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生命是一个叫“自我”的瓶子
一天,新东方的大帅俞敏洪去了黄河边上游玩。他用一个矿泉水瓶灌了一瓶黄河水。黄河水又混又黄,瓶子里的水也是不清澈的。他摇晃着手中的瓶子,整个瓶子里面的黄泥粒子上窜下跳,瓶子里的水更加浑浊不清。他把瓶子举起来,试图透过它看看外面的世界。可是,俞敏洪什么也看不清,混浊的水完全阻隔了眼睛和外面世界的交流。很快,俞敏洪就把这瓶子搁置到了一边,和家人看光景去了。过了一会儿,不经意间,他又看到了那个几近被遗忘的瓶子——此时,瓶子里的水分成了两部分,下面一小部分是黄沙的沉淀物,上面的却是清明的水。俞敏洪举起瓶子,透过上面的清明之水往外看,阳光是透彻的,天空是蓝色的。
俞敏洪不禁感叹道:生命就像这装在瓶子里的黄河水,你晃动它,它就是浊的;你不晃它,它就会有清明的部分,透过它,就能看到明媚的世界。
生命就是一个这样的装满了黄河水的瓶子,它的名字叫“自我”。
美国心理学家乔纳森·布朗曾经在《自我》这本书中提到“自我”这个概念。乔纳森把“自我”分成“主我”和“宾我”:“主我”来指代自我中积极地觉知、思考部分,用英语来表达这个自我,就是“I”;“宾我”指代自我中被注意、思考或觉知的客体部分,它指的是我们对于自己是谁以及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的人的想法,用英语来表达这个自我就是“me”。“自我”原本不仅仅是我的身体这么简单的事情,它包括物质自我、社会自我和精神自我。自我原本是无比繁荣昌盛的一些组成:我的躯体,我的孩子,我的爱人,我的宠物,我的财产,我的家乡,我的种族,我的爱好,我的感知,我的态度,我的情绪,我的兴趣,我的愿望,我的道德感……自我简直是一个庞大的家族,一种成分一旦成为自我这个家族的一员,就是“自我”家族的一个分子,就会对“自我”产生影响。家族中的每一个分子有了好的收成,都会让“自我”开心甚至幸福。这是人们愿意让“自我”向外扩张,使“自我”的疆土越来越大的原因。“自我”的扩大,有可能让我们的幸福多样化。但是,家族中的每一个分子如果受到了伤害,或者说,外部世界或者外人伤害了家族中的任何一个分子,就是伤害“自我”。这也是一个人为什么那么容易产生痛苦这种情绪的原因。而且,一个人拥有得越多,自我也越多,受到伤害的可能性也就越大。这就是为什么欲望太多同样会导致痛苦太多的原因,也是一个人拥有太多未必幸福就多的原因。
假如这个世界上存在最大的难题,那么,它不是把飞船开到火星上去,也不是发明出来比“苹果”还好玩实用的机器,甚至不是要把家园移植到外星上去。世界上最难的疑难问题,是“我是谁?”当年古希腊大哲学家苏格拉底要求大家“认识你自己”,并坦言他惟一知道的一件事就是“我对自己一无所知”。就凭这句最低调的话,苏格拉底在我心中已经是一个最通透最智慧的人。
说到哲学,它其实就是研究“我是谁”的学问。哲学家章启群曾经感慨这么好的学问却没有人去呵护。据他所知,当下中国出现了几千年来少见的奇怪现象:从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恢复高考以来,全国高考的文科状元中没有一人选择学习哲学。北大、复旦、人大等名校哲学系每年招收的本科学生中,第一志愿不多,真正愿意学哲学的学生极少。这个现象让章启群感到可惜。其实,不想学哲学,不是哲学本身的错。现如今,学经济学法律学建筑的人不少,因为它们有用,可以用来谋生,挣大钱,住好房,有出息。