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洛走过来,蹲到了她面前,略有些狭长的眸子中射出冰冷的目光,声音也是一样冰冷,“怕了?”
叶蔚蓝张了张嘴,很想承认,但是突然间又换了说辞,“只是不适应!”
“想报仇,你就得适应!”沈洛说着站起身,用手揉了揉她的头。“进去吧,该干吗干吗去?就算是天塌了,还有高个子的人顶着,轮不到你来操心。”
“嗯!”叶蔚蓝轻轻地答应了一声,拽了一把早就吓傻了的宋佳音,转过身的时候,就看见大妞满脸是泪地站在那里。
“都是我的错,小姐,我……我对不起你们……”大妞说着,双膝一弯,就给她跪下了。
“大妞姐,你别这样,这怎么能是你的错呢?”叶蔚蓝赶紧示意宋佳音和自己一起把大妞扶了起来,然后劝她道。“这件事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可是,死了好多人,我这心里……”大妞声音颤抖着,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那是他们该死,你没听我师父说吗?他们是这附近的一颗大毒瘤,都是马贼,死了就死了。”叶蔚蓝也不知道是安慰大妞呢,还是安慰自己呢,硬拽着大妞回到了自己的绣房。
白虎看没人搭理自己了,便扭身来到马厩旁边,隔着栅栏跟小黑联络感情。因是夏天,马厩的门没有关,只是放了个栅栏在门口拦着,免得里边的马匹跑出来。
那匹笨马和那头乳牛全都吓得悉悉索索的,跪在角落里,只有小黑理直气壮地喷着白气,和它进行无声的交流。
杜希华凑了过来,支支吾吾地说:“虎大爷,你先回屋子里去吧,一会儿郎中来,你会把郎中吓着的。”
白虎瞥了他一眼,转过身,扭着******走了。
杜希华抬手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心中暗道,这日子可真不是普通人能过的。
百里潇溜达到沈洛旁边,“我这应该算是剿了一波马贼吧?”
沈洛淡淡地说:“李家园全村五百七十三户,三千多口人,足够你立一个大的军功了。对了,城里的‘秋香院’和‘顺德赌坊’就是他们开的,这些年也积蓄了不少金银。兄弟们帮我盖房子,我也没什么好谢的,都送你们了。”
百里潇有些无奈地瞪着他道:“沈大人,你还能再无耻点吗?”
沈洛面无表情地与他对视,“那你要不要?”
“要!”将军大人没好气地说。“白给的为什么不要?我出人又出力,要点好处也是应该的!”
说着,他大吼了一声,“来人!”
一个看起来很机灵的汉子小跑过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传令下去,让严副将点齐五千兵马,去李家园剿匪!再派五百人,把‘秋香院’和‘顺德赌坊’都给抄了!”他干脆利落地下了命令。
“是!”那汉子应了一声,转身去寻了一匹马,上马便走了。
将军大人抱着膀子笑道:“现在不打仗,这帮小子都快闲出鸟来了,给他们找点事干也好。”
沈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搭理他,转身进了院子,却看到随幽然和李凤抱在一起,神情紧张地看着他。
他有些无奈地笑笑,走过去站定,漆黑的眸子注视着眼前这张和自己爱妻一模一样的脸孔,柔声道:“别怕,以后不会有人再敢来找麻烦了。”
随幽然听见动静,担心出事,不顾李凤的阻拦非要出来看看,结果刚好看见一场残酷的屠杀,被吓坏了,精神一直紧绷着,此时见到他过来安慰自己,精神一放松,只觉得眼前一黑,竟然昏了过去。
“哎……”沈洛手疾眼快地伸手把她接住,然后不由分说打横抱了起来,冷声吩咐宋恒之去请郎中,然后急匆匆地将她送进了屋子里。
百里潇把打算去请郎中的宋恒之拦住,一摆手,“来人,去请个郎中来!”
马上有亲兵答应了一声,便骑马去请郎中了。
宋恒之见有人帮忙去请郎中了,心中稍定,对百里潇很是客气地抱拳拱手,“今天的事多谢大人援手,请到书房喝杯茶吧!”
