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姝走的时候柳原看到了她们。他注意到了她眉宇间的愤怒，自然也知道那是什么原因。他本想叫住他们，可还是放弃了。他做的的确有点过分，刘姝知道他从来不会对一个孩子说谎，从前只要他承诺小波的事情一定会做到，可这次他对一个孩子说了谎，让她失望了。尤其，这是发生在他们尝试复合的阶段。
他了解刘姝的心情，却不想辩驳。事实是，他觉得应该让她失望，好令她对他的期待不要太高，那样对他是一种无形的压力。他生平最讨厌的，就是来自女人的期望，她们越是希望，他就越是要令她们失望，好叫她们自觉放弃他，不要依靠他。
小欣来了有两个礼拜了，这两个礼拜他一直忙着陪她，陪她父母，所以一次也没到刘姝那边去过。他也没有解释，他觉得无需解释，反正他们现在又不是正常夫妻，他对她没有解释的义务。
柳原心安理得地继续带孩子看电影，中途，孙志斌的电话来了：“柳原，还有几天就是我四十岁生日了，到时候带上你全家一起来聚会。”
柳原说：“呀，你都四十岁了呀？对哦，你比我大几个月。行，我一定会去参加。”
孙志斌又说：“刘姝参加吗？”
柳原说：“她，不一定。”
孙志斌说：“这不好吧，我叫所有的朋友都带家属，她不参加，人家不要怀疑吗？”
柳原说：“你说的也对，我回头和她说一下。”
孙志斌说：“正好借此机会和她重归于好吧。你也四十周岁了，男人吗，再怎么努力拼事业，也需要有一个完整的家呀。”
柳原不想在电影院里和他讨论这个复杂的问题，简单回复道：“知道了。”
挂了电话，柳原开始思考，在拒绝了刘姝爸爸的生日邀请，又对安琪的电影食言了之后，怎么才能叫刘姝同意参加这个生日宴会呢？这少不得要花一些功夫，不过他想，他总能想出办法来的。眼前最让他头疼的并不是这件事，而是杨浩然的事情。
今年因为柳原自己没有得到提升，也影响到杨浩然的晋级，他对此严重不满，因此上个月考核的时候明确提出来，如果2014年再不给他升职，他就带着手头的客户资源跳槽去了。星期五的时候他听到杨浩然接到了一个电话，好像是猎头打来的，接完电话后，杨浩然神清气爽，满脸喜色，柳原猜测，也许他已经找好了下家，就等着来找他谈了。
果然，第二天上午，杨浩然就来找他了。
他今天来的特别晚，平常他也迟到，不过顶多迟到一个小时，今天他迟到了两个半小时，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还大摇大摆，不以为然。
柳原觉得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作为他的直接上级，他认为自己有必要提醒一下他，特别是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
柳原和蔼地对杨浩然说：“浩然呀，今天是不是家里有什么事，来晚了呀？”
杨浩然斜眼看了看他：“没事，就是起晚了。”
柳原说：“哦，难得一次起晚了就算了，下次稍微注意点啊，虽说我们是销售部，可也要注意点影响啊，上周行政人事部经理已经给我提过醒了。”
杨浩然冷笑一声，说：“柳原，你故意想给我找茬就直接说，何必把行政人事部经理搬出来。”
柳原有点意外，所有人的眼光全部都聚焦到了他们两个人身上，柳原硬着头皮说：“浩然，你看你这话说的，兄弟这么多年，我犯得着故意给你找茬吗？”
杨浩然拍案而已：“你就是故意找茬，装什么大尾巴狼？”
柳原一看他这架势，明摆着就是冲着他来的，于是摆摆手，说：“浩然，你对我也许有些误会，我们一起去会议室谈谈吧。”
杨浩然走到他跟前说：“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话要去什么会议室谈？我偏要在这里说，让大家都来听听，看看你这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又要说什么虚伪的谎言。”
柳原说：“浩然，这么多年，我待你不薄，彼此留些颜面吧。”
杨浩然说：“你也好意思说你待我不薄？当初，是谁先进的销售部？谁带的谁？谁溜须拍马在领导面前表现，把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主管位置抢了，后来又是谁给我穿小鞋，压着我多年不给我当主管？现在，还一手遮天地压着，不让我晋升？”
