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必须接受失望,因为它是有限的,但千万不可失去希望,因为它是无穷的。”
——马丁·路德·金
时间一天天过去,每天都在重复。到周二早晨,我就被囚禁两个星期了。日子看不到尽头,我感到疲惫却睡不着。周一晚上,我又没睡,连这唯一能寻求解脱的方法也没有了。我开始失去希望,不再幻想他们会很快放了我。但我又告诉自己不能这样,人们说最不能丢的就是希望,所以我得顽强地坚守住。他们进来的时候带着承诺过的早餐:鸡蛋、香肠、烤面包和咖啡,不得不说,我感到受宠若惊。虽然还像往常一样用手吃饭,但鸡蛋从没这么好吃过,我把最后一粒面包屑都吃光了。他们给了我一支烟,坐在我背后,抽着烟看我喝光最后一滴咖啡。我用的烟灰缸正是小便用的那个杯子,以前从来不知道这些塑料杯如此万能,有这么多用处。我很纳闷他们为什么最近一直给我相对来说很不错的待遇,也不知道这种待遇又将持续多久。不过很快就发现,这只是昙花一现而已。他们的行为前后矛盾,而这一切都取决于他们的老板卢戈的心情。
大概上午十点的时候,他们进来说有我的电话,把我从栏杆上解下来,带到了放电话的桌子旁。我接了他们递过来的电话,而他们则像往常一样,用枪顶着我的脑袋。不知道枪里有没有装子弹,只有一个办法能知道,但我显然是不敢冒险尝试的。电话是我姐姐打来的,除了给妻子的电话以外,这是最难处理的了。米歇尔性格坚定而冷静,她清楚自己的立场,不听任何人的废话,我为此而羡慕她,总是希望自己能更像她一点。我们俩关系很好,无论什么样的情况下都能相互依靠。如果说还有谁能调动一切力量来帮我恢复自由,那么毫无疑问,这个人就是米歇尔。
不幸的是,除非我冒着被子弹击穿脑袋的危险,否则没法给她一丁点儿暗示,告诉她这里发生了什么。我告诉她我正帮人办事,不能跟她聊,这极不寻常,因为以前无论发生什么我总是把她放在首位。她想问问我,跟我聊聊,但我不理不睬,跟她说话的已经不是她的那个马克了。后来我才知道,她给我打电话是因为我被绑架那天她查出了乳腺癌。她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却一直不接。她打电话来寻求我的支持,但我却给不了。以她的机敏肯定能察觉到有什么事情不对劲,但谁能想到竟是遭人绑架了呢?跟家人通话时,我尽量让自己的话不知所云,试图通过不合常理的言语来留下蛛丝马迹,但没人听出来,我早日解脱的希望也逐渐变得渺茫。他们把我带回了纸板箱,并铐了起来。
卢戈问:“那是谁?”
“我姐姐。”我沮丧地回答。
“她想干什么?”他问。
你姐姐给你打电话聊聊天有什么不正常吗?“她有时会给我打电话,了解我的近况。”我说。
“她会惹麻烦吗?”
如果有人能让这帮恶棍付出代价,落得应有的下场,那就是她,但她对这里发生了什么毫不知情。我没法告诉她,要不然她就会搭乘飞机,踏上救援之旅,这一点毫无疑问。
“不会的,她不在乎我,才不会关心我呢。”我答道。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大的谎言,如果她想挑起麻烦,那他们就无处藏身了,她会让他们跪地求饶。
“你弟弟呢?”他问。
我骗他说:“我都不知道他在哪儿。”艾利克斯愿意为我做任何事,但跟米歇尔不同的是,他缺乏掌控力,但我同样信任他。我告诉卢戈不知道他的下落,希望他们能放过他。
“他跟你姐姐联系吗?”他问。
我估计卢戈来自一个不正常的家庭,我弟弟当然跟姐姐联系了。也许卢戈准确地感觉到了我姐姐不好惹。
我撒谎说:“我们俩从六月起就没联络,我看他也不怎么在乎。但不知道他有没有跟我姐联系过。”我只想让姐姐和弟弟免遭危险。
