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八,离定好的大婚之期还有数十日了。是日午后,我在姜令史的陪同下最后量定了吉服尺寸和定下了大婚之日的头面。
待我褪下吉服,返回大殿之时。白嬅正一手捧着竹简,一手握着刻刀,随着另一位织室方女官的声起声落,缓缓的在竹简上刻画着。
“红玉月牙耳坠一对,镶金琉璃耳坠一对,芍药镂金步摇两对,并蒂花开步摇两对,鎏金嵌玉华胜两个,浣花宝钿一个,折枝花形金钿一个……..鎏金六毓凤冠一个!”方女官声声唱罢,末了,复又朝着查竹简的白嬅问了一句,“可有差落下的?”
听罢,白嬅那厢也不急着答话,只是兀自低头,细细的将方才卷过的竹简又散开来,查看了好一会子,方答道,“不曾有落下的。”尔后,卷了竹简又似随意的问道,“这样样物件都是重的,大婚当日,不知咱姑娘到底该戴哪些才是好呢!”
方女官闻得此言,深意一笑,随即道,“唔,这个当是不用你操心的。要知道,大婚当日,二姑娘的梳洗上妆皆是由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指派人侍候的。你呐,就放放心心的伴着你们姑娘入太子府就好咯!”
隔了珠帘瞧着殿内两人一言一搭,我心下忽想起了那些曲折。前日量吉服之时,便听流素姑姑提了一提这大婚头面准备的一些消息。这其间,太后既为刘启祖母,又为我母家长辈,为我备下一份,是应当的。自然,皇后那里更是少不下的。
对此,我特意问过流素姑姑,若当如此,大婚之日上喜妆之时,到底应当用上谁的才更为妥帖。
“太后她老人家说了,她老了,挑的东西的眼力也差了,大抵呀是比不得皇后娘娘挑的合你们年轻人的心思。可她老人家想着想着,是觉得该给姑娘你备下些,才是妥当。不过太后也说了,不论备下什么,左不过是个心意,姑娘不必有什么犹豫的!”这是那一日流素姑姑的原话,虽未挑明,可却是字字句句的道出了太后的吩咐。可我知晓,这样退让的吩咐里,是有些不愿我为难的成分在里头的。
这般念着,自觉心下暖流升起。后又想起姜令史还在身侧,遂匆匆复了神色,嗔怪二人道,“你倆不仔细手下活计,反倒在这里闲话许多,是觉着大喜的日子就在前头,姑娘我不敢惩戒你们不成?”
二人应是未料到我会这般训诫,一时慌了些神色。但好在是随时跟在我身侧的人,只稍稍瞧了一眼我身侧的姜令史,便随即双双俯身告罪,“奴婢知错。”
见得这般,微微侧目之间,瞧得姜令史略微含笑。心下觉得,大抵是够了。旋即,启唇道,“下次不可再犯,便起来罢!”
我这里话音还未落尽,随即闻得殿外响起熟悉的轻唤,“小妹!”
伴着这声轻唤,我欲抬起的头变得有些犹豫,近乡情怯,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良久,良久,我方缓缓抬起头来,却不想已是模糊了双眼。我瞧不太清他的模样了,可我依旧知道,那站在殿外,着一身墨绿长衫的男子,就是我日日盼着的亲人。话儿在口中辗转了许久,终是哽咽了唤出一声,“哥哥!”
戴让那里没有作我的回应,而我亦只是这样站定了的瞧着他一步一步的迈进殿内,一步一步。那样的迟缓,又是那样的迫切。待他至我跟前之时,好似已过春秋。又是良久,戴让终是像在家中那样,伸手拂去了眼角的水滴。彼时,我方瞧清了他的模样,胡茬沾满了他俊朗的面庞,那样的沧桑。不过二十又一的年纪,此时的戴让看起来却像了个而立之年的人。
我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口,最终还是停住了。而戴让亦是不敢开口说话,大抵是同我一样,生怕微微张口,便抑制不住心下的难过。
这般沉寂许久了,我方才稍稍住了神色,忍下心头的苦涩,朝着几人道,“瞧我,这一高兴就忘了分寸,让姜令史见笑了!”言罢,不忘微微欠身。
姜令史也是个见惯了这般生离别场景的人,旋即便欠身道,“哪里什么见笑不见笑的,亲离别后,是有如此情怀的。奴婢知道,知道。”姜令史道完此言,后又觉得自己不便在待在此处,复道,“二姑娘,这头面清点过了,这身量也量好了,奴婢和方女官还要赶着回织室去呢!便就不在此叨扰姑娘了。”闻得此言,我亦不作他留,寒暄几句,便着了白嬅将姜令史和方女官送了出去。
她三人离去之后,我同戴让这才说了几句,忽又见一倩影翩然前至,且听得道,“二姑娘,馆陶公主…….”
有些相见总是在意料之中的,可相见之后的心绪却全然不能受自身掌控。就如今日之前,我从未想过我再见兄长的时候,会是这般的神情激动。自然,我也不曾预料到,甄儿再见兄长的时候,只是捧着木盘的手微微一颤,连面色都不曾有何变化,就好似是普通人的相遇那般,平静,又平静。
甄儿稳了一下手中的木盘,含着笑徐徐至前,俯身道了一声,“见过公子。”尔后又朝着我又是一欠身,道,“回二姑娘话,今日奴婢前去长乐少府的时候见着了馆陶公主身旁的喜鸢姑娘,喜鸢姑娘给了奴婢这个,说是馆陶公主吩咐下来要给太后娘娘呈去的,可偏偏眼下驸马府有事急唤喜鸢姑娘回去,便托姑娘你代呈到长信殿去的。”
闻言,我只是随意扫了一眼甄儿捧着的木盘里白玉如意。旋即便侧目瞧了瞧戴让的神色。显然,兄长亦是没有料到甄儿的反应会是这样的平静又疏远的,那原本笑开的面庞,眼下已然僵住。
彼时之下,想必兄长和甄儿心下都是不好受。而作为这段情事的旁观者,我自然也好受不到哪里去,见他二人这样的尴尬,片刻之后,我随即开口,应道甄儿方才的话,道,“这如意,一看就是个好东西。既是给太后娘娘呈去的,便耽误不得的。”说道此处,复又转向兄长,道,“哥哥前来,舟车劳顿,暂且在此处歇歇,我同甄儿去去就回。”此言作罢,便欲携了甄儿离去。
甄儿那里亦已欲随着我前去的。不想,片刻之后,身后便响起了兄长怅然的声音,“此番前来,方入宫门,便来人传话,说是太后怕我兄妹二人离别太久,让我先来永宁殿瞧瞧你。眼下,就同去参拜太后,叩谢恩德罢。”
说着,戴让便负手阔步跟来,同我齐肩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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