是的,哲学无用。因为哲学研究的就是人,就是“我是谁”。既然“我是谁”是天底下最难习得的答案,那么它们确实是无用的。可是,哲学的最大之用就是它的“无用之用”,甚至是大用。哲学不会像科学家那样搞水稻杂交,解决我们的口腹问题,也不会像乔布斯那样把苹果机器搁我们手里,几乎人手一只,革命性地刷新了人类的娱乐和资讯获取习惯,甚至不能像王石那样给我们盖一间房子。可是,当我们吃饱了,喝足了,挣了钱,成了家,有了孩子,用乔布斯发明的手机和电脑看完了一大堆有用无用的资讯,住进了万科给我们盖的房子,我们一定会遇到另外一个不得不问的问题:我究竟是谁?难道这些就是活着的意义?这是一些终极问题,是完成了一些世俗任务后有些人必得去考虑的问题。这些是乔布斯和王石给不了我们的。看似毫无用途的哲学一直活到了现在,本身就是一个有意思的问题。
做一只快乐的猪还是一个痛苦的人?这也是个问题。其实,一个人,想做一只快乐的猪是不可能的,因为不思考是猪的宿命,它可能因这宿命而快乐。另一个疑问是,子非猪,安知猪是快乐的?如果猪是快乐的,或者,即使猪是快乐的,我怎么没有听到一个人想象自己的来世是猪?我们是一个人,人类不得不思考,这是人类的宿命。人类要想做猪,做的其实也是一个蠢笨的猪。王小波写过一头特立独行的猪,我看他想赞赏的是一头有灵魂的猪,区别于肤浅快乐的只会吃喝会哼哼和交配的猪。王小波太小瞧那些圈养的只会等着让人宰杀吃肉的猪。依我看,做一只快乐的猪是个伪命题。假如人类注定痛苦,那么去做一个痛苦的人,比做一头无所事事的猪要高贵。
说到哲学,再说一只叫“自我”的生命瓶子,这只瓶子就显得有了哲学的意味。说到世界上最困难的题目“我是谁”,再说一只名叫“自我”的这只瓶子,这只瓶子也就变成一只疑难瓶子。
是的,这只名字叫“自我”的疑难瓶子,它的里面装的是我们的命。我们活着的人,人手一只。
2.瓶中之物——时间的清水和越来越多问题的泥沙
时间是生命这个瓶子里面的水,它是无色无味的,清澈透明的。它一点都不主观,对每个人一视同仁。它从有人类的第一天开始就是这样的,直到今天也是这样的。我敢说,就是人类眼中的世界末日那个瞬间,它也是这样的。它是一个没有文化没有地域没有种族没有身份的客体。无论人类因科技因文化因实施的制度花哨到哪一个程度,生命瓶中的时间之水永恒地流动,波澜不惊。
我们生命的瓶中之水一开始是清澈的,像我们的初生之心,也像世界创生之时的“原始营养汤”,没有任何杂质。我们透过生命这个瓶子向外看,满眼满心是清澈的。时间在流逝,是我们的“自我”内容在增加,确切地说,是在繁殖。很多很多的关于“自我”的东西,扩张起来的东西,都装载在生命的这个瓶子里面。时间在流逝,我们也在老去。生命瓶子里面的泥沙是我们生命中负性事件的淤积体。
当我们的生命呈现出安静和幸福的时候,我们生命之瓶里的水是安静的,瓶子里面的泥沙也是静止的,它们沉淀在瓶子的底部。泥沙上面的生命之水是清澈的。这样的状态接近于我们生命的频率和宇宙的自然率相吻合的时候。这样的时候,我们的心是安静的,我们与自己和平相处,与大自然和平相处。我们怡然地爱着生命,像一棵植物一样吸纳着阳光,像自然界里面的一个自由电子。假如我们的生命中发生了高兴的、喜悦的事情,我们生命中的水又岂止是清澈的,甚至是香甜的。我们的眼睛透过这样的晶莹之水,就会感觉到活着这件事的优美和惬意。幸福因恳切而让生命之水温暖而充满阳光。