卢戈自鸣得意地说:“他要是惹麻烦,我们就不得不发出全境通告,把他抓住。”
全境通告?我差点尿在裤子里,虽然我早就这么干过好多次了。这帮小丑还想让我以为他们是执法者,真是看电视看多了,可笑之极。要不是因为我的处境,我会当面嘲笑他们的。不过这样也有好处,他们仍旧以为我不知道他们是谁呢。
我竭力忍住笑,说:“我真的觉得他不会的。”
“他也是个蠢货,等我们跟你算完账就去抓他。”他说。太好了,这下我不仅得担心自己的处境,连我弟弟现在也身陷危险了,而且我还没法警告他。区别只在于我弟弟不会给这些恶棍任何东西,而是宁愿他们杀了他。德尔加多几乎不知道我弟弟的事,要绑架他不太可能,也许他们这是虚张声势,让我有所顾忌,乖乖听话,反正我是搞不明白他们的意思。找他的时候祝你们好运,我不会告诉你们他在哪儿的,看你们怎么找。
我走回纸箱,心想他们也许着急了,因为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我姐姐打来电话来问我,妻子和弟弟也都在外面,说不定还有其他人在为我的失踪担心。他们太自以为是了,流露出过度的自信,以至于忽略了这些可能存在的危机。也许他们会让我周五离开,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的危险也在增加。
快中午时,他们把我带进了洗手间,看来这闷热的一天又得坐在一把极其不舒服、连换个姿势的空间都没有的椅子里度过了。事实上也的确如此,我在那儿一直坐到了晚上。值夜班的友好先生进来时,我都坐麻了,浑身脱水。
他问:“你怎么样?”
好得很啊,傻瓜,没有比这更好的了。
我的嗓子特别干,舌头感觉像是皮革做的,但我还是努力用嘶哑的声音撒谎说:“挺好的。”
他说:“你知道别的人不喜欢我把你带出去。”
我问:“这么热又没有水,你想让我在这儿坐多久?”我对他毫不掩饰自己的气愤,也不管这样能起到什么效果。
他说:“我懂,但是……”
但是什么?
他把我带到另一个房间,让我回到了纸箱,跟洗手间比这里简直就是天堂。如果说我喜欢纸箱,那是不可能的,但洗手间实在是折磨人,在这儿我至少能躺一会儿,偶尔换换姿势。他给我带来快餐汉堡、炸薯条和可乐当做晚饭。不知道他们多久才让我吃一次东西,所以既然有东西吃,我就尽情享受吧。吃完后,他给了我一支烟。
他说:“周四是感恩节,你有什么特别想要的吗?”
我想,让我回家怎么样?至少让我离开这儿?
我说:“有,我想回家。”
“你很快就能回家了,很快。”
我说:“希望如此吧。”我知道这都是一派胡言。
他说:“他们正等着清算资金呢,清算完你就能走了。”资金前几天就应该清算完了,所以这只是一个谎言,而且他口中的“你就能走了”对我来说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吸引力。
我说:“那应该是明天吧,最晚周五?”想探探他的反应。
他说:“到时再看吧,他们是这么跟我说的。他们想要两百万,拿到手后你当然就不必待在这儿了。”我想这意思是我还走不了。
我说:“我没有两百万。”
他说:“他们认为你有。”这下就麻烦了,他们没那么聪明,他们倒是非常贪婪。
我问:“如果把所有的东西加起来,也不够这个数,他们会怎么处理熟食店?”
他说:“他们说你可以留着熟食店。”好吧,他们关了熟食店,解雇了所有店员,而把这个烂摊子留给我去收拾,真是太厚道了。
他说:“你可以重新营业。”是啊,他们会放我走,将餐馆重新开张,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我说:“对,我可以这么做,再说吧。”但当前首要的问题是活下去,逃出这个仓库,这个节骨眼上谁会关心熟食店呢?
