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很快,渐渐入冬,秋末冬初,最是凄凉。皇帝称病不上朝,他受了打击,人缩了一圈,益发萎靡。公主也昏睡不醒,皇上也病着,别人想是兄妹连心,一个病了,另一个也不爽快。可是皇帝自己心里并没太多牵挂自己公主妹妹,他只是觉得头晕体虚,很难面对气势汹汹的大臣们。他恹恹倚在御榻上,望着朱漆御台上堆满的奏折,头上涔涔出汗,脸颊发烧,觉得烧得一分力气也没有,可欧石安还硬硬的拿着一份份奏折请示皇帝的意思,逼着皇帝御笔亲批。无非是川南一带盗贼蜂起,西北一带边疆吃紧,元国屡次试探大颂国边境,林晶看着皇帝吃力,不由得拿出软巾为他擦擦汗。欧石安冷冷道,林太师也得知道自己的身份,皇上的汗是该谁擦的,太师你又该做什么,身为人臣,不尽人臣之责。
林晶心里大怒,心想欧石安可是欺人太甚,只凭着自己是先帝的托孤重臣,待皇上如此嚣张,但是林晶又深知欧石安手中有先帝留有的铁劵诏,是让欧石安凭此诏清君侧逐佞臣的,所以欧石安要杀他林晶并不困难,林晶遂满脸堆笑道,欧大人说得极是。
皇帝不住咳嗽,又起了满头汗,这时早有伶俐的小太监跑来,为皇帝擦了汗,又捧了贞瓷制的果盒,雪似的釉面上,绽着几颗金桔、几颗暗红色蜜枣、几瓣切开的翠绿色香瓜,露着乳白色的瓤子,皇帝看着不由微笑,这分明有早春的色蕴,真想拿起笔来把这些个色彩偷过去,欧石安看着皇帝表情,心里清楚他的心思又在书啊、画啊什么的,不由得起了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欧石安大声咳嗽几声,皇上,如今国库空虚,边疆战事不明,您看是是否要节制宫中用度,比如今年画院的画师,依臣看,大可以裁减一些。
皇上脸上微笑短短,倏然消失了,闭了眼睛,微微叹气。林晶笑说,欧丞相,今儿皇上也累了,也该用药了,我看改日再来批奏折吧。欧石安面色如铁,勉强告退,临走却又冷冷撇下一句,明日的奏折还要多,望皇上为江山社稷,不要将国家要事越积越多。
皇上看欧石安总算走得远了,才睁开眼睛,惨然叹道,林太师,内廷今年用度如何?
林晶低低道,已不够维持到下半年。内廷没有钱,即使国库,这些年也是入不敷出。林晶看着皇帝脸色,故意道,欧大人说的这话也没有错,若是没有钱,皇上的画院,想收集历代名画成册这些事情恐怕确有难度。
皇上面色惨淡,眼神散漫望着前方,“那林太师说,我们该如何是好。”
林晶笑道,却说起别的来,“皇上,公主昨儿已经醒过来了,虽然摸不清什么怪病,不过总算现在人是安康的。”
皇帝愣愣盯着贞瓷的果盒,道,朕问你,我们该如何是好。
林晶道,公主一直在外等皇上召见,她可能会有办法。
皇帝瞪着林晶,公主?她有什么本事?
林晶才慢慢笑着,公主这些年,在各国游历,也见识了很多生财的办法。林晶诡秘一笑。
举举在南书房外焦灼乱走,俏枝儿冷冷不理她。举举偷眼看看俏枝儿脸色,笑嘻嘻凑过来,“俏枝儿不生气了嘛,我们现在逃出宫去,岂不是什么都没有,白忙活了一场,老山公公他们就死得更冤了。咱们何不赚他一大票,然后拿着钱逃得远远的,过点荣华富贵的日子。
俏枝儿道,真是可笑了,不知道咱们到时候有命花这钱么。依我看,你就是为你那尚大人。真是奇怪了,做了场梦,就哭天抢地的说尚大人救了你,我看你是病的不轻。
举举道,不是梦,真的是尚大人他救了我,他还,他还。举举脸红,不由回忆梦中人柔情蜜意的吻。
总之,举举道,我一定要挣到好多钱,尚大人一定需要这些钱重整咱们颂国的兵力,我知道他的心思,他一直想到边疆重整他的军队。
俏枝儿撇着嘴,还待要狠狠讽刺她几句,已经看见太监过来召举举进南书房见皇上,只好闭了嘴巴,目送举举不知天高地厚地进去,仿若一脚踏进凶险丛林,猛兽遍地。初冬天气,俏枝儿觉察四周明明寒冷寂寂,耳边却莫名有凄厉嚣叫声音,一时冷汗涔涔。
