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还不到七点钟,田松就起床了,这是他上“家里蹲”大学半年来起得最早的一次了。其实田松不起床也不行了,他住的这个宿舍里,除了一个兄弟一夜未归外,其他四个在六点多就起了,有的说去洗漱,有的说懒得洗,出去买个泡泡糖嚼嚼算了(那时口香糖还不流行)。
“哥!”田松刚穿好衣服,准备去上厕所,就见弟弟田杨急匆匆地走进来。
“哦,小杨,你先坐一下,我去方便一下。”田松边说边往外边小步地走,他想跑来着,可是不敢,昨天晚上喝了大半暖壶水,感觉膀胱要爆炸了。
“别去!哥,今天第一个就是抽血,第二个是留小便,所以好多人都憋着呢,我也是!”
“那也不能让尿憋死啊,不行,我受不了了!”
“再憋会儿,哥,我们那个宿舍昨晚每人都喝了一暖壶呢,到现在也没人去厕所。”
“这不要人命吗,哪是体检呐。”
“再憋一会儿,到八点就开始体检了。”
“啊?……”
好不容易熬到八点,田松感觉自己好像要虚脱了,浑身一会儿燥热无比,一会儿又仿佛身处冰窖,真是冰火两重天哪。
他看看田杨,那表情也是相当丰富,一会儿愁眉苦脸,怕是尿在冲关了,一会儿又放松下来,恐怕是被他自己憋回去了。
再看看其他人,发现昨天晚上彻夜不归的那个兄弟也回来了,只是田松一直处在煎熬当中,他进来的时候没注意,除了他以外,其他人的表情真是五光十色啊,有的一张脸憋得通红,隐隐地能看到汗渍,有的脸色像青面兽,嘴唇青紫,像聊斋里的女鬼。
“各个房间的人都出来了,快到体检处去参加体检,实在憋不住的,先到厕所前取杯子,留完尿再抽……”一位武装部的干部在走廊里大声叫道,只是他刚说了两句话,就有人向外冲了,很快,后面的话就淹没在嘈杂声和脚步声里。
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九的人都向厕所杀去,好像跟厕所有仇似的。
“帮我拿个杯!”
“别撞我!”
“哎呀,洒了!”
厕所里外现在是乱成了一团麻,昨天晚上就餐时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一点儿纪律,到这时又荡然无存了。
也有武装部的干部在****杯的桌子旁维持秩序,但这时他已无法看见桌子了,甚至连厕所门都看不见了,而他被挤得离厕所门口至少有七八米开外了。
他大声喊着,但没人能听清他在喊什么,生理能量的爆发,在这一刻,体现出了它翻天覆地的强大力量,没有谁能阻止。
“呼——,真舒服!”田松一脸轻松的从厕所旁的角落里端着尿杯出来了。
“小杨,快点!”
“哎!马上好!”田杨还没完呢,看来他真的憋得不轻。
而这时,只见这个十来平方米的厕所及其四周两三米范围内,竟然起了一层白雾,在这个阴阴的冬日里特别的明显,并且,厕所里还在不断向外冒着热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是个正在营业的澡堂呢。
“不好,小杨,快走!这儿味道太重!”一身轻松后的田松各个器官很快恢复了正常,马上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骚臭味儿。
“哦,哥,我们走!”田杨跟着田松一起走进了去尿检处的味道大军。至于那个维护秩序的武装部干部,现在已经不知道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也不知道是被吓着了还是被熏走的。
这些解决完个人问题的青年们一个个满面春风,边走边说笑,好像去相亲一样。
“哎!你看着点,别洒我身上!”有人突然惊叫道。
“你的这么多啊,真行!嘻嘻嘻……”
“离我远点儿,熏死人了!”在用毛笔在红纸上写的尿检处门前,已经站了好多人了,不过比起刚才到厕所去的疯狂,现在的秩序无疑要好了许多。
恐怕是因为个个手上都拿着“易爆品”吧,所以大家都自觉的拉开了距离,也没有人挤,边聊天边在那儿等着。
“哥!爸妈都来了,现在在外面的街道上。”
“什么时候来的?!”田松心里一动。
“其实昨天就来了,昨天下午我还出去见他们了,他们说不要让你知道,省得你体检分心。”
田松心里很矛盾,对于父母,他打心底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愧疚。
母亲省吃俭用跟葛朗台有得一拼,每天都在用青春和汗水同家里的那点田地争夺,总希望多刨出几个大子儿来贴补家用;父亲骑着辆十来年的老“永久”牌自行车每天早出晚归去厂里上班,工资少得还赶不上个补鞋的。
但他们对于自己读书,还是比较慷慨的,除了吃穿稍有不及外,有关学习的东西那是一点儿也不吝啬的。
然而,或许是年轻不懂事,叛逆心理作祟吧,他不想听父母的唠叨,特别是父母的批评,已经到了只要父母说什么他就恨什么的地步了,有些事情他完全可以做得很好,但因为父母说了,他就故意做得很差,让父母气得说不出话来。
“不好,小杨,那个自行车在外面放了一夜,不会丢了吧!”想到这,田松突然想起了那辆比较拉风的自行车了。
田松可是知道的,近些年收破烂成了热门,导致贼风转向,原来旧自行车是没人偷的,现在不管新旧都有人偷,一辆破自行车卖废铁也值个百八十的。
“没有!”田杨说道,“昨天下午妈就让我把你的车扛进来了,跟我的放在一起!”
