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连长,你不起带头作用,”孟海英听了三儿的话,有些生气,“其他的战士都不让我们包扎伤口怎么办?” 三儿其实没有受啥伤,就是胳膊上叫划出了一个窟窿,他不当回事,孟海英给他包扎的时候,看着那血肉模糊的一片,却差点儿哭出来。她包扎得很用心,比给其他人包扎的时候要慢多了,三儿不停催促她,这正打着仗哪,还有那么多人等着哪!孟海英瞪了他一眼,你这人怎么回事,自己的身体就不是身体吗?三儿笑了笑,这是在战场上,又不是在家里头坐炕头上,太把身体当回事了,还咋打仗? “三儿,你就没有想过,”她说着话,咬住了下唇,“有人担心着你,你得顾好自己的身子吗?” 三儿看着孟海英的摸样,也猜得出她的意思,他把胳膊打她手里抽出来,自个用手跟嘴巴绑住了纱布。抬起头来,他冲着她笑了笑,“我知道有人在等我,虽说我不知道她现在在哪。我也知道自个得照顾好自个,可这是在战场上,我想得再多也没用,先打赢了仗,才能想别的。我知道,不管我活着死了,她都会找着我,她肯定找得着我。
” “可是,”孟海英说,“这么多年,这兵荒马乱的,她怕是……” 三儿伸手拦住了她,没有叫她说下去,“我跟她心里想的是啥,我们各人都明白,她在找我,我也会找她。我们当着天地立过誓,天地都瞧着,我这心思改不了。” 听着三儿的话,孟海英低着头,半天没有动弹。三儿把头扭到一边,像是在跟孟海英说话,又像是在跟自个说话,“快去吧,还在打仗哪,处理完伤员的事赶紧去后方,那里的事可不少”。孟海英点了点头,打他身边走开了,三儿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他怕看到她的神态。他原本就是想说,他的心太小,就放得下二片子,放不下别的人了。可他不知道自个说得是不是过了,有没有伤到她,他更愿意相信她对他没有啥想法。 解放军的子弹风雨似的扑向东北挺进军的阵地,虽然双方都不能再进一步,但防线被攻破,也就是时间问题。解放军越来越多,东北挺进军的防线越来越吃紧。负责守卫大同的楚溪春认为将太多士兵牺牲在守卫外城上没有太大用处,于是命令东北挺进军迅速撤出防区,回到大同城内布防。 楚溪春把队伍收缩进大同以后,紧闭城门,任凭解放军攻城,就是坚守不出。
总指挥部对于攻城的队伍久攻不下非常恼火,李宝棠面对着城门楼子急得上蹿下跳,不断呵斥着新一营的连长们抓紧时间进攻,可一批又一批战士倒在大同城墙下,就是没有办法推进一步。中秋节的第二天,打集宁方向传来的消息几乎都很糟糕,傅作义的部队已经到集宁城下,听起来集宁城已经是朝不保夕。大同到底不是日本人的炮楼碉堡,三儿没有办法把手榴弹从高耸的城墙上头扔过去,炸药包也没有办法在城墙上炸出来个窟窿,在守城军队密集的火力下,解放军进攻部队捞不到啥好处。晚上,三儿嚼了几口窝头,跟段志刚合计着趁黑夜再攻一回,他们去找李宝棠的时候,李宝棠呆呆地坐在那里,打集宁方向传来的消息,解放军已经丢掉了集宁,如今按照绥蒙军区的命令撤出战斗,转入山区。 第二天早晨,围攻大同的解放军阵地上收到的都是不利的消息,郭景云的101师果然名不虚传,他们在东土坑山击溃了前往集宁的解放军援军,随即配合董其武部击溃了解放军主力。集宁城破,张家口已经处在敌人的枪口之下,撤离大同只是时间上的事情了,三儿怔怔地望着大同的城墙,他到底是没有看到里头的情景。
队伍开始撤离大同,新一营负责掩护队伍撤离,并且沿途要时刻防止敌人的突袭。撤退到怀阳附近,果然有队伍打侧翼进行伏击,李宝棠带着新一营冲了过去,结果等他们到了侧翼,敌人已经溜到了队伍后面去,对方在机动性上似乎不逊色于新一营。李宝棠气得牙痒,一转头,发现七连居然掉队了。其实三儿他们压根就没有跟过来,他们准备兜到后面去给对手来个关门打狗,哪知道对方非常灵活,硬是打他们身边给溜了过去。段志刚最喜欢炫耀自个的腿比汽车轮子转得还利索,居然叫别人赶了个先,这口气自然咽不下去,他不等三儿的命令,带着他们排追了上去。 段志刚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对手的尾巴,二话不说,就跟对手干了起来。交上手才知道,对方不是吃素的,而且人家足有一个连的兵力,他们完全被对方的火力压制了。段志刚正暗暗叫着苦,三儿带着七连赶了上来,对方看起来也是刚刚打过一场恶仗,而且经过长途跋涉,所以两队人打起来谁都没有占到便宜。但人家在人数上到底占着优势,虽然都是连队,但人家的人就多,加上武器又好,七连打得相当艰难。
