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君即位大典正在紧张筹备中,虽然人选如此出乎意料,但先王钦点,其他人又奈何不得。
“他称王?他根本就是王八!”像净水之流自然怒发冲冠,据说那几日每每到用餐时间,都会用叉猛戳盘中鱿鱼球,愤愤念叨:“我让你嚣张!我让你嚣张!”
相比起他拿食物撒气,有些人则选择了更危险的宣泄方式。
水域镇国公沁汐自议会结束起就茶不思饭不想,直到翌日一名神秘访客的到来,才让他喜出望外。在与之密谈后,沁汐更是严令任何下人不得透露访客之事。
至于他们谈了些什么,谈了多久,无人知晓。
唯一清楚的是,当天晚上,没胃口的沁汐竟然让后厨多加了道菜,正是近日风靡水域的清炖鳖汤。
托某位将军的福,王八们感到生存日益艰难。
而与此同时,云觞帝国八大世家之一的文家书房里,家主文周栋正一脸恨铁不成钢地怒视着自己儿子。
“你说说你,无学无术也就算了,还成天给我惹是生非!”年过四十的他脸色发黑,一身官服尚未脱去,正背着手在文彦跟前走来走去。
文家的二货少爷则耷拉着脑袋,像是斗败啄残的公鸡杵在那挨训。
“这要不是看在你爹我这么多年没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看在文家这么大家世上,你今天就等着脑袋当球踢吧!”文周栋踱步回来,抬手指指点点。
“有那么严重吗?”文彦偷眼瞧了瞧,有几丝不服气:“我这不是也想着给爹你脸上争光嘛……”
“我的祖宗!你行行好饶了我吧!”文周栋气得眼前冒金星,偏偏这都是平日娇惯太甚惹下的祸根,怪就怪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左右都不成器。
“罢了罢了!你是非要连累死你爹不可!”文家家主仰面深深叹息:“我文家辛辛苦苦打下的基业都得毁你手里啊!”
“爹!”文彦颇为不满,只不过自己惹祸在前,也就敢哼唧一声。
“老爷,有人求见。”
正当文周栋想在教训教训自己宝贝儿子时,门外响起管家的通报。心烦意乱地文周栋一问是从偏门而来,以为又是哪房的穷亲戚上来讨饭,正想让人打发走。就听管家又补充一句。
“那人说他来自黑都,说这样老爷您就明白了。”
“什么!”刚才还满脸厌烦的文周栋神色一变,先挥退儿子,然后走到管家近前压低声音问道:“你可听清,他说的是黑都?”
“没错,小的绝对听得真真的。”
“快领他进来!”一扫方才的烦躁与愁绪,文周栋精神一震,眼底闪烁着浅浅期盼。只不过他一转身又将管家拦住:“这事千万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靠近书房,不然就小心自己脑袋!”
“是!”
被父亲谴走的文彦气愤交加,他觉得这分明是看不起他!连自己爹都小瞧自己,这滋味肯定是不好受。
都怪公主跟那死跛子!
回到卧室的文家少爷心中暗恨,顺手将茶杯摔在婢女身上。那是新沏的热茶,就这么燎了小丫鬟一胳膊,疼得直抖却不敢出声。饶是如此还不解气,文彦飞起一脚将人踹翻,一通拳打脚踢才算稍稍消停。
“滚!”看着丫鬟鼻青脸肿的模样,文彦只觉得心更烦。
屋子里的人都走净了,文彦站在中央,瞪着地上一地碎片。残留的水渍映出他怨怼憎恶的神色,也将他不堪的记忆重新勾回。
事情不得不向前倒回几页。
自玥羲从海上回来后一切如常,唯一不平常的就是学院里多了云斯年的身影。而当众人获知云斯年成为公主伴读时,更是诧异不已。
伴读好处多多,尤其是大公主身边的伴读,那就是未来飞黄腾达的基石。不少世家子弟都打过这主意,但不想以前公主以不习惯为由拒绝。现在却突然弄出个伴读,还竟然是那个半残废云斯年!
对此最气愤的居然是文彦,他自认聪慧过人,才貌双全,公主没找他却找了这么个废柴,在他看来,这就是公主故意羞辱他!
这逻辑果然很赞!
不过文彦是存了要反击的心思,但二傻如他也知道直接攻击玥羲那是找死(他竟然还知道找死二字怎么写),便把目光对准云斯年。
只是寻常课堂上他没找到什么由头,几次故意为难也都被云斯年巧妙的一一化解。等来等去终于等到一次机会。
除了诗词歌赋,政事兵法之外,武学课也是极为重要的。
学子们纷纷赶往练武场,玥羲也不例外。学院里只有云斯年可以免除,坐轮椅的人当然是用不着。文彦磨磨蹭蹭,一直看着玥羲先离开才几步窜到云家公子跟前,笑着招呼:“云公子啊,我推你去武场上看看啊?别总闷在这,会闷坏身体。”
一直捧书阅读的云斯年浅浅一笑:“那且不是太劳烦文公子了?”
