段,臣已经讲过许多次了。”

少年皇帝无助地看向身后坐着的几个高官,有扼腕叹息者,有面无表情者,更多的是一种看好戏的心态。少年皇帝毕竟是少年,也只是个孩子,他羞红了脸,梗着脖子,不再说话了。

云姝扯了扯父亲的袖子,睁着一双大眼睛,疑惑地看父亲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父亲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就让所有的官员都下去了。

待官员们都走了以后,皇帝忽然发起脾气来,又是摔书,又是吼叫,“整天要朕背什么论语,大学,朕都已经十岁了,你什么时候才教朕怎么处理政事?朕对朝政一无所知,简直就像个傀儡一样!朕不要学先皇,你要是想当这个皇帝,当去好了!”

云姝有点怕,拼命地往父亲宽厚的怀抱里躲。皇帝表哥其实人很好,常常给她糖吃,笑起来也很温柔,但是对她的爹,总有一种莫名的敌意。

李悠把云姝放在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他没有发怒,也不着急,只是用一种很平静的目光看着小皇帝。小皇帝李隆有些害怕,身子往后缩了缩,脸色也变了。

李悠问,“隆儿,你告诉姑爹,怎么样才算是教你处理政事?”

“摄政王……朕错了……你……”少年开始害怕。

“不要叫我摄政王,我是你亲姑姑的丈夫,把我当成你的亲人。隆儿,你认为,我需要教你些什么?”

少年迟疑了一下,还是指着桌子上的奏折说,“朕……我已经十岁了,我还是皇帝,我想学怎么批阅奏章,想知道如今天下的形势,想……”

李悠抬起一只手,示意皇帝不要再往下说,然后从桌子上抽出一份奏折摊开来,放在皇帝的面前,“皇上看过这份奏折了吗?”

“还,还没有……”

李悠伸手把红色的批注的部分挡住,然后对皇帝说,“请用最快的速度读完这份奏折,然后告诉我,你会怎么批复。”

皇帝读得很认真,云姝蹒跚地走到父亲的身边,抱着他的腿。她也想要看奏折,可是她太矮,还没有桌子高,就拼命地踮起脚尖。李悠低下头来轻声说,“小宝贝,你想干什么?”

“爹爹,我要看奏折,要比桌子高!”她稚气地说。

李悠轻柔地笑了一下,按住她的头说,“那就多吃一点,快快长大,就会比这个桌子高了。”

她点头,抱着爹爹的腿,满脑子想的都是,要怎么长大,要怎么变高。

“我……”少年皇帝不知所措了,“我不知道该……”

“大胆说。”李悠鼓励道。

“也许……或者……”李隆从没有像这一次一样想知道李悠在奏折下面的批注是什么。以前他看着这些被李悠批注好的奏折,觉得李悠的想法很简单,思路也不复杂,自己也能做到。可是现在,他是一点思路都没有。原来有些事情,看起来简单,做起来却不那么容易。

李悠放开用手遮挡住的部分,然后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翻了一会儿,摊开在皇帝的面前,“臣从走进这个书房的第一天起,就说过,臣不会教你怎么做一个皇帝,因为臣不是皇帝,所以这方面没有什么可以传授给你的。但臣是你的老师,臣会教你怎么做人。因为在你是一个皇帝之前,你还是一个孩子。你品德的好坏,直接影响这个国家的未来和万民的福祉,这是臣义不容辞的责任。所以哪怕你不愿意,甚至抗拒,臣也不会在这个原则上让步。至于这个奏折所陈述的情况,在这本书中,有一位帝王同样遇到过,皇上看了他的决策之后,也许会有所感悟。”

李悠俯身把云姝抱起来,微微欠了下身,转身要出去。

皇帝叫住他,“姑爹!……对不起,我刚刚……”

李悠淡淡地说,“一家人,别在意。”

出了书房,云姝仰头看爹爹脸上的表情,她伸出小手摸了摸爹爹的脸,“爹爹在生气吗?看着孩儿就不气了。”

李悠笑着摇头,亲了她一口,走出去两步,侧头说,“你可以出来了。”

云姝张着小嘴,转过头去,看到自己的娘亲像做错事的孩子一样从角落里走出来。她喊起来,“娘,你怎么会在那里?”