不过,李宝棠很快就带着新一营赶到了,对方无心恋战,很快就撤出了阵地,等新一营冲过去,除了倒在阵地里的三四具尸体,连跟头发丝都没有逮着。 对方死在阵地里的士兵,几乎都是叫手榴弹炸死的,三儿叹了口气,打了半天,结果人家没有一个死在他们的枪口下。而七连这边,则损失了十几个人,几乎都是被射杀的,对方的枪法很好,好像意识到手里的冲锋枪不适合短兵相接,压根就准备靠子弹解决战斗。三儿检查了一下倒在阵地里的几具国军士兵的尸体,在衣服上看到了“35军”的字样,虽说三儿认得字不多,可这几个数目字跟“军”、“师”他是认得的。他不知道刚刚来的是那股队伍,领头的是谁,但他想,八成刚刚跟七连交手的就是永嘉的手下。这一回他没有碰到永嘉,但下回呢?他们总会相遇的。 没有攻下大同,又丢了集宁,但是噩梦还没有结束。在离开大同以后,三儿他们就奉命前往张家口,国军李文兵团16军、53军、13军加上傅作义部的35军随即扑向张家口。冯伟在讲述这些情报的时候,三儿就想,这回躲不开了,35军来了,他跟永嘉就真的要撞上了。
段志刚听说了这事,半夜爬到三儿身边打听,他磕磕巴巴地说,永嘉是连长的兄弟,也是他老段的救命恩人,把枪口对准自个的恩人,就是能,他也摁不下扳机。三儿本来就睡不安生,听段志刚这么一说,更睡不着了,他坐起来,想着永嘉是不是也知道要跟他碰面了,永嘉现在又在想啥呢? 国军开始向张家口逼近了,还没有听到他们的脚步声,先听到了飞机引擎的动静。整个阵地上到处是飞溅的砂石跟泥土,他们躲在战壕里忍受着飞机的狂轰滥炸,刚刚挖好没多久的战壕,一阵轰炸之后几乎就成了平地,整个人都会叫泥土盖在下边。因此一拨飞机走了,他们就得赶紧把自个的身子打泥土里拔出来,根本顾不得拍打衣裳,就得赶紧重新挖战壕。有时候刚挖好,就听到飞机的引擎声,他们再唉声叹气也只能卧倒在战壕里,等着又一轮的轰炸。
段志刚骂骂咧咧地说,这成了啥,成了缩头乌龟,打地的耗子。 “你是大英雄,”赵远景开玩笑地说,“你用土坷垃把天上的铁匣子一个一个揍下来。” “要是土坷垃管用,还天天扛着这铁家伙揍啥?”郝驴子抹拉开脸上的泥土,气呼呼地说,“******有本事就当面锣、对面鼓地干,天天炸这么一回算干啥!” 他们正说着话,有人嚷嚷起来,说是国军摸过来了。段志刚探头探脑地往外瞅,子弹擦着他的眉侧骨飞了过去,透过滚滚浓烟能模糊看到一些黑幽幽的身影向这边过来。三儿想着这连个眉眼也看不分明,不知道上来的是哪路部队,脑子里刚盘算到这,枪炮声已经响成了一片。
一直打到天色黑了,国军才逐渐撤退,段志刚气呼呼地喊,“瞧你、你们那……那熊、熊样,干这、这么一会儿就……就不……行啦,来、来呀!”在大同受的那口窝囊气他还是有点儿咽不下去,总觉得老防守、不进攻,胸脯子里窝的那团火还是没有地方发。 嫌打得不过瘾?冯伟拍了拍段志刚的肩膀,那今天夜里叫你打个痛快。天色刚一擦黑,解放军就向着东西花园方面国军的翼侧侧出部进发,一路上数段志刚最着急,他好像不是去打仗,是去吃大席。罗旭东不停地拉住他嘱咐,不要着急,不要嚷嚷,别泄露了部队的行踪。这个时候国军109师第325团刚刚打前沿阵地撤下来,经过一天的鏖战,他们都显得很累,离着老远都能看到那混乱的队形,听到大声的抱怨。夜空里,一阵响亮的冲锋号吹起,三儿端起手里的枪,战士们潮水似的向着325团冲了过去。战斗在四个钟头以后结束,全歼325团跟327团的一个营,随后,队伍以最快速度撤离。第二天,几乎是完全照搬了前一天的方法,在祁庄、太子庄、南辛堡地区重创国军第16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