“那怎么到现在才告诉我?”
“妈不让说,她说怕你又把车拎回去,然后非要自己再扛回来……”
“好了,别说了!”田松打断了弟弟的话,他知道自己一旦发起脾气来,说不定真的不用钥匙扛两次车呢。
送完尿杯后,紧接着就是抽血,抽完血路近的就可以回家了,路远的还得等结果,如果这两样都没问题,才可以进行五官、脏腑等各类体检项目。
“哎哟你轻点!”一个小青年呲牙咧嘴地叫道。
“你别乱动,不动就会好点!”抽血的小护士瞪了那个小青年一眼。
“我今天就不回去了,你呢?”脱了半边衣服露着曲着的右手臂的田松对田杨说道,田松一边说还一边看看被手臂内关节压着的止血棉签把子。
“我也不回了,跟你一起,不过晚上我还去打游戏机啊,呵呵!”
“早点回来!”
“我会的,如果合格了,明天还要接着体检呢。”
“好了,快吃中午饭了,赶紧去登记,从早上到现在什么都没吃,我都快饿晕了。”田松把棉签扔到了边上的垃圾桶里,边穿衣服边说道。因为他听说要留在这儿的人必须去登记,以免食堂不好做饭。
“好!哥……”
“什么事?”
“没,没什么。”田杨把想说的话又吞了回去。
田松好奇的盯着田杨看着,把田杨看得有点心慌,不敢看他哥哥。
“真的没什么,哥!”田杨说着就开始往外走,不过脸还是对着田松,“我去帮你登记吧,离吃饭还有点时间,你先去宿舍呆会儿,一会儿我叫你。”
田杨说完也不等田松说话,掉头就跑了。
“这家伙,登记吃饭这点小事还支支吾吾的。”田松自言自语道。
此时,县武装部外的街道上,站了很多家属,也有一些居民在看热闹,家属中年纪大的有70多岁了,怕是来看孙子的,父母和参加体检的小青年们的兄弟姐妹是主流群体。家境好点的人家拎着保温饭桶,差点的人家就用棉絮什么的包着盛饭菜的碗(一只碗盛饭菜,一只碗扣在上面盖着),有的小青年已经吃上了。
“你慢点,别噎着,看把你饿的!昨天没吃好吧!”一位母亲在劝自己的儿子慢点吃。
而他儿子边吃边唔唔的答应着,不过动作丝毫没有减速。街道上很快就散发着百家饭的香味,里面的肉香特别浓。还有的人家的孩子还没出来,家属在那巴巴的等着。田松和田杨的父母也在其中。
田松的母亲着一身洗得有点发白的蓝衣服,抱着用破棉袄包着的饭菜,在那儿边踮脚边张望,满脸的焦急。田松的父亲不知道从哪儿搬来了一块砖坐着抽烟,一双眼睛紧紧地盯着武装部的大门。
“出来了!”田松的父亲把烟头往地上一扔,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只见田杨急匆匆地向他们走来,很快就到了跟前叫了一句“爸!妈!”。
“你哥呢?”田松的母亲往田杨身后看了看,焦急地问道。
“哥回宿舍了,我跟他说你们来了,他问了一句,然后就没说什么了。我也不敢叫他出来,怕……”田杨看着母亲变得有点白的脸色,不敢再往下说了。
“哦——”田松的母亲声音有点发颤,也不知道是天气冷还是什么别的原因。田松的父亲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愿意体检就好,我们也别管那么多了,让小杨快吃吧,要不然饭会更凉了。”田松的父亲说。
“哦,对对对,小杨你快吃,还是热的!”田松的母亲忙不迭地说,边说边把破棉袄摊在地上。
田杨看到破棉袄里居然有两碗饭,不知道母亲是怎么从家里抱到这里来的,田杨知道,他家离县城有十来里地呢,路况还不太好,母亲坐在父亲的那辆破自行车上,恐怕把这两个碗当成了出生不久的小孩一样对待了。
田松的母亲掀开一只碗上的空碗,一股肉香混着饭香就散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