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门之前，舅母对着表兄嘱咐再三，生怕哪里照顾不周。她本想让身边的丫头代替雪瑶跟着我，但表兄知我身后跟着丫头，自然会有拘束，便出言婉拒，舅母也只好作罢。
上马车前，趴在舅母耳边悄悄嘱咐道：“舅母，出游之事可别让舅父知道了???”
“你这鬼丫头，我自然会替你瞒好的，要不连我都要跟着你们一道被骂。”舅母为我整理了一下耳边略微凌乱的发丝，嘴角挂着宠溺的笑意，催促着我们早去早回。
与表兄乘车到郊外的寓所换马匹，没想到慕公子和君劢早已在此等候。临安从屋里迎了出来，眼里却有几丝疑惑。“公子，今日不是你出诊的日子吗？怎么又回来了？”
“糟糕，我记错时间了。”表兄有几分懊恼，语气里却多了焦急。
望了一眼慕公子，嘴角挂着微微的笑意，一语不发地等着表兄的抉择。有几分沉不住气，便拉着表兄央求道：“表兄，明日再出诊，不行吗？“
“那自然不可。许多病人老远赶来，总不能让人家白跑一趟吧。“语毕，表兄对着慕公子抱拳致歉。”慕公子、杨公子，今日之事，实在是对不住了???“
不等表兄说完，慕公子缓缓开口：“上官兄言重了，治病医人之事，自然不能耽误。上官兄尽管放心去吧。“
“是啊，以后机会多的是，上官公子不必介怀。“君劢也在旁边附和着说道。
“多谢两位公子体谅。“说罢，表兄转向我，眼里都是歉意。”朗月，你同我一起回吧。“
“表兄！“心里有几分失落，不觉抬高了声音。
表兄未答，但轻轻摇着头，拒绝的意味已是很明显。
“上官兄若是放心，朗月姑娘可与我们一同前往清泠谷。“身旁的慕公子终于开口为我求情。
“表兄，你就让我去吧。我若是这次错过了，下次还不知什么时候呢???“撅着嘴，对着表兄一遍遍央求。
表兄本就着急赶回城里，也不愿再和我再费口舌，只好应允了下来。“朗月，在外面不要胡闹。你若是这次再带什么伤回来，我决不为你隐瞒???“
打断了表兄的话，忍住内心的雀跃，认真的承诺道：“表兄，我保证，下午会毫发无损地站在你面前。若是食言，我请你天天去同仁居???“
“算了吧，我可不稀罕天天去什么同仁居。你若食言，下次休想我再接你出来。“表兄已跨步上马，低头对我说道。”临安，剩下的事交给你了。“说罢，再次对慕公子抱拳，疾驰而去。
“朗月姑娘，你可去过清泠谷？”半道上，君劢问道。
“那是自然。前两年，表兄还带我去过呢。不过???”略微停了一下，“不过我不认路，今天可别指望我带路。”
“放心，来的时候，君劢早打探好了。只要你不瞎跑，自然丢不了。”身后的慕公子疾驰了几步，与我并肩而行。回首望了君劢一眼，他嘴角正挂着玩味的笑意，欲言又止。有些难为情，两腿使劲夹了一下身下的马腹，从慕公子身旁跑开。
“姑娘，你不是不认路吗？”君劢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我若是走错了，你自然会叫住我。”一边跑着马，一边大声喊道，咯咯的笑声湮没在耳边呼呼的风声中。
慕公子追上我，压低声音道：“我们是不是应该把君劢甩开？”看着我有些窘迫的神情，他嘴边的笑意缓缓散开。
“公子，我耳朵可好使着。你这样甩开我，未免也太见色忘友了吧???”君劢从后面赶来，故作不满地抗议道。
涨红了脸，甩着手中的鞭子，撅嘴说道：“谁是色？再胡说，小心我的鞭子。”
“这么急着为公子说话，那你说这色还能是谁？“君劢嘴上依然不饶人。
“让你逞口舌之快。“边说着边作势甩开手中的马鞭，见势不妙，君劢从我身边疾驰而去，马鞭扑了个空。正要收回手中的鞭子，却被慕公子抓住了鞭尾。还未看清他怎么用力，整个人已经到了他的马背上，口里的惊呼同时飞出。
“你讨厌！放我下来。“心里突突地跳着，努力想挣脱他的怀抱。
“你若再不老实，可真要掉下去了。万一受点什么伤，那上官兄还能再接你出来吗？???“
“你在威胁我吗？“
“只是好心提醒你???“
“猫哭耗子假慈悲。“望着君劢的背影，生怕他回头撞见，心里一阵阵干着急。”求你放我下来。若是君劢看见???“
