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若说不是梦,怎么又有梦里的水,黑色的,从地底漫涌出来,
人们惊慌,跳到凳子上,水很快漫过了凳子,人们逃到桌子上,水势极快的逼近桌子,令举举惊慌失措,眼看水到了她的腰际,可是连东玉却极冷静置身事外,举举诧异发现,他所处之地,水流自动让开,他四周地面竟然干干燥燥。
墨尊低低盘旋于举举头上,不断冷笑,举举抽出自己的小云刀,对着上方乱划一起,墨尊灵巧绕开那刀,居高临下,倒像是戏耍举举,“你以为你能逃到哪里去,这天下都是迷阳宫的。你也不看看,只这连会里,就有多少人把自己卖给迷阳宫。”
举举放眼一看,果然许多人淹在水里,哭喊叫嚷成一片,要逃出生天。
能置身事外的,只有寥寥几人,其中一个赫然是尚权,他安之若泰坐在凳子上,举举心中赞叹,又一阵心动,不想水面又涨,举举一时顾不得春情幽思,忙手忙脚,在水里打着晃儿,勉力挣扎,墨尊一时飞到她旁,轻声道,“金猫眼石给我,你不但能活命,还能有富贵,还能得到你想要的人。”
最后一句话,打中举举,她怔了一下,随即恍惚起来。
墨尊的翅膀温柔垂下,摩挲举举脖子,“来,解下来,给我。”
那温柔语气,一点点卸着举举。这时,冷不防旁边悄悄潜过来一人,遽然拔出举举腰间小云刀,狠狠扎向墨尊,墨尊怪叫一声,挥着翅膀飞到半空,看着钻入水中偷袭他的连东玉,怪叫道,“你们斗不过我家主人的,早晚,你们都是迷阳宫的。”
他双翅一动,卷起黑色旋风,倏忽不见。
水忽然退了,好像从未来临,地面干燥,厅中明亮,人们如常,笑语欢歌,太平鼎盛。
举举呆呆怔在门口,东玉盯着她,一字一顿低声道,“记着,不要再跟迷阳宫的人做任何交易,尤其不能把你的金猫眼石给他们。”
她侧脸望他,困惑不已,“刚才不是在发梦么?”
东玉一笑,捏她一下,“你是中邪了。”
举举似乎中邪了,一直痴痴发呆,俏枝儿不明所以,看着担心,连东玉又强留他们,便和举举借宿连东玉府上。
晚间,赤香卸着头钗,从镜子里看着连东玉斜在床上想心事,冷笑不已,“我看很快有人能补绿竹妹子的缺了。”
东玉长叹不语。
赤香忽然哗啦一下,把满桌珠翠宝石推到地上,红了眼眶,恨声道,“我看你心里从来没有给我留位置。”
东玉下床,从后面温柔抱她,赤香转身将脸埋在他怀中,又抬头,一口咬住他肩膀,眼泪汪汪,“连东玉,有时候我真恨你,你当时何必救我,我就死在倭寇船上,也比现在这样强。”
东玉默然,伸手握住赤香的手,赤香哽咽着,“你心里最重要一个位置,我们到底不知道你是留给谁了。”
举举一直心神恍惚,在床上瞪着眼睛,发了大半晚上的呆,黎明时分,才朦胧睡去,一直到日上三竿,被俏枝儿强推醒来,举举一骨碌坐起来,昨天的事情忘了大半,心内却只想到昨晚被连东玉戏弄,越想越是不平,咬牙切齿,“连东玉那小子让我们那么出丑,我得寻个法子,让他好好难过一次。”
俏枝儿捂她嘴,“你安生点儿吧,你现在就在人家家里呢,发什么狠呢。再者说,你昨晚跟中了邪似的,一直懵着,亏得人家连爷留了你休息呢。”
他们正说着,听见外面有人笑说,“公主可起来了。”举举一听是连东玉的声音,一把推开窗户,一片灿阳让她一时睁不开眼,眯着眼睛,看见连东玉在屋外明亮的阳光下,冲自己笑着,举举不由呆了一呆。
连东玉踱过来,趴在窗前,直直盯着举举,让她十分不自在,有点扭捏起来,嚷道,“一早晨还没洗脸,你看什么看啊?”
连东玉笑着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瓶,“特地给你做的百花蒸香露,拿着可以睡好觉。”边说边挤了下眼,便走了。
举举怔在窗前,想不通为什么孙皇后送自己百花蒸香露的事情,连东玉也知道。
连东玉走出去一会儿又回来,“忘了告诉你了,宫里派人来接你回去。”举举漫声应着,连东玉却又说,“听说皇上明天要在宫里举行诗会,也要请公主做几首让大家看看。”
这句话一出,唬得举举魂飞魄散。
第一个念头蹿上心头,就是一个跑字,却生被连东玉按下,举举惊恐万状,推着连东玉,“不行,必须跑了,这次玩不下去了。”
连东玉还笑着说,“不会作诗,我教你怎么应付过去。”
令举举大吼一声,“不是不会作诗,是根本不认识字。”
这句话一出,连东玉也没想到,愣了半天,一时也没主意了。俏枝儿也慌了,傻在当地。
东玉却知道,举举一定跑不了,她出来捣乱,搅了格局,本来大局暂定,她这一跑,便会有很多人死。
举举个性,何时管过别人死活,眼里一向只有自己,不由分说,拖了俏枝儿就要逃,刚出了连府,到了河边,早有船等在那里,林襄笑吟吟的,“恭候公主许久了,上船吧。”
面面相觑,无奈上船,腿都是软的,林太师安然坐在船舱里,看见俏枝儿,先是一笑,看看举举,脸沉下来。
“我说过,不要到处乱跑。”一字一句的,盯着举举。举举垂了眼皮,顾不上这威胁,心里头一次忧烦欲死,才说,“明天要什么诗会。”
林太师哼一声,鼻子里喷出气,“不为这个,我怎么会跑到这里截着你。”
举举眼泪汪汪,“可我,可我真的不识字。”
太师冷笑,“不识字,会背唱词吧?”
