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宫中,芙蓉暖阁,地窖。
一袭素衣的娇媚女子坐在潮湿的青砖之上,努力的睁大墨蓝水眸,想要在黑暗中看清自己身处的位置。她正在摸索,忽听头顶响起轻微的脚步声,慌忙停下一切动作,低着头不发一言。
地窖门被打开,一只芙蓉宫灯静静照亮了窄小的空间,石阶上缓缓走下来一袭明黄的女子,高髻深衣,艳光四射。
妍儿小心的提着灯笼,恭顺道:“陛下小心。”
乔焰雪迈步走到高焰冰面前,俯视她胆怯的脸庞,淡然道:“义姐觉得这里如何?”
“你是谁?”地上的高焰冰仰起头,眼神清澈见底,满面迷惘。
乔焰雪水眸一扬,淡淡道:“朕是蜀国女帝。”
高焰冰闻言迷惘的眨了眨水眸,仿佛听懂女帝二字,颇为费力。转头瞧见一旁掌灯的妍儿,慌忙求助道:“妍儿姐姐,她是谁?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她对妍儿的依赖,不似作假。妍儿躲开她拉扯裙摆的手,退后躬身皱眉道:“启禀陛下,公……她自从回来,就已经失忆了。奴婢问了许多,她都不记得。这几日,因为关在这里,总是不肯吃饭。”
乔焰雪眉毛抖了抖,冷冷一笑低声道:“假装失忆?”
高焰冰见状匆忙跪地道:“求陛下告诉我,我是谁?我怎会在这里?这是哪儿?”
乔焰雪盯着她眼中焦急,冷冷道:“朕亲手杀死了高继冲那个狗贼,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那些血流的就像燃烧的烛泪。”
高焰冰茫然的望着她开合的嘴唇,轻轻道:“高继冲是谁?”
乔焰雪冷漠不答,接着道:“朕亲手将陈皇后钉死在紫竹林,喷出来的血溅了朕满身满袖,真真恶心。”
高焰冰依旧迷惘,无助的转头看着妍儿,见她低头不语,只得回过头来望着乔焰雪,轻声询问道:“陈皇后……又是谁?”
乔焰雪眯起眼睛打量她迷惘的脸庞,淡淡道:“皇城被朕一把火烧了,烧的时候,那些尸体冒出的滋滋声,你一辈子也没听过。”
“啊……”高焰冰眼中胆怯惊惶,捂着耳朵柔声求道:“别讲了……别讲了……我怕……”
乔焰雪住了口,盯着潮湿的青砖上柔媚的女子,淡淡道:“你也会怕吗?”
高焰冰喘息着跪地道:“陛下,求您告诉我,我是谁?我来自哪里?这又是哪里?”绝望迷惘的眼神,就像一只漂浮大海的孤舟,眼中的无助,让人怜悯。
乔焰雪冷冷与她对视良久,淡淡道:“带她出来。”
芙蓉暖阁,因和太后不愿居住而沉寂,但从未荒废。日日皆有奴才洒扫,保持干净。
五月天气,百花齐放,芙蓉殿中清淡幽香,推开十六扇紫檀雕花窗,夜风袭来,尽是池上风景。
高焰冰胆怯的站在奢华的芙蓉殿中,好奇的打量空荡荡的殿中布置,转头望着软榻上的乔焰雪,躬身道:“您真的蜀国女帝么?”
对面女子天真烂漫,纯美可人,再也看不见一丝凌厉与疯狂,乔焰雪水眸闪动,忽然想起芳龄苑中的自己。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高焰冰却惊讶的盯着她的脸,伸手直指,涩声道:“你……我……”
妍儿忙开口斥道:“放肆,怎可直指陛下!”
高焰冰慌忙跪倒,额上大汗滚落,咬着唇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乔焰雪盯着她颤抖的身子,淡淡道:“没错,你我容貌酷似。”
高焰冰不敢抬头,身子颤抖的愈发厉害。她尚不明白,为何她不记得前尘旧事,却偏偏长着一张与帝王酷似的脸?
乔焰雪见她胆怯不言,冷冷道:“你是朕特意从民间寻来的替身,你名唤雪儿。朕从青楼中将你买下时,你便受伤忘了所有,朕也不知你是何方人士。”
高焰冰迷惘的抬起头,低低呢喃道:“雪儿……雪儿……”仰头望着乔焰雪冷漠的脸,灿然笑道:“我记得了……我好想真的叫雪儿。这个名字好亲切,好熟悉……”言毕却黯淡了神色,脸上一阵落魄:“只是,怎么也想不清楚……”扶着额头,闭上眼睛,却忽然面色煞白,抱头翻滚道:“疼……头好疼……”
乔焰雪冷眼见她翻滚,额头的冷汗大滴滚落,扬声道:“速传太医。”
高焰冰失忆了,从南平捉回蜀宫,在芙蓉暖阁地窖中关押数日后,竟然精神崩溃失忆了。
这个如今只知道自己是蜀国女帝替身的女子,对大蜀国唯一的女帝尊崇不已,虽身为蜀宫的隐形人,却从未生出一丝抱怨,甚至以能够脱离青楼成为女帝的替身而欢喜感激。
芙蓉暖阁被严密封锁,后宫中人未得诏令不得入内。高焰冰顶着雪儿的名字住在这里,每日里跟随妍儿学习女帝的言行举止,努力成为女帝合格的替身。
乔焰雪对她的怀疑并未减退,然试探多次均未看出破绽。兑现博弈王与俊贤王承诺的日子渐渐逼近,乔焰雪自然不愿真的以身相许。如今有了高焰冰这个替身,又有高焰冰的万般顺从,决定先行一试。
这一日下了早朝,乔焰雪领着妍儿探望高焰冰,冷着脸命她做好服侍大臣的准备。高焰冰早被妍儿教导多次,她身为替身的主要用途,乃是与乔焰雪的心腹大臣欢好。听闻乔焰雪的命令,眼神微微黯淡后,便抬头含笑道:“若没有陛下的救助,雪儿早已沦落风尘,如今能为陛下效命,雪儿已经很满足了。只是,雪儿尚为处子之身,若与大臣欢好定会露陷,还望陛下寻人为雪儿破身。”
话说到这里,乔焰雪抬头盯着高焰冰感激落寞的脸孔,心头忽然一动。眼前的女子,与当日的她是何其相似?
这一刹那,她开始怀疑,她到底是谁?她真的是高焰冰吗?从头到尾,那个和亲远嫁的女子,都是南平公主高焰冰吗?而她,那个名唤乔焰雪的青楼雅妓,就是眼前人,眼前这个为了报恩,甘愿流着眼泪为灭族仇人献身的女子。
天地间,忽然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