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如血，晚霞似火，给城市冷酷刚硬的线条染上了柔和的金光，杭城闷热的地面上随着轿车公交车愈见拥堵，匆匆忙忙地行人或许是因为天气，又或者是因为工作而紧蹙眉头，心情愈加烦躁。宋真提着一个万能工具箱缓缓从小区门口走了进来，碰到警卫亭上的老年门卫，宋真朝他点点头，问候了几句，才心情沉重地踱步朝家走去。
回想几个月前，妻子的话语依然清晰地在自己的脑中回荡，每次想到妻子那饱含泪水的眼神，充满委屈和怨恨。他终于知道，一个人，或许会被现实磨光了棱角，但是心深处的欲望，却会随着时光的流逝而愈加阴郁沉厚，一到时机，就会爆发出来……
自己只能做到这个地步了，她……会满意吗？
打开家大门，宋真看了一眼正在厨房里忙活的妻子陈芳。宋真看着妻子头上的华发日渐繁多，他叹了一口气。
“回来啦？先去洗澡吧，马上就可以开饭了！”陈芳端着青菜炒肉丝回过身地时候才注意到丈夫不知何时已经站在厨房门口，她勾起一抹淡淡的笑容，走过丈夫的身子将菜碟子放在餐桌上，“雪梅住朋友的酒店去了，雪莲这孩子怎么还没回来，马上就要开饭了！”
“阿芳！”
见陈芳又走进厨房，宋真叫住妻子。陈芳面带讶异地看着自己的丈夫，问道：“怎么了？”
宋真犹豫片刻，从口袋里到处一个绒面戒指盒，然后小心翼翼地在妻子面前打开。
这是一枚金戒指，内环刻着宋真和陈芳的名字。
陈芳怔怔地凝视着戒指，却没有接过，而是颤声问道：“你买的？花了多少钱？你疯了？”
宋真木讷一笑，轻声道：“花了一千五，我们结婚的时候，没几个亲戚好友来，也没有准备戒指，很多很多的遗憾，我无法满足你当上阔太太的心愿，我，只能做到这些了……”
几个月前与女儿的一番话，终究，还是刺痛了他的心！
陈芳双目含泪，双手接过金戒指，道了一声“谢谢！”，然后将金戒指递给宋真。
宋真不解，直到陈芳将自己右手无名指递过来，他才恍然大悟，讷讷一笑，这才将金戒指呆在陈芳手上。
“很漂亮！”陈芳无声地流着眼泪，“很漂亮还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见妻子哭泣，宋真手足无措，忙揽着妻子的肩膀，叹道：“没关系没关系，事实就是如此，又有什么可以说对不起呢！不要哭！”
两人正在温存的时候，提着一个袋子的赵雪梅开门进来的就看到父母近乎相拥的样子，而母亲眼眶带有眼泪，含羞带笑的样子让赵雪梅张二摸不着头脑，只好出声问道：“怎么了？”
“啊！啊！这个啊！喔！”乍听到赵雪梅出声，宋真和陈芳皆是手忙脚乱地推开对方，陈芳擦掉眼泪进了厨房继续做菜，而宋真说了句：“我去洗澡，就头也不回地进了卧房关上房门！”
赵雪梅愣了一下，继而笑了笑，将袋子放在桌子上来到厨房看着母亲陈芳笑道：“难得啊，两个人玩起浪漫！啊……戒指！”赵雪梅注意到母亲无名指上的金戒指，惊呼出声。
“什么时候买的？难道是爸爸买的？刚才？”赵雪梅娇笑道，“爸爸太酷了！”
“神经！乍呼呼的！”白了女儿一眼，眼眶依然泛红的陈芳含着笑意，用手肘推了推女儿的胳膊，说道，“帮妈妈把豆腐切一下！”
“是！”赵雪梅笑嘻嘻地从冰箱里拿出盒装豆腐。
“我回来了！”赵雪莲背着书包走了进来，看到赵雪梅愣了一下，继而强笑道，“姐姐也回来了！”
“嗯！”原本还有些开心的赵雪梅悄悄收起了笑容，叹了一口气。
吃饭的时候，陈芳心情大好，难得主动的为自己丈夫夹菜，惹来两个姐妹一阵娇笑声。赵雪莲看了看母亲手指上的金戒指，笑嘻嘻地说道：“妈，爸难得为你买了戒指，哪里是夹菜能表达的喜悦，干脆波波一下吧！”
“臭丫头！”陈芳嗔怪地拿起筷子背端俏了二女儿一下，“吃饭吧，这么罗嗦！”
宋真笑而不语，只是看了一眼放置在沙发上的袋子，问大女儿：“雪梅，刚刚见你带了什么东西回来，给自己买衣服了吗？”