“茶就不喝了,今儿出了这么大的事,知县大人怕是会吓出尿来,还指不定怎么跟我折腾呢,我得去知县衙门里跟他扯皮去。”百里潇摆了摆手,便骑马离开了。
此时,院子里没有别人,叶蔚蓝、宋佳音和大妞回了绣房,杜希华在后院澡间泡澡,杜希诺在帮忙烧水,杜大娘一直在帮着随幽然看孩子,所以外边出事,她都没出来。
因为随幽然昏倒了,李凤也跟了进去,院子里一下子就闹起了空城计。
沈洛把随幽然抱进屋子里,放到炕上后用力掐了她的人中一下,随幽然幽幽地醒了过来,目光呆滞地望着前方,眼神茫然,没有半点焦距。
良久,她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伸出手紧紧揪住沈洛的衣袖。
“哎……”沈洛不禁手足无措。“你……你别哭啊……”
他尴尬地向李凤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你快劝劝她,别让她哭了。”
李凤赶忙劝道:“妹妹,快别哭了,叫沈爷笑话。”
随幽然见到那么多人在自己家门口被杀,想起了十三年前,辽城被破时的那一场杀戮,又想起了她的爹娘和姐姐、弟弟,所以才会哭得这么伤心。
李凤见自己也劝不住她,只好为难地看向沈洛,“沈爷,对不住,还请您多担待,”
沈洛苦笑了一声,只好侧身坐在炕沿上。
所以,叶蔚蓝进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娘躺在炕上,像个找不到大人的孩子一样,紧紧地揪着沈洛的衣袖,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而沈洛一脸无奈的神情,杜大娘抱着同样哭个不停的卓儿,在轻声哄着。
“我娘这是怎么了?”她走过去问,然后冲杜大娘使了个眼色,让杜大娘把卓儿带到西里间去。
李凤道:“许是吓着了,就在咱家门口突然间杀了那么多人,我这也吓得心一直怦怦跳呢。”
叶蔚蓝看着她娘就这么扯着沈洛的袖子不撒手,也不是个事,便道:“凤姨,您去给我娘打盆水来,给我娘擦擦脸,不是说请了郎中了吗?一会儿郎中来了,我娘这个样子也没法见人啊。”
李凤答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
叶蔚蓝便坐到炕沿上,伸手去掰她娘的手指,同时软声道:“娘,您快撒手,您把我师父吓着了。”
许是她的话打动了随幽然,随幽然的身子轻轻一震,缓缓地松开了手,不过身子却剧烈地震颤起来。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冲叶蔚蓝伸出手,叶蔚蓝懂事地凑了过去,让她把自己抱住。
沈洛趁机脱身走了出去,不过出去前,却不由自主地瞥了随幽然一眼。
“蓝儿,这担惊受怕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随幽然哀哀地哭着,只觉得委屈。
“娘,快别哭了,一会儿郎中来了,看了您哭成这样该笑话了。”叶蔚蓝柔声劝慰着,好不容易才把随幽然哄得不哭了。
李凤端了水盆进来,拧了毛巾,叶蔚蓝劝着她娘躺下,然后把毛巾接过来帮她娘把脸擦了。
李凤抱过被子给她盖上,如今已经入秋了,天气有些凉了。
不一会儿,郎中便来了,给随幽然诊了脉,说没什么大事,就是受惊过度,给开了个安神的方子,便告辞了。
叶蔚蓝给拿了车马费,恭敬地把人送了出去,又打发了宋佳音跟着去抓药。
随幽然这边哭了一场,许是哭得乏了,也没用吃药,便沉沉地睡着了。
叶蔚蓝见她呼吸平稳地睡着了,不禁松了一口气,递给李凤一个好好照顾母亲的眼神,便轻手轻脚地走了出去。
沈洛倒背着手,在门口站着,听见脚步声轻声开口问道:“你娘怎么样了?”
“睡着了。”叶蔚蓝轻声答道。“师父,你让人把李家园屠了,会不会……会不会……”
她站在沈洛的身后,看着他略显苍凉的背影,迟疑着,想问他“会不会太狠了”,毕竟那是几千条人命,但是话到嘴边却问不出口。
沈洛神情幽冷地一笑,“人不狠,站不稳!”
叶蔚蓝听到这简单的六个字,身子不禁狠狠地一震,这六个字,沈洛说来轻描淡写,但是听到她的耳中却如五雷轰顶一般,震慑住她的心神。
忽然间,她想到了许多许多,前世,文氏家族那样的逼迫她,也是一个“狠”字,他们为什么对她和她娘那么狠,其实目的很简单,便是文氏家族要在朝堂上立足,他们想要千秋万代的荣华富贵。
而她为了带着娘逃离这个可怕的命运,下狠手烧死了那些人,是为了活下来。
虽然她和文氏家族的人目的不同,一个是为了活,另一个是为了荣华富贵,但是所采取的手段都是一样的,都是一个“狠”字。
还有她前世曾经听说过的那许多大宅门里的争斗,妻斗妾,妾斗妻,兄弟相斗,君臣相斗,甚至父子相斗,没听说过,谁对谁手下留情的,都是手段能有多狠就使多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