“你在担心这个吗？“慕公子幽深的眸子慢慢转亮，轻描淡写地说道：”在你坐过来时，他就已经看到了。既然都看到了，那看一次和看十次又有什么差别呢？“
“你！“一时无计可施，只好默不作声，脸上一阵滚烫。
又过片刻，慕公子缓缓开口：“朗月，你在发烧吗？“又在拿我开心，狠狠白了他一眼，依旧不肯说话。”朗月，你放心，我只想和你这样骑在马背上，保证不会???“
拿起手中的帕子，生怕他说出什么让我难为情的话，忙捂在慕公子的唇上：“你若是再多说一个字，我就从你这马背上跳下去，才不管受不受伤。“语毕，瞥见慕公子那暧昧不清的笑意，才想到自己的这个举动并不妥，忙挪开了手。
接下来便是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是慕公子嘴边的笑意不减反增，眼中难掩几分得意。不知过了多久，他才重新开口，终于不再拿我说笑，只是与我随意聊着古人的出游传记。说来也怪，一路上君劢始终与我们保持了一段长长的距离，竟从未回过头。难堪的心绪慢慢平静，有些忘了自己还坐在他的怀里。到了山谷下，君劢牵马对着我点头坏笑，这才反应过来，我与慕公子依旧保持了亲密的举动。赶忙从马背上翻身下来，面上强装镇静，只当什么都未发生。
君劢跟在后面牵着马，慕公子与我并肩走在溪边。前几日刚下过雨，溪水流的有些急，但清澈见底。不敢特别靠前，只是探着身子去瞧水里的鱼儿。
看我这样，慕公子有些不解地问道：“朗月，你为何不敢走在溪边？“
“因为老人家说，常在溪边走，哪有不湿鞋的。我不想让自己的鞋子湿掉，所以???“慕公子眼里的疑惑更多了，似是不懂我这样的女子，竟还会怕湿鞋子。“我不过是说笑罢了。上次表兄带我来，就因为我挨着溪边走，自己不留心，脚下一滑，差点掉进溪水里。幸亏表兄及时抓住我，只是???“
“只是什么？不会是掉了一只鞋子吧？“
“你怎么知道？那次溪水流的也很急，掉进水里的鞋子很快就不见了。可是我没有带备用的鞋子，只得赤着一只脚。这倒也没什么，可回去被母后??“一时失言，忙闭了嘴，有几分心虚地望着慕公子。他似是听得并不真切，脸上的神情没有变化，正等着我说下去。”只是回去被母亲撞见，挨了她一顿好骂。“
听我说完，慕公子竟笑出声，轻轻抚着我的发问道：“你为何一直这样冒失？“
还未作答，君劢在后面咳了几声，调笑道：“公子，我看我还是回避吧。“
“这还需要问吗？“慕公子立住脚步，转身对君劢说道，眼里都是狡黠。
虽是无心的玩笑话，却让我一个人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理会他们的调侃，疾走了几步，把他俩甩在身后。呼吸着谷间清新的空气，顿觉心旷神怡，心情一片大好。看着溪水中的鱼儿结伴前行，回首对慕公子喊道：“你看，鱼儿游来游去，多快乐！“
慕公子慢慢踱步到我身边，微微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子非吾，安知吾不知鱼之乐？“蹲在溪边，背对着慕公子反驳道。
“子非吾，安知吾不知汝不知鱼之乐？“竟有这种狡辩之人！
我咬牙，转身对着慕公子，沉吟了片刻，缓缓道：“你又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你不知道我知道鱼儿的乐趣？！“
一口气说完，君劢大笑道：“如果公子和姑娘打算探讨这个问题，那何必到这清泠谷？回去对着一个鱼缸便可。“
“我才不想探讨这个问题呢，是有人故意和我抬杠。“说罢，两手鞠了满满的溪水，朝慕公子泼去，口里喊着：”让你嘴硬！“
他躲避的虽及时，但身上还是沾了些水，却指着我大笑。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裙摆早湿了大半，忙离开溪边，愤愤地瞪了慕公子一眼。
接着往前行，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到了一片开阔地。坐到树荫下，仰头对慕公子说道：“我想在这里晾一下衣服。“
