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我们可以研究基础记录之中的大量互动,也可以进行多次的质性访谈,以便重建语意单元、语用单元,以及概括的有效性宣称(请参阅下一节)之间的复杂互动。诸如此类的分析结果,将包括重建特定生活脉络的诠释图式。此一诠释图式综合了角色、语言学的样式,以及下面所谓的“默会的理论”。在我个人的第一部民俗志的研究中,处理的就是类似诠释图式的分析,我把重建的结果称为互为主体的结构(CarsPecken1991)。重建互为主体性的结构有助于解释研究场地发现的人际冲突,以及这些冲突最后获得解决的方式;而且互为主体性的结构重建同时还能显示出多种文化因素之间的一致与变异。
有效性宣称与内隐的推论
讨论意义的单元与其组成结构必须要有整章的篇幅,但在我的计划中并没有足够的空间来讨论,所以我没有办法完整地详述关于语意跟典范的范畴,或者互动结构的观念。变通的做法是,我将集中注意力于蕴涵在典范视域中的有效性宣称。一般而言,语用与语意的意义单元,都综合了三个范畴的有效性宣称。譬如说,“光明”这个字词的语意,在某个文化的用法中可能意味着概念上的“清楚”(主观的参照),是好的、可欲的(规范/评价的参照),而某些可资辨认的行为模式(客观参照)则是概念清楚的。角色与认同宣称也综合多种范畴的有效性宣称,这些有效性宣称可以被充分地阐明,以作为意义视域的结构成分。
非常重要的一点是要注意,蕴涵在语用学视域之中的有效性宣称会受到使用的语意用字及演出角色的影响。但是,有效性宣称并不是完全由语意或语用单元所决定。纵使“光明”在某些文化中通常带有正面的评价,但是使用“光明”这个字眼,并不总是指称正面的评价。情形恰恰相反,有效性宣称所涉及的语意单元及语用的模式,乃是复制或再生产,而且常常是有些微的变动。任何一个意义的行动都指称着一些独特的有效性宣称,不过这些宣称的结构并不完全束缚于该行动所使用的语用和语意的单元,而是复制(或者些微的改变)这些单元的意义。这是因为有效性宣称乃是由整个行动所驱动的,而不是单单只靠所使用的语意或语用的单元。
本章后半段的焦点,将从语用学视域的两个轴心,典范横轴与时间纵轴,来介绍视域分析的有效性重建。首先,我将讨论与举例说明有效性重建,然后再介绍意义视域的时间纵轴。请记住,意义视域的典范横轴之中包含有多种的组成结构,而默会的有效性宣称只是其中的一种。然而,这些有效性宣称,对动作的整体而言是与众不同的。重建这些有效性分析的方法会扣紧本书的方法论,而且同时将最精确地详述意义视域。
本节摘要
语用学视域乃是由时间纵轴与典范横轴建构成的。典范横轴包括语用与语意的组成结构,加上多种层次之前景的有效性推论。如图6.2所示,图中所呈现的每一样事物,都是在人们彼此理解的一瞬间,同时被默会地全部予以掌握。
语用学视域分析:典范横轴与时间纵轴两个层面
质性资料分析的有效性重建
行动意义有一部分乃是通过默会地参考有效性宣称而建构成的。意义重建可以把焦点放在重建三个范畴的有效性宣称(详见第四章的讨论):客观宣称、主观宣称,以及规范/评价宣称。通过意义重建,借助注意日常生活中意义行动所惯常使用的有效性宣称,研究者就能够对于一个文化有更敏锐的洞察。
我把阐明这三种范畴的有效性宣称之分析,称为水平层面的视域分析。另外,同等重要的是区分高度前景的宣称、高度背景的宣称,以及介于前景与背景两者之间的宣称。我称这样的区分为垂直层面的视域分析。在这里,举例来说明垂直分析将是有帮助的。
最近,我问一个工程事务所的朋友工作得如何。他回答说:“士气很低落啊,但我们快要有一个新的执行长。随着新的领导作风,或者,我应该说,终于有像样的领导作为,我们的情况会大为改善。”最令人感兴趣的是他的第二句话。最前景的宣称似乎意谓:“我们现在的主管不是个领导者。”稍后的前景宣称则是:“士气很低落是因为缺乏领导作为。”至于,所有其他的宣称都倚赖之背景的宣称,则是:“要有良好的士气,领导作为是必须的。”以及:“像我们这样的公司,有一位领导者是必需而且重要的。”或者:“领导作为是好的。”或者/而且:“领导作为有赖于人格因素(而非组织的因素)。”