李画堂摸了摸她的头,犹豫着说,“悠,你对隆儿,会不会太严厉了?”

“不会。”

“不会!”云姝学着李悠的口气说。

李画堂笑了笑,表情变得狡黠起来,“你这个小叛徒。小心跟着你爹爹,连成语都说不全哦。让我想想,汗牛充栋?动辄得咎?户枢不蠹?……”

“停!”李悠扶额,“暖暖,你什么时候才肯放过我?”

“离开赤京的时候吧。”

(二)情冢

很多年以后。国号已经是天宝,政通人和。

李云姝骑在马背上,纵横于江南的小道,李玉翎在后面追,不停地喊着,“云姝,你慢一点!”

李云姝的马是去龟兹游玩的时候,龟兹王亲手送的。她喊龟兹的王后姑姑,喊突厥的可汗为伯伯。娘常说,她虽然不是什么金枝玉叶,但公主也没有她这么显赫的一大帮亲戚。

金陵住着齐兴叔叔,向晚婶婶,在云姝的记忆里,似乎无论行到哪里,都有爹和娘的朋友。儿时住在赤京,虽然衣食无忧,但是总不如到了民间之后自由。虽然太后舅妈对她,也是很好的。

李云姝有些出神,忘了这是在大道上,待发现眼前站着一个惊慌失措的小男孩时,连忙急急地去拉缰绳,想让马停下来。一个影子迅速地冲到道上,护住了小男孩,而后,另一个影子从天而降,坐在她身后,强行停下了马。

“李云姝,你骑马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走神?”身后的人大神地呵斥,还不忘伸手按了她的脑袋一下。数落完她,便跳下马去,走向路中间的两个人,“没事吧?我妹妹不小心,你别放在心上。”

云姝看到护住小男孩的人抬起头来,竟是一个长相极其美丽的女子。她放开小男孩,站起身来,看着云姝的大哥,口气中有几分不耐烦,“没事,”女子的目光转到云姝这边来,淡淡地说,“原来你们是兄妹,难怪都一样。”

“喂!”李云姝跳下马,几步走到李锐的身边,不服气地说,“什么叫都一样?是这个小孩突然挡在路中间,我……”

女子平静地说,“稚子无知,小姐也无知么?”

“你!”云姝正要上前,被李锐一把拉住,“云姝,是你错在先,向紫烟姑娘道歉。”

“哥?”李云姝疑惑了。这还是她那个飞扬跋扈的大哥么?

“娘在辛镇遇到了一位故人谢叔叔,我们一起到齐兴叔叔家里小住几日。这位紫烟姑娘是那位叔叔的女儿,我正陪她逛街,就看到你惹事。”李锐拍了一下李云姝的额头,“快道歉。”

李云姝看了眼前美好娴静的女子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说,“对不起。”

紫烟什么都没有说,不露痕迹地笑了一下,转身走了。李锐连忙追了上去。

李云姝走回李玉翎身边,啧啧两声,“玉翎,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那一向眼高于顶的哥哥,竟然变得这么低声下气?还情愿去做一个跟班?稀奇,稀奇,真稀奇。”

李玉翎笑道,“真要遇见意中人,哪里还有什么脾气?云姝,你还没有遇到,遇到就知道了。”

云姝撞了撞她的肩膀,“哦,你是想说你跟我那个傻二哥,是吧?”