“不劳烦,不劳烦,我乐意之至。”文彦说着就动手推轮椅。他故意一用力,椅上的云斯年往前一颠,手中的书册差点掉落。
“真对不起啊,云公子,没事吧?”文彦虚情假意,让人生憎。
“没事。”云斯年神色淡淡,继续看书。
“我看事事有人照顾挺好!成天东奔西跑的有什么意思,哪天我也弄把轮椅坐坐!”
见自己一番舌灿莲花毫无成效,人家该看书看书,悠悠哉哉旁若无人。文彦心头火滋滋烧得更旺,暗憋着一口气。
顺着通向练武场的圆形走廊慢慢走,透过淡紫霞雾般的木槿花,武场上人影晃动。其间玥羲公主英姿卓卓,意气风发。看得文彦心中恨意陡升,故意将轮椅推得时快时慢,磕磕绊绊。
云斯年知他心思,也没多言,只是双手抓紧扶手。
正往前走着,有人翩然而至。
“啊,赤霄殿下!”文彦慌忙行礼。
“不必。”来人谦和一笑,知书达理。他一身绀蓝绣金线长袍,头戴紫金冠,脚蹬薄云履。年纪不过十六左右,样貌龙眉凤目,很是出众。
云斯年微微低了低头:“殿下安康。”
“斯年啊,你终于来了。”云觞二皇子赤霄笑着抬手一拍云斯年的肩,自然地像是熟识多年的朋友:“还习惯吧?”
“多谢殿下挂念,斯年感激不尽。”云家长子不冷不淡,点头回应。
赤霄低头一笑,也不以为意。倒显得兴致勃勃:“既然遇到,我正好有一难题无解,听闻斯年聪慧多智,可帮我解惑一二啊?”
“斯年不敢,愿闻其详。”
“好,是这样,古书上有这样的记载:今有池方一丈,葭生其中央,出水一尺。引葭赴岸,适与岸齐。问水深、葭长各几何?”赤霄望向云斯年:“斯年可知其意?”
云家长子了然一笑:“殿下是担心斯年病体久疏功课,特意来考试的啊。”
“可是知道答案?”
“水12,葭13。”
“那今有人共买物,人出八,盈三;人出七,缺乏四,问人数,物价各几何?”
“人数七,物价五十三。”
“竹高一丈,末折抵地,去本三尺,问折者高几何?”
“四又二十分之十一。”
赤霄微微诧异,他没想到对方会回答得这么迅速,简直就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二皇子略一思量,笑着换了话题:“古训常说治国之道以理为先,曰为王道。王道之不行,有霸道,诡道,一则以力为先,一则以利为先。两者虽有速效,但不能长久。你觉如何?”
云斯年浅笑:“殿下是问治国,斯年区区病弱之身不敢妄语。”
“但说无妨。”赤霄怕被误会,又解释:“你我同是学子,只是闲来探讨,无碍的。”
“斯年以为隆礼尊贤为王,重法爱民而霸。两者相合,礼治天下。”
“哦?”赤霄闻言眸光陡亮,追问:“此话怎讲?”
云斯年却微微一欠身道:“治国乃穷尽一生的学问,斯年闭塞家中已久,实在无法参悟。殿下还是另请高明吧。”
“我也是闲来无事随意聊聊。”二皇子见他不愿意再说,也没强求。随意又寒暄几句,将走之际目光一瞥,望见云斯年始终握在手中的书册。隐约露出卷名:七略。
察觉到二皇子的视线,云斯年不动声色地将书册合起,双手往膝头一按。赤霄知道这是不想他探究,扬唇笑笑擦身而过。
他走出去几步远,回头望了望云斯年的背影,眉峰微蹙。
文彦很不爽,明明是他先跟二皇子殿下打的招呼,居然被无视!反而是这死跛子出尽风头!虽然殿下说的那些他都有听没有懂,可反正一切错都在这死跛子跟公主身上!
已经不能用常人逻辑推断的文家大少越想越窝火,再一瞟眼看见玥羲正在同武师过招,那边热火朝天的一时半刻无暇他顾。文彦心念一起,趁着云斯年不注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书。
“还来!”始终神情淡然的云斯年终于面露怒容。
“哟~生气啦?我就是看看,云大公子成天拿在手里的宝贝书是什么,不会是什么**吧?”文彦故意将抢到的书翻得哗哗响。
云斯年目光冷沉,双手紧紧攥住扶手。他紧盯着文彦,转动轮椅想追上前。这几步路的距离对于他来说却没那么容易。
走廊里地方本来就不大,文彦还故意围着他转来转去,云斯年的轮椅活动不开,往往只能徒劳地伸手,看着书从自己面前飞过。
如果,如果我能动……
云斯年一手握拳重重地砸在腿上。他眼前,文彦就像跳梁小丑。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东西在捉弄他,将他像猴子一样耍!
激昂的情绪让他有点心悸紊乱,一手按住胸口微微喘息。
“哎呦!犯病啦?这是要学西子捧心啊?真让人可怜~想要吗?”文彦得意洋洋地晃着手中的七略,伸手居然扯下一页:“哎呀!我不小心手滑啊~!真对不起啊!”
刷刷刷!
接着又是几页撕下来,碎屑如雪飘飞。
纷扬的空隙间,云斯年脸色发青,想喊住手却猛地咳嗽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