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决斗阴谋
夕阳下,桥头边,石狮旁,一个年约八岁的小男孩,双手紧握武士刀,微微颤抖着,神情惶恐不安。
桥头桥下,河岸两边,密密麻麻挤满了人,小声议论着。
决战时刻就要到了,小男孩忍不住回头一看,正好看到他爷爷老鹰般的眼睛。他的爷爷身边站着两个武士,腰插双剑,双手抱于胸前,神情严肃,一言不发。
小男孩知道,这两个武士就是闻名于世的”柳生双剑”,与他父亲同为法皇大人府上的武士,是他爷爷特地请来作见证的。生死决斗是他与宫本武先的事,柳生双剑不会插手。
小男孩绝望了,心中充满了怨恨。他恨他父亲,为什么要听从法皇大人的命令,去和宫本武先决斗,争夺天下第一的虚名?他更恨他爷爷,为什么逼着他拿起武士剑,与号称天下第一的宫本武先决斗?
桥头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右手拿着一个小风车,一脸困惑,似乎在问小男孩:你这是在干什么呀?
一抺阳光掠过石狮子的鼻尖,投射到小男孩的脚尖上。
决战时刻到了。
小男孩不自觉的崩紧了全身肌肉。
蓦然间,一个人影飞越人群,落在小男孩面前。
小男孩知道,这就是宫本武先。
小男孩把武士刀举过头顶,口里大喊:“啊——”
剑光一闪,小男孩扑倒在地。
小男孩的爷爷眼睛红了,拨出刀来,冲向宫本武先。大叫:“宫本武先,你这个禽兽,连小孩子都杀。”
宫本武先冷冷看了他一眼,飞身一纵,不见了踪影。
二、酒馆惊变
酒馆很小,靠窗的桌子上摆着一壶酒,一碟花生。
宫本武先握着小酒杯,听着牧童清脆的歌声,很惬意。
一个老人托着一盘牛肉,向宫本武先慢慢走来。
宫本武先忽然道:“‘花开花谢,潜影无形’,这是伊贺谷第一忍者木野狐的绝技。三十年来,从未失手。你,就是木野狐吧。”
老人停住脚步,一脸惊异。
宫本武先淡淡道:“你伪装的很好,从外表看不出一丝破绽。但是,你刚才出来时,动了杀念,我立即知道了。天下也只有你木野狐,才能走近我三步之内。”
老人笑了,一付天真模样,道:“现在我已经没有杀意了,可以上菜吗?”
宫本武先一颔首。
老人放下菜,后退三步,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放过那个小男孩?”
“因为他不是武士,他是一个懦夫。”
老人回身一看,正是柳生双剑。
双剑老大冷冷道:“只要接了生死战书,作为一个武士,无论对方是什么人,要么战死,要么剖腹谢罪。宫本武先,你不杀小男孩,有辱武士名誉。你是个懦夫。”
宫本武先淡淡道:“我决斗时才知道,对手是个孩子。杀与不杀,都是不义。”
双剑老二阴阴一笑,道:“宫本武先,你背叛武士道精神,不配当武士。法皇大人有令,对你杀无赦。”
宫本武先不再出声,双手握紧了剑。
老人忽然道:“宫本武先,我求你一件事。”
宫本武先冷冷看着老人。
老人继续道:“那孩子的爷爷剖腹谢罪了。因为柳生双剑逼着那孩子殉道,他爷爷替他一死。我求你带上那孩子远走高飞,做一个山野村夫,平凡度过一生。”
双剑老大喝道:“木野狐,你敢违抗法皇大人的命令,不怕死无葬身之地!”
老人冷冷道:“我为伊贺主上、法皇大人杀人无数,又得到什么?那孩子幼年丧母,是我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爷爷能为他一死,我这个做外公的,为什么不能为他一死?”
宫本武先转身飞出窗外,飞奔远去。
老人挡在柳生双剑面前,气定神闲。
柳生双剑握紧了剑,却不敢动。
三、花开花谢
“哎呀,真是好感动哟。无情无义的第一忍者木野狐,怎么突然变得有情有义了?”话音袅袅,一个妖冶的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老人脸色微变,道:“朱子姑娘,是你。”
朱子笑道:“木野狐,主子早就知道你有二心,叫我盯紧你,如果你不能完成刺杀宫本武先的任务,斩立决。”
朱子转向柳生双剑,道:“咱们联手杀了宫本武先,法皇大人的奖金怎么分?”
老人冷笑道:“宫本武先剑术天下第一,你们休想杀了他。”
“哦,是吗?”朱子轻启樱唇,道:“有我在,宫本武先必须死。你的小外孙嘛,也必须死。”
老人脸色一变,颤声道:“你把他怎么样了?”
