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亚大陆的极北之地,终年飘荡的风雪,将这里的一切都掩盖在白色之下。
一道不算高大的身影,缓步行走在风雪之中,一根漆黑的拐杖,其上明暗交错着鎏金图案,被黑色袍子下的一双干枯的手,将拐杖牢牢的抓在手中,而他的面目尽数包裹在黑袍之下。
他不知道在这雪原上走了多久,看起来走的很慢,可那只是看在普通人眼中的慢,因为他从基辅要塞走来。
黑袍的脚步微征了一下,佝偻的身体的抑制不住的颤抖,一口猩红的鲜血便是侵染在白雪之上,他扶着起伏不定的胸口,喃喃说道:“无双﹒白不愧为大陆第一战将,可他终究还是死了,当年的事也该随着他永埋黄土之下了。”
他是在自语,又不是在自语,可这里只有漫天的风雪。
塞北边疆传来寥寥数字的战报:“蛮荒铁骑已经强渡漠北冰川,直逼白帝城。”
帝王殡天,敌军兵临城下,而作为伽蓝象征的圣白树也是一夜间,枯死在风雪之中,那些发生的和没有发生的,来的太过于突兀,让太多人不知所措。
目光环视了一眼跪在跟前的卫戎与虎贲,牧野轻声问道:“伽蓝还能打吗?”其实问这句话的时候,就连牧野他自己也是没有底气,发生的一连串的征兆,早已让人想到了“亡国”一词,但好在目前还没人讲出来。
“战!”卫戎昂起头斩钉截铁的说道:“白帝城的翎羽卫,还有我卫家甘愿为伽蓝洒尽最后一滴血,你说呢,老虎?”
“王子。”虎贲红着眼睛,从边塞回来的他一直为白帝守灵,此时的面容不似之前一般憔悴,但也是满布疲惫之色,只见他略微迟疑一下,艰难的启齿说道:“伽蓝……还是收手吧。”
“老虎,你什么意思?”卫戎听到虎贲劝和的意思,顿时火起,“你的话让我为虎家感觉到丢人,更别说你伽蓝的军人。”被大声的责难虎贲只是跪在地上,并不言语。
卫戎的话没有错,虎家族人世代为国戍边,是一个甘愿热血撒疆土,也不会轻言后退的悲壮家族,虎贲的父亲战死在南疆,他的二弟也是马革裹尸,虎家宗祠供奉的牌位一概漆以血红色,这是伽蓝王族特批的恩典。
执掌伽蓝国的是王族,而王族以圣教为尊,只因修行者的力量往往决定着国家实力的强弱,其次王族将国家文武分治,共驭国民,文治以权相如为首,常家为辅,而武治则是以虎贲的家族为首,其次是统领翎羽卫的卫家。
这卫戎是卫家的人,流淌着军人血统的他,听到虎贲的话自然是万分气愤,说给虎贲的话自然是重了几分,可牧野很冷静,黑色的瞳孔倒映着圣白树,想着虎贲的话,伽蓝虎家的人没有一个孬种,可虎贲既然说出了这样的话,必然有着他的苦衷。
“伽蓝虎家是宁留血,不后退的人。”牧野盯着跪在地上的虎贲,想知道他为什么自言其败,“给我一个理由。”
今日,虎贲为自己所说的话而感到耻辱,为虎家感到蒙羞,他真想为白帝殉葬于基辅,可既然没有死,那么有些话他就不得不说,因为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是他拼死将白帝的尸体带回了帝都,他是最清楚基辅发生什么事的人。
“蛮荒人动用了黑巫术,白帝就是被黑巫师设计所杀。”虎贲跪在地上的身躯,一动也没动。他想起了那夜突如其来的风雪,想起了那个举手间扼杀数千将士的黑袍人,想起了那个血流漂橹的基辅。
“黑巫术?”卫戎吃惊的长大了嘴巴,他是修行者,自然知道黑巫术是修行界的禁忌之术,其威力之大让人咂舌,但其危害之甚更是让修行界望而却步。
那一夜,格瑞斯援军没有到,基辅随即被蛮荒兵马围困,白帝想着固守要塞,等白帝城的援兵内外夹击翻转战局,可谁曾一场突然风雪,冰封了要塞,白帝看着诡异的风雪,竟然只身去了敌营。
白帝离开要塞片刻后,便有一队蛮荒修行者杀入了要塞,他们清一色黑色的长袍,猩红的眼瞳,在漫天风雪的夜里,显得格外的诡异,而他们近乎癫狂的杀戮,基辅要塞内所有的活物都是他们屠杀的目标。
那一夜,到处都在杀人,到处都在死人。
杀人。
死人。
牧野怎么也没想到,基辅的战况竟然如此惨烈,虎贲一个从死人堆爬出的人,居然被那时的场面给唬成了这样,这不能怪虎贲,他一直没讲出来,是因为基辅发生的事不能说,就算是实情也必须掩盖,也难为了这个铁血汉子。
蛮荒国动用了黑巫术,这个消息如果传出去,那么将会是伽蓝国的一场地震,现在国局未稳,人人都像惊弓之鸟一样,当务之急是新白帝即位,伽蓝国民才会有一个主心骨,伽蓝国才有可能免于亡国之祸。
可是,又让谁来克承大统?
