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皇子笑道:“回父皇,回母后,保傅听闻有个表哥乃是新科进士,故而让儿臣回来见过,还说表哥好才情,历练几年必定会大有作为的。还让儿臣要敬重表哥。舅母不用客气,侄儿原是晚辈,此番见过舅母。兰哥哥亦不用客气,兰哥哥有礼了。”
说着话正皇子与亶皇子皆给众人行过礼,昭公主亦拉着亶皇子的手给众人又行礼一便,黛玉笑道:“昭儿过来,才刚进来不给姨妈行礼,这会儿又行礼,不算数。去给姨妈姨父致歉去。”昭公主回头走到母后跟前,看看母后,见母后一脸严肃,便又走到姨妈跟前,敬肃王妃抱起她笑道:“昭儿最乖,母后不过随口说说呢,致的什么歉。”
正皇子与亶皇子皆是头次见贾兰,哥仨一会儿便一旁唧哝去了,不知道说得是诗书,还是骑射,三人说得还热闹。李纨则与王妃一块儿逗昭公主,一会儿熟悉了,李纨亦手脚放开许多,昭公主亦喜欢她。看着如今贾家终于有人出头了。皇上与黛玉则是一脸笑意。
几日后卫国公来报,京畿绛帐县出缺。皇上与黛玉思量片刻,虽则那里苦些,却能清静许多,兼之那里地处西岐,民风淳朴。便是绛帐的起名,亦有个极美的传说。相传东汉鸿儒马融在此设馆讲经,四方儒土听讲者逾千人。在一高台上搭起绛色帐篷,马融坐在帐前讲经。故而取其帐色名此处为“绛帐”,至今尚留一土筑高台,名曰“讲经台”。
皇上与黛玉正自庆幸时,却见卫国公愁眉不展,面有忧色,忙问缘故。卫国公叹道:“启禀皇上,启禀皇后娘娘,臣日前送大嫂子与兰哥儿回去,原是件儿欢喜之事。谁知近日又添了一等事故,烦扰贾家,甚为担忧。惊动圣听,还望恕罪。”听得贾家又有事故,黛玉忙问因由,卫国公见皇上与黛玉皆专注的看着他,只得一一道明。
说起来却是因着一个早已被众人忘记之人,正是宝玉原先的大丫鬟花袭人。却说当年贾家抄家时,袭人因为是贴身大丫鬟,故而与主子一同入狱。按说她主子没事,她亦该无罪候保才是。谁知王夫人当初所为之事有许多皆是与她商议的,更兼有好些便是她出得主意。王夫人三两下一交代,便将她交代出来了。王夫人原本亦是推卸之意,兼之以为不是她原罪,便能减轻一些,更兼愤恨袭人出得馊主意,坏了事,因此亦有拉她垫背之意。如此一来,袭人却是头一个没罪主子的有罪丫鬟,颇让众人大跌了眼睛。
其实此事另有蹊跷,虽则王夫人百般牵扯袭人,却并无多少真凭实据,不过是口说而已。如此一来,却颇抖露出当日二人之好来,便是袭人每月二两月钱及准姨娘之事,亦弄得人尽皆知。只是说归说,若是无凭据,王夫人说她她并不肯应承,大理寺亦不好定罪。后来事有凑巧,皇上将贾家那些罪大恶极的判了死罪,其他的皆是关押,唯有明确无罪的,方能取保。
如此一来,袭人便算是有罪的,罪过亦很是清楚,照着王夫人交代,一条条一款款,写得清清楚楚。后来受过几回刑,内中有些确有其事的,袭人亦应下了。如此一来,更是将牢坐定了。此事蹊跷之处在于,怡亲王主审此案。见到卷宗内王夫人指证花袭人,便想起当初众人说得袭人如何到王夫人跟前说道黛玉,又有什么男女大防之类的,又往往含沙射影,指点黛玉。怡亲王怒火中烧,故而下令严办,名为惩治恶奴,亦不为过。
如此一来,直待黛玉成礼大赦之时,她依旧出不来,当初要判定各人罪行,大理寺卿念及当初怡亲王的交代,便判了十几二十年。因着此时贾家已经事败,又见一介丫鬟,无人在乎,故而此事便如此定下来,便是大赦,亦不过赦免一半儿,还需另行赎她才能出来。
此事说来亦是天意,刚入狱不久,花家还百般打探,可惜不能探狱。后来好容易能探狱了,却见袭人已经形容尽毁,瘫倒在地,不能起来。如此来探过几次,后来便渐渐淡了。再后来大赦时,因着袭人罪重,得许多银子才能赎出来,不知是花家没那许多银子,还是不愿意为着这么个废人出钱,总之此后便没了踪影。