我们的生命中有过这样的幸福时分,我们在母亲怀抱里面的时候;我们因努力学习而得到满意成绩的时候;我们因爱情而幸福得发狂的时候;我们在书籍中得到一个让我们叹服的智慧的时候;我们的一个思想或者一个作品得到认可、受惠于人的时候……透过我们生命的瓶子,我们的灵魂快活得想飞。这些好生活让我们对活着更加依恋,感觉活着真是一件值得的事情。
多么想让安稳和幸福的感觉长留给我们,像花朵一样长留在植物之中。但是,安稳和幸福是转瞬即逝的,是充满变化从不停留的。我们不会在一切顺利时感到安稳和幸福。我们在不幸的情况有所好转的时候才会感到安稳和幸福。所以,我们生命之水并不能常葆其清澈的状态,它们是我们生命的奢侈品。
我们作为精子与卵子结合后的细胞卵投胎到母亲的子宫里,生命便开始由细胞的不断复制和分裂而神奇地生长。我们待在母亲腹中的羊水里,像待在生命原初的伊甸园里。与母亲的息息相通使我们被天然地恩宠,我们因与母亲的共生而安全和妥帖。我们的出生是生命的第一次被惊扰。我们出生时的哭声其实是生命中因惊吓而产生恐惧时的本然反应。我们被强行推出温暖的母体,这使我们极不适应。生命是一个生成的过程,也是一个丧失的过程。出生是我们成长的开始,也是我们的首次丧失,丧失了我们与母亲的温暖联结。恐惧是我们来到世间的第一个情绪。我们因丧失与母亲的联结而深感恐惧。婴儿初生时的哭声里面其实有太多的深刻内容,医生和我们的亲人们往往低估了这些内容,他们仿佛只被一种内容所接管,那就是喜悦,为一个小生命的诞生喜极而泣。
人类是动物界极其娇贵的一个物种。尤其在幼年时期,有些小动物出生很短的时间就能从父母那里学会生存的本领,在丛林社会里面适应丛林原则,躲避天敌的伤害。有些小动物甚至一出生就能独立行走,奔跑觅食。但是人类不行。人类长长的童年时期是需要成人的保护的,没有成人的保护,婴儿没有可能活得下来。人类婴儿至少得有十年时间在成人的呵护下长成,然后才能独立。现代城市,应试教育的时间被延长,孩子们得在学校里面学至二十多岁才毕业已成寻常事儿,有的学生学至研究生博士后,毕业时将近三十岁。这使得人类的物质独立的时间相应延长,同时被延长了的,还有因物质不独立导致的精神不独立。成长是快乐的,也是艰难的,因为我们在幼年时就开始被教育成家长乃至这个社会要求的那种合适的样子,而且这样合适的好苗子是千篇一律的,要成功,要爱学习,要懂事,要听话,要名列前茅。我们无力按着别的模式去长,只有按着家庭和社会要求的这个样子长。我们逐渐在这样的成长中与原本的自我所分离,成为一个面具化的自己,而这个自己一点也没有意思。我们甚至自己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变成了这个异化了的自己。况且,我们被交给的这个社会充满了竞争与比较。我们像个物品一样被比来比去。做成这样的自己一点也不好受。我们在这样的竞技与比较中学会狡猾,学会一个像变色龙一样的自己。这几乎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一些场合,如果我们没有学会像变色龙一样伪装起原本的自己,我们就会成为别人的靶子,我们会活得很不好,甚至活不下去。生存让我们丢失了自己,也保全了自己。社会像是一个丛林,我们不得不去遵循丛林原则,竞争从来都是惨烈的,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们在这样的丛林中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我们的对手也活得好不到哪里去。我们被别人伤着,也去伤了别人。我们的内心复杂纠结一如乱毛团。我们是男人或者女人,我们想要男人和女人的结合,身体的结合和灵魂的结合。书上和电影中都说这是天底下的头等幸福的事情。书上还说我们一个人是半个自己,找到了爱情就是找到了完整的自己。我们满怀希望地去结识姣好的异性,可是我们感觉不到那是另一半的自己,倒像是一个自己的异物。我们的四肢搂抱在一起,精神依然孤独,甚至更加孤独。男人和女人找到不是彼此的自己,倒像是一个刺猬找到另一个异性的刺猬,别人扎伤了我们我们也扎伤了别人。我们的内心有的是感情,可是我们不会用它们……