朱子眉笑弯弯,道:“我把他藏在镇北的山神庙里,宫本武先是找不着他的。小孩子一下就死了,我可舍不得哦,我要让你外孙慢慢去死。”
老人怒目圆睁,猛地一掌劈向朱子。朱子身子一转,轻巧避开。
老人预待再攻,忽然肚皮一凉,力气顿泄,跌坐在地。
双剑老大冷笑道:“木野狐,你不是要为外孙死吗?好,我成全你。”
老人低头一看,肚皮破开,肠子外露。
老人喃喃自语:“‘花开花谢’,我曾经立誓不再使用。现在为了我的外孙,只好破誓了。求菩萨宽恕。”
朱子哈哈笑道:“木野狐,你早就中了我的‘千里传香’,你还有力气使出‘花开花谢’吗?”
老人忽然笑了,道:“朱子姑娘,你看窗外的樱花,多美啊。可惜只有几天,就要谢了。”
老人声音灿烂柔美,象是四月里明媚的阳光。
朱子情不自禁的看向窗外,眼前盛开着一株樱花树,如云似霞。
朱子伸出手来,轻轻触摸花瓣,哀伤道:“是吗?真得只有几天就要凋零了吗?人生啊,是多么的短暂。”
双剑老大脸色急变,道:“朱子姑娘,不可。”
话音未落,朱子的脸忽然渗出点点鲜血,如樱花般美丽,轻吭一声,到地死去。
她死了,死得并不痛苦,脸上尤带着淡淡的哀伤。
柳生双剑一跺脚,迅速跑走了。
四、千年穿越
老人强支撑着身体,爬向卧室。
一个我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老人使劲掐我的人中,我猛然醒来了。
老人道:“神仙,你在这里醉酒而睡,不知多少年了。现在小人有难,冒昧叫醒神仙,请神仙恕罪。”
我头脑晕晕沉沉,在想:我怎么了。
我猛然记起,昨晚棋友聚会,大家很开心,喝了好多酒,我醉了。后来,老婆来了,开车接我回家。
“神仙。”我忽闻一声大喊,定眼一看,一个老人鲜血淋淋,满面哀求之色,坐在地上。我大惊,清醒过来,大叫:“老婆,出人命了,快报警。”
老人看我醒了,大喜,紧紧抓着我的腿,道:“神仙,不用报警,我罪业深重,没救了。神仙饮酒长醉,不知道在此睡了多少年。现在是平安时代,法皇代政,治理天下。小人有事恳求神仙帮忙。”
我心想:“我怎么成神仙了?‘平安时代,法皇代政’,这不是千年前的日本么?难道我穿越了?!好吧,穿越就穿越,咱玩得就是心跳。”
老人继续道:“神仙,小人外孙命在旦夕,望神仙施救。小人愿来生做牛做马……”
我一伸手,拦住老人的话,道:“有什么事,你就说吧。”
老人将前因后果细细说来,听得我目瞪口呆。心想,武士加忍者,吾命休也。
我转念又一想: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本人时年一觉扬州梦,中华上国堂堂一男子,可不能辱没了名声,为小邦小民耻笑。况且,这老人有个很招我喜欢的名字——木野狐。估计天意如此,我当顺天而行。
于是,我一口答应下来。
我急忙换上农民衣服,向镇北山神庙跑去。
老人点燃床布,与小屋一起化为灰烬。
五、当湖十局
一进山神庙门,看见地上躺着两具尸体,武士装束,武士刀掉在旁边。一个男子冷漠的站在两具尸体前。
“宫本武先。”我心头狂跳,禁不住呼出声来。
宫本武先的目光象刀一样,盯在我的眼睛上。
我坦然无惧,道:“木野狐的外孙呢?他没事吧。”
宫本武先的神色缓和下来,从身后拉出小男孩,道:“还好。”
我放下心来,道:“好,没我事了,我走了。”
宫本武先忽然问道:“天涯茫茫,你往何处去?”
我怔住了。
宫本武先叹道:“我不愿侍奉法皇大人,多次拒绝法皇大人的召见,因此得罪法皇大人。我一生只好剑道,无他求。这些钱,你拿去,跑远点,找个地方买块地种田吧。”
宫本武先扔给我一个钱袋,沉甸甸的。
我心中感动,灵机一闪,大声道:“剑道之至,乃手中无剑,心中亦无剑。然,意念一动,则万物皆可为剑。”
宫本武先震惊不已,向我拜谢,言道:“蒙圣人教导,令武先茅塞顿开。”
我扔回钱袋,出了庙门。
月光皎洁,我心中百感交集,寻思这几个时辰的遭遇,如同云里雾里。先是做了神仙,接着扮作农民,刚才又成为圣人,真是令人心跳啊。几百年后,日本会出个剑术名家宫本武藏,和这个宫本武先,不知道有什么关系?