有效性宣称的重建致力于阐明意义的组成元素。在正常的理解中,并没有明显察觉到这些意义的组成元素。当意见不同或发生误解的时候,行动者自己就会阐明隐藏在意义行动背后的默会有效性宣称,以用来为自己的立场辩护,或者化解误会。当我们理解别人的时候,我们的理解就是他们会如何向不同意或误解的其他人解释他自己的观点。上述的例子中,如果我对朋友说:“是吗?我工作的地方,反而是领导愈少愈好。”他可能就会阐明某些他原初的有效性宣称来回应我,以帮助我更了解他的观点。譬如,他可能会说:“是啊,那是因为你在大学里工作。工程事务所必须要有层级结构,而这就需要有领导。”如果我换个说法,说他对团体组织的观点太狭隘,违背他需要一个领导的主张。如此一来,为了辩护他自己的观点,他终究需要阐明更多的背景有效性宣称。最后无论我是否同意他的观点,如果我愈能够预料他用以支持其观点的各种理由,那么我就愈能够了解他。
因此,意义的理解包括理解行动者可能用以解释其所传达讯息的理由。各种理由普遍都落入客观、主观与规范/评价三个范畴的真理宣称之中。这些理由也可以按照其与原初行动的远近程度加以区别。有效性的宣称与意义具有内在的关联:当我们理解意义的一瞬间,我们也往往默会地同时掌握了有效性的宣称(Habermas1981:116—117)。
为展示有效性重建如何同时使用水平与垂直层面的视域分析,让我们再次使用之前Alfred与Samuel互动的谈话来说明。我将拣选之前已经引用对话的后半段,并从这一段落继续下去,等到对话到了[37]之后,我将分别根据有效性宣称的三个范畴及前景与背景的层次,来嵌入重建的有效性宣称。
通过[37]与嵌入的各类有效性宣称,我将讨论这些有效性宣称重建的意义,以说明这种重建在质性资料分析中的效力。然后,我将呈现后续的田野札记,并附加若干有效性重建的段落。而直接在这之后,我会继续列出一小段田野札记,但不再附加任何有效性重建,以此提供读者尝试自己来从事有效性的重建。为了简便起见,我省略某些附加于基础记录的评注,实际上这基础记录可是记录得相当厚的。
田野札记摘录:Samuel与Alfred的谈话,
附加水平与垂直层面的有效性重建
[15]A:Samuel。声音平静、温和......
......
[18]A:可以请你到我这里来吗?
......
[20]S:Samuel走了过来,外套的领子拉高到套在头顶,眼光往黑板看着。
[21]S:干嘛?急躁的口气。外套领子还是套在头上,坐下来,身子摊在椅子上,双腿往外伸开。
[22]A:我们现在谈的是很重要的问题,不是吗?Alfred依然保持平静的语气,他看着Samuel,但Samuel没有看着他。
[23]S:将外套拿开??突然快速地把外套拉了下来,似乎在生气。
......
[26]S:......我就是不想考试。
[27]A:我们现在谈的是很重要的......(模糊)语调依然冷静。
[28]S:干嘛?非常大声、恼怒且厌恶。
......
[34]S:Samuel坐了起来。但好像是因为不得不这么做而恼火。
......
[37]A:你是因为家里的事而感到烦恼吗?语调平静,隐含的意思:“为家里的事感到烦恼是合理的。”
可能的主观宣称
直接的前景
“我关心你”、“我想要了解你”、“我想要帮助你解决问题”。
较不直接的前景
“我是个仁慈而关心学生的老师”(认同宣称)、“我是一个真心的人”。
可能的客观宣称
相当直接的前景
“发生在你家里的事,要是其他小孩都会说他们感到烦恼。”
高度背景的,“间接的”,理所当然的
“你住在家里”、“你跟其他人———妈妈及祖母,一起住。”
(或者———只是可能)“黑人家庭有很多家庭问题。”
可能的规范/评价宣称
相当直接的前景
“谈谈感受是件好事。”
较不直接的前景
(或者)“你妈妈的行为是不好的。”
间接的背景
“小孩要对自己的感觉负责。”
(或者)“妈妈要对小孩的感觉负责。”
(或者———只是可能)“黑人家庭(妈妈)通常是不适任的。”
有效性宣称与意义场的性质
有效性宣称是个人可以从社会动作中读取的可能意义的一部分,因此有效性宣称展现了如同意义场的特性。注意我在上面的重建所使用的(或者),我特别将之放在不确定的宣称之前。Samuel将依据这些默会参照的宣称而作出回应,而且特别是将有必要处理他所察觉到的不确定宣称(记住,Samuel所察觉的不确定宣称可能不同于我们认为可能但不确定的宣称)。
一旦重建出前景与背景不同层次的有效性宣称,许多微妙的分析就可由此展开。举例来说,我将Alfred的谈话动作可能的间接参照归诸于与“黑人家庭”有关的宣称,从而得以针对这一点进行下面的分析。