他骄傲地说:“嘿,听我说,一旦你出去了,就用信用卡取现,能取多少就取多少,永远也别回来了,谁还能拿你怎么办?”他像个罪犯一样想问题,完全没有是非观念。他的脑子就是这么转的,按照他的标准来看,信用卡诈骗是正确的,他完全不知道这有什么错。
“好主意。”我说,就像是他们一旦放我走,我马上就照他说的办一样。
他离开了一会儿,我就坐在那儿,想着这个“天才”跟我说的话。很明显,他说这一切要么是因为他脑子进水了,要么就是被人派来专门说给我听的,看看我是什么反应。看起来卢戈和他的跟班们一直把友好先生蒙在鼓里,让他置身事外。他是被雇来看管我的,没必要让他进入他们的圈子或者及时了解他们的决定。他只是车轮里一个并不重要的齿轮,他的雇主也是这么对待他的,所以他说的任何话我都不能相信。他们在利用他,我跟他的对话无非就是玩笑而已。
我不打算从他那儿获得什么真实有效的信息,友好先生是个罪犯,但他不像其他人那样暴虐成性。很明显,他是唯一费力给我带吃的喝的以及香烟的人,我觉得他并不恨我,有时甚至还对我的处境给予同情。他很像德尔加多,容易受人操纵,这正是卢戈精明的地方。所以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让我周五离开,也有可能永远也出不去了。我得做点什么,跟他们作对的唯一办法就是让他们的日子难过,比如在文件上签字的时候故意把笔迹弄得凌乱。我还藏了一手,希望有机会能用上。
那天晚上我没睡着,一会儿坐着,一会儿躺着,来来回回折腾了无数遍。我晚上总是要上洗手间,边上没人带我去,就算有人也不会愿意做这事。所以我还是得尿在杯子里,我已经练得很不错了,但做起来可没有听起来那么简单,毕竟蒙着眼,有时候还真是挑战。很多时候我周围都放了好几个盛尿的杯子,对他们来说这想必是怡人的风景,不过我估计他们也不在乎。
因为睡不着,我就想了很多事情。其中想到了那些被囚禁了好几年或者当了好几年战俘的人,我估计最艰难的就是开始的时候。之后渐渐地你就接受了无法改变自己遭遇的事实,并且为了活下去,你得努力适应环境。我羡慕这些人不屈不挠的勇气和引领他们走出黑暗岁月的精神。
周三的早晨到来了,我整晚都没合眼。这是我被抓的第二周,身体和精神都疲惫不堪。
那天早上,卢戈和他的跟班进来了。
卢戈脾气很大,说:“站起来!”我能感觉到他很享受权力的感觉,行为举止糟透了,他也从不掩饰。另外,他得在跟班面前显示谁才是掌权者。
“谁的电话是592-0105?”他问,几乎是喊出来的。
我兴致索然地说:“是熟食店的。”虽然他经常吓到我,但我还是假装没有被他的声势影响到。
他命令道:“好,他们呼你了,你给他们回个电话。”我真想叫他直接打给店员好了,跟他们说我很忙,最好是说我当时脱不开身。
我说:“好的。”犯不着跟疯子理论。
所以按照以往的惯例,他们把我带到桌前,我也习惯了他们要求我做的步骤。他们拨了号,我那明星经理人弗雷迪接了电话。
“嘿,弗雷迪,有事吗?”我问道。
他说:“说件你肯定不会相信的事,我派里卡多去银行存钱,他却把钱放在咖啡机下,结果有个员工把钱偷走了。”他都快要哭出来了,不愧是弗雷迪,你可真靠得住。好吧,其实员工偷钱的事并没有让我吃惊。他们以前就偷过整条的火腿和其他冷盘,甚至钱也有可能是弗雷迪偷的。天哪,开熟食店真是个好主意。
我告诉他:“弗雷迪,我出城了。你来处理这个问题吧。”
他说:“我现在没钱给员工发工资了。”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把这钱存起来,我告诉过他用这钱给员工发工资的。这说不通啊,我觉得有可能是弗雷迪把钱装进了自己的口袋,而这整件事都是他编造出来的。我对此也不感到惊讶了,我身边到处都是罪犯,他们都想敲我的竹杠。这种感觉太不真实了,像拍电影一样。
我说:“从保险柜里拿钱吧。”如果你还没把钱放进自己的口袋里的话。我在保险柜里留了四百块,可能还要更多点。
“好的,我会的。你或者戴安娜什么时候过来一下?”他问道。
真正的答案是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但我不能说,事实上我的确再也没回过熟食店。
我说:“我不知道,费雷迪。我们都出城了,周五之前的事都由你来处理吧。好把,弗雷迪,我得挂了。”因为拿枪指着我脑袋的人开始焦躁不安了。
我把电话给了卢戈,他挂了电话。
他大笑着说:“你的经理和店员可真靠谱啊。”不幸的是,在这一点上我得同意他的观点。
“你喜欢吃什么?”卢戈问。
我说:“什么都喜欢,意大利菜,披萨,我都喜欢。”
他问:“你喜欢牛排吗?”
我说:“喜欢,所有吃的我都喜欢。”
他说:“我们看看今晚能给你弄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