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上眼睛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做病人总是这样,没有时间的概念,除了睡觉就是睡觉。一边的钟意早就醒了,拿着水果刀又在削苹果,之前的那个苹果她一口也没动,静静的躺在垃圾桶里。
看着她削苹果的样子,我疑惑道,“怎么又削苹果啊?在我们病房里的那个鬼魅还没吃够吗?”
钟意冷着脸望了我一眼,一言不发的接着削苹果。
我心想她不会中邪了吧,怎么变的这么奇怪。正想着,门外却传来了女性低声哭泣的声音。
医院每天都会有无数人降临或者死去,是个悲伤喜悦和无奈交集的地方。门外传来的哭泣声,想必又是逝去了某位亲人或者朋友吧。
大约过了快二十分钟了,门外的声音一直没有间断过,而且都是断断续续的抽泣,音调都没有改变过,期间也不见有大夫或者护士路过,也没有别人来安慰她,这是怎么回事?
我拿起床边的拐杖,打算出去看看究竟是什么情况,一旁的钟意拽住了我,说道,“我要是你,我就不会出去,外面的事情,不是你我能解决的了的。”
我笑着推开她的手,说道,“都还没出去怎么知道能不能解决。我是警察,帮助群众解决困难是我的义务和责任,我不管现在社会是什么风气,但是我要做好我自己,问心无愧。”
钟意摇着头叹了口气,递给我一个苹果。我拒绝了,道,“我先去看看,回来再吃。”
钟意瞪了我一眼,说道,“谁说是给你的了,就是让你拿着。”
我心里纳闷的接过钟意的苹果,打开病房的门朝外走去。
加护病房外是一条长长的走廊,正对门的地方按照常规放置着一面大镜子。两边的墙壁贴着人体各个部位的解剖图谱。彩色的图纸花花绿绿很漂亮,如果不去看它专业内容的话。由于医院为了改善环境而在周围种满了梧桐树,宽大肥硕的叶片和遒劲茂盛的枝杈密密的围绕着整座楼,严重影响了整座大楼的采光,这使得整座大楼即使在白天也是阴暗湿冷的。病房内有取暖设备,温度还算过得去,一旦出门就会又冷又黑,为了保持光线,天花板上的灯泡二十四小时亮着。走廊尽头是一间手术室,一侧的长椅上坐着一个二十六七岁左右的少女,皮肤嫩白,很清纯的样子,穿着一身很奇怪的衣服,估计可能是时下流行的某一种穿法吧,我明显感觉自己仿佛跟不上时代的潮流了。泪水不住的从她的脸庞上滴落,手中的绣花手帕早已被悲痛浸透,肩膀随着身体的抽搐不停地颤抖。我走过去坐在她身旁,现在的年轻人基本都将手帕抛弃而转去使用更加便携易用的纸巾,仍然使用手帕的基本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被抛不掉的习惯和封建思想束缚一辈子。
少女用的手帕很漂亮,上面绣着一对戏水鸳鸯,手帕的正中央用大红线围了一个双喜字,应该是结婚时候老一辈的人作为某种习俗所送的。
我抬头看了看手术室的工作灯,并没有亮起,证明里面没有医生在手术,我手表上的指针也已经靠近十一点,这就奇怪了,又没有人在做手术,她一个姑娘家这么晚了跑手术室门口来哭什么?
