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儿一家见她此时的模样,亦开始有些不喜她了。除了一身病行动不便外,更兼渐渐的袭人开始想着法子想弄些好吃的,或者是想弄些好药,总是想将身子调养过来。如此本来算不得错,但若是打起别人的主意来,就很不应该了。见袭人时常打听贾家的事情,香儿奶奶亦添了几分恼怒。
如此好容易挨过冬天,到得春日,便是鸳鸯等亦开始厌烦了袭人。别说这么长时间花家从不曾有人来探视,而且袭人还时常跟鸳鸯等使手段,想弄个好大夫将病治好了,又想换个好些儿地方住着,还想有个人能陪着她,否则她‘跟坐牢差不多’。这话可是她自己说的。原意是说她不能完全自理,劳累大家了。被他人听在耳朵里,却是另一个意思。
众人这么好心对她,落了个‘跟坐牢差不多’的结局,谁能愿意?更兼又非自己十八辈子祖宗,又不是救命大恩人。不过是看着她可怜,念在往昔姐妹一场的份儿上,救她一下而已,如何能忍受得了这番话?巧姐儿听说更是气得七窍生烟,顾不得刘姥姥劝阻,对着门外便破口大骂了一番,那泼辣解恨的劲儿,比起凤姐儿有过之而无不及,让板儿等皆失笑不已。
若是众人皆不搭理她,又这么着下去,也就算是完了。谁知袭人见众人越加不待见她,心下也起了急,唯恐有一天被扫地出门。那日听说贾兰中了黄榜,正等着去殿试,如此说来一个进士定是少不了的。想想贾家还有些希望,又想起宝玉与她还有旧情,便又开始打起宝玉的主意来。奈何宝玉亦是行动不能自如的,后来虽则着人来看过她两次,年节里亦送过些东西来,他自己并不曾来得,袭人当下便琢磨着如何见到他。
想了许久,方在香儿奶奶及香儿等出去时,自己摸到门口坐在太阳地下做活计,一会儿盘算着若是有谁过来好能托付一番。不料运气还好,一会儿庄子里一个老光棍从这里经过,袭人亦不管那么多,忙叫住他。那老光棍见一个病恹恹的小妇人叫她,虽说病恹恹的,却别有一种惹人恋爱的神情,更加动人。袭人见有门儿,便百般拿好话哄了他,又掏出些近日自己胡乱攒下的体己来,还让那老光棍将手摸了好几次,方将事情说妥了。二人约好次日由老光棍来陪着她去贾家祖茔那里,到了以后另有酬谢。老光棍则只要路上寻个地方方便而已,左右就是那样,若是有个这样的小妇人过个瘾,比做一天活好多了。
当天夜里,袭人便告诉香儿一家,说她思念贾家众人,到底服侍了那么多年,主子们对她都不错。如今出来了,很该上门谢恩请安的。香儿一家虽则讨厌她,却知此事不妥。她如今行动尚且不便,上面去谢得什么恩?便是贾家众人的口气,亦是不喜她的。只是要果真说起来,这请安亦说得过去,兼之又不太在意她,亦就由着她了。
次日一早,袭人收拾好东西,又备了根拐棍儿,便自己杵着艰难的出来了。香儿奶奶见状还叹息了一回,见她执意如此,亦就由着她。待得出了庄子,那老光棍果真在。也不备车轿,而是上前便背着她,想着一个病弱的小妇人亦不该多重,比干活背的东西轻多了。袭人在狱中多年,腌臜下流之辈亦见了不少,此时又想着无法,亦不多计较。
路过一个歇马凉亭,那老光棍果真不曾放过她。袭人还担心那老光棍将她丢在那里,不仅百般迎合,还哄着一会儿快到贾家还可遂了他的意。那老光棍更是喜不自禁,那原本已经软下去的又硬起来,又厮磨了好一阵子,将袭人后悔不已。只是久旱逢雨,心下却亦跟着享受起来,更觉老光棍温柔体贴,好处颇多。
如此一路行来,老光棍果真在将近贾家是又找了个地头,仗着周围有树挡着,新麦长得也高,躺上去很是软和。便是袭人不愿意,亦只得依了,二人亦不宽衣,不过解了下面凑合着快活一番而已。如此事毕,老光棍果真将袭人背到贾家外头,便依依不舍的去了。
袭人依旧拄了拐棍,扶着墙一步步蹭到贾家门面。贾蓉媳妇儿正在晾晒东西,一眼瞧见袭人,已经不认得了,见了她的模样大吃一惊,忙进去告诉李纨。李纨听得有个病怏怏的人来到门口,忙出来看,见是袭人,心下亦是大吃一惊。倒不是不认得,而是奇怪她在刘姥姥那里好好的来这里做什么?