无双﹒白留下了两个儿子,而帝后只有一个儿子,就是风殇﹒白。
文辅权相如是牧野的启蒙恩师,从小时候起,便是传授了这位大王子帝王之术,可惜,遗憾的是牧野不会修行,这是谁也没料到的事,更是王族难以启齿的痛。
权相如盯着眼前通体漆黑的浮图塔,其上弥散开上的魔法力量,让他感觉到一丝飘渺的感觉,像是在幻境中,他想走,可冥冥中又有一种力量在召唤着他。
最终,权相如还是向着浮图塔迈出了脚。
浮图塔的塔身很黑,比黑夜的黑还要浓重几分,可当权相如的脚踏进这座神秘的浮图时,他的眼睛被一道光亮刺的有些痛。
权相如不知道光亮从何处来,他强忍着痛睁开眼睛,然后看到了好多人,有白帝,有牧野,还有他自己……还有好多事,一些他知道或者不知道的事,一幅幅沉寂的画面在他脑海中光影婉转。
千羽看着权相如走进浮图塔,她在他身后唤着他的名字,可却没有得到一句回答,她本想请这位文臣首辅帮牧野殿下一把,但她之后又想到了风殇,手心手背都是肉,反正都会让她痛。
这个古灵精怪的小姑娘,嘟着嘴巴很是苦恼,他不想去圣殿,那里的有好多人,他们正在筹划一件事,一件很大的事,让谁来执掌伽蓝帝国?
不管是牧野即位,还是风殇统领伽蓝,她都会为那个人高兴,可同样也会为另一个人而伤心,但她自己同时也知道,天平会有倾斜的时候,哪怕人心也是偏左的,她想了想还是转身走向了道藏阁。
道藏阁里藏了好多书,牧野喜欢这个地方,自从知道自己不能修行后,他便时常把自己藏在里面,只是安静的看一会儿书,只是想逃避一下外界的喧扰。
此时,白帝的灵柩便停放在道藏阁,想想也难怪,道藏阁本就是藏书的地方,而人何尝不是一本自己来写的书?人死了,书也完稿了,这恐怕就是灵柩停放道藏阁的原因吧。
牧野半依靠在灵柩上,随意的翻看着一本伽蓝史,这是道藏阁里自己看剩的最后一本书,他看遍了道藏阁的所有藏书,书页合上的那个时候,一抹失落涌现在他眉目之间。
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牧野喜欢看书,但他不是想找颜如玉,更不是想要黄金屋,他只是想找一些他想知道而不知道的答案,譬如七年前蛮荒刺客事件,譬如为何自己不能修行,再譬如自己的母亲到底是谁?
只可惜,伽蓝史中关于这些事的记载,被人有意的揭去了。还记得自己问过母亲的事,父亲那双黑色的瞳孔中,盯着他看了好久,郑重的告诉牧野,他的母亲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也是最伟大的母亲。
话语说的很含糊,牧野还想追问,可父亲总会说自己还小,有些事等长大了自然会告诉他,可如今,父亲却是再也没有机会,告诉那些他该知道而不知道的事。
当把道藏阁最后一本书看完的时候,牧野还是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答案,这让他感觉更加好奇,好似某些人或事故意和自己捉迷藏,不让自己发现。
或许是他们认为牧野还是少年,可不要忘了,此少年已非彼少年。
当牧野盯着白帝灵柩发呆的时候,千羽已然踏门而入,在这位殿下面前,千羽尽可能的装出一副乐天派,没有提权相如大人的事,更没说王宫圣殿的事,其实圣殿的事她讲与不讲,于牧野来说都一样,他清楚的晓得哪里正在发生什么,和将要发生什么。
常海德说服了韩家,召集了伽蓝文武大臣,在圣殿里拟定要谁要克承大统,振兴伽蓝,虎家和卫家两个尙武家族也在,虎贲看着空荡荡的王座,一不小心瞥见了王座旁边的貌美少妇。
她不是别人,正是风殇的亲生母亲——伽蓝帝后、
虎贲看到这位帝后,看到圣殿的文武百官,然后想到了牧野,来时自己跪在道藏阁问牧野:“伽蓝定主,不知殿下要虎家怎么做。”
“做你虎家该做的事。”牧野很简短的回答。
虎家该做的事?无非是永镇伽蓝边疆,就是说不管谁来接任白帝,他们虎家只需要护卫边塞即可,这简单的回答让虎贲甚是吃惊。
白帝城坊间的民众都晓得,伽蓝帝国要传给风殇﹒白,他是王族中唯一合适的人选。
不是还有牧野吗?他是白帝长子。
可他不会修行。
……
王宫圣殿里的人,道藏阁里的人,浮图塔里的人,还有白帝城坊间的万千民众,他们都不知道的是,有蛮荒人马来到了凯旋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