我不是个能言善辩的人,安慰女孩子更是不在行,千言万语在我嘴边打转,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少女也没理会我,自顾自的哭着,我就坐在旁边陪着她发呆。
过了一会,我觉得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想回病房接着睡觉,又觉得扔一个女人在这也怪无情的,于是轻轻拍了拍少女的肩膀,问道,“小姐,别哭了,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
少女抬头望了望我,两只眼睛肿的跟水疱一样,吓了我一跳,能肿成这样估计不是一时半会能哭出来的。颤抖的左手轻轻的指了指我手中拿着的苹果,大概是哭久了,累了,需要吃点水果补充水分然后继续吧。我看她指着我的手,赶紧把手中的苹果递给她,心想这钟意真神了,连门外的人需要苹果都能提前知道,回头一定问问她未卜先知的窍门。
少女看我同意把苹果给她,就伸过颤抖的手来接,我注意到她的手掌全是血淋淋的划痕,手心还有淡淡的泥土痕迹,应该是徒手翻挖什么东西造成的。少女接过苹果就开始狼吞虎咽的吃起来,一点也没有了先前的无助神色,被啃下的苹果的碎屑随着她的嘴角滑落,我很难想象一个女孩子得嘴巴可以张到这么大,几乎塞进了半个苹果。正常人几分钟才吃得完的苹果她撑死用了十五秒,吃完后将苹果的种芯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整个人的身体突然软了下来,似乎是刚才哭累了,身体也不像刚才那样颤抖,只是双眸还是在不住的滴落泪水。
“能告诉我,出什么事了吗?”我生怕吓着她,轻轻的再次问道。
少女抬眼望着我,血红的双唇慢慢的张开,许久才吐出一个词。
“药房。”
我并不明白这个药房是什么意思,不过少女似乎没有多说的意思,将手帕仔细的叠起来放进口袋,然后慢慢的站起来,顺着走廊一旁的楼梯离开了。
我简直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云里雾里的回到病房,钟意正阴着脸站在那里等我。我抬头看到钟意锐利的眼神,浑身的寒意让我忽然间有种里面比外面还冷的感觉。
钟意走过来关上我身后的房门,冷冷地问道,“回来了?刚刚在外面哭泣的美女,安慰好了?”
我木讷的点点头,想了想不对,又摇了摇头。
“哼,”钟意不屑的冷哼了一声,“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是你我所解决不了的。”
我重新躺倒床上盖好被子,随意的点点头,说道,“我知道,这话我出去前你就说过。”
“说了你也不听,等于我没说。这件事情要管你自己去管,别牵扯上别人。”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说话间我都能听到她咬牙切齿的声音。我很想问她究竟是怎么回事,不过看她现在这个状态,不把我吃了就不错了,我怕自己一句话没说对再惹来杀身之祸,那就得不偿失了。于是转过身去闭上眼睛,任凭身后冷风直灌我领口也不回头,钟意看我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也放弃了叱责,气鼓鼓的回到病床上也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周雯婷来带我和钟意去一楼拿药挂点滴,寻忆、刘刚、张翼和施城听雨伤的不重已经出院了,目前在医院附近的一栋宾馆里分别住着等我们康复,父亲由于失血过多需要一段时间的静心调养,医生也不让我们去打扰他,江教授因为本身是B市医学院资深专家,医院想要让他开个报告会,所以一到医院就被特殊照顾起来。眼下我和两位美女要相处一阵子了。
药品领用处在一楼,周雯婷让我和钟意坐下,自己匆匆忙忙的跑到里面跟医生嘀咕了些什么,然后又春风满面的跑回来。钟意反倒安稳,坐在长椅上闭目养神,而我则忍不住问她,“你跑来跑去干什么?不会是给我们挂的点滴里下药了吧?”
周雯婷听了我的话捂着嘴扑哧笑了一声,说道,“你都伤成这个样子了,还有心思开玩笑。”说完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明白这眼神里还有内容,但是公众场合不合适说,就等医生带着药品出来给我和钟意挂了点滴,回到病房之后等着听她的下文。
周雯婷看着医生关上房门离开了,才神神秘秘的跟我说道,“其实现在医院里的油水很大的。”
“哦?”
我听了周雯婷的话来了兴致,她也咽了一口口水继续说道,“原先的医院属于管辖,享受补贴的,所以看病买药什么的都很便宜,可是之后取消了对医院的补助,各大医院都是自负盈亏,一时间无数医院因为负债累累而倒闭了。后来医院为了提高利益,对每个医生都要药物指标要求,也就是一段时间内要求医生必须开出多少钱的药方,从而导致现在做一个手术就需要几十几百万,都是为了填补财政空缺的。”
她说的这些我老早就知道,当初给医生制定处方指标的时候引起了很大的民众反响,可最终还是在一片反对声中实行了,难道她刚才进去,就是跟医生说要点滴给我们便宜点?
