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12月14日,星期二,这一天开始的时候平静如常,结束的时候却惊心动魄。这一天改变了我的一生,甚至差点结束了我的一生。这一天之后的四个星期里,我的生活经历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天天被栓在墙上,天天忍受折磨和侮辱。这四个星期不仅改变了我的生活,还改变了我对这个世界以及居住在这个世界上的人的认识。当然,这些日子也带来了一些好处,使我更加相信自己,更加坚定信仰,更加体会到身上那股顽强的生命力和永不放弃的求生欲望。
那天早上我在那儿坐了很久,等着有人给我烂掉的苹果和佳得乐。酷刑先生给了我佳得乐,但没给苹果。几分钟后,他们来带我走,今天没去洗手间,而是直接去车里。整天我都被拴在汽车方向盘上,直到因车内的湿热而脱水昏迷。
傍晚,他们把我送回纸箱。卢戈很生我的气,因为他发现我把他花五美元买的床垫烧了一个洞。我没有理他,他继续喋喋不休,我还是不理他,他就冲我大吼大叫,我仍然无动于衷。坐在那儿,我大概算了一下他们到底从我那儿弄走多少钱,他们几乎把我所有的银行账户、客户账户、个人退休金账户等都洗劫一空,共达120万美元。再加上房屋、家具的40万,他们一共敲诈了至少160万。(我当时算错了,其实远远不止。)他那廉价的床垫我丝毫不放在心上,也不在乎他是否因为我把它弄坏而生气,他一直是个小气的家伙。
我在箱子里躺了一会儿,友好先生出人意料地过来了,跟我说:“起来吧,你要回家了。我带你去洗漱一下,换身衣服。”我不知道他说的“家”是指去见上帝还是什么,总之就是不相信他。
“说好要让我住酒店好好冲个澡的呢?”我试探他。你们抢了我160万,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此外,我全身污秽不堪,如果可以的话想洗干净再离开这个世界,尽管我知道这个想法听起来很傻。
“我们找不到一个保险的酒店,但是你马上就能够回到家人身边。”他热情地说。换句话说就是他们不想冒着被抓的风险带我去酒店,也不在乎我死的时候是脏还是干净。他嘴里的“家人”,恐怕是指我已经过世的那些亲人吧。
“好的。”我无精打采地说,听到这个消息本应该高兴,但是潜意识告诉我这不过是假象,事实上我当晚就得死,不知道为什么我很确信这一点。
他把手铐从栏杆上解开,最后一次把我带去浴室,像上回一样告诉我应该怎么做,还说他会把我眼睛上的胶带拿掉,让我洗好澡换好衣服后就叫他。我面前仍是一桶脏水,一块肥皂,一把牙刷和一支牙膏,还有上次没有的除臭剂。他们把胶带拿掉的时候把我的皮肤和头发都粘掉了,疼痛异常。胶带把我鼻子上的皮肤都扯下来了,几乎能看到骨头,整个鼻子和耳朵鲜血直流,大把的头发也都扯下来了。虽然伤得不轻,但我也不在乎,他们更是不在乎。我整个头皮就像油腻的肿块一样贴在脑袋上。
卢戈不知道从外面什么地方对我喊道:“刚开始你的眼睛可能会有不适,看不太清楚。”我明白他并不关心我,只是不明白他这话于我而言有什么用处。
我没有回应他,于是他又问:“你能看见吗?”
我心里清楚他们期待什么答案,就顺着答道:“不,看不太清,眼前一片模糊。”这不是真话,我更了解自己的情况,问题不在我的视力本身,而是胶水把眼睛粘住了,根本睁不开。
能完全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看到瘦骨嶙峋的自己后吃了一惊,从未想过自己能掉这么多肉,遗憾的是我不能把这个减肥方法推广出去,不然肯定能赚很多钱。胳膊上烧伤留下的伤口感染了,呈恶心的黑色,但不知道为什么,摸起来不疼了。我继续尽力清洗着自己,他们说如果水不够的话水槽里还有。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有多虚弱,连把桶里的水提起来倒到马桶里都做不到,将其重新接满水放在地上也费了很大的劲,长时间的囚禁让我身心重创。由于洗漱用品不足,我竭尽所能,却也只能像鸟那样洗了个澡,然而这对全身脏兮兮,连牙都很久没刷的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清理一番后,我换上他们从我家里拿来的衣服,穿在瘦弱的身上显得太大了。他们不给我剃须刀,我的胡子也刮不了,可能他们怕我拿那塑料剃须刀当武器吧。胡子留得太长让我仍然看起来像个流浪汉,不照镜子我也知道。没有镜子也好,我就不用看到自己现在这副模样。收拾完后,我对着墙壁喊他们进来,从我后面走过来一个家伙对我说:“把眼睛闭上。”
“我来把你带回椅子那儿,别睁眼,否则就要你的命,听明白了吗?”他说。
好吧,又拿性命来威胁我,还是老样子。反正我横竖都得死,睁开眼会被他们杀死,不睁难道有什么不同死法?这个问题值得思考一下。
“明白了。”我回答,我的厌烦就和他们的贪婪一样,已经无以复加。
卢戈在某处嚷到:“他的眼睛怎么样了?”也许卢戈并没有我想的那么笨,他从远处看着我,这样就算我不听话睁开眼也看不到他。简直多此一举,去仓库的第一天我就能从那独特的嗓音辨认出他。这说明他不在意我是否看到其他人,如果出事他肯定会找他们当替罪羊,真是个好领导,他的那些下手难道就没有意识到自己被耍了吗?