袭人左右不曾料想花自芳等竟能置她于不顾,可知花家当初活不下去时,是将她卖了五两银子才活下来的。后来又有她屡屡照应,每个月的二两银子,还有许多赏赐,还有宝玉的一些体己,多半都被她拿回家去了,可是比一家子的收入还要多许多。后来总算复了家,很该是她的功劳才是,为何如今竟然连看望她都不来了,心中悲戚可见一斑。
更甚的是,随着狱中人越来越少,后来她便被关到与尤氏一处。见贾家还时常去探望尤氏,很是顺带沾了光,渐渐的亦调养好起来,虽则不能起来,到底还能躺在那里动动手脚,亦能自己靠着吃饭,算是好多了。一时间便指望着贾家或是宝玉能来赎她出去。当日她跟宝玉那么好,耳鬓厮磨,温言软语,辖制了他多少。怎奈判了许久,还是不见宝玉来。
其实此事亦怪不得宝玉,贾家如今连赎尤氏得银两都不够,只得时常来探望打点,待得来日银钱够了再行赎她。哪里还顾得上一个丫鬟?更兼贾家那时主事的赵氏与李纨与她并无甚交情,或者不如说多少还有些儿厌恶她,哪里还肯救她?而宝玉不思乐业,自顾不暇,救宝钗已是竭尽全力。再者在狱中时日已久,都已经渐渐将她丢到脑后了。便是偶尔想起来,亦不过叹息一声而已,只求各人自保,各安天命而已。
如此一来二去,熬了这么多年。因着前年年底又有大赦,尤氏又已经服刑多年,适逢大赦,便被贾家接回去了。袭人亦在赦免之列,左顾右盼,直待得过了年,牢里都准备撵人了。忽见鸳鸯琥珀二人来接她,袭人一下子涕泪交加,莫可名状。
鸳鸯安慰了半日,又见袭人行动不便,便与琥珀一左一右的扶着她,一块儿出来上了车走了。路上鸳鸯解释道:“倒是让你受苦了。我们前几天去贾家,看见珍大奶奶,两下里聊起来,才知道你大概还在。这不得了空便赶紧来了。这几年我们也是在刘姥姥那里,虽然她一家人都还好,终究不敢大意,故而并不曾来看得你,你就多担待吧。”
袭人搂着鸳鸯哭道:“你说得哪里话,今日能来接我,便是天大的恩德了。原想我只能流落街头,出去要饭了,谁承望你们还会来救我。”说着又忍不住哭起来,想想她哥哥几年不见,此时便是已经赦免了亦不肯来接她。又看着鸳鸯琥珀等皆面色红润身体康健,更是羡慕不已,心下想着自己要是何时也能这样也算是心满意足了。
众人来到刘姥姥的庄子里,因着板儿与巧姐儿要准备成亲,又得皇后娘娘赐婚,故而迎来送往客人很多。更兼巧姐儿一直不喜袭人,当日鸳鸯琥珀提起要去接她,都是一肚子的不愿意,还是刘姥姥劝说半日,让她多做善事,多积阴德,才勉强让二人去得。此时接回来一见又是此等模样,巧姐儿当下便不愿意了。后来一块儿在此帮衬的香儿奶奶见了觉得袭人可怜,才让香儿扶着她到她家去安顿下来。
此事如此原本亦算是圆满了。袭人虽则行动不便,到底还能动弹,一如宝玉一般,有人扶着还是能走动。或是她自己慢慢扶着东西,亦能下床挪动个地方。兼之手脚还算好,跟着香儿奶奶等做些针线,亦算不得吃白食。鸳鸯亦时常送来些东西,还时常得空了过来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儿,日子过得还算过得去。
谁知巧姐儿成亲时宝玉来了一趟,又将她心思勾起来了。当日宝玉以叔父的名义来应巧姐儿的婚事,偶然听闻袭人亦在庄子里,便央人带了他去看看。相见之时二人拉着手哭了半日,宝玉劝道:“袭人姐姐从此便小心些,日子还是要过的,若是能这般终了此生,亦非坏事。你我皆是自误之人,便是不算为来世积德,还得为今生恕罪,如此方不负了此生。”
袭人见宝玉言辞大变,又见有人陪在眼前,故而亦不好多说,闲话片刻,宝玉便走了。谁知袭人日日在庄中过活,渐渐的便烦腻起来,只觉得这种不能随意行动的日子很是难熬。再者虽则香儿奶奶亦请大夫来看过几次,奈何她受的伤既重,拖延的也久,已经落下痼疾,一时难以医治。那大夫亦非上好的,又无良药,其实也是买不起好药,所以便是养了好久,只待得入秋,身子还是那样,袭人心里便着急起来。不料越是秋冬天冷,她更加难受,有时浑身酸痛的要死要活的,实在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