天地茫茫,往哪里去?
忽然肚子咕咕一阵响,才想起来,千年穿越,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吃东西了,还是赶紧找些东西吃。
我拖着疲惫的腿,慢慢走回到小屋。小屋已成灰烬,善良的村民把烧坏的尸体入了土。
我看见小屋后边田地里种有黄瓜,就摘了几个吃,暂时充充饥。
我在灰烬里细细翻找,希望能找到些有用的东西。天无绝人之路,在水缸底我找到了一个木盒子,里面有我的衣服和一本书——《当湖十局细解》。
我一下精神起来,心道:“定是我换衣服时掉下来的,木野狐认为此书乃仙家之物,就想法保存下来。昨晚,我和棋友们一起研究《当湖十局细解》。不料,这本书也随同我一起穿越了。日本平安时代会下棋的应该不少,以棋为生不会是什么难事。那个藤原佐为,不知道投河没有,不如去京师看看。”
六、村正妖刀
平安时代棋风盛行,贩夫走卒,皆会上几手。
当然,在拥有5千年围棋知识积累的我面前,那些贩夫走卒不过是小菜一碟。
贩夫走卒羡慕我棋力高强,争相与我对弈,给予我的报酬还算可观。
我一路坐着马车,用了十天时间才到京城,并不辛苦。
刚到京城,就听到藤原佐为投河自尽的消息,又失望又伤心,婉惜一代棋才就这样殒落了。我找来藤原佐为棋谱研究一下,虽然不能准确评定他的水平,但是感觉那时的他并不强,这应该是历史发展决定的吧。如果藤原佐为还在,以他的围棋天赋,经我理论指导,日本的围棋历史就会改观。当然,没有这个“如果”。
在京城盘桓数日,和贩夫走卒下指导棋的酬金花光了。没办法,就在偏远街头,摆个小棋摊赚点生活费。心想,我是个没户口的人,如果出了名,麻烦就来了;可是不出名,这苦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三日下午,一个富家小公子路过我棋摊,停下来喝道:“谁叫你在这摆的,给我撤了。”
我满面堆笑,道:“小少爷,小民找口饭吃。”
小公子指着我的鼻子,大声道:“小爷叫你撤,你就赶快给我撤。”
我一下火了,喊道:“咱小老百姓摆摊找口饭吃,城官都没管,你管什么呀。”
小公子大怒,掀倒棋摊,喝道:“来人,揍他。”
一个武士上来,一把抓住我的胸衣。我知道日本柔术厉害,连忙往后一退,衣服被撕破了,《当湖十局细解》掉在地上。
“住手。”忽听一声清脆声音喝道。
小公子一听这声音,马上跑了,那武士连忙跟上去。
我转眼一看,一个贵装美貌小姐碎步走来。
小姐道:“先生,愚弟顽劣,毁了先生棋摊和衣衫,望先生勿怪。”
我连忙客气。
小姐拾起《当湖十局细解》,翻了翻,道:“这真是奇了,天朝棋书我都识得,怎地这本书从来没有见过,而且很多字不识。”
我无言以对。
小姐笑道:“先生非常人也,请问先生尊名。”
我道:“不才时年,天朝人氏,远游东瀛,增长学识。敢请小姐芳名。”
小姐道:“入乡随俗,先生叫我惠子吧。不知先生可否移驾鄙府一叙?”
惠子柔声细语,我哪有拒绝的道理。蓦然间,我对惠子有了一种熟悉又亲切的感觉。
随惠子来到府上,换了套衣服,于客厅坐定。
不一会,惠子与一位将军进来。
将军道:“听小女讲,君子来自天朝,独自一人,游学磨炼。君子精通围棋,并持有围棋异书。本府自幼研究兵法,酷爱围棋。今得遇天朝高士,愿听君子赐教。”
我心想,可不能讲高了。于是,一正面容,道:“用兵之道,贵在以逸待劳,坚固城防,疲惫敌师,不战而胜。此与弈理相通也。弈棋之道,角最珍贵,其次为边,再次为腹。我于角边布下奇阵,诱敌深入,聚子歼之。所谓金角银边草肚皮者,是也。若敌不攻,可步步为营,壮大势力,敌必攻也。敌若避战,我则自成王国。”
将军抚掌大笑,道:“君真高人也,句句玄机,直入吾心,愿求弈一局。”
惠子道:“父亲,你每弈棋,必博彩,此番不知你又要赌什么了。”
将军道:“若时年君赢,为父自有妙物相送。”
惠子又道:“时年君若输呢?”
将军哈哈大笑,道:“你很怕时年君输吗?时年君若输,留于府中教授你那贪玩的弟弟,如何?”