赵雪梅微笑的表情为之一凝，勉强一笑，说道：“吃完后在告诉您们！爸，您辛苦了，多吃一点！”
“好好好！”
“神神秘秘！”陈芳夹了一道菜放在赵雪莲的碗上，问大女儿，“你两个同学，叫李然是吗？四号订婚，听隔壁邻居说，到时候很多大官富人都会来，你要穿得体面一些，不要丢了孙丹妍的脸，顺便如果有好一点的对象，不妨多注意注意！”
赵雪梅和赵雪莲两兄妹俱是放下碗筷，不同的是，注意到自己表情不对的赵雪莲又拿起筷子不至于让精明的母亲看到自己的异样，而赵雪梅则是默然不语。
“怎么了？”陈芳问道。
赵雪梅依然不语，只是站起身将放在沙发上的袋子提到自己的座位上，从中拿出一个褐色绒面盒子，包装看起来极为精致高档，烫银色的Omega英文字母仿佛将整个包装盒的气质提升了数倍。
“这是什么？看起来很名贵！”陈芳惊讶道。
她拿着盒子来到宋真面前，沉默地将包装盒里面的手表拿出来，轻声道：“爸爸，把您的右手给我！”
“嗯？喔，……送给我的？”宋真伸出右手，被动地由大女儿为他戴上手表！尽管他没有戴过手表，但不代表他看不出这只手表的做工有多精细，看上去似乎起码值几百块？
赵雪梅两只手握着后爸长满粗茧的右手掌，仔细地端详凝视着掌中的细纹，眼眶含着泪光，轻声道：“爸，这十几年来，辛苦您了！”
一旁的赵雪莲默然无语，含在嘴里的饭菜轻轻咀嚼着，跟她姐姐一样的是，她的眼眶同样染上了淡淡的雾气。
“这……应该的！”宋真木讷一笑，“只是，突然间为什么说起这个？”
赵雪梅笑了笑，没有说话。她回到座位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个长方形的扁盒子，然后咬着薄唇将盒子放在陈芳的面前打开：“戒指是爸爸的心意，代表了爱情；项链是女儿的心意，代表感激！”
蓝宝石和白银的反光让陈芳有过一刹那的失神，但是她很快就收回心神，抓着女儿皓白柔嫩的手厉声道：“这些东西你是哪里来的！”
尽管手腕疼痛，但赵雪梅没有皱眉地轻声说道：“我曾经对您说过吧，有过那一刹那，我曾经是对那个男人即感激，又心存好感的！尽管它并非完全是爱情，但终究是对他动了心！”
“放手放手！你弄痛雪梅了！”宋真抓住陈芳的手，大声道。
陈芳勃然变色，放开紧抓的手：“你说的是李然！那个男人不是要跟你朋友订婚了吗？”
“他带着闪闪的金光回来的同时我也确定了我的感情，只是……太迟了！”赵雪梅低垂着眼睛柔声道，“她的身边不但有了女朋友，还包养了其他女人！甚至，最终他还是回到了他的青梅竹马的身边！妈！”
她抬起头，眼眶中充满着随时都要滑落的雾气：“我想呀想呀，想着无数的可能！想着既能让辛辛苦苦养育姐妹长大的父母过上好日子，又能让自己陪伴在自己心爱的男人身边！做一个隐形女人……我别无选择！”
“啪！”赵雪梅的俏脸上多了一个狰狞通红的巴掌印。
“妈！你干什么！”
“阿芳，你疯了！”
一道犹如霹雳般的巴掌声，不但让赵雪莲心疼的尖叫起来，也让老实巴交的宋真大吼起来。
“我没疯！是她疯了！”陈芳指着赵雪梅痛不欲生地哽咽道，“你条件不好吗？人长得漂亮，又聪明，家境差又怎么样？孙丹妍家境不比我们好到哪里，人家找到的男人照样是华人首富！我生你出来就是让你作践自己的？”
“妈！”
赵雪莲抚慰着姐姐娇嫩的脸蛋，心疼的眼泪直流，她尖声道：“找有钱的男人这么好找吗？孙丹妍姐姐现在的未婚夫是很有钱，但她之前照样被富人家像狗一样嫌弃，差一点做了妓女，这一点你难道不知道吗？”
“那就再找一个！”陈芳泪如雨滴一般留下来，被丈夫拉着的她失声痛哭道，“你可以再找一个，世界上有钱的男人这么多，要找怎么会找不到！那些明星最后还不是嫁入豪门，我家的两个女儿哪一点比不上明星了？”