李玉翎羞红了脸,嗔她一眼,翻身上马,“快些走吧。老爷和夫人该等急了。”

“玉翎,你是不是该改口了?我娘连李家传家的镯子都给你了。”

“云姝,你再胡说,我可就不理你了!”玉翎扬鞭,大喝了一声,马儿撒蹄狂奔起来。

金陵的齐府远近驰名。不仅占地大,修缮之工也一流。李云姝一进府,就急着找多日未见的爹,找了一圈,才发现爹一个人在花园里面喝茶。她走过去,从身后蒙住李悠的眼睛,还未开口,李悠已经说,“丫头。”

“爹,你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这么轻易地猜到是我呀。”李云姝坐到李悠身边,撒娇似地说。

李悠拉着她的手,“你身上的味道,爹一下子就认出来了。”

“娘呢?”她随口问道,却发现父亲的脸色有些不好,便连忙改口,“我刚刚在街上碰到大哥了,他好像跟一个姑娘在一起?”

李悠的面色缓和了一些,“你觉得那姑娘如何?锐儿这几天,几乎天天与她一起。”

“相貌一等,谈吐也不俗。她是哪家的姑娘?”

“一个故人的女儿。”

李云姝敏锐地察觉到,李悠在说这个故人的时候,脸上会显露出一些与以往不同的神色。似乎是,愧疚?

李悠不愿多说,拍了拍她的手背,就站起来走了。

也许连李悠自己都说不清楚,现在的感觉究竟是什么。他对于那个男人,是有愧的。当初他故意引导关于谢明岚身世的传言,又迫使谢明岚带着李玉蝉的遗体离开。他以为也许这辈子都没有机会再见了,可是再见的时候,心中居然只留下满满的愧疚。这些年李悠过得很幸福,儿女各自健康地长大,反观谢明岚,苍老了许多,身边也只有一个女儿。

李悠很明白,这个女儿不是谢明岚亲生的。谢明岚当初带走的,不过是李玉蝉的遗体。以谢明岚的性格,该是不会再去爱了。

他叹气,其实活到这把岁数了,还要计较什么?

他躺在床上,没一会就睡着了,梦中觉得口渴,要起来喝水。可刚刚抬了抬上身,就被人按住,“你躺着,我帮你倒水。”

他睁开眼睛,看到她的身影,心里没来由得觉得满足而又安定。

“在我没变成满头白发的老婆婆之前,你会变成一个什么都记不住的公公。你怎么把接风的晚宴给忘了?”李画堂假装责怪道。

他笑起来,揽着她的肩膀,“这么快,就嫌弃我了?”

“悠,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恩,你说。”

“我想在辛镇或者金陵买一处大房子,住下来。”

“好啊。”他闻着她身上经年不变的味道,慢慢地说,“看中了哪里,就跟我说一声,我让小齐去办。”

“他……可以跟我们一起住吗?我听说玉蝉死了,他一个人带着女儿,过得孤苦无依。悠,我们都到了这样的年纪,心中不会再有什么芥蒂了吧?何况如若锐儿和紫烟能够在一起,我们也是一家人。老来多一个伴,好不好?”

李悠看着妻子的脸,他老了许多,她却不见有什么太明显的变化。他也怕如果有一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就此一病不起,她能有个伴,能继续高高兴兴地生活下去。这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不假思索地说,“好。”

可就在他们做了决定的翌日,李云姝匆匆忙忙地跑来,“爹,娘,谢叔叔和紫烟走了。今早向晚婶婶去叫他们吃早饭,发现他们的房间是空的,行李也都不在了。”

李画堂一惊,急急忙忙地穿鞋下床。刚走到房门口,就见小陆子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公……公公主,不好了……大少爷去追了。”他语无伦次,画堂瞪了他一眼,“陆有之,你话能说清吗?”

“大少爷知道紫烟姑娘和谢……老爷不见了之后,马上去后院牵了马,追去了。”

画堂摇头,伸手扶着门框,眼中有了湿意,“这个傻瓜,这么多年,还是老样子。一走了之,就能把我们之间的一切一笔勾销吗?他还要这样一个人,漂泊多久?”