惠子低下头,不再吭声。
我心想,这将军的妙物,不知能否帮助我穿越回去?一定要赢他。于是布下村正妖刀,使将军开局大损。
将军注视棋盘,连声称妙。
将军一推棋枰,道:“时年君棋艺高远,兵法娴熟,神机妙算,通古博今,不如暂停游学,入赘我门,辅我家业。”
惠子满面通红,低头不语。
我连忙推辞,道:“这村正妖刀的变化,本是雕虫小技,将军万万不可如此。”
将军大笑,一把抓住我的胳膊,道:“这招法名‘村正妖刀’?好。你道我祖上是谁?我祖上正是村正。上天送妖刀于村正一族,亦送先生于我。此乃家族兴旺之瑞兆,时年君万万不可推辞。今逢黄道吉日,时年君与小女的吉时,就在今夜。”
七、千年轮回
我又醉了。
将军府高朋满座,轮番敬酒。我心烦意乱,蔫有不醉之理。
玉兔落西山,酒宴终散尽。
我踉踉跄跄,走进新房,惠子端坐床边。
我对惠子一揖到底,道:“小姐,实不相瞒。我乃千年之后的天朝人,因醉酒来到此地。我家中有妻有女,实不能与小姐成亲。”
惠子笑道:“夫君,你醉了,我知道,我已经为你备好解酒的香茶。”
惠子扶我坐在桌边,细细温茶。
烛影摇红,我痴痴看着惠子。惠子娇面浮现一丝姹红,很是好看。我禁不住伸出双手来,轻轻捧着惠子的面庞,道:“惠子,我感觉,与你有千年的缘分,只是想不起来了。”
惠子低头轻语,道:“千年相随,此心常在。君可记起什么?”
我缩回手,茫然摇了摇头。
惠子道:“我小时常常做着同一个梦。梦见在一棵桃花树下,我与另一男童玩围子游戏。男童常说,我若赢了,他就帮我摘树上的桃子。”
我问道:“如果你输了呢?”
惠子满面姹红,不答,却道:“他还说,我的脸很象桃花,经常叫我小桃。那男童长得很象你。”
我心中一震,这个梦我从未做过,但是我相信惠子说的是真的。两小无猜的事,长大了反而有了顾忌。
惠子又道:“我长大后,查了很多典籍,发现家族的先人原是秦人,是徐福大人带领三千童男童女,飘洋过海,躲避战乱,来到此地。”
我早就推测日本人和徐福有关系,现在亲耳听见惠子这么说,还是忍不住“啊”了一声。
惠子道:“那三千童男童女中就有你有我。我右小臂上有块小红月牙胎记,你的左小臂上也有一块,却是淡白色的。是不是?”
我心中狂震不已。
惠子掀开右小臂,那块胎记清晰可见。我掀开左手衣袖,露出胎记,和惠子的胳膊并排一起。
惠子靠着我,道:“夫君,千年之后,我们又相遇了。”
惠子放下衣袖,秀眉一蹙,道:“夫君,这村正妖刀真的是吉祥物吗?我怎么有一种不安的感觉?”
我握着惠子的手,道:“放心,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这时,忽觉右肩巨痛,眼前景物骤变,惠子不见了,新房不见了,老婆满面怒容站在面前。
老婆说:“昨晚你喝个大醉,今天一大清早又不停的说胡话,怎么叫都叫不醒,在做什么美梦!你不送女儿上学了?以后不准你和那帮棋友喝酒,听到没有!”
我怔怔的看着老婆,心想:“这女人啊,咋就变化这么大呢?婚前婚后两般模样!”
老婆说:“还不赶快起来,要迟到了。”
我一边洗脸一边想着梦中的事,忽然大喊:“老婆,你右小臂上是不是有一块小红月牙胎记?”
“是啊。”老婆说,“喊什么,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你也有啊。当初我就是信了你的鬼话才嫁给了你。”
女儿问:“妈妈,什么鬼话啊?”
我忙说:“大人的事,小孩子不要插嘴。”
女儿大声说:“我知道。人死就会变成鬼,鬼说的话当然是鬼话了。鬼还可以再投胎变成人。可是,爸爸,你怎么会说鬼话呢?”
我苦笑无语。
送女儿上学后,我坐在办公室里,时间尚早,泡上一杯香茶,细细思索梦中的事。心想,真的有轮回吗?难道那碗孟婆汤造了假,对我的记忆没有洗干净?
我上网百度一下,还真的有轮回转世的报道。
我忽然说:“老婆,你相信轮回转生吗?”
“我相信。”这个清脆的声音从一千年前传来,从两千年前传来……
那女童,那将军府惠子,还有我老婆,似乎重叠在一起,我分不清谁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