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 夏
再哭！再哭就把你送到福建换小雪。
我这么一说，小宝就不敢哭了，两只眼睛贼亮贼亮地盯着我。
小宝一出生，小雪就被两个陌生的叔叔阿姨带走了，所以，我恨小宝。
小宝不会说话，不会叫我姐姐，不会跟我躲猫猫……他只会睡在摇篮里，不是哭，就是笑，还咂吧着嘴老想着吃。想小雪的时候，我就把摇篮摇得地动山摇。小宝则紧张地握着小拳头，尽量不让小脑袋晃得太厉害。
后来小宝不用躺在摇篮里了，他经常摇摇晃晃跟在后面拉我的衣角，我回头一瞪他，他就奶声奶气地说换小雪，换小雪……上学后，小宝的成绩一直不好，妈妈为此抹了好几次眼泪。我在一旁心虚地想，是不是小时候我把摇篮摇得太厉害，把他的脑细胞给摇散了呢？感到有些内疚的时候，我不再恶声恶气地跟小宝说话，温柔了许多。小宝总会抓住这机会缠着我问这问那，问得最多的还是小雪：姐，你说的二姐真有那么可爱吗？爸妈怎么忍心把她送走呢？问得我心烦了，冲他一瞪眼，还不是因为生了你这宝贝儿子？！他缩一下头，吐吐舌头，不敢吭声了。
勉强上到初中毕业，小宝就像被霜打过似的灰溜溜回了家。爸妈无奈地说，不上高中了，在家待一段时间再出去找工作吧。小宝一听反而来了精神，说把省下来的学费给我一半，趁休息他想出去走走。那时候我已经上了本地的一所大学，每个假期都出去勤工俭学赚学费。小宝那句话把妈气得够呛，当然，她扬起的手最终还是没落下去。
暑假里赚的钱我买了两件新T恤，剩下的钱交给妈妈，小宝看着我的T恤，说姐有新衣服穿，我也要。妈说明天也去买一件吧，反正不贵。小宝伸出手，要自己去买。第二天晚上，小宝穿回来一件T恤，妈说这就是你新买的？怎么看上去旧旧的？小宝说妈你不懂，这叫时髦！
过几天我出去，正好看到隔壁大头穿着那件T恤。我说，大头，前几天小宝问你借T恤了吧。大头嘿嘿地笑。我偷偷跟妈说小宝好像在攒钱，不知想干什么？妈说这还了得！就在小宝的床底下桌子上到处乱找，竟找出来好几张百元大钞，比买T恤的钱多了十几倍。
小宝一直不肯说这钱是哪来的，也不说攒着干什么，爸平生第一次动了手打了小宝，他忍着没哭。可是当妈宣布那些钱都没收的时候，小宝竟然号啕大哭起来。看着他那没出息的样子，我因为告状带来的愧疚感顿时消失无踪。这就是爸爸妈妈用送掉小雪的代价得来的宝贝！我想我从来都没有喜欢过小宝，我讨厌他！
几个月后小宝被爸从火车站扯回来时，身上背着一个脏兮兮的包，带着他这些天在建筑工地做小工挣来的钱，手里紧紧攥着一张火车票，目的地是福建。妈哭着说小宝你傻啊，连我们都不知道小雪的消息了，你又为啥？小宝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谁说我去找小雪，我又没见过她。说这话的时候，他看了我一眼，眼睛里似乎有亮晶晶的东西一闪，又倏尔不见了。
过些天，爸妈托大头在针织厂当厂长的姨夫给小宝安排了一份清闲的工作，可小宝非要去销售科，去了几个月，竟然推销掉不少积压的商品，令大头姨夫刮目相看，把爸妈乐得合不拢嘴。其实小宝也没啥法宝，他就擅长死缠烂打。他可以在陌生人的办公室笑容满面赖上一天，赶也赶不走，兼带倒茶扫地，一直坐到人家过意不去买了他的东西。后来，小宝向大头姨夫主动请缨，要求去开拓外地市场，竟把大头姨夫说动了。
走之前爸妈对着小宝唠叨了半天。听完唠叨，小宝特意到我房间来告别。
我说小宝同志，不就是出个差嘛，至于隆重成这样吗？他一时无语，叫了我一声姐姐，对我笑笑，转身走了。从此，小宝离开了我们的视线。
小宝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已经是第二年的秋天了。虽然事先没有一点征兆，但门被轻轻敲响的那一刹那，我的心突然跳得像擂鼓似的。我一下子扑到门口，仓促中还甩掉了一只拖鞋。
我就这么衣冠不整地站在门口，看到长大了的小雪。我曾经无数次想象与她相见的情景，无数次在梦中与她紧紧拥抱。但事实上，我的手臂在拥抱她之前，越过她，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她背后那个变得又黑又瘦的男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