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那天晚上,母亲告诉我,熙刚上高中的时候,就已经和本校的一个高年级的男生开始交往了,后来那个男生高中毕业上了一所国外的大学,不过两人依然一直有电话联系,而那时熙就有了出国留学的打算。
“哦。”我只是平静的说了一个字,后面的我没有继续听下去,也没有兴趣再听。
“她妈妈也是最近才知道,今天刚告诉我的。”
“我知道了。其实这些跟我也没什么关系,我在学校有交往的女生,多了去了。这样反而更好。”我冷漠的说了一句,然后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里,整整一个晚上。
我不知道心里究竟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为此我从高一的那个暑假开始,于等待中度过了漫长的四年,而仅仅只是在那一刻,在那几分钟的时间里,那几句话就令这等待成了虚无。
我甚至不知道,我的心里是恨,还是悲。失落的感觉像游丝一样的徘徊,却又似乎只是隐隐约约。
“爱情那鬼东西。”在距离小学六年级的那个冬天八年之后,那句话第二次从我的口中说出。
整晚我都坐在窗边的地板上,没有开冷气,甚至连风扇都沉默的没有丝毫的动静。我就那样坐着,平静的没有一滴汗从额角渗出来,也或许是我没有察觉。
我想我对此并没有太多的伤感,也许那份感情原本就很飘忽,只是我的想象令她变得太真实。于我而言,或许也没有对她的怨,如果有恨,那大概也是对自己的。
我第一次如此痛苦的尝到悔恨的味道。我恨自己于自欺中一直相信那感情会在重逢时延续。我恨自己为了这样一段注定沦为虚无的感情,一次又一次的放弃了对心仪的女子说“我爱你”的勇气。
命运就是喜欢如此的玩笑,而当我们无法改变时,也只能陪着命运痛苦的笑,如此而已。
我很想可以流泪,只是那一整个晚上我都没能流下一滴眼泪。也许是因为真的没有感到丝毫的忧伤。只是有种压抑的痛苦而已。
那个暑假忽然变得极其漫长,我几乎每天都是在家里重复的玩“心跳回忆”,从早到晚,有时甚至二十四小时,生活毫无规律。
几乎游戏里的每一个女生都在那棵许愿树下出现过。因为了解了那个游戏的规律,所以后来甚至最难得到的藤琦诗织也出现在了那棵许愿树下。只是生活里的爱情却没有任何的规律可寻,所以无论那个恋爱养成游戏玩得多好,回到现实,我的爱情也依然是一片空白。
十五
在那个暑假结束后的新学期,正是大学开始扩招的第一年,因此对学校的住宿做了调整,我们要搬去新的宿舍区。
原本住218的我们一下子连升三级,住到了新宿舍楼的519,不仅如此,新宿舍距离工科楼还很远,至少要走半个小时。为此,很多人赌气干脆和女友在校外租了房子住,过上了惬意的小夫妻生活,自己烧饭做菜洗衣服。
而大鸟走了以后,只剩七个人的宿舍一下子又少了四个人,三个人的宿舍显得冷清了许多,甚至于有时还会不禁感怀于此时的凄凉。
不过好在我是个很容易就习惯新环境的人,不到一周也就不再有什么凄凉的感觉了。
开学不久后的又一个周二的下午,那天下午没课就像是五十年不变的规律。而我在无聊的时候,去图书馆随意的借一本书,坐在靠窗的地方整整一个下午发呆也似乎是不变的规律。
那个下午大约四点的时候,窗外的阳光开始向着东方远远的顾盼,深黄色的余晖从窗户斜映进来,很是柔和。