种族因素作为间接、不确定的背景宣称之例子
Alfred在说话的时候,也许脑海中并不见得有种族因素的假设。不过,任何人,包括Samuel在内,很可能察觉这样的可能性,而对互动的发展有所影响,而这才是阐明可能的种族因素的重点所在。不管Alfred实际上是否有这样的信念,如果Samuel察觉有这些参照的可能性,那么他可能会依据这样的可能性回应Alfred。当然,在田野研究当中,研究者最终还是希望能够发掘研究对象是否持有包括与种族有关的种种信念与态度。但是,在尚未累积足够的资讯以确定某种观点之前,研究者最好能够察觉诸多的可能性。这纯粹是因为,在研究场景的所有行动者必然会依据个别所察觉的各种可能性而采取后续的行动。
这里是Samuel如何回应Alfred的一句话。我已经重建了他可能的有效性宣称与参照,并且将这些重建的可能宣称依据不同的范畴列在他的回应之后:
[38]S:不是。一种新的,既不生气也不急躁的语气。最后语调有点上扬,有一点防卫的味道。
可能的主观宣称
相当直接的前景
“我很惊讶,你居然觉得我会烦恼。”
较不直接的前景
“你可能不相信我,但老实说,我并不烦恼。”
“我可是有自尊的。”(认同宣称)
可能的客观宣称
相当直接的前景
“家里没有发生任何我会烦恼的事情。”
较不直接的前景
“我妈妈并没有做任何会让小孩子烦恼的事情。”
高度的间接背景
“我跟其他人———我妈妈跟祖母,住在一起。”
(或者———只是可能)“黑人家庭的问题并不比白人家庭来得多。”
可能的规范/评价宣称
相当前景的
“我家非常正常而且很好。”
较不前景的
(或者)“你没有权利质疑我家的事情。”
间接的背景
(或者)“讨论感觉代表弱者的行为。”
(或者)“小孩应该忠于妈妈,不应该说妈妈的坏话。”
(或者)“妈妈不须对小孩的感觉负责。”
(或者)“黑人家庭跟白人家庭一样好。”
当互动进行时,某些在一开始作为可能性的背景,会转变成前景。这是因为Samuel与Alfred开始斟酌互动的情境,而且随着互动而更为清楚地认识对方的想法与意图。试试看,你是否可以阐明背景跟前景的转变,并且阐明彼此新引进的可能宣称:
[39]A:不是吗?你妈妈昨晚有回家吗?
[40]S:有啊。一样的语气,语尾上扬。
[41]A:有回家?很难令人相信。
[42]S:有啊,然后她就离开了。Samuel的声音愈来愈软弱,他的肩膀慢慢地往下掉,视线渐渐向下移动。
......
[51]A:你为什么不在乎她做的事情?
[52]S:她可以做任何她自己想做的事。强调“她”。
[53]A:嗯,啊,那你对这件事的感觉怎么样?强调“你”。
......
[56]S:我再也不在乎我自己所做的事情了。强调“我”。
本章稍后,我将讨论Samuel与Alfred在背景与前景的转变。首先,我们必须更详细地了解意义视域的时间纵轴。
时间纵轴
视域的时间纵轴其概念在于,行动者的参照有赖于假设互动各方对于事件先前片刻(immediatePast)的共同理解。当Alfred问Samuel是否为家里的事感到烦恼时,如果我没有注意该陈述发生的互动脉络,我将不会想到我对[37]所做的那些有效性重建。在[37]之前,我们已经看到Samuel一再违反了一些教室规则,就我长期对于TRUST教室活动的观察所知,这些违规行为通常会导致惩罚。当Alfred作出[37]的回应之际,我们可以很合理地假设他已经察觉到Samuel的这些违规行为,而且他也会知觉到Samuel将预期会受到惩罚。所以,他的这个回应行动的意义,有一部分就包含了他假设Samuel已经预期会有某种的惩罚。在此脉络下,Alfred的这个回应却明显地并不参照“违反规定”,也不参照“要惩罚Samuel”,或者威胁要加以惩罚,如此就传达了特定的意义给Samuel。从Samuel的观点来看,因为Alfred完全不谈及规则或惩罚,因此他就会从Alfred[37]的行动,得到一种意义的印象。在此,这个论题绝佳地展现了“时间纵轴”或“时间视域”的概念。让我来分析这个时间视域的构成要素。
[37]A:你是因为家里的事而感到烦恼吗?
先前片刻的概括视域参照
学生应该听老师的话(规范)。
如果学生不听话,会被处罚(客观)。
我是个目无尊长的学生(主观/认同)。
我是个坏学生或坏人(主观/认同)。
我受够了(主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