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时刻,柳国伟和姚美丽还没睡觉,他们在客厅看着电视。
柳国伟唉声叹气半天,姚美丽不耐烦地说:“有什么话你就说吧,瞧你难过的那样。”
柳国伟说:“我说你呀,亲家母生病这么久,你从头到尾就去看过她一次。这次她住院这么严重,你居然一次都不肯去看她,是不是太过分了。”
姚美丽说:“我干嘛要去?她女儿对我和孙子又不好。”
柳国伟说:“就算你对儿媳妇不满意,也不用把气撒到亲家身上!至少表面上的关系你总还要维系吧!我不懂你一个七十岁的人,为什么老跟三十岁的儿媳妇怄气?要我看,刘姝虽然有缺点,可是你还不如她!”
姚美丽不服气地说:“我怎么就不如她了?”
柳国伟说:“这还要我说吗?要论做媳妇,人家好说表面上对你还是尊敬的,可是你呢?你对我爸妈怎样?逢年过节,你看过我父母几次?对她们有什么好脸色?不要说逢年过节了,就去年我爸去世你连葬礼都不肯去!我弟弟在古城这么多年,你一次都没喊人家来过。你现在还对媳妇挑三拣四,合适吗?”
姚美丽说:“翻这些旧账干什么?”
柳国伟说:“不是我要翻旧账,是我看着你这样难过!前阵子他们两周末上课,安琪没人带,你愣是不肯带安琪,害得他们只能把孩子放到亲家那,让生病的亲家母带,亲家母实在带不了了,就直接带到学校去,你说你对刘姝这样,她怎么可能尊敬你?”
姚美丽理直气壮地说:“她妈头天住院,她女儿不就是在这儿的吗?”
柳国伟气呼呼的说:“要是那天你都不肯帮忙,那还有人性吗?”
姚美丽说:“老头子,你到底帮着谁呀?”
柳国伟说:“我帮着儿子!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对媳妇,儿子很难做!难道你真的要逼的他离婚,或是让他和我们老死不相往来?”
姚美丽说:“他要是真选了媳妇和我们不相往来,那也随他!我可不管那么多。”
柳国伟叹了口气说:“哎,算了,和你这样的人说话说不通。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他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姚美丽也气呼呼地进了自己的房间。
秦芳自从回了老家,就住进了县医院的单人病房,治疗方案还是参照原来在古城的。其实说是治疗,也不过就是每天输营养水,打止痛针罢了。每个周末柳原、刘姝和刘力会带着安琪一起回去看她,住一晚上再回家。
时间过得很快,有一个周末到了。
这一天一大早,安琪就很兴奋,不停地问妈妈:“妈妈,我们今天要去老家看婆婆了是吧?”
刘姝说:“是呀,你高兴吗?”
安琪说:“高兴,我都好久不见婆婆了,但是为什么我每次都是在医院见到她?她什么时候才能回家呀?”
刘姝心下酸楚,却没有表现出来,她说:“快了吧,但是你看到了婆婆不要问这个问题哦。”
安琪说:“好的,我不问,可是婆婆现在都不睬我了,每次我去她都是睡觉,或者就好像不认识我一样的。”
刘姝说:“那是因为婆婆生病了,她不会不认识你的,婆婆是世界上最爱安琪的人之一。”
安琪说:“恩,我也很爱很爱很爱婆婆。”
她看了看刘姝说:“我也很爱很爱很爱妈妈,妈妈和婆婆是我世界上最爱的两个人。”
她使劲抱了一下刘姝的大腿,刘姝蹲下身搂住她说:“嗯,妈妈要和安琪一辈子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安琪说:“还有婆婆!”
刘姝点了点头,却什么话也没有说。
三个人很快就到了医院,秦芳还在昏睡中。安琪冲到床边大声叫道:“婆婆,婆婆。”
秦芳忽然惊醒了,她睁大眼睛四处搜索,终于发现了安琪,她脸上露出了许久不见的微笑,眼睛也发出了光彩,嘴里含糊地喊道:“宝宝,宝宝。”
安琪握住她的手:“婆婆,我来看你了,你什么时候跟我回家啊。”
秦芳只是嘴里含混不清地不停叫着:“宝宝,宝宝。”
刘姝小声地问刘厚仁:“妈现在都这样,嘴巴合不起来,老流口水吗?”
刘厚仁说:“是的,医生说是神经受损了。”
刘姝问:“那吃饭怎么办?”
