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片雍城老秦人隐蔽居住的山谷内,林弈与雪玉的婚礼虽然简陋但依旧如火如荼地进行着,人们一面聆听着老赢杰的婚礼颂词一面时不时一阵高呼“上将军万岁!”“公主万岁!”林弈被兴奋的人群簇拥着上了高台,与戴着大红盖头一身粉红长裙的雪玉遥遥相对,一时竟也差点迷失了自己。
整个山谷此刻是欢声阵阵,熊熊燃烧的篝火群将两侧群山照的一片黄亮。然而,在离这处山谷约十里开外的地方,时不时有一队如同鬼魅般的甲士无声地在丛林里飘过,那是林弈布置的斥候警戒哨。这些哨兵不举火把、人不喧哗,甚至连脚上牛皮战靴都裹上一层厚布,为的便是在巡逻时,能不发出任何声响以致惊动有可能已经接近的敌军。
那条从山谷中穿过的溪水依旧缓缓地向西南流去,在河谷旁的一座高山上,一队秦军游哨无声地游动着。队列中,有一名秦军甲士忽然感到一阵内急,轻轻拍了拍前面同伴的肩膀,一打手势,示意自己去旁边方便一下。同伴点了点头表示明白,这名甲士便匆匆来到山道旁边扯下裤腰带,眯着眼便要开始放水。
这条山道倒是颇宽,足有一丈多宽,山道一侧是陡峭险峻的山坡,有一些枝叶茂密杂树拦在道旁,若是不注意的话,便会一脚踏空,摔下山坡去。正当这名甲士正眯着眼舒服之际,忽然一声极低的战马嘶鸣声从山下隐隐传了山来。
甲士心下一惊,慌忙睁眼拨开挡在跟前的那些杂树枝叶,往山下望去。灰蒙蒙天色之下,山下的谷地内隐隐有淡淡的火光泛了上来,似乎有人正在在山下扎营。而此地距秦军驻地足有十余里远,不可能有秦军甲士跑到这里扎营,而且负责放哨的斥候小队也不可能就地宿营,显然山下不可能是友军。
这名甲士心下随之一沉,慌忙转身轻快地跑了几步,追上自己小队,俯在队长耳边低语几句。那斥候队长立马脸色一沉,打了个手势让其余部下散开警戒,自己跟着那名甲士来到山道旁。
由于观察角度不好及林木遮挡视线,斥候队长也只能隐约看到那片片淡淡火光。当他皱着眉头不经意瞥了眼山道另一侧的崖壁,心下灵机一动,带着那名甲士攀上那陡峭的崖壁,来到一处较为空旷的地方,山下的情景便尽收眼底。
此时,山下那不大的谷地里点燃着一堆堆篝火,一个个模糊不清的小人影穿梭其中,顺着溪水方向的谷地入口还在不断往山谷里挤进着一列列人马。虽然距离太远,无法看清山下那些人马的衣甲,但凭着敏锐的直觉及简单的逻辑分析,斥候队长立马就判断出那些绝对不是自己的友军部队,很有可能便是戎狄骑兵。
望着山谷里那些很可能是刚刚抵达,正准备扎营下来的不明军队,斥候队长摸着身上背负着的当作信号的火箭,犹豫了一下终是没有取下来。他知道,若山下的确是敌军部队,那无论自己朝哪个方向射出火箭,都有可能会惊动山下的敌军。那样一来,便会打草惊蛇,而且暴露自己这支小队。
凝神思忖片刻,这名斥候队长便带着那名发现敌军的甲士又顺着崖壁滑了下来,唤来其余队员,低声叮嘱一阵,随即便有两名甲士脱离队伍,向秦军驻地方向飞奔而回。其余甲士则在这名队长的带领下,悄悄地顺着山坡往山谷摸去。
在秦军驻地的那片山谷内,林弈的婚礼已经进行了大半。在高台上与雪玉拜了天地之后,新娘子便被送到新婚“洞房”里了,而林弈则被郑浩等部下已经众多老秦人拉着,在篝火堆中间来回晃荡,喝着一碗碗“酒水”。
因了条件限制,匆忙躲避战火的老秦人们无法在短时间内酿出大量秦凤酒,所以只能用那清甜可口的山泉水暂时代替。如此一来,倒是便宜了林弈,让他免于被众人放倒。然而,饶是如此,一碗接一碗的泉水下肚,林弈的肚腹也是涨的难受,原本淡黄的脸庞在火光映照下竟也显出几分醉红,也不知是过于兴奋,还是真的“醉”了。
正当众人大口吃喝、嬉笑欢闹之时,一名秦军甲士匆匆穿过混乱的人群,找到这举着一只陶碗与一群老秦人老幼互相敬“酒”的林弈,匆匆俯在林弈耳边急促地低语几句。林弈闻言脸色微微惊变,随即又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与老秦人干完碗里的“酒水”,这才随着那名甲士匆匆离开正在欢闹的人群。
正与一帮部下大口吃肉,随意谈天说地的郑浩,不经意间瞥到神色匆匆离去的林弈,微微一错愕,随即赶忙起身跟了过去。来到这片空地旁的一棵大树后,郑浩便见到两名灰头土脸、疲 惫不堪的甲士正气喘吁吁地向林弈汇报着什么。
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林弈沉着脸回过头,见是郑浩,便低低地说了一句:“西南方向发现一股不明敌军!”
