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公元一六六二年二月一日，一面写有“招讨大将军郑”字样的大旗在热兰遮城头迎风飘扬，郑成功在收复台湾热兰遮城后举行了盛大的签署和约仪式。
这一天，郑成功坐在热兰遮城炮台的高台上，陈永华、杨旭、马信等将领率着士兵站立两列，盔甲鲜明，刀枪林立。凯茵和各山寨的寨主及山民、汉民站在另一侧。这时，一名荷兰士兵打着白旗走进广场，后面跟着揆一、贝德尔和1000余名荷兰士兵。揆一拾级走上高台，向郑成功鞠躬，低声下气地对郑成功说道：“荷兰王国驻台湾第十二任总督弗里德里克·揆一，率领全体官兵向尊敬的招讨大将军国姓爷郑成功正式投降！”这时，黄炎在人群中仔细听着揆一的声音，偷偷向高台上摸去。
高台上摆放着一张长桌，长桌上放着两本缔约文本，揆一和郑成功一人拿起一本，分别交给了贝德尔和陈永华。陈永华代表郑成功高声念和约的条款：
“一、荷兰王国承认台湾是中国的领土，并对此前的非法占有行为表示悔过。
二、双方停止一切敌对行动，捐弃前嫌。荷方将热兰遮城堡中的火炮、弹药、现款、商品等财产全部上缴给国姓爷。
三、国姓爷供给荷方人员返回巴达维亚途中所需的生活用品，所有荷兰平民的私人财产，经国姓爷的代表检验后，准予装船运走。
四、允许荷方运走荷方所有荷兰政府之档案文件。
五、国姓爷保证在台荷兰士兵及其他荷兰民众的生命安全……”
陈永华正待继续念和约的条款，忽然，黄炎从人群中窜了出来，他摸到揆一身边，持剑压在了揆一脖子上，高喊：“不能跟荷兰人签订和约，我们应该把他们全杀光！”郑成功见状“嚯”地站起，严厉地呵斥黄炎道：“黄炎，我已经收复台湾，揆一已经投降，你给我滚开！”黄炎道：“我承认你收复了台湾，但我要让历史记住这样的事实，我黄炎杀了荷兰最后一任台湾总督！”这时，陈永华奔上高台，吼道：“黄炎，你这个无耻小人，我们有一笔账还没有了结吧。你欺骗国姓爷谎称杀了马得功，我早就说过，我会让你死无葬身之地的！”郑成功正色道：“黄炎，你有什么条件可以讲，但不许伤害揆一！”黄炎冷笑道：“好，你必须答应，让我代表中国人在和约上签字。”郑成功轻蔑地道：“你不就是想沽名钓誉嘛，我成全你！”陈永华劝阻道：“国姓爷，黄炎何德何才？收复台湾何曾有他半分功劳？让他来签和约，岂不让我中华颜面丢尽！”郑成功道：“我成全他，只怕老天不成全他！”此时，黄炎发疯般推开揆一，扑向长桌，他乱抓乱摸对众人喊道：“快，大印备好，笔墨伺候，国姓爷答应我签字啦！我收复台湾了！台湾是我收复的！”
揆一趁机站起来向后躲，士兵们将他护住。郑成功看见揆一已没有危险，他的手摸向宝剑。这时，黄炎居然在长桌上摸着了笔，他激动地准备写自己的大名，然而，刹那间，他手中的笔被剑锋挑飞。
郑成功举剑指着黄炎：“黄炎，你这个跳梁小丑，让你活到今天，是因为我怕你的血脏了隆武帝赐我的宝剑，可你作恶多端，不杀你民愤难平！”
黄炎抱着和约文本哈哈大笑：“杀吧，国姓爷你食言啦！”
郑成功冷笑着，猛地挥剑，他的宝剑狠狠刺进了黄炎的心窝。黄炎挣扎了两下，倒在地上。揆一站在一旁吓得满脸冒汗。
郑成功微笑着收剑入鞘：“揆一先生不必惊慌，我们签字吧。”郑成功和揆一坐在了长桌的两端，他们在文本上签了字，互相交换了文本。揆一恭敬地向郑成功及台下的众人鞠躬，说道：“我揆一及台湾所有的荷兰人，明天一早将乘船永远离开台湾，我对我们荷兰人在台湾所犯下的一切罪过表示忏悔！”