背唱词,这个不难,令举举一向是过耳不忘的。
但是像今天这样,就没试过。
屋外晴夏炎炎,屋内宝殿灿灿,王爷、大臣十几个人分坐两边,太监挑出一副画来,这些人就依次据画作诗。皇帝对自己的画作极为得意,笑吟吟看作诗人一挥而就,然后大声念出自己的诗。
举举紧张,左手不断掐着缠了纱布的右手,手心里全是汗。她这些神情早已被欧石安细细收在眼底。“真是奇怪,今日作诗,她的手就受伤了,哪有这么巧的事。”
轮到举举,她手有伤,不能握笔,就由她小声念给林晶听,林晶写好后,再捧着由她读出来,她看到的画是疏疏朗朗一片桃林,配的诗是“夭桃春色浓,捧心还动我。”
皇上微笑点头,“可惜了妍儿今儿不能写字,妍儿自幼写得一笔风流好字,不在我们林太师之下。”
林晶忙说,“皇上高抬臣了,臣自愧弗如。”
举举心里虚着,想道,林太师说什么如啊,如啊的,别瞎谦虚了,赶紧换下一个人吧,你祖奶奶再撑一会子就晕过去了。
也后悔着,早知道假扮个公主这么难就不做这事。
好容易熬到诗会散了,举举松口气。
皇上喜吟吟听着大家对他的画的赞颂,说,“前几天在外作画时,听说杭都城内最有名的歌班,唱的戏极好听,今天就召来为朕在此唱一曲。
举举一听唱戏二字,一时眼睛都亮了,看着一个一个歌班的人,扮上了行头,嗓音一开,举举已跟着在心里唱上了。
居然是铜雀公主那场戏,真假公主在金銮殿上辨真伪。
戏文质朴悠扬,皇上听得津津有味,待得唱完这出,皇上拍手叫好,“无怪是杭京名歌班,唱的好!”
这一声叫好,举举再也按捺不住,由不得站起身来,嚷道,“且住,皇上哥哥,这个戏,他们可没有我唱的好。”
一语毕,惊倒殿中一片人。
林晶的脸刷的绿了,欧石安狐疑盯着举举。
皇上却毫不以为意,笑说,“我们妍儿自小琴棋书画,不想还有这门子绝活,快来唱唱。”
举举唱作念打,把那段真假公主对峙的词又唱一遍,歌班都听得呆住,心说,她若不是公主,说什么都要请她来歌班里唱,唱的这功夫,无人可比。
举举得意洋洋唱完,皇上大声叫好,笑看歌班班主,“咱们公主唱的比你们怎样?”
班主一头跪下,连说,“我们不如,不如。”
欧石安心头疑窦顿起,大有深意盯着举举,说,“公主唱的这架势,还真像个在歌班唱过几年的。”
一语出,举举看见林晶恼怒瞪她,心里恍了下,才突然醒得自己此举是大大的不当。
林晶这时忙接过话头去,捧着几首诗,再次请皇上品评书法,皇上就丢了这事,兴致勃勃开始看字。
举举抹着一头汗悄悄坐下,心想,这样提心吊胆过日子,可真是没想到。
这日晚间,欧石安疑疑惑惑回去,思量再三,派人把尚权唤了来。
尚权进了屋,看见欧石安坐在暮色之中,一只手捻着佛珠,双眼微闭,眉头紧锁,尚权见了,知他心中有极难问题思量,便悄然立在一旁。
等了好久,欧石安忽然睁开眼,叹了一口气,说,权儿,坐吧。
尚权默默走到一旁坐下。
欧石安说,“今天真是好笑,公主居然唱起了大戏,我虽然从来没见过妍公主,可是听说妍公主自幼琴棋书画,端丽无双,权儿,你与公主自幼青梅竹马,你觉得她,与以前有什么不同吗?”
尚权一下脸色苍白,他略略一藏,将自己面孔隐于灯影之中,垂着眼皮说,“我们这一路接触不多,没有特别感觉。”
欧石安又说,“权儿,你们是有婚约的,按理说,你们不应该如此见外。”
尚权一听,心里一惊,知道说错话,遂不敢多言。
欧石安却有点发怔似的,想了好半天,才说,权儿,我如今有一好计,我们拿此婚约,试探公主。
尚权大惊,“丞相,您,您为什么想试探她?”
欧石安捻着胡子,只顺自己思路说着,或许妍公主有什么把柄被林晶握住,我去提及这门婚事,林晶一定极力阻拦,到时候看看妍公主的态度,我心里能有个几分判断,我们看看是把公主拉过来,还是除掉公主。
尚权惊问,“除掉公主?”
欧石安冷冷道,若是公主成为林晶一派的人,那么,她就是咱们最危险的敌人,咱们一定要在她羽翼未丰之际除掉她。她是皇上唯一的亲妹妹,而且我观察她是极不安分之人,将来不会老老实实做公主的。
尚权极力控制,才生生按住几乎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我绝对不能娶她”。他忍着不语,欧石安自顾自点点头,我看这是最好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