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木
片山先生是在一间小酒馆里认识那个男人的。那时他已经喝了三杯啤酒，看一切都是那么顺眼。当那个衣着邋遢的男人主动坐到他身边时，他也没有丝毫不快。
“看先生您的样子，一定是在大公司做事吧？”那男人讨好地说。
“只是在一间小银行里担任保安课的课长而已，算不上什么大公司。”
那个男人立时肃然起敬：“哎呀呀，瞧您不过三十出头，就担任了课长的职位，真是了不起。”
片山先生哈哈大笑起来：“运气！运气而已！那是因为五年前，我逮到了一个盗窃银行保险柜的贼，得到了董事会的赏识，所以才被提拔上来。”
“想不到您竟有这样惊险刺激的经历，说出来我们一块儿分享好不好？”那个男人恳求道。
“当然可以。”片山靠在椅背上，闭起眼睛回忆当时的情景，“当时我还是个出纳助理，当保安人手不足的时候，也被要求承担守夜的任务……”
片山的睡眠一贯是很浅的，所以那天有人拉扯他腰带上的钥匙时，他立刻醒了过来，一睁眼就看见一个蒙面人和一把枪。
“把保险柜的钥匙交出来！”蒙面人威胁说。片山乖乖地举起双手，劝告道：“这没用的，我只有钥匙，并没有保险柜的密码。”
“这个就不劳您费心了。”
片山立即明白过来，这个小偷早已通过某种渠道弄到了保险柜的密码。他还注意到那个小偷拿枪的手一直在颤抖，于是说：“您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吧？”
“闭嘴！少耍花样！”蒙面人恶狠狠地说。片山缩了缩脖子，小声嘟囔：“您肯定不是个老手。电视里常演，干这种事的时候，都要戴上手套。”
“你倒提醒我了。快，帮我把保险柜打开，密码是07、05、21。”
“喂喂喂，您可不能这样，如果明天警察发现保险柜上有我的指纹，我会被怀疑为监守自盗的。”片山大声抗议。可没办法，在手枪的威逼下，他只能够照蒙面人的吩咐办。
“咔嗒”一声，弹子锁弹出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分外清脆。片山转过头哀求道：“我已经将保险柜打开了。请把我敲晕吧。不然明天一早，我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呀！”
“真是对不起。”蒙面人抱歉地说，“我确实是初次干这种事。如果下手太重，把你敲出个好歹来，我可担不起这样的罪过。要不，我还是把你绑起来吧。”
蒙面人三下五除二地将片山牢牢绑住。他抓住保险柜的门把用力一拧。一道蓝光猛地闪过，将他击倒在地……片山得意地笑起来：“我们银行的保险柜是有机关的。即使拨对了密码，也必须将钥匙往左旋两圈，柜门才会真正打开。如果只旋一圈，那么当有人试图拧动门把时，高压电流就会迸射出来。”
“原来如此。让我们为机智的片山君干一杯吧！”男人端起啤酒一饮而尽，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他该很生气了吧。片山心想：无论是谁，看见害自己蹲了五年大狱的仇人，都会非常生气的。
事实上，片山正是冲着他才来这间小酒馆的。这人叫横田浩二，正是五年前持枪打劫银行的蒙面人。
其实片山并非如他所讲的那样风光。由于金融危机的缘故，他供事的那间银行不得不大规模裁员。据片山打探到的情况，下一批的裁员名单中赫然有他的名字。这个消息不啻于晴天霹雳。失去了收入，他将无力支付供楼的贷款。一想到娇妻弱子将要和自己一起流落街头 ，片山就不寒而栗。
多亏了老天爷垂怜，片山偶然发现刑满释放的横田浩二经常出入这间酒馆，于是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几年前他曾经买过一份人寿保险，保险金是三千万。有了这笔钱，妻子和儿子应该就可以很好地生活下去了吧……想到这里，片山有些神经质地纵声大笑：“来，让我们为了那位初出茅庐的白痴劫匪干杯！没有他的无私奉献，又怎么会有我的今天！”
