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了江青、毛远新的述说,更增加了他的这种心绪。他不能不认为,这是有人在破坏“安定团结”,破坏“文化大革命”的成果,凡违背他的意志的,那就是反革命。
他虽然是静静地听完了江青一伙的诉说,他虽然只有很少的发问,但从他那手里不断捻着的一支铅笔的转动中,从他那几次紧锁的眉宇中,能看出他内心的激动。
“翻案不得人心嘛!”
当他们讲到邓小平是天安门事件的后台时,毛泽东愤然地说了这么一句。
“天安门前,又烧,又打,是反革命性质!”
毛泽东在听完汇报之后,给天安门事件定了性。
那天晚上,江青又来了,她身着高级毛料制作的合体的军衣,挎着军包,步履匆匆,在大厅里碰到正好下班的小孟。
“小孟同志,我们胜利了,我们今晚要庆祝我们的胜利。”
江青带来了茅台酒,还带来了猪头肉、花生米,宴请主席身边的工作人员,当然包括张玉凤和孟锦云。
喜欢标新立异
毛泽东,是个喜欢标新立异的人。
解放初期,毛泽东曾和柳亚子一起游颐和园,他们之间有一段有趣对话,柳亚子发出感叹:“慈禧这个人腐败无能,每日花天酒地,屈服于帝国主义的压力,签订许多不平等条约,给中国人民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和灾难,她把应该来建海军的钱挪用来修颐和同,建她个人的乐园,真可耻。”毛泽东听了却不以为然:“慈禧用建海军的钱建了一个颐和园,当时来说,这是犯罪,现在看来,就是建了海军,也还是要送给帝国主义的。建了颐和同,帝国主义拿不去,今天人民也可以来游玩享受,这总比他们挥霍掉了要好呀。”
到了晚年,他本来可以颐养天年了,但仍不断地提出新的观点,不断地创建新的学说:
“斗则进,不斗则退,不斗则修,不斗则垮。”
“共产党的哲学,就是斗争的哲学。”
“阶级斗争这个纲,一抓就灵。”
一九七五年八月的一天,晚饭后,毛泽东、张玉凤、孟锦云、李玲师在一起看电影。是香港凤凰电影制片厂拍摄的《云中落绣鞋》。
影片的讲的是:一个员外家的小姐不慎跌落后花同枯井中,生命危在旦夕。员外贴出告示,谁能搭救小姐,便将小姐许之为妻。两个青年同时要救小姐,商量好一个下去,一个在上面照应,把小姐救上来之后,听从小姐的意愿,她愿嫁给谁都可。一个青年就用筐拴上绳子把另一个青年送到了井下,下去的青年看到小姐已奄奄一息,那青年赶紧把小姐放人筐内,就喊着让往上拉,小姐终于救上来了。小姐虽然气息奄奄,但依旧美丽动人。井上青年一见小姐,哪里还顾得上井下的那个青年,赶紧用一大石头盖上井口,抱着就往员外家送。这个青年心里想,井下的那个小子怎么喊叫,也不会有人听见,过不了多久,就会闷死在井里,自己不就娶了小姐,成全美事。果然,那青年作为小姐的救命恩人,做了员外家的女婿……看完这部片子,主席问了小张、小孟、小李这样一个看起来很可笑的问题。
“你们说说看,这两个救小姐的青年,哪个好些?”主席漫不经心地问道。
“当然是在井下的那个青年好啦。”小李脱口而出。
“还用说吗,井上那个青年真够坏的。他不仅贪人之功,据为己有,还陷害别人。”小孟也随着谈了自己的看法。
“小张,你自然也和他们一样的看法了?”主席笑着,把头转向了张玉凤。
“差不多,这是很明显的道理。我不明门,您干吗要问这么个问题?”小张也算表示了自己的看法。
“我和你们的看法不一样,我觉得,还是那个井上面的青年更好些。”主席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便不再往下说,却把眼光移向她们三个,意思是等待她们的反驳。
“那为什么,我们可不明白。”小孟直接反问。