等到我们长大成人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已经有了很多的没有解决的问题,搁置了很多没有处理过的情绪。这些问题和情绪其实并没有消失,它们变成了潜意识埋藏于我们生命的深处,像冰山一样埋藏在大海的看不见的深处。埋藏在大海里面的冰山体量比呈露在海面上的冰山要大得多,埋藏在我们生命潜意识里面的冰山也是这样的,问题越来越多,比能看得见的我们外在的情绪要多得多。这些未处理的问题和未实现的愿望变成泥沙堆积在我们的瓶子里面。生命在老去,生命瓶子里的泥沙也就会越来越多。
3.负性情绪:恐惧、焦虑、愤怒、绝望……——一只只晃动生命瓶子的手
人人都有情绪。正性情绪和负性情绪。正性情绪让我们开心,高兴,幸福,喜悦。负性情绪让我们不开心,不快乐,不幸福,不喜悦。
那些我们未能处理的情绪和未能满足的愿望,变成潜意识潜伏在我们的体内,像一只被关押起来却毫不服气、野性十足的老虎,暂时地被我们安住在心底的一个并不牢固的暗笼里。当我们在十足复杂的生活中遇到一些困难事,一些复杂的情感,一些悖论和纠结,它们会触动我们内心的那个潜意识里面的东西,就会变成负性情绪前来扰动我们,比如,恐惧,比如,愤怒,比如,焦虑,比如,嫉妒,比如,仇恨……生命中的负性事件,是生命瓶子中的泥沙,由此而惹动的负性情绪,是一只一只晃动瓶子的手,把泥沙和清水混杂在一起,使得整个生命的瓶子混浊不清。我们透过这只生命的瓶子,看不到一点生命的光亮。我们的心是乱的,精神是绝望的,甚至是生不如死的。
这些负性情绪,是一只一只非理性的手,把生命的瓶子晃动得暗无天日。
情绪自古以来就存在,对情绪的研究却并不长久。达尔文所著的《动物和人类的情绪表达》一书,一开始只是作为有趣的一些观点被解读。随着他的物种起源观点的深入人心,达尔文的情绪理论也大多得到后人严格的实践检验。达尔文认为,人类的情绪是天生的,而且像骨骼系统一样是有系统的、有规律的。借助于调节面部表情和调节躯体运动的两套肌肉系统,我们向他人表达自己的情绪。而这种表达又往往是无意识的,它是一种本能的而非后天习得的行为。情绪的交流是基因决定的,当我们还在摇篮里时,就能识别成人的脸,还能通过解读他们脸上的表情来感知他们的态度。而且,在不同的种族之间,情绪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给生活在极其边远地区、如今依然以远古的方式生存的非洲土著人出示一张欧洲人的板着脸的照片,那些远离现代文明的非洲土著人依然能毫不费力地指出后者在生气。我们生活在地球的各个角落,被行政区划为这个洲那个市,被政治统治方式区别为这种体制或那种体制,这样的差异是存在的。但是,生而为人,我们却天生具有一套相同的、最为基本的心理结构。不用说人类与人类之间能区别出这样的心理结构所反应出来的情绪差异,就连狗都能区分出我们面孔上所表达出来的不同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