李悠走到她身边,沉吟了一下说,“他是顾念我。等锐儿把他们找回来,我亲自跟他谈一谈。暖暖,你放心,我欠他的,也希望用余生来偿还。你说得对,活到了这样的年纪,再没有什么芥蒂了。何况,紫烟是个好姑娘。”

云姝虽然觉得爹和娘的对话有些奇怪,但她听大哥说起过,爹和娘,还有另外一个人,曾经有一段很长的故事。那个故事有关于他们的娘最喜欢的紫藤花,有关于辛镇郊外的那个墓碑,还有关于古老故事里,那个血统纯正的陇西王。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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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宇,一个来自地球的穿越者降临在这片大陆上,在这里以修道者为尊。强大的修道者飞天遁地,开山填海。然而虽然出生商贾之家,却因为是私生子而备受白眼。却想不到在六岁的道元测试中获得了龙道本源,从此大陆的格局发生了根本上的变化,三大古老的龙道世家,千余年的布局,万年的传承,皆因为陈宇的出现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度过了几百年的和平之后,大路上一场新的腥风血雨再次降临。看陈宇在这乱世中如何逆流而上,逆天而行。
  • 幻修

    幻修

    修真至简大道就是悟,从有悟到无悟,从他悟到自悟。主角参悟体内“幻色雾源”,得修行至道。主角齐洪意外获得三种很特别的上古修真法典;在体内形成一神秘彩雾团;骨髓也修成特别大法;魂魄更是夸张,竟连影子也能化形,令他功法倍增。
  • 桀傲风云

    桀傲风云

    问世间谁主浮沉,唯我段郎主浮沉;问世间谁握乾坤,唯我段郎握乾坤;只因我傲,桀傲,不可一世的桀傲。主人公本是在现代努力工作赚钱供自己亲妹妹上学的年轻小伙子。天有不测风云,在一次到学校接妹妹回家的途中突然的倾盆大雨使得他们来到一颗古老的大树下避雨,一声雷响,一道无情的闪电将两人分开。当他再次醒来之时已经是一位世家家主的二儿子,名为段郎。两兄妹来到这片异世界大陆又将会上演出怎样的一段传奇。
  • 灵狐仙传说

    灵狐仙传说

    也許,人與妖真的有情,在妖界他們看來人是最自私,膽小懦弱的。他們兩界互相井水不犯河水,一場變數,人界妖界的生死存亡全都在她的掌控之中,另一個古老傳說再次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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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渺渺世间悠然仙

    当我们抬头望天时,是否想过这天地之间的尽头在哪里?这个世界是否就局限于我们所认知的世界?茫茫星空之外有着怎样的瑰丽奇景?主角在机缘巧合之下有幸去到了常人不可知之处,能够品世间之珍馐,阅红尘之奇景,历万世之苍茫……
  • 心圣鬼仙

    心圣鬼仙

    原本应是天才,同时身怀阴阳眼与天眼,身为王家少子,却被无情杀害,从此走向复仇之路,灭杨家,斩七绝,闯地狱,无所不能,通天彻地。心善王家恶人咬,杀手无情血族妖。昔日管家今日犯,阴阳天眼日月遥。悲苦命运几时了?千万家仇何处报?灭完杨家闯地府,朝阳一呼天地摇。
  • 我本窝囊

    我本窝囊

    我是一个货真价实的窝囊废,但自从遇到了一群美女之后------这是一个窝囊废奋斗的故事。
  • 闪婚成爱:腹黑boss难驯服

    闪婚成爱:腹黑boss难驯服

    一场精心策划的安排,父亲的介绍让她认识了从俄罗斯归来的天之骄子,郁瑾年。海岸城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黄金单身汉男人。婚后两年,她突然接到家里传来的噩耗。“郁瑾年,一天到晚的演戏不累吗?”她悲痛欲绝看着自己爱了两年多的丈夫,他在她面前竟面目全非,陌生的让她根本不认识。她发现自己失去了宠爱自己父亲、自己深爱着的丈夫、还有父亲辛辛苦苦创立的公司。“郁瑾年,你究竟要逼我到什么地步?”娱乐场所陪酒、跳脱衣舞、睡大街、捡垃圾。“还不打算放过我吗?”她已经一无所有。有本事连她这条烂命也拿去。“陆婉清,我爱你,由始至终我只爱你一个人”“郁瑾年,你真够可笑的?”此刻她心如死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