柳原说：“我承认是你先进的销售部，是你带的我跑销售，可是谁升职这不是按照先进后进来的，是领导考核的，我很抱歉抢了你的位置，但这就是职场，什么都要凭本事，公平竞争。”
杨浩然冷哼一声：“凭本事？姓柳的，你扪心自问，你除了会卖嘴皮子，骗女人，溜须拍马，看领导眼色，听领导的话，你还有什么本事？这些年，你当销售主管的时候，上面有销售经理，你当销售经理的时候，上面有销售总监，你当销售总监的时候，上面有销售副总。而你呢，也就是一个高级销售员！你从来就不需要做什么正经的实事，只要做一条听话的狗就行了，对，你不过就是一条听话的哈巴狗，就连你从一个不入流的大专生，变成所谓的MBA，也是靠的你老婆的关系！”
柳原愤然道：“请你不要血口喷人，如果没有证据，我可以告你诽谤！”
杨浩然冷笑道：“证据？我现在就给你证据——从前你不是要跳槽去上海吗？为什么不去？”
柳原面不改色地说：“因为公司不放。”
杨浩然哈哈大笑：“这是什么年代？公司能卡的住你？是你自己觉得自己没有能耐，没本事去唬人吧！柳原，你不要老是在外面那群遗老遗少面前抱怨公司的不是，比起我来，你在这个公司得到的已经够多了，多的超过了你的能力范围。你羡慕那些离开的人吗？觉得和他们相比你的收入不公平吗？可是你好好想一想，离开这个公司，你还能干什么？我告诉你，离开公司这个平台，你一无是处，屁都不是！”
周围终于有人窃笑了，那笑仿佛会传染似的，在周边蔓延开来，细细密密地往柳原的每个毛孔里渗透，变成一种抓不得，挠不了的痒意，痒的他恨不得将身上的那层皮当众揭下。
柳原向来习惯了在众人的顶礼膜拜中呼风唤雨，何曾受过这样的羞辱，他终于怒了，拍着桌子对杨浩然吼道：“你太过分了！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在这里污蔑我？”
杨浩然说：“就凭我对你的了解！你什么底细我不知道？就连你当初背着你前妻偷人，还有偷偷引诱刘姝，又跟她分居的事情，我统统知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柳原，你最大的本事就是偷，你不但会偷人家的工作，还会偷人家的老婆，现在这个办公室里，还有谁被你偷过？”
他看了看销售助理陶艺菲，说：“小陶，你可小心点我们敬爱的柳总，他无能，自私，有虚伪，最擅长就是偷完人以后抹嘴走人。你可不要被他英俊的外表给迷惑住了。”
陶艺菲满脸通红地说：“杨经理，你这话说的太过分了，柳总他绝对不是你说的这种人。”
杨浩然又哈哈大笑：“看来，你的确是上了他的钩了。”
柳原说：“杨浩然，你再这样，我就会以诽谤同事的理由向行政人事部投诉你，必要时，终止和你的劳动合同。”
杨浩然轻蔑地说：“老子早就找好工作了，猎头推荐的，外企销售总监，年薪五十万，柳总，你年薪多少？有十万吗？”说完，他哈哈大笑，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早就写好了的辞职申请，上书：“本人因遭受不公平待遇，特提出辞职，即刻生效。”
柳原接过辞职申请，大笔一挥签上自己的名字，说：“好了，既然你已经找到了好工作，那就到行政人事部去办理离职手续吧，不用再来上班了。”
杨浩然走了，周围看热闹的人也渐渐散去了，只剩下柳原和陶艺菲两人。柳原看到陶艺菲满脸通红，受了委屈的样子，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说：“小陶，他疯了，你不要往心里去。”
陶艺菲说：“我生气不是因为他说我，而是他侮辱你。他怎么能这样？自己没有能力还贬低别人。”
柳原心里一动，柔声说：“谢谢你，不过也许，有些话他说的的确是对的。”
陶艺菲惊讶地抬起头，柳原说：“也许，我本来就是个无能，自私又虚伪的人，只不过我一直都没有发现而已。”
陶艺菲说：“不，我不这样认为，你也不要这样想。”
柳原说：“我已经这样想了，这一刻，我觉得我的人生很失败，很失败。”
陶艺菲说：“只要你需要，我随时会在你身边。”
柳原避开了陶艺菲那火热的眼神，想起从前刘姝对他也是如此。是的，从前不论他是怎样的人，做了什么样的事，刘姝总是会相信他，鼓励他，安慰他。
也许，他是时候该去找刘姝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