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食体验,源于李叔同的病。十五六岁时,李叔同患上神经衰弱,一直没有根治。到浙一师任教后,病情越来越严重,常常彻夜难眠。加之肺病的摧残,让李叔同觉得痛苦不堪,他找不到更好的办法对付病痛,心情愈发苦闷。作为同事兼挚友的夏丏尊,自然是知道的,但他无法替李叔同承受病痛,只能是干着急。
1916年夏天,夏丏尊从日本杂志上看到一篇断食实验的文章,上面说:实验断食可改恶从善,产生强大的精神力量。自古以来诸如释迦牟尼、耶稣、穆罕默德等宗教伟人,都曾有过断食实验。因而断食被人们奉为更新身心与治疗百病的自我修养法。文章还列举了断食实验的具体办法和注意事项。
“断食”真正的意义是在灵修锻炼上,因为断食的时候不需用太多能量来消化食物,大脑会变得极度清晰,如果以适当的灵修方法引导这些能量,可提升心智到最高的意识境界。断食除了灵修的目的外,也是最古老的自然疗法之一,是用来控制心智和食欲的方法。
对一切生物来说,断食是上天赐给身心的改造法,能收到意想不到的神奇效果。动物界中,不管是狮、虎、象这样的大型动物,还是鼠、虫这样的小动物,只要一生病,就会自己寻找一处静谧的地方,通过彻底的放松、休息、不吃不喝,以消除病毒,恢复健康,这就是动物界的断食法。植物界的各类植物随四时运行——春生、夏长、秋收、冬藏,其中周期性的冬藏是其生生不息的关键所在,这便是植物界的断食法。
夏丏尊的话,总是在关键时刻对李叔同产生影响。李叔同闻之备感新奇,希望有机会试一试。至此起了断食之念,并且在寻找合适的时间和地点。各类有关李叔同的书籍上说,李叔同断食之前,并未向他人透露。其实不然。李叔同出家的前两年(1916年),曾为陈师曾所作“荷花小幅”题书云:“一花一叶,孤芳致洁;昏波不染,成就慧业。”并作题记云:“师曾画荷花,昔藏余家。癸丑之秋,以贻听泉先生同学。今再展玩,为缀小词。时余将入山坐禅。慧业云云,以美荷花,亦以是自勖(读xù)也。”其中“时余将入山坐禅”一句,就是指即将进行的断食实验。1916年12月,正值学校放寒假。借此空档,李叔同到杭州虎跑寺进行断食实验。从12月1日至12月18日,断食十八天。根据其《断食日志》记载:前六天,渐减食至尽;中间六天,止食饮矿泉水;后六天,由粥汤渐增至常量。
李叔同告诉闻玉,断食期间,不见任何亲友,不拆任何函件,不问任何事务。家中有事,由闻玉答复,处理完毕,待断食期满再告之。断食中尽量谢绝一切谈话。整天就是练字、作印、静坐。食量:早餐一碗粥,中餐一碗半饭及一碗菜,晚餐一碗饭及小菜,这是平日三分之二的食量。晚间,准备笔、墨、纸,转天开始习字。
假期结束,夏丏尊方得知李叔同到虎跑寺断食去了。
夏丏尊问:“听说你到虎跑寺断食去了,怎么没提前通知我?”
李叔同说:“有些话你说完就忘,但我却记得深刻。这种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否则会遭到纷扰。”
夏丏尊说:“断食感觉如何?说说你的体会。”
李叔同说:“整个过程还算顺利,只是开始断食的前三天,特别想吃东西,但后来就不想吃的。最难受的是,要饮大量泉水。但是全断食那几天,感觉心地清凉,身心轻快,能听常人听不到,悟人所悟不到的。人变得飘飘然。”
夏丏尊说:“我是能说不能做的,你是行胜于言,实在感到惭愧。既然你有断食体验,为何不把他写成文字呢?”
李叔同说:“我已将每天断食的经历记录下来,姑且就叫《断食日志》吧。”
《断食日志》约一万字左右,李叔同出家前将它赠与同事堵申甫。后因堵家生活拮据,将它卖给收藏家章劲宇,1965年才到了在上海医史馆工作的朱孔阳先生手里。当时原拟征为医史馆用,因院方认为内容与医史馆不符,未征用,朱孔阳先生才得已将其收藏。《断食日志》可作为研究人断食时生理、心理变化的参考,也是李叔同唯一的日记体书法作品,对研究其生平事迹具有重要作用。
断食实验后,李叔同改名为李婴,字欣欣道人。返校后还像以前那样,教书育人,参加各种活动。只是吃起素来,还研究起了《菜根谭》、“程朱理学”、《道德经》等儒道书典。
1918年春,离刘质平毕业还有三四个月,李叔同竭力为其筹备学费,使其安心求学,没有后顾之忧。此时的李叔同已经确定了出家日期,但他还需要见一个人。李叔同带着丰子恺,去见程中和(注:即后来的弘伞大师)。程中和在二次革命中当过团长,攻打过南京,后来忽然悟道,暂住玉泉寺,不久剃度出家。两人见面后,李叔同向程中和请教了出家事宜,确定了出家的具体日期。
这年3月20日,李叔同写信告知刘质平,要他回国,当面赠送书物。5月中旬,刘质平回国。5月24日,李叔同与刘质平、丰子恺二位得意门生在浙一师留下在尘世间最后的影像。李叔同在照片上题字云:“弘一将入山修行梵行,偕刘质平、丰子恺摄影。”照片中,李叔同居中而坐,左手刘质平,右手丰子恺。李叔同告别尘世,沿着寺庙古老的石阶,一步一步走向修行的最高境界。“这是多么大的福分啊,承蒙佛祖厚爱,弟子必将善待众生。”李叔同双手合十说道。
李叔同三十九年的红尘往事,定格成一幕幕镜像,让世人一看再看、一想再想,成为永恒。人生只有一世,李叔同却活了“两世”,一世用来尝遍百味,一世用来修养德行。面对世俗的纷扰,有人愤怒,其实愤怒最无力,谁都可以选择。只有选择不愤怒,才是真的智者,才是真的想通了。童年时的李叔同,在家中看到供桌上的佛龛,他在想,里面藏着一个恬淡的灵魂。
“注:照片中的李叔同,光头,身着海青,项戴佛珠,俨然出家人的打扮。而此时李叔同并未正式出家。1918年8月8日,夏丏尊到虎跑寺看望李叔同,见他身穿僧衣,但未剃度,自行架床整理寮房。夏丏尊说气话道,这样不僧不俗不彻底,还是赶紧剃度为好。这在《弘一大师之出家》一文中有记载。剃度的意思为,成为佛教徒之前剃除头发的过程。故疑照片为李叔同出家后所拍。抑或是为拍照之便,身着提前备好的衣物。《弘一大师全集》(福建人民出版社)中,此图片只标注了年代,并未详细标注月、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