“那个井下青年,对问题的考虑太简单,他缺乏周密的思考,他早就应该想到井上的青年会使出这一招儿,他太愚了,还是那个井上青年聪明噢。”主席兴趣很浓地与几个姑娘争辩。
“噢,他聪明?他太奸猾了,这种人太不老实。”小张首先表示反对主席的意见。
“老实,老实是无用的别名,这是鲁迅先生的见解,我很同意。”主席继续谈着自己的见解。
“那他也不应该为了自己的利益去害别人啊!”小孟又说。
“就有一个小姐,他不去害,他能得到吗?看来,他是太爱这个小姐了,这叫爱之心切,恨之心狠。”
“反正咱们也说不过主席,行了,总是您有理,对吧?”小张倒是想着结束这场争议了。
的确,当人们都不约而同地,把同情给了那个忠厚实意的井下青年,而无不憎恨否定那个狡猾的井上青年时,毛泽东却并不苟同这种看法,甚至连一点同情也不给予。
毛泽东的确有他自己独有的思考习惯,他常常从人们习惯的思维规律中摆脱出来,从事物的几个方面去分析问题。
还有一次,主席和小孟谈到了俄国的普希金。
“俄国有个诗人普希金,他写了一个童话《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我很喜欢。”主席很少谈到外国的作家,但这次却突然提到了普希金。
“《渔夫和金鱼的故事》,我上小学时,看过这个动画片,那个贪心的老太婆真是可恶。”小孟说。
“你要看到那老太婆的贪心,太可恶,你可没有看到这个贪心中有可爱的一面。”主席仿佛故意唱反调。
“老太婆老让老头子去向金鱼要这要那,最后还要当女皇,还要让金鱼来服侍她,怎么样?金鱼生气了,老太婆还不是一切都没了,只守着个破木盆。”
“人贪得无厌是不好,但人要贪得有厌,那恐怕世界也就不前进了。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都满足了,到了厌的程度,那还要变革,还要追求什么呢?”
这又是毛泽东的观点,他赞成老太婆的追求,不断地追求。
“主席的看法,老和我们不一样,这个人很怪。”这是孟锦云的结论。
“他就是怪,你说是黑的,他偏要说白,他总喜欢对立。”小张也有同样的看法。
作为凡人的毛泽东一九七六年毛泽东身体时好时坏。
但总的趋势,是每况愈下的。对于这一点,当然感觉最强烈的就是毛泽东自己了。
随着身体的时好时坏,毛泽东的情绪也随之变化。他有时变得很急躁,很容易发火。
这天上午,毛泽东自己提出去大厅里坐坐。小孟扶着他从卧室穿过十几米长的宽宽的走廊,便来到了会客厅。毛泽东坐在大厅里,提出要看看当天的大参考报。小孟赶紧去把报纸拿来,又给主席换上看书报用的眼镜,然后自己搬过一把小沙发椅子,放在主席的对面,自己坐下来,用手举着报纸给主席看。这已是习惯的做法了,囚毛泽东的手抖得厉害。所以在他自己看书看报时,有时就让小张或小孟给他举着。小孟一边举着报纸,一边还注意主席的目光所及,随时调整着位置。小孟举着报,越举越高,不知是累了还是疏忽,上升的速度超过了主席阅读的速度。
啪的一声,毛泽东用手把报纸打掉到地上。小孟吓了一跳,赶紧从地上捡起报纸,连忙说:
“主席,对不起,是我不好,您别生气。”
“滚出去。”
毛泽东大声地吼着,脸也涨得通红。
小孟当然没就此“滚”出。她知道,这是主席心情烦躁的表现,这段时间里,他常常喜怒无常,一点儿不值得的事情,就使他激动。他要宣泄内心的烦恼。小孟知道,他过一会儿就会好的,而且每次都会向小孟道歉。
显得温和可亲的毛泽东,竟有时愤怒得大声吼叫。他能安静,又幽默活泼。愉快时经常用他那细高而略带沙哑的嗓音哼唱喜爱的昆曲、京剧,不管拖得多长的音节,他都要去完成。发怒时他会挥手吼叫难以自制。他有坚强的自信,又常常有自苦的怀疑。
晚年的毛泽东,内心世界更是矛盾重重,各种心态交替出现。
有一天,小孟睡觉之后来接小张的班。刚走到主席卧室门口,就听见里面的大声叫喊:“你给我滚!”