便是旧仆,当初都是当半个主子待的,又不曾亏欠她什么。她如今这模样还能做什么?若是寻常旧仆来了,一如林之孝夫妇一般,留在这里亦就算了。偏生她在刘姥姥那里闹出那许多事情来,便是这里亦是有听说,巧姐儿更是来抱怨过好几趟,顺带连鸳鸯都算进去了。如此之人,来这里?莫非是有所图?
李纨虽则是个慈善人,到底心中亦是有数的,故而一边儿让贾蓉媳妇儿将她扶进来,心中又时刻留着心眼儿。想起当初她那般说黛玉,到二太太跟前去说嘴,外表却是一副贤淑模样,心下更是厌恶了许多。袭人扶着贾蓉媳妇儿的手进来,一眼瞧见李纨面色不善,便沉下性子来,小心应对。又忙着上来给一应主子请安问好,又将自己素日做的小东西一一送上。
李纨见她如此模样,一时亦不好再说什么,只得暂且留了她。一会儿又听得她诉苦,说她母亲与兄长抛弃她,又说在香儿奶奶那里终究是外人,她很是想继续回来服侍旧主。虽则行动不便,到底手脚还算利索,必定不肯白吃白喝的。李纨一直在想着如何打发她,奈何潘琴出来见了她,见她一副委屈可怜模样儿,很是动了心,便亦求着李纨将其留下来。
袭人见状很是感激涕零的给李纨及潘琴不停的磕头谢恩,如此亦算是留下来了。当夜宝玉听得袭人来了,亦不待潘琴等来扶他,便忙拄着拐棍儿过来看她。宝玉见袭人经过将近一年的调养,气色好多了,白里透红,心下感喟。又想起旧情,此番又见她如此,便很是亲近她照顾起她来,又是央人去请大夫,又是不让她做重的累的活儿,竟比对潘琴还体贴。
开始几日,袭人倒也极其守礼本分,便是宝玉那般待她,亦时常远着些,将能做的事情,极是勤快的抢来做了。便是有些为难的,亦竭尽所能的去做。有几次都不留神摔了,让宝玉心疼不已。李纨与贾兰开始还纳闷,待得见到此景皆在一旁冷笑,如何便摔的这般凑巧?
虽则如此,亦算是留下来了。李纨与贾兰等见并无大妨,亦不多计较。潘琴见袭人很是贤淑,且针线做得也好,又见她可怜,便很是礼让着她。日子这般过着倒也还算大致相安无事。不几日贾兰进城殿试,考中三甲第一名,圣旨下到此处召见李纨。如今虽则尤氏亦在,奈何无夫无子,又蒙众人接回来,故而很是不肯多嘴。故而管家依旧是李纨与潘琴,外头则是贾兰。李纨接旨后交代了潘琴几句便走了。
谁曾想就这一走,贾家又扑腾开了。原来袭人见李纨与贾兰亦非善于之辈,故而二人在时便极其小心翼翼,安静的过着自己的日子,还不时卖个乖。却已经将宝玉与潘琴的心拉拢了。此时贾兰已走,李纨又走了,很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忙赶紧的想起法子来。
思来想去,还是得宝玉出面此事才好办,只是又不好直接去求,或者让潘琴看出来。故而便趁着早饭众人皆在时又装模作样的给众人布菜添饭,一不留神,一个踉跄,将一碗热粥倒到脚上,将众人唬了一跳。潘琴见状忙让人去请大夫来,唯恐她烫着了。袭人见还顺利,便推辞道:“奴婢谢过二奶奶,不过就是烫了一下而已,不碍事的。都怪奴婢手脚笨拙。”
宝玉忙过来要看她烫的怎么样了,却忘了他也是个不稳当的,单独并站不住,一下子便摔了过去,带到跟前的椅子,连人待椅子将袭人压倒在地。潘琴忙过去扶起宝玉,尤氏忙过来扶起椅子,贾蓉媳妇儿等上来欲扶起袭人。潘琴还一面儿嗔道:“你急什么,不是已经让去请大夫了吗?这会儿可是将花大姑娘伤的更厉害了。”宝玉见状忙道歉不已。
岂知此时袭人愧悔难当,痛不欲生。原想借着此事让宝玉求着众人去请个太医来看看,兴许她的病还有救。谁知宝玉一个着急,将她再压一下,那椅子更是将她隔得难受。只觉得身上似乎骨头断了,快疼死了,一时间扶着都起不来。贾蓉媳妇儿见状急道:“二婶子,花大姑娘似乎伤得不轻,起不来了。”潘琴听得她起不来了,也吓了一跳,忙道:“可是伤得重了?不行便赶紧抬到房里去,快去找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