周雯婷不屑的看了我一眼,“就以你现在这种状况,没个十几万出的去吗?”说着踢了我脚踝处的伤口一下,疼得我眼泪都出来了,她却依然自顾自的说道,“我刚刚给父亲打了个电话,这家医院有专门提供给特殊人士的药物,一般都是放在私密药房里的,比平常的处方药好很多,却很便宜,现在正用在你们身上呢。”
“药效好还便宜?”我怀疑的盯着周雯婷问道。
“当然,现在的药,换个包装就贵几十块,其实是换汤不换药,一样的东西。但是如果医院自己人生病什么的,就会用私密药房里的药,给自己省钱,还能最快速度治好病继续工作。”
我听完很冷的笑了笑,这内幕虽然惊人,但是放在当今社会也算是平常了,活在一个由不同的内幕构成的社会里,我又能说什么呢。
一阵从我住院开始就没间断过的声音响起,我回头一看,身旁的钟意又躺在床上削苹果了,虽然现在是秋天苹果成熟的季节,但也不用这么个削法吧,况且削了一个也不吃。
我实在觉得浪费,对着钟意说道,“这么好的苹果,你削了全当祭品贡献了,太可惜了吧?”
钟意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低下头继续削苹果。
钟意的表现很奇怪,总给我一种我是弱智而她是天才的感觉。看着她手中的苹果,我突然想起来,昨晚疯狂吃苹果的那个女孩也跟我说过药房。
我捅了捅周雯婷,悄悄的问道,“那个药房,我能不能进去看看?”
周雯婷奇怪的看着我,说道,“都说了是私密药房,怎么可能随便让人进去?”
身后的钟意终于也说话了,“仅仅因为一个陌生人的一句话就要去窥探一所大型医疗机构的隐私,你别太武断。”
钟意从昨晚门外的哭声开始就一直在阻止我,这里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而她总是什么都不说,等我们遍体鳞伤的从危险中逃离的时候才肯告诉我们一切,她究竟什么居心?我转过身去大声冲着钟意喊道,“每次都要等事情结束你才肯说出你阴阳眼看到的真相,很多时候如果你提前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可以省去很多麻烦!看着我们为了探知事实而忙碌让会让你觉得很高傲是不是!”
我从来没冲任何人发过火,喊出这句话的时候我自己都一愣,钟意面无表情的看着我,眼神里闪过一丝哀怨,许久之后叹了口气,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我想为刚才的一时冲动道歉,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而且自己说的也是事实。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和父亲认识的,但是同意父亲的请求和我们同行,就应该帮忙不是么?
周雯婷察觉出情况或许不简单,悄悄的拽了拽我的衣角,说道,“我会和我父亲联系,他应该能找到方法让你进去的,别急。”
我按了按周雯婷的手,然后疲惫的倒在病床上。我很清楚自己的性格,遇到未知的事情总喜欢去探索,可总是弄的自己伤痕累累最后还把事情搞砸,毕竟自己只是个普通人,或许如果我具备了钟意那样的阴阳眼,情况会好很多吧,可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我听到周雯婷离开关门的声音,身旁钟意的方向静悄悄的,我相信她没有睡着,就又坐起身来面对她的病床问道,“睡了么?”
没反应,我知道自己似乎触动了她的某一段尘封许久的记忆,如果能让她倾诉出来,或许她会改变一些,会好很多。
“有什么放不下的事情呢?我们都一起经历过了生生死死,从无数怨灵手中逃脱,你还有什么不能说?”
缓缓地,钟意坐了起来,我诧异的发现她竟然泪流满面,我想她的阴阳眼或许曾经带给她一些难以磨灭的回忆吧。
“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拥有阴阳眼的人要经历怎样的过去。”钟意颤抖着说道,一改之前冷漠的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