“那你们就在这里等我吧，我再一个人转转。“
待君劢离去后，慕公子坐在我身旁，把临安备好的食盒放在一侧。微闭着眼，慢慢享受着山风拂面的凉意，不自觉地吟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想了想，又道：”其实我更喜欢后面的这句‘浩浩乎如冯虚御风，而不知其所止；飘飘乎如遗世独立，羽化而登仙‘。“
“我怎么觉得，成为让你喜欢的诗句，并不是一件难事？”慕公子从食盒里拿出湿帕子，帮我拭去额间的汗珠。
想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我读书向来不求甚解，差不多我都喜欢。不像有的人，那么苛刻。”
慕公子摇着头，并不做反驳。嘴角划出一个好看的弧度，我竟有几分入迷。“看你读了《庄子?秋水》，那你可喜欢庄子？”
“喜欢啊，但很多时候不知其所云。有的诗句，我喜欢，是因为我知道它在说什么；有的诗句，我喜欢，是因为我不知道它在说什么。”语毕，自己咯咯地笑了起来。转身对着慕公子，忽觉他看我的眼神有几分不同，似是带着款款深情。只作不觉，忙低头去食盒里找吃的。杏仁酥拿在手里，却又不想吃，只好又放了回去。
看出我的不自在，慕公子便沉默不语，扭头朝山间看去。气氛顿时变得尴尬，我一遍遍摆弄着戴在手上的珠链。待他又转身对我时，一切都恢复如常。
注目着远方的那颗梧桐树，无意间想起了过去很久的事情。“记得小时候，有一次父亲拿着一本《庄子》在读，他随口把鼓盆而歌的故事讲给我听。他说生老病死都是最自然的事情，人本就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死亡只是一个过程，并不是结束，因而也不该为死亡而伤心。”抬头正好瞥见一群鸟儿飞过，自由翱翔在空中，不禁心生羡慕之情。
过了片刻，又接着说道：“那时我虽不懂父亲在说什么，却记下了他的这段话。祖母去世时，父亲不在身边。等他回来时，祖母的葬礼已经办完。我看到父亲急匆匆赶到祖母的住处，就在他进门的那一刻，眼泪簌簌而下。我从没见父亲流泪，心里很害怕，便学着把庄子的故事说给他听，可父亲依旧泪流不止。”叹了一口气，道：“那时我才知道，原来明白一些道理简单，做到却难！”
看我情绪突然低落了下来，慕公子忙转移了话题。“那你可知道，惠施死后，庄子却放声恸哭？”
不觉瞪大了眼睛，问道：“竟有这种事？那他自己的说法不是前后矛盾吗？”
“所以有人揣度庄子与惠施有断袖之情。”
故意瞪大了眼睛，随后又大笑道：“虽然我应该装作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可奈何我知识太过渊博。哎！不过，我并不真正懂断袖之情。”停了片刻，转着眼珠子，坏笑着问道：“你和君劢可有断袖之情？”
“胡说什么呢，我们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是兄弟之情。”语毕，慕公子静静注视着我，眼中尽是柔情，欲言又止。有些难为情，忙低下了头，耳根却在发热。
慕公子突然握住我的手，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朗月，你可愿与我???”
“不要说”，把手覆在慕公子唇上，轻声道：“不要说出来，这样就很好。”
“好。”简短而有力。
之后便是长久的沉默，直到君劢到来，才打破了这无声的对峙。在树荫下随便用过午膳，之后又在谷里转悠了半个多时辰，便起身回城。依旧是谈笑风生，可心思却多了几分。偷偷打量了慕公子几次，他面上神情虽无变化，可我又怎能窥见他心里所想？
表兄送我回到枕浓阁，玉如远远出来迎接。看着我安然无恙，长长舒了一口气。
“你有什么话要说吗？”睡觉前，看玉如站在我身边，心事重重的样子。
“今日在御花园，圣上当面斥责了殿下???”
“什么？”蹙起了眉头，忙从榻上坐了起来，听玉如缓缓道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