这声音,举举也隐隐听得,她细辨,似乎迷对她耳语,“救墨尊,救墨尊。”举举用力甩头,想摆脱这声音。却听得身后森森笑意,她背上发麻,回头看看,游惊风不知何时走在了她身后,无声无息,衣带幽微,脸色焦黄冷硬,却生生斜挂起嘴角,扯起诡异笑容。他的眼睛盯着举举,眼色却是浮的,幽闭的一滩死水,无边无垠向举举淹来。举举被这死水呛着了似的,不断咳嗽,游惊风冷笑着从她身边走过,先进了南书房。举举止了脚步,她耳边迷的呓语也停了,迷停顿着,然后举举听见迷说,游惊风应该死的,那晚就应该死的。举举忽然联想到俏枝儿述说老山公公的死,以及老山公公说已经死去的孟子夫,恐惧再度被勾起,她几乎没有勇气走进去面对游惊风。
游惊风为皇上带来一样礼物,如果不是这样礼物,皇帝本来永远不打算见游惊风了,那样巨大的失败,都要怪这个游惊风,可是林晶轻轻几句话,皇帝又动了心。
游惊风静静跪在地上,皇上先斥责几句,为他弄丢金猫眼石诸事,但那些责骂也是徒有其表,有气无力荡在半空就散了。游惊风一直默然不语,林晶也不帮腔,待得皇上发泄几句后累得忘了该骂什么,再次茫然团在榻上,林晶才小心道,皇上,游先生也有几件事禀报您。
游惊风才张口说话,声音一出,皇帝和林晶都吃一惊,原本气势如虹的声音堪堪抽空了,瘪的空乏的,沉闷沙哑,一字一句像从地底深渊中被挤出来。
林晶解围道,游先生那天受了伤,声音才变这样。心里也狐疑,觉得很多事游惊风都没有对他讲,心里冷然一笑。
游惊风道,这几日臣一边养伤,一边磨练那个石人,现已做成了大半,我已命人抬了来。皇帝一下坐直了身子,连林晶也探着脖子看,这时先见令举举蹭着进来,林晶拿眼瞪她,怪她却这么久才来。皇帝看见举举,咳嗽一阵,笑道,“是妍儿,身体可好些了么,看着气色不错,坐过来,本来有事找你商量,现在游先生说有稀罕物件,咱们先看看。”
举举心道,游惊风这个老怪物,不知道又使什么妖术。
几个伶俐的太监抬了一个用白布蒙得密密实实的长条物体进来,游惊风挥挥手,把所有人打发走,亲自去解开那白布,白布完全被撤下,举举几乎从凳子上跌下,看去是一座白玉的石像,可是神情气色宛若活人。更可怖是,这石女居然冲皇帝妩媚微笑,衣裾翩翩。皇帝蹭的站起来,失声道,白,白贞女。
贞女手中的瓷杯烧了点瑕疵,她拿着左看右看,手忽然抖得握不住,瓷杯跌在地上粉身碎骨,贞女昏倒在碎片上,四周一片惊呼声,贞女觉得自己被奋力拽着通过长长幽暗隧道,模模糊糊看见皇帝伸手过来,轻抚她脸庞,贞女骇得尖叫。
那个石女笑着,脸又僵住,笑容板在脸上,一动不动了。游惊风嘶哑嗓音道,“皇上,还要修炼一阵子,这个石女就会完全复活。”
皇帝痴痴抚着石女脸,心里唤着,贞女。
举举毛骨悚然,胸口刺痛,发现游惊风眼光阴测测打来,才觉得自己手脚麻软。
连林晶也觉得妖异过分,但是转念一想,控制皇帝,进而除掉欧石安,恐怕只能用到游惊风这种险棋。
贞女昏了几日,白家的人急得团团转,请了御医来,都束手无策,不明所以,只说这病得的怪,脉象上并无任何明显病症,白家人又派人给连东玉送信,东玉也在床上躺着养病几日,赤香正细细喂他喝参鸡汤,心里本疼他,听了人报这信,冷笑一声,把碗重重按在桌上。
“怎么回事,相思病也不至于一个前脚病,另一个后脚跟着就病吧。白家人也是有意思,白贞女病了,却第一时间来通知你连东玉,莫不是把你连东玉当成上门女婿了。”赤香越说越气,东玉苦笑,好赤香,能不能先把鸡汤给我喂完了再生气。
赤香起身恨道,不管你了,你是病死我大不了跟着你一起死,省得我生活气。
“唉,”连东玉长叹,“头晕,又要晕过去了。”赤香听了吓一跳,忙忙坐下,按他头部,“恨死你了,知道你装死,可是我又舍不得。”赤香红了眼眶,端起鸡汤,又慢慢喂东玉,东玉咬着勺子不松口,赤香笑骂,“你又搞什么鬼。”
东玉吐出勺子,笑吟吟道,“我想亲亲我的小香儿啊。”
赤香啐他一口。
东玉赖着粘过来搂着赤香才说,“贞女在这世上没亲人,拿我当亲哥哥,也拿你当亲嫂子,你不是不知道,还老喝这干醋。”
赤香微红了脸,知道自己没道理,只好说,“那待你好点了,去看看她,是不是最近太累了。”
说了几句,赤香忽然又沉下脸来,“但是你那几日病着,睡梦中总叫的小妮儿又是谁,什么举举,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