“他娘的是不是那****的戎狄兵?”郑浩闻言心下一惊,随即气咻咻地压抑着声调骂了一句道:“奶奶的,还真没完没了,跟鬼影似的甩都甩不掉。”
“还不清楚是不是戎狄兵!”林弈摇摇头沉声道:“不过,可能性很大。眼下在雍城附近,没有别的军队了。”
“他们兵力多少?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郑浩也恢复冷静辞色,皱眉问道。
“启禀将军,他们的兵力具体多少还不清楚,似乎是刚刚抵达十里开外的那处山谷,正在谷地扎营。据我们目测估算,兵力应该至少上千!”回答郑浩的是那两名甲士其中的一人:“不过,看情景他们似乎并没有发现我军驻地,否则不可能在离我军这么近的地方安营扎寨。”
“对,也有可能是他们误打误撞闯到这里!”林弈略一沉吟,点点头肯定一句,而后略一沉吟回头对郑浩道:“老郑,事不宜迟,我立刻带人过去查探清楚敌情。你回去立即找个由头,把剩下的将士们都叫出来,在山谷入口处集结待命!”
“诺!”郑浩挺身拱手领命。正要转身离去之时,林弈却又叫住了他,吩咐道:“跟赢杰老族长事先知会一声便可,不要惊动那些老秦人和皇族!”
“明白!”郑浩这才大步转身跑开。
“走!带路!”林弈对那两名甲士一挥大手下令道。
两个时辰之后,在离秦军驻地十里开外的那处谷地里,挤满了一群群叽里咕噜嚷嚷着的戎狄兵。在离他们营地不远处的半山腰那里,几个黑色身影正静静地趴伏在枯草从中。
此时已近深夜,戎狄兵们搭起一座座简易帐篷后,除了在篝火堆旁三五成群烤肉喝酒外,其余人都钻进帐篷里呼呼大睡。几队灰白身影离开火光通亮的营地,扎进了四周黑森森的树林里,大概是戎狄兵派出的游动哨兵。
“宋毅,带两个弟兄去摸个俘虏回来!”林弈那浑厚而低沉的秦音,在半山腰处的那几个黑色身影中低低响起。
“诺!”三个黑影应声爬起,弓着身子轻手轻脚地顺着山坡向戎狄兵的营地接近。
片刻之后,奉命去摸人的三个秦军甲士抬着一名被打昏了的戎狄兵,回到半山腰处。“上将军,抓了一个,要不要现在就弄醒他问问!”那名叫宋毅的秦军便是这个斥候小队的队长,指着被仍在地上的戎狄兵请示林弈道。
“你们谁懂戎狄语?”林弈皱眉问了句。眼见这些秦军甲士人人面面相觑显然都不会戎狄语,林弈轻叹一声无奈道:“先带回去吧,兴许营地里的雍城老秦人会有人懂戎狄语!”雍城地处陇西,关外的戎狄人未起兵造反之时,倒是有不少戎狄人在雍城里经商做生意,久而久之也有不少老秦人也通戎狄人的语言。
“诺!”宋毅拱手应声,便示意部下找来一条绳索将这戎狄兵捆绑严实,又用布条塞住了嘴。
“留下几名甲士盯住戎狄兵大营,若有异动立即发射火箭通知就近的其余斥候小队,并火速回营报信!”林弈盯着戎狄兵大营看了会,回头对宋毅吩咐道。根据戎狄兵搭起的帐篷推算,这片谷地里挤下的戎狄兵绝少不过三千。不过,看其架势,似乎天亮之前戎狄人并不想连夜赶路。这无形之中,便给了林弈充分的时间准备。
而林弈眼下首先要做的便是弄清楚,这伙戎狄兵是怎么来的?他们究竟目的是要干吗?是真的冲深山里的老秦人而来,还是无意之中扫荡过来的?若是他们真的是冲自己而来,那林弈就得考虑是否要连夜偷袭。因为戎狄兵兵力远在己方之上,深夜偷袭会比白日伏击作战更有效果。
然而,此时秦军最后的七百主力步卒还留在营地谷口。虽然还有整整大半夜时间留给林弈,但因了秦军斥候队里没人懂戎狄语,所以抓回来的俘虏必须尽快送回营地,进行审问。而此地距秦军营地,山路崎岖加上又是夜里,最快单程也需要近两个时辰。如此一来一回,大半夜时间便会这样消耗掉。一旦天亮,想要再偷袭戎狄兵营地,那便不会那般容易了。
宋毅一拱手领命,指定了几个甲士留守在原地盯着戎狄兵大营,其余人抬起那名昏迷的戎狄兵,紧跟着林弈迅速消失在一片黑沉沉的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