我不经意抬头的瞬间,看见了坐在不远处的Cathy,那张桌子上堆满了工具书,而她也像是在忙于什么,一本一本的翻阅着,做着记录。
我没有叫她,与人言语这种事情一直于我而言都是极其艰难的。只是她在直起身像是在想些什么的时候看见了我,于是那张脸上拂过一丝微笑,如我一般的表情。
那个下午,我们就好像已然成了不太熟悉的人,甚至没有坐到一起,没有说一句话。只是一个微笑,仅仅一个平淡的微笑而已。我忽然有种失落的感觉,于那种失落中竟莫名的伤感起来,仿佛是丢失了生命里一件极其重要的东西,难以抑制的悲伤。
在离开那个图书馆之后,我去了那个种着一棵樱花树的地方。秋天也许真的近了,地上枯落的松树的针叶已然依稀可见,只是几个月前飘落的唯美的樱花已然不再有丝毫的痕迹,只剩下一棵孤零零的樱花树在那里而已。
记忆里,那次是我最后一次见到Cathy,从此,她就只片刻的出现在偶尔的回忆中。
大三的第一个学期,十二月的时候有两周的金工实习安排,那段时间应该是大学的那几年最后一段开心的日子,倒并非是对金工实习有兴趣,只是一帮人又有了机会一起瞎胡闹而已。
最初的几天铸造和电焊实习还好,自从第三天开始锻造,那台小汽锤就令我们兴奋的忘乎所以起来。
当我们想象着武侠片里的铁匠铺走进那个锻造车间时,像是要震破耳膜的轰隆声和那些不安分的机器,令我们的想象在一瞬间碎裂的同时,也猛然的在神经末梢强烈的刺激了一下。
无论什么事情,看着别人做都总是很容易的,并且由此而生的自信的感觉总会令人跃跃欲试。
老师傅才刚演示了两遍,帮主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拿起旁边的一个铁钳,要到炉子里去夹钢料。并且帮主总是幸运的,他的举动居然没被老师傅发现,而且旁边还有三台无人使用的50吨小汽锤。
直到帮主已经夹着一块被烧得亮白的钢料放在汽锤下,老师傅也依然没有发现。
只是没想到,旁边的一个年轻师傅发现帮主的身份可疑,于是问了一句,“喂、你是谁?”
帮主依然兴奋的偷笑着回了一句,“实习的。”尽管那声音小的可以,也尽管老师傅聋的可以,但帮主的举动还是被发现了。结果被那位老同志严厉的训斥了一番,并且老同志也像是联想集团的创始人,从锻造的安全问题居然延伸到革命时期服从命令的重要性。
而这一切无疑对于素来油盐不进的帮主等同于白说,而帮主最擅长的就是嘻嘻哈哈,这招总能令训斥他的人感到自己的无趣。事实的确是这样的,最后那位老师傅用尽毕生功力也奈何不了帮主,气得无语了。
终于,可以开始锻造了,因为我们只是实习,所以是用50吨的小汽锤。只是那机器尽管看上去不大,但“哧、哧、吭哧”的声音还是有点恐怖的,感觉就像一头愤怒的奔跑了五十米的老猪。
帮主第一个从炉子里夹出一块料,兴奋的朝我们笑着。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就令我们笑不出来了。
帮主是个很瘦的人,不过却是班上力气最大的,曾经在比力气的时候,一个人提起过一块下水道的大水泥盖子。所以,对于锻造这种力气活,帮主自然是不会放在眼里。
但不幸的是,那个汽锤好像是有点看帮主不顺眼。当帮主夹着一块圆柱型钢料放在汽锤下,一脚踏上开关时,不禁毫无底气的说了声:“耶?打滑?”