小孟听出是主席在大声吼着。声音显得又高又细,是竭尽全力发出来的。
“滚就滚,谁不让我走谁是狗!”
小孟又听见小张那不太高但也显得很激动的声音。小张的话说得又快又急。
“你骂我是狗,你……”
主席显然是气得在发抖。
小孟听到这里,不知该进去,还是该退出,她心里又是紧张,又是惊奇。
毛泽东也是人,也是一个爱发脾气的老人,他也和普通人一样,要吵架,要发怒……后来,小孟听说,主席还把小张骂他是狗的话写在一张纸上,这张纸还交给了有关工作人员。这件事,使小孟看到一个作为凡人的毛泽东。
毛泽东很知道自己的身体,凭着他对客观事物的洞察力,对自己也会有相当的认识。
有一次,小孟对小张透露了自己的想法:“张姐,我都快三十岁了,我真想要个小孩呢,你跟主席替我说说。”
“主席,孟夫子想要个小孟夫子啦。”
小张果然把小孟的意思告诉了主席。
“再等一年吧,等我死了,她再要吧。”
这是毛泽东的回答。
毛泽东也许早已感到,他已不久于人世了。因此,最后一年里,他常常说着那句在中国世代流传下来的话:“七十三、八十四……”这话是人类在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生死之后,得出来的经验之谈。有其经验性,有其哲理性。一代伟人,也和一个中国普通的老百姓一样,很重视这句话。
他曾想与江青离婚
毛泽东生日前后,江青也来了。本来,没有毛泽东的同意,江青是不能进来的。早在半年多以前,毛泽东就指示:“没有我的命令,不许打开铁门。”铁门是毛泽东住宅最外面的一道大门,这命令,据说就是专门对付江青的。
但江青今天还是想方设法地进来了。她还特意亲手为主席做了两个菜。
江青悄悄地走进了毛泽东的卧室。
此时,主席正躺在床上,眼睛微闭。江青进门便说:“主席呀,我给你祝寿来了。”江青说话的声音虽然又轻又细,但主席还是一下子就听出来了。
毛泽东睁开惺忪的睡眼,把头稍稍移动了一下,无神地望了望江青,脸上依旧是木然,无喜无忧,无惊无奇,什么话也没有说,几秒钟的沉默。当主席睁开眼睛之后,江青满以为主席会说句什么,她满脸堆起笑容,恭恭敬敬地听候着,但很快她又失望了,囚主席很快又把双眼闭上了。
毛泽东对江青,不愿理睬,这已是长时间以来的做法了。
毛泽东早已对江青产生了厌倦,甚至是反感。特别令毛泽东恼火的是所谓《红都女皇》事件。
其实,《红都女皇》这本书,与江青跟美国记者路易斯女士的谈话是两回事儿,据说,《红都女皇》一书是香港的一位作家写的。主要是写江青二十世纪三十年代的艺术生涯,而江青与美国记者的谈话记录,整理出书,是另外一套。但当时,人们在传播过程中,把二者混为一谈了。《红都女皇》
事件曾惹得毛泽东大怒,并要与江青决裂。
那是一九七五年七月二十三日,朱老总派秘书给毛泽东送来一封亲笔信。
当小孟把这封信递给他的时候,当毛泽东看到信封上朱德那熟悉的字迹时,他有些奇怪了。肯定有事要相告,这是“文化大革命”以来仅有的一次。
一张信纸,毛笔行书,寥寥数语,开头仍然是称润之兄。
毛泽东读着这封不寻常的来信,他的脸一下子布满了阴云。他把看完的信往桌子上一放,沉思了片刻,然后顺手拿起了铅笔,在朱老总的来信底下写了几句:
孤陋寡闻,愚昧无知,三十年来恶习不改,立刻撵出政治局,分道扬镳。
在这几句话的后面重重地写了“毛泽东”三个字。
原来,朱老总的这封信,就是向毛泽东反映有关《红都女皇》的事,并提及了江青与美国记者路易斯的谈话。
毛泽东被激怒了。他的批示转到总理那儿,周总理批了“暂缓执行”。
毛泽东已多次听到有关江青胡作非为的事情。已使他无法容忍的了。