横田的脸色果然变得发青，片山站起来，掏出钱包付账。当他转过身快走到门口时，如愿以偿地感觉到有个硬邦邦的东西顶在了腰间。
“别做声。”横田压低声音对他说，“出门向左转，走到小巷子里去。”
片山深吸口气，按照横田的吩咐走入小巷。太好了，巷子里没有人。
背后的锐器挪开了，片山转过身，看到横田那被怒火烧红的脸庞。“还记得我吗，片山君？五年前，我本和你一样是个循规蹈矩的小职员，妻子得了重病，我迫于无奈才想出抢劫银行的下策。因为你，我被警察抓去蹲了五年大狱，妻子也因为没钱治疗而命丧九泉。今天 ，我要把老账新账都和你算清楚。”
横田的右手从风衣口袋里拿出来，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正对着片山的胸膛。片山轻蔑地笑笑：“那是你自找的。”这态度更加激怒了横田，他甚至忘记自己手中有刀，挥起老拳就向片山面颊击来。“我不会饶过你的！”他凶狠地嚷叫，“我不但要杀了你，还有你的妻子、 儿子，我一个都不会放过。我要让他们受尽折磨，痛苦地死去！”
“混……混蛋！你这个败类！”横田的威胁戳痛了片山。这段日子以来，他所受的委屈和压力一下子爆发出来。片山再顾不得自己的“被谋杀”计划，冲上前和横田扭打起来。
没几下子，横田就被片山压到了身下。片山一手掐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夺过匕首，却突然醒悟过来：该死，差点犯糊涂了，我应该被他谋杀才对！无奈，片山只得装作体力不支，松开手让横田重新夺过匕首。可没想横田刚刚举起匕首，忽然哎哟一声，又将匕首掉落在 地上。
“蠢货！”片山生气了，“难道你连杀人都不会吗？举起刀，向我的胸口狠狠一刺，一切就都结束了。你……”片山突然不说话了，他张大了嘴，颤抖地指着同样呆愣的横田，“你该不会是也想……”
两个仇敌松开手，蹲在巷子里抽起烟，决定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
“哎，原以为片山君你春风得意，想不到竟沦落到和我一样的下场。”听完片山的述说后，横田感叹道。
横田出狱后本想改过自新，但四处找工作都碰了壁。恰在这时，女儿又患上了和他妻子一模一样的病症……横田苦恼地咂咂嘴：“你也知道，我不是作奸犯科的那块料。如果再像五年前一样抢劫失败，我的女儿就完了。”
“于是你就想到了利用我？”片山瞠目结舌。“我们是仇人嘛。”横田奸诈地笑笑：“别忘了，在酒馆中，有几十个证人可以证明我们言谈甚欢。所以，保险公司不能认定我蓄意袭击你在前，只能算是在斗殴中失手被杀，依然要赔给我保险金。而至于你，估计法官会判 你过失杀人，缓期执行监禁，这对你的生活也没多大影响。唉，不说了，真是倒霉呀，看来我还必须再找一个人来谋杀我了。”
“等等，或许，我有了一个新主意……”片山摸着下巴说。
片山的主意很简单。今天晚上，他回到银行，将所有保安全部调开。到半夜时分，横田则像五年前那样再次潜入值班室。
“让我再抓住你一次！立下这样的功劳，银行不但不会开除我，应该还会发给我一笔不菲的奖金。我发誓，这笔钱我一个子儿都不会要，全部用来给你女儿治病。”
“哎呀，真不愧是机智的片山君，居然能想出这么两全其美的主意来。”
两个人又商量了一会儿细节，然后各自分手。片山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转过身，横田也同样凝望着他。他们都发现在对方的眼眶里，有晶莹的泪光在闪动，于是二人一起向对方深深鞠躬：“辛苦啦，横田君，又要借助您的不幸来保住我的工作哪。”
“拜托啦，片山君，请一定要记得您答应过我的事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