“这个世界上……”颤抖着嘴唇，赵雪梅嘶声一笑，“并没有这么完美的事情，妈妈。家风严格的家庭，找得大多是门当户对的女孩子；家风不严格的家庭，那些男人找得都是能过一夜情，随手即抛的女人。诚然，报端上能见到灰姑娘嫁入富人家的故事，但妈妈却看不到明星也有被豪门排斥的时候，更多美丽的女孩子选择了做小三的命运！她们真是自愿作践自己吗？她们难道没有梦想嫁给白马王子吗？都不是呀，这种美好的故事向来是可遇不可求，丹妍的故事谁能复制？谁又能担保李然迟来一天，她会被哪个又丑又老的人买走？”
宋真摘下手腕上的手表，轻轻放在桌面上，目泛泪光地说道：“电路连错了，接下来怎么接都是错的！你妈妈从一开始就让你们走错了方向，所以你们怎么选择，怎么走都是痛苦的！爸爸没用，让你们过不了好日子，但是雪梅，这条路是条不归路，一走上去，就回不了头的！李然的名头，哪怕是不看报纸电视的爸爸妈妈都了解，做了他的女人，以后谁会娶你？难道真准备一辈子做个隐形的女人？”
赵雪梅眼中闪过一丝痛苦，放开妹妹的手，身体轻若飘絮一般盈盈跪下。
“早上的时候，我也是这样跪在一个丹妍面前的，她……是这样劝我说的！”
……
“原来……你什么都不懂！”
孙丹妍抓着赵雪梅的手腕，将她拉了起来，她的美眸充盈着难以形容的痛苦：“允许小兰，乃至那些女人与阿然厮混，个中原因很多。因为自己的感情所以放纵，因为对小兰的愧疚而包容，更因为……对小兰的性格而担忧！”
这句话怎么理解？赵雪梅微微一愣，一滴眼泪随之滑落。
“小兰的两次感情之路，如果说，第一次是因为人类阴晦的劣根性而被玩弄的话；第二次，不同的男人，不同的过程却产生了相同的结果，仿佛是命运对她的作弄！”孙丹妍缓缓来到落地窗前，背对着赵雪梅涩声道，“小兰好不容易鼓起追求爱情的勇气……却被我毁了！虽然不是我的本意，也不是阿然的本心，但结果依然没有变，因为我而终结了这段本就脆弱的感情！”
孙丹妍闭上眼睛，连赵雪梅来到她身边也不知道，反而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小兰做的很果决，与李然主动分手让她看起来很坚强！但是她并没有反应过来，尽管阿然并没有半点恶意的企图，但是不经意间他成了公众人物，从而达到了间接曝露李然和张兰之间的感情问题，没有人会以为是小兰主动放弃李然，人们只会认为是李然有了更好的对象而抛弃了她！换言之，与陈乐一样，阿然无意识地让小兰成为公众的笑柄！上一次是全校乃至其他校区，而这一次，这是全国乃至全世界……”
“告诉我，雪梅！”孙丹妍嘶声道，“要多久，这个女人才会重新鼓起勇气继续寻找自己的感情？第一次如此恶劣性质的分手，让小兰缓了一年才敢鼓起勇气重新寻找爱情；而这一次，谁敢保证她能坚强地面对别人异样甚至恶意的目光？我不能拿她的性格做赌注！”
赵雪梅背脊发寒，她想不到孙丹妍之所以认可张兰，甚至主动容纳她里面竟然包含着这么深的目的。她哀求道：“我并没有要求向小兰那般地位，只要我和我的家人获得体面尊荣的生活就可以了！”
“哪怕放弃了我们的友情？甚至是同学之情？”孙丹妍侧首注视着赵雪梅的表情充满悲伤和痛苦，“哪怕被我丈夫抛弃……难道你也愿意吗？”
赵雪梅的脸色犹如二月下的雪苍白无比：“我不明白……”
“那些女人……只不过是他的玩物，随时可以抛弃的！”孙丹妍痛苦地摇摇头，涩声道，“这不是我琢磨的话，而是李然曾经对我的坦白！所以我曾经说过，我会等，等阿然玩累了，等他什么时候疲倦了这种生活，又或者我已经无法接受李然这样生活了！雪梅，那些女人，也就到了被抛弃的命运，或许，唯一值得安慰的是，或许她们已经得到她们想要的！”
“这，是否就是你想是你要的？”
尊荣，体面，但随时会被抛弃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