郑成功把和约文本递给陈永华，轻轻说了一声：“台湾回来了！”
陈永华、杨旭、马信等将领轮流传递举着《和约》，激动地对着人群高喊：“台湾回来了！台湾回来了！”
高台下，人群欢声雷动：“台湾回来了！台湾回来了！”
2
翌日早晨，一艘荷兰货船停泊在热兰遮城港口码头。
码头上，贝德尔带领一小队荷兰士兵在货船旁维持秩序。许多中国人在观望。众多的荷兰人拎着行李，排着长队依次登船。忽然，热兰遮炮台上的重炮发出了震耳的响声，准备上船的荷兰人一阵惊慌。揆一回头问贝德尔道：“郑成功为什么开炮？”
贝德尔回答道：“这好像是举行葬礼的礼炮。”
揆一不解地道：“葬礼？”随之，他恍然大悟：“琳达！”说着，揆一撒腿向远处的沙滩跑去。
远处，凯茵、陈永华、马信、杨旭等人和列队的士兵等候在沙滩上。四个士兵用一块漂亮的木担架抬着身着白纱的琳达缓缓走来。一副扎着白绸的木筏摆放在海滩上，董娴仔细地在木筏上置放鲜花，郑成功正单膝跪在担架上的琳达身旁。此时，海风吹乱了她的头发，琳达像活着时一样美丽。郑成功用手轻轻为她理好头发，他抱起琳达，将琳达轻轻地放在木筏上。董娴和凯茵用鲜花覆盖住琳达。
这时，揆一大喊着跑了过来，他来到郑成功身边气喘吁吁说道：“尊敬的国姓爷，你要做什么？”
郑成功平静地道：“我送琳达去天国。”揆一推开董娴和凯茵道：“你们不可以这样做，我表妹是基督徒。”凯茵发现推她的人是揆一，她“嚯”地抽出腰刀。陈永华一把抓住凯茵的手：“凯茵，不许胡来！”凯茵道：“你不是答应过我，给我绑了揆一，让我宰了他吗？”陈永华劝解道：“你和琳达是姐妹，你不愿意让她安安静静地去天国吗？”凯茵迟疑了一下，但嘴里仍喃喃地道：“我的仇还没有报！”陈永华理解地劝说道：“但现在不是时候。”这时，揆一蹲下身来抱起琳达的遗体，泪流满面地对郑成功说道：“我要带琳达回荷兰，让她回到天堂去。”郑成功拦住揆一，说道：“揆一先生，琳达生前对我说过，中国的人间就像你们天堂一样美丽，中国天堂就更加美丽。她想把中国的天堂做为自己的归宿，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遗愿。”揆一点头道：“我知道，琳达很喜欢中国，也很喜欢你，她一定是想永远留在美丽的台湾，但台湾对我来说是个太令人悲伤的地方。我揆一在台湾失去了一切，失去了坚固的城堡，失去了强大的舰队，失去了荷兰军人的荣誉，失去了我最亲爱的表妹，如果再把琳达留在这儿，我就真的输得精光了。”郑成功坚持说道：“揆一先生，我只是想用我们的传统送琳达去天堂，给琳达的灵魂一个自由的选择，她会随着台湾海峡的海水漂向全世界的任何一个地方，飘向她向往的和平自由的天国。”揆一思索片刻，终于点点头：“好吧，我想我表妹会知道回家的路。”郑成功同意道：“那我们就一起送琳达上路吧。”说着，郑成功和揆一一起护送琳达走到海边，将琳达的遗体放置在一只小木筏上，他们两人推送着木筏走进海里，木筏顺着潮水漂向远方。