“刚才不好好听。”老师傅终于有机会继续训斥了,“放在正中的地方,不要老打一面……”
但帮主好像根本没听进去,大概是因为他忽然感到不像想象的顺手,一时有点惶惑。
“怎么夹不住了。”帮主开始变得越来越紧张,不过那张脸上依然在笑,只是笑得越来越像苦。
老师傅于是也失去了他的镇定,甚至于像是看到了什么灾难的预言,着急得大喊,“快松脚。”
“啊?”帮主回头看了他一眼,结果就在那一瞬,那块已有点暗红的钢料从汽锤下消失了。
“红铁飞了。”一声惊呼,四下一时乱如沙场溃败的残兵,混乱起来。
不过不得不承认,我们的运气都还不错,那块钢料虽然被弹飞了,但却只是撞在另一台汽锤上掉落于地,在几个小小的火花之后安分的躺在了地上。
无疑,这一次不大不小的事故,令老师傅又要以极其严肃的态度讲述安全的重要性,并且将话题延伸到几十年前的革命时代。
第四天,车工实习,那个倒不错,感觉挺好玩的,尤其是刀具切割旋转的钢料时,那种感觉俨然就是快乐的无法形容,简直就像是世上最好玩的玩具。
只是一天下来,回到宿舍就觉得腰酸背痛腿抽筋,以为是风湿着凉了,其实是一整天弯腰站着累的。
尽管那时我们在实习的时候可以偶尔坐下来休息一会儿,但机床旁边的凳子看上去总是不那么干净,而我们又没有工作服。因此,为了不让自己累于洗衣服,最终还是宁可腰酸背痛腿抽筋。
还好伟民想出了一个好办法,在凳子上垫张纸然后再坐。只是如果拿雪白的图纸垫就太奢侈了,可是毕竟那时也很难找到作废的蓝图。最后,我们决定拿旧报纸垫,而且几乎都确信那是最合适的。
只是在那天中午下班后,去吃饭的路上,走在后面的海婆婆忽然大笑起来。
我们回头费解的望着他那一脸的傻笑,问他:“笑什么?”
但那时的他好像已经快要窒息了,甚至蹲在原地,笑得站不起来。
“到底笑什么啊?傻了啊?”
他几乎已然笑得快没救了,“你……你们……自己看看……”
“不说就开扁了。”我们几个人说着把他抬起来,往地上墩屁股。
“我说,我说……”他仍在笑,“你们的屁股。”
“啊?”我们这才发现,屁股上是特别明显的两个黑色的圆粑粑,并且在冬日正午的阳光中不时的闪亮着油墨的光泽。就连笑话我们的海婆婆自己也没能幸免。大家这才意识到,都是报纸惹的祸。
可是总不能这样在大街上走,那实在太丢人了,即便穿过小巷去饭店至少也要经过一条街的,如果一帮人甩着黑色圆粑粑的屁股走过去,被人看见一定会因这一幕而在午餐时面临喷饭的危险,那实在是我们的罪过。
最终,不得已,我们只好在大冷天把外套脱下来,捆在腰上,而一帮人如此协调的装扮,在那一年就成为了冬日的时尚。只是冻得几乎要颤抖到抽筋的代价令我们愤怒的硬撑了两倍的饭量,以此来发泄。那时,饭店老板一定已经开始后悔答应我们在他的店里包月,毕竟米饭不要钱是他说出来的。
好在伟民就在校办工厂附近租了房子,走十来分钟就到了。我们原来一个宿舍的几个人决定去他那里,把裤子洗干净,这样下午至少不用大冷天脱外套挡屁股活受罪。
于是在伟民那个租来的冷清的小一室一厅里,一下子因为挤了七八个人而热闹起来。尤其是裤子洗掉晒出去以后,我们才发现里面穿的三层保暖并不像广告里吹得那么牛,于是一窝蜂的全钻到了一张床上抢被子盖。
大概是人太多,也可能是那张床不那么结实,就当我们兴奋于抢被子盖时,从床下传来一声“嘎啦……”。
“完了,快下来。”伟民第一个跳下了床。
在我们下床,排成一拍,侧蹲着略微审视了片刻之后,发现倾斜的程度足以令伟民晚上翻个身就滚到书桌边。
不仅如此,我们好像还忽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问题。洗过的衣服凉在夏日正午的太阳下,二十分钟就能干,可是12月正午的阳光却比仲夏子夜的月光温暖不了几分。
当我们急着准备去实习工厂的时候,才发现晒在阳台上的裤子依然湿漉漉的。结果大到煤气灶、电取暖器,小到电吹风全用上了。那天简直就是伟民的灾难日。
那次实习,好像每天都总有点小状况,不是差点把铣刀打坏,就是在磨床上把工件给摩黑了,更或者干脆把钻床弄得卡死。
不过那次做的几个小零件,和几道工序做出来的小榔头至今我依然留着。也许是第一次在掌心磨出了茧,第一次浅尝到工作的艰辛,于是冥冥中,那几个小东西就有了不寻常的意义。
同时也明了,那次实习之后,这一生,大家都不再有第二次机会凑在一起工作了,我想总需要一点什么东西去纪念那不再有的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