“他看起来就像是严重的晒伤,仅此而已。”友好先生回答他。幸好他不是我的医生,不然子弹孔也会被他当作小刮伤来治。我眼睛周围的皮肤都被胶带侵蚀了在流血,什么沙滩上才能晒伤成这样?
“别睁眼,不然杀了你。”他又说,像家长一遍一遍叮嘱自己的小孩。我心里想跟他们对着干,但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乖乖听从了他们的话。
他给我的眼睛涂了一些膏药,瘙痒稍微缓解了一些,但伤口是不是能像他们期待的那样快速治愈就无从知道了。每搽一次药他都要说一句“别睁眼,不然杀了你”,既然这样,我不明白为什么还要给我治疗,难道是想把我弄好看一些再杀我?此刻我感到很困惑,但是后来我明白了他们的用意。有一瞬间我以为是自己搞错了情况,他们其实不打算杀我。但我马上意识到这不过是人之将死的一点念想,不愿意面对现实罢了。
友好先生说笑着问我想不想等眼睛好后再离开,我对他的自作聪明不屑一顾,他也只好继续手头的工作。
涂完药后,他再一次把我的眼睛包起来,这次先垫上有气泡的包装膜,包装盒子的那种,亏他们想得到,然后又用跟之前一样的灰色胶带绑了一遍。弄完后他问我是否看得到光线,我说看不到,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多绑了几层,直到确定我真的看不见才满意。
酷刑先生走过来,轻拍着我的背说:“你其实也不坏。”
他的话让我想吐,这样说是因为我遭受折磨仍不失尊严,还是因为我没有反抗他?可能只是想杀我前让自己的良心好过一点。话说回来,有哪个人傻到像我这样把自己的财产拱手交出,倒霉到自己失踪多时却无人关心?没有。
我被带到有纸箱的那个房间,他们没有把我扔进箱子,而是拴在椅子上,我明白接下来很快就会有事情发生。如果真是这样,我只有几个小时可活了。卢戈进来了,心情不错,毕竟不是每天都有机会杀人的。
“看来我们这个酒店的伙食不好,你瘦了。”他说着忍不住笑了。
“还有,你的房子转给D&J国际公司了。”他说。他们明知我知道这些也没用,其实大可不必告诉我。D&J,我想可能指的是丹尼和乔治吧。
“哦。”我还会在乎吗?不,不会。
“熟食店卖不了,我也不想折腾了,只打算把店里的设备卖点钱算了。”卢戈说。他都感到疲倦了,那我呢?三天时间都卖不掉一家熟食店,多令人感到意外呀!他们卖掉设备多捞点钱也是好的,真是贪得无厌,就差写诗歌颂一下。
“设备转手就不值钱了,你们赚不了多少。”我告诉他,想挫挫他的锐气,实际上说的也是真话。
“等着瞧吧。”他不相信地说。
是啊,你是卢戈,别人会多给你一些的,会也只是因为你们擅长坑蒙拐骗。
他们这个时候显得很坦诚,不再向我隐瞒什么,毕竟死人不会泄露任何事情,他们又何必担心说这些话会给他们带来麻烦呢?卢戈和他的同伙进来又离开,好像是对一个将死之人致以最后的敬意。FBI先生也进来了,还跟我聊了会儿天。
“你马上就能回家了,不高兴吗?”他激动地说。
除非是真的。“高兴。”我毫无感情地回答。
“跟海关里的那几个人都沟通好了。”他说。
是啊,肯定是这样,不然还有其他版本吗?“哦。”我说。
“等轮到他们当班就行了。”他说。
是等到夜深人静、路上没人的时候好把我的尸体运出仓库吧。
在这场风暴之中,我找到了平静,坦然接受即将到来的一切。我明白自己已经尽力了,至少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家人都还平平安安的也算是安慰,只是想到自己不能看着孩子们长大不免有些伤感。生活并不公平,这一点我很清楚,发生任何事情都是有原因的,只是现在身处这种境况的我无法看清罢了。我并不感到害怕,到时候也不会向那些人求饶,宁愿保有尊严地死去。面对死亡,我并不畏惧,心中只有一份难以言表的平和与宁静。我知道自己并不是独自面对,因为我始终相信上帝不会在我需要他的时候抛弃我。时至今日,就让这份信仰伴随着我一起迎接命运吧。
卢戈的到来让我从深思中回过神来。
“打电话给你朋友,告诉他们你要走了,再也不回来。”卢戈说。
意思是我已经跑到终点,要永远离开并有去无回吗?“好。”我回答,对于他的一派胡言丝毫不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