刘厚仁说:“只能吃流质,我一勺一勺地喂。”
刘姝和柳原相视叹了口气。
刘厚仁说:“前两天情况很差,有两次差点又过去了,后来又抢救过来了。她好像就提着一口气等着你们来似的,这两天只要一清醒,就会两眼盯着门口望,嘴里喊着宝宝宝宝的。”
正说着,秦芳对安琪说:“宝宝,喝水。”
安琪好像听懂了似的,把手里的水倒到外婆嘴里,因为秦芳的嘴巴无法合拢,水顺着面颊流了下来。刘厚仁赶紧拿纸擦了擦。
刘姝说:“爸,你好多天不回家了,赶紧回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吧。”
刘厚仁说:“那我走了,对了,一安琪我也带走了,送到你阿姨家去,小孩子老呆在医院里不好,你和柳原就一起呆在这陪你妈吧。”
刘厚仁、安琪都走了。
刘姝和柳原两个人一人搬一个凳子坐在床边,根据刘厚仁的交代,不时地给秦芳喂水,擦口水,放小便。中间又有两个乡亲过来看望,但因为秦芳一直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完全没办法和他们交流,因此小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中午阿姨过来送过饭也走了,刘姝喂妈妈吃过了,看到她又沉沉地睡去了,于是刘姝对柳原说:“要不你睡一会儿吧,我一个人看着就行了。”
柳原想起昨夜宿醉,此刻的确神疲力倦,于是依言躺了下来。
刘姝一个人坐在病床边,看着秦芳熟睡的面容。即使是睡觉,她的脸上也带着忧伤的表情,偶尔还会抽泣几声。刘姝像安慰孩子一样轻拍着她的胸口,她这才安静下来。
五月的天气咋暖,太阳晒得人懒洋洋的,刘姝渐渐地也犯了困,不知什么时候也睡着了。她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自己见到了一道奇怪的光,光里有个人影在向她挥手,她想仔细辨认是谁,却隐约听到耳边有人在轻声呼唤:“刘姝,刘姝。”那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远,眼前的光却越来越强,强到梦中的刘姝无法直视,终于惊醒过来。
当她醒来时,首先看到的是秦芳以一种奇怪的姿势面对着她侧躺着,手向前伸着,半张脸露出的是一抹奇异的微笑。想起自己不知道睡了多久,她问:“妈,要不要喝水?”
秦芳没有反应。
刘姝唤了十几声,还是没有反应。
刘姝的心忽然一沉,她抖抖索索地伸出手去,探到妈妈鼻尖,发现,她已经没有了呼吸,而在她耳朵下方的被子上有一滩未干的水渍,鼻子四周也有水未干的痕迹。此刻时针指向了一点,他们睡了将近一个小时。
刘姝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喊:“妈,你醒醒,你醒醒。”她拼命地摇晃着妈妈,仿佛想把她摇醒。
柳原一下子也惊醒了,他一看情形不对,探了探秦芳的呼吸,又摸了摸秦芳的手,发现已经没有了温度。原来他们睡的太沉了,竟不知道,秦芳何时已经悄悄地去了。
他慌乱中想起邻床上还铺着自己睡觉的被子,如果被别人看到难免会责怪他们疏于看顾,于是赶紧一把捧起来放到柜子里,一边还不忘记对刘姝说:“刘姝,妈去了,你不要摇了。”
刘姝哪里听得到,她像疯了一样拼命地摇晃着秦芳,嘶声力竭地喊着:“妈妈,你醒醒,你快醒醒。”
柳原抱着刘姝,想让她冷静下来,刘姝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拼命挣脱他,继续扑倒在秦芳身上:“妈妈,妈妈,你醒醒啊,你快醒醒。”她已经彻底崩溃了。
柳原到底比她冷静,开始挨个给刘厚仁、阿姨、舅舅等人打电话。
十分钟后,阿姨最先赶到,一边哭一边拿着事先买好的寿衣帮秦芳穿。
柳原小声对刘姝:“老婆你别哭了,出殡还有好几天呢,你现在就把身体哭坏了,后面怎么撑得下来?”
可是刘姝哪里止的住?她心里不光是伤心,更充满了深深的自责。
妈妈怎么会去世的呢?为什么他们一来就去世了呢?她嘴边的有一滩水,一定是她睡觉的时候吐出来溢流到了鼻子和喉管里,一口气没能呼吸上来。她伸手,是向她求救吗?她听到的那一声声呼唤,是母亲弥留前的呼喊吗?如果她及时醒来,也许她就可以被抢救回来了,可是,她为什么沉睡不醒?是她剥夺了她求生的机会,是她害死了自己的妈妈!
她肝肠寸断,怎么也无法停止哭泣,柳原一直抱着她,防止她哭了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