郑成功和揆一站在齐腰深冰冷的海水里，两人都流下了眼泪。揆一真诚地向郑成功伸出手激动地说道：“国姓爷，谢谢你以如此美好的方式送走了琳达，我想琳达的在天之灵会感激你的。”郑成功也激动地说道：“我们也感激琳达，是她用生命为我们换来了最后的和平。”揆一闻言惭愧地低下头，他自责道：“本来和平能早一点到来，本来我们能更加体面地离开台湾，但因为我的愚蠢和固执让荷兰人和中国人遭受了许多不应有的灾难。”郑成功道：“你在最后关头选择了和平，作为对手，我对你的勇气和胆识表示钦佩。揆一先生，你现在可以带着你的人永远离开台湾了。”说着，郑成功和揆一走上沙滩。揆一开口道：“国姓爷，我有最后一个请求。”郑成功道：“请讲。”揆一道：“我想再和凯茵谈一次。”郑成功摇头道：“我看没有这个必要了，凯茵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你最好还是快点离开台湾吧。”揆一听罢良久无语，点点头走了，但他还是依依不舍回头朝凯茵张望。这时，凯茵走向郑成功，指责道：“国姓爷，我的杀父之仇还没报，你就要放走揆一吗？”郑成功坦然地道：“我在接受荷兰人投降时答应过他们，保证让他们每一个人平安地离开台湾。凯茵，如果你一定要报杀父之仇，我郑成功也不会强行阻拦你。但前提是你别让我看见，什么轻什么重，你自己掂量吧。”陈永华走过来劝说道：“凯茵，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你应该成熟了，你现在是高山族的酋长，而不再是一个莽撞的女孩。揆一已经对他所犯下的罪行诚恳地悔过了，此时再杀他等于撕毁了国姓爷的协议呀！”凯茵气愤地说：“这么说，无论是谁，哪怕欠下累累血债，只要装模作样悔过一下，就能逃脱惩罚吗？我一定要杀了他！”
陈永华无奈地道：“好吧，我去把揆一抓回来，绑了给你！”
此时，郑成功默然无语，一动不动地盯着漂远的琳达。木筏顺着潮水越漂越远。这时，天空又出现了霞光彩云，变换无穷。
少许，陈永华将绑起来的揆一带到凯茵面前，往前一推，揆一“扑通”一声跪在了凯茵面前。揆一道：“凯茵，我真诚地向你和所有的台湾人民认罪，我知道我罪孽深重，就是死一万次也无法赦免我的罪行，我情愿死在你的刀下，也许这样，才能使我的灵魂得到解┩选…”凯茵打断揆一的忏悔，大喊道：“揆一，我再也不会相信你的花言巧语了！”揆一抬起头，凯茵怒视着他。揆一平静地道：“凯茵，我是在真心地忏悔。”凯茵恨恨难平地道：“我早就领教过你的真心是什么。抢夺我们的财物，杀死我的父亲！这便是你的真心！”揆一痛苦地说道：“我今生最后悔的事就是杀了你的父亲。凯茵，虽然我不配和你相爱，但我一直在爱着你。我知道我该下地狱了，请你动手吧！”凯茵抽出腰刀，当她举起来正要劈下时，眼泪止不住地涌了出来。郑成功在一旁紧张地注视着。凯茵使劲将腰刀插在海滩上，她瞪着揆一吼道：“揆一，你给我滚！”揆一站了起来，他惊恐地道：“凯茵，你听我说……”凯茵大喊：“我不要听你说什么，你滚出台湾去！”说完，凯茵痛哭着跑向远方，陈永华追了上去，紧随其后。
此时，揆一失魂落魄地喊：“凯茵，你为什么不杀了我？为什么不杀了我？”郑成功走过来用剑挑断揆一身上的绳子，说道：“揆一，纵使你血债累累，凯茵仍然给了你一条生路，好好想一想你们在中国所做的一切吧，你们会羞愧终生的。”揆一低下了头：“国姓爷，我一直以为我们西方人拥有真正的文明，我曾经梦想着用它来征服东方，改造东方。在台湾的这么多年，我终于看清楚了我们拥有的不过是文明的假象，它虚伪、自私、残暴，剥开那层美丽的外衣，我们的文明就只剩下血腥的征服和贪婪的掠夺。”郑成功义正辞严地对他说道：“回到你的国家去，告诉那些热衷于掠夺的先生们，铁甲舰征服不了人心，枪炮也只能摧毁你们自己！”揆一使劲地点点头：“我将把我的经历告诉我所见到的每一个人，我们的梦想是荒谬的，我们的行为是错误的，我们的对手是坚不可摧的。在这场错误的战争中，我还失去了我的表妹琳达。”
