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木匠的磷肥厂建在柳峡社的庄头,也就是柳河的上游。时间短了,这厂子只能看出收到的效益,而看不到它的弊端。当柳河人都在忙活着挣钱和种地的时候,一些事情悄悄发生了变化。这种变化,也只有像马三这样的能动点脑筋的人才能看出来。首先是柳河人都变懒了。这种懒表现在务庄稼上面。地里的草长得比麦子还深,可他们就是懒得弯下腰去拔一拔。还有比这更离奇的,有的人干脆就去雇人种庄稼,好像自己一进磷肥厂就脱离了农业。其次是柳河人的邻里关系变得淡了。马三以前可以随便找个人帮他侍弄一下庄稼,帮忙的人都是很乐意的,互惠互利嘛。可是现在,马三要是有这种要求,庄里人一般都会张口要报酬的。白干,谁那么傻呀!就这两样,就已经让马三兴奋起来了。因为这个发现可以让他再次出场,发表一些鼓舞人心的演说,使柳河人能重新回过头来看一下自己的历史。
还有一个更加重大的发现,这个发现可真是让马三稳操胜券。柳河水在西北的这样一个小县,可以说像未出嫁的闺女般清澈见底,如同亮玉。可就这样一条美丽的小河,自打李木匠的厂子运转以来,不知不觉就变了样子。先是水底沉积了一层黑乎乎的东西,踩上去还能滑倒人。之后水就慢慢浑了起来,变成水泥一样的颜色。而老天爷也好像要和人作对,干旱让柳河水越来越少。这样一来,柳河就变成了龙须沟一样的臭水沟。可庄里人对这个变化好像是无动于衷。在马三看来,是让钱给烧的。他曾把柳河的污染问题说给猪娃听,可猪娃回答说:“只要能生钱,污染算个啥!”面对这样的榆木脑袋,马三真是又痛心又好笑。
笑归笑,马三开始着手他的一项计划。为了不引起人们怀疑,马三利用他在磷肥厂当会计的便利做了掩护。这就像是保护色,让马三的行动能够很好地开展起来。
马三的计划有好几个方面。每个方面马三都做了认真的安排。第一步,马三借来了在县城上班的一个同学的傻瓜照相机,在轮到他值班的时候,他就背上相机在厂子周围乱转。转了几趟下来,马三的收获可以说是很多的。本来傻瓜照相机照出来的相片效果就不敢恭维,再加上马三技术太臭,相片上的画面可以说是惨不忍睹。但这些相片正对马三的胃口。原因是相片上的画面比柳河的现状更加具有视觉上的冲击力,让人惊叹。第二步,马三把相片拿给全村的长者也就是老汉们去看。他也不管这些老汉们看了有啥想法。马三只是让他们看看。马三有马三的小算盘,自己拍的这些相片,看看也就达到目的了。第三步,马三写了一个类似于万言书的材料,材料标题是“河水为什么会变黑?!”他把自己拍的相片夹在了材料里面,每张相片背面还写了注释,让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不过在材料里马三没有署名,这是他思前想后做出的决定。干吗要署名,这事有人管还好说,没人管就会发生问题。马三把材料装在自己糊的大牛皮纸袋子里,寄给了县政府,并注明让县长同志亲收。当把信寄出去以后,马三满意地拍了拍手,心想这下子就有好戏看了。到这里,马三的计划还没有彻底完成。还有一招更狠的。第四步,马三找了几回他的一个本家叔叔马平。马平在柳河可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六十年代,马平由于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肯干肯吃、与人无争,受到了全体社员的赞誉。这样子,机会就像一块石头砸在了马平头上。先是公社的人民代表,再是县里的人民代表。在还没过够代表瘾的的基础上,一不小心,马平又成了省上的人民代表。马平当代表爱说好听话。什么形势大好,光景更好,等等。开完代表会回到公社,马平不是先向群众宣传国家的政策,而是在庄边的大槐树底下摆起了龙门阵,宣扬他在北京见到的大世面。马平说,北京的一座大楼能把全柳河的人都装进去,那楼的地板可以当镜子使。马平还说人民大会堂那才叫咱们国家的门面哩,开会的时候,大会堂顶子上的电灯像星宿一样晃人的眼。就是这个曾风光一时的马平,现在已经是老骨头一把,榨不出二两油了。可他的脑子清醒着哩。天天报纸不离手,政策不离口,使他得了个“政策代表”的称号。马平还是调解邻里纠纷的一把好手,深得柳河人的民心。
所以说,马三找马平可不能等闲视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