这样,江青每次想见毛泽东,倒成了很困难的事情。
毛泽东的房间,只有两个人是可以随便出入的,那就是张玉凤和孟锦云。
不管是谁,上至政治局常委,下至普通老百姓,是请示商量工作,定方针政策,还是私人探望,日常一般来往,即使是毛泽东的子女亲朋,都必须经过张玉凤或孟锦云的通报之后,方才能决定见与不见,入与不入。在这最后一年多的日子里,只有小张、小孟是主席身边的人,任何人没有随便出入主席房间的权利。
要见毛泽东,一概由外边的警卫人员打电话或送纸条(条子放在主席卧室外面的大厅里的桌子上)给张或孟。她们两个人二十四小时轮流值班,打来的电话或送来的条子,由小张或小孟报告主席之后,或同意或拒绝,再一道道传下去。
这样,小张、小孟的位置,使中南海里所有的人,使大大小小的要员们,都对其敬畏三分。因而,江青,这个不可一世,对谁都可以撒泼耍赖的女人,对小张、小孟却是格外热情,格外尊重。江青在小张、小孟面前,可真是一反常态了。
“小张啊,送你一块瑞士金壳小表,这种表是我最喜欢的,戴上显得很秀气。”
“小张啊,我从杭州带来一块真丝双绉的料子,是淡粉色的,送给你做件连衣裙,可再合适不过了,你白白的皮肤,最适宜穿这种颜色的衣服。”
“小张啊,这是进口的马海毛毛衣,毛又细又软,送给你一件……”
江青常说:“小张啊,我很喜欢你,有你在主席的身边,我什么都放心啊。那个新来的小孟,我看,也是个不错的姑娘。”
一有机会,江青就找小张聊天,一块照相,一块吃饭。一打电话,常常是几十分钟几十分钟地交谈,江青这样做,无非是要从小张这里了解毛泽东的情况。
既然毛泽东不见江青,那么江青就对警卫人员讲找张玉凤,只要找到张玉凤,就有通融的余地。
张玉凤见主席不同意见江青,曾问过:你干什么老不见人家啊,人家老太太怪可怜的。
“你就看她可怜了,你还没见到可恨的时候呢!”毛泽东这样回答。
有一次,张玉凤穿上了江青送给她的一套衣裙,站在主席面前:
“您看我穿这条裙子好看吗?”小张调皮地一笑说。
主席一看,小张穿了一条新裙子,是鹅黄色的尼龙百褶裙,细细的裙褶有如温水的波浪,再配上胸前绣着白色花朵的双绉绸上衣,显得十分高雅、大方、漂亮。于是就说:“好看,好看,谁给你的?”
“你猜不着。”
“还不是小刘送给你的。”
“咳,他上哪儿去买这么漂亮的衣服啊。告诉你吧,这是江青同志送给我的,我特意穿给你看看。”
毛泽东一听是江青送的,马上把脸一沉:“快去脱下来,一点都不好,以后不要要她的东西!”
张玉凤看出主席确有怒色,她就不再说什么,悄悄离开,去换了另一条裙子。
一次,毛泽东对小孟说:“有人说,我的话一句顶一万句,言过其实,说过了头嘛。
不用说一句顶一万句,就算一句顶一句,有时也办不到呐。我说要把有的人撵出政治局,分道扬镳,硬是撵不动,分不开嘛!”
听到这里,小孟知道,主席是在讲江青了,这是小孟始料不及的。
小孟听主席提到江青,便一声不吭地只是听着,并不打断,也不插话。当然不可否认,她希望主席说下去,也是怀着极大的兴趣听的。因为最近,江青几次要见主席,主席都是避而不见。并且每次请示主席,江青要求见面时,主席脸上总是显出一种反感,有时只是摇摇头,有时什么话也不说。
主席主动谈到江青的时候几乎没有。
看来,今天主席把话题,或者说话题把主席引到江青上了,主席突然向小孟提出个意想不到的问题,语调依然那样缓慢而平和:“孟夫子,如果全国人民都知道了我和江青离婚的消息会怎么样?”
小孟停了好一会儿,说:“您不是没跟江青离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