郑成功沉痛地说道：“在这场正义的战争中，我也失去了我的琳达。”
3
这一天早晨，台湾热兰遮城港口，天气格外晴朗。郑成功送揆一来到码头。这时，只见老牧师慌慌张张地扛着一个大箱子走到货船旁，他回头望着热兰遮城。城头上，但见绣有“郑”字的大旗迎风招展。老牧师伸出一只手在胸前划着十字：“永别了，台湾！”
揆一上前拦住了老牧师道：“尊敬的牧师，我记得你说过，你空身一人只带来上帝的福音，走时也要空身一人带给上帝喜讯。你扛着这么大一个箱子是要给上帝送什么喜讯呀？”
老牧师闻言心里有些慌张，他站立不稳，箱子从他的肩膀上滚落下来，翻倒在码头上，撒得满地的都是中国的字画和珠宝。
这时，郑成功走上前冷冷地对老牧师说道：“牧师先生的收藏很丰富啊！”揆一道：“牧师先生，投降协议上明确规定，不允许我们带走任何中国文物，你偷这些东西就不怕上帝惩罚你吗？”老牧师无言以对，嗫嚅道：“这些都是我买的……”揆一从散落的物品中拾起西周宝印：“这个西周宝印也是你买的吗？”老牧师张口结舌道：“这……这是你送给我的。”
揆一明确地道：“这尊西周宝印是台湾的镇台之宝，我们没有权利带走它。”揆一说着，恭敬地把西周宝印交给郑成功，“国姓爷，现在，它应该物归原主了。”郑成功庄重地接过西周宝印。牧师有些不甘心，他指着地上散落的文物对郑成功说道：“那……那这些东┪鳌…”郑成功反问道：“牧师先生想把我中国的文物也带给上帝吗？”牧师连连摇手道：“不，不，我是想让更多的荷兰人了解中国，文化是无国界的，这些文物放在台湾，就被埋没了。”郑成功警告道：“我奉劝你不要冒这个风险，除非你想见识一下我们高山族人民是如何对付窃贼的！”说着，他用手指了指自己身后围着的愤怒的人们。牧师朝郑成功身后望去，只见他身后站满了愤怒的人群，心内有些胆怯地道：“国姓爷，不要，我不要了。”说完，老牧师慌慌张张地跑向荷兰货船。围观的山民见状一阵哄笑。
揆一最后一个登上了荷兰货船。
荷兰士兵吹响了凄厉的军号，少许，荷兰货船在荷兰军号的呜咽声中缓缓离岸。这时，码头上围观的高山族山民和汉民民众欢呼起来，郑家军将士们欢呼起来，郑成功脸上终于露出了胜利者的微笑。
4
满载着荷兰殖民者的荷兰货船渐渐驶离台湾近海，大海上，碧海蓝天互相映照。揆一和贝德尔站在船尾，心上却翻滚着一片片阴云。揆一望着渐渐模糊的台湾岛，心中格外伤感，他从怀里掏出那枚“殖民荣誉勋章”掂在手里仔细看着。
贝德尔道：“总督阁下，这个‘殖民荣誉勋章’是你的骄傲，它证明了你在台湾的光辉业绩。”揆一摇摇头道：“不，这枚勋章只能证明我的耻辱。”这时，老牧师走到揆一身边安慰道：“总督阁下，你不必太伤感，我们虽然失去了台湾，但我们还可以去征服其他的地方嘛。我的孩子，听从上帝的指引吧，阿门。”
揆一瞪着牧师咆哮：“让你的上帝见鬼去吧！”说完，揆一轻轻将“殖民荣誉勋章”抛进了海里。
汹涌的海浪顿时将勋章卷得无影无踪。
5
揆一走后，马信带着两个亲兵前来搜查揆一的房间。他的一个亲兵打开墙角的一个箱子，忽然发现一件黄色的龙袍。亲兵向马信禀告道：“马将军，这里发现一件龙袍！”马信闻言赶过来，他拿起龙袍抖开，乐道：“嘿，揆一这个家伙还做着皇帝梦呢！”亲兵将箱子里的东西倒在地上，马信拾起一顶皇冠，不禁说道：“都是些皇上的东西，揆一这小子在哪儿偷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