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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往返(3)

莫忧的声音里有一点掩饰不住的兴奋,但如同她昨天的愁闷一样,被她隐藏得很好。她递给我一个用牛皮纸包着的长纸卷和那张我让她带走的张集地图以后,退了一步坐在她几次坐过的那张沙发上,静静地看着我惊奇的面孔。

我右手把地图放在写字台上,垂下头来专心对付那个仔细包裹过的长长的纸卷。“还挺神秘吗?”我故意轻松地把动作搞得夸张一些,一丝不苟地拆解缠绕纸卷的线绳和那张外包的牛皮纸。“我说莫忧,”看到莫忧还是一声不吭,我没话找话地说,“这么下去,你也完全可以当一个女间谍了。”我听到莫忧笑了一下,我抬头看她一眼,又低头看我的手上。我看到展开在我手上的,是一幅大大的照片。

“这,这是什么意思莫忧?”我想不明白莫忧带给我这么一幅黑白大照片是干什么用的。照片长约70厘米,宽也有50厘米,覆盖在床上,那陈旧灰暗的调子使室内立刻变得黯淡压抑。

“你先自己好好看看吗,让我也歇一会。”莫忧还是不作解释,脸上流露出明显的倦意。

我只好重新低下头。看得出来,这幅照片差不多是一座城市的全景俯拍。物无巨细,尽收其上。而且立体效果很强,楼房和街道,树木和河流,都有一种真切的质感。我无法想像这样一张照片是如何拍摄的。我还感到奇怪的是,在这座城市被收入取景框里的时候,照相机的上方肯定应该有一轮正午的太阳正播撒着金辉的。但是在这张巨大的照片上,在这座秋天的城市里,街道上和楼房内,树木下和河水旁,竟然看不到一个人影,甚至也没有任何车辆。城市安详极了,那种可疑的安详一旦超出常规,转而又让人觉得虚假。似乎这只是一座沙盘上的城市或是出自一个见物不见人的最工细的写实主义画家之手的美术作品。我希望真是这祥。然而我的希望毕竟不是事实。这幅图画,的确是有人给予一座城市的照相俯拍,它甚至能让我感到某种熟悉。

我忽然心里边一阵狂跳,我也像莫忧那样紧张和兴奋起来。“这是张集,莫忧,这是地震前的那个张集!”我用双手把照片抻开举在眼前,几乎可以立即找到这栋日式建筑“莫回头”的具体方位。“可是,”我放下照片回头看着莫忧说:“我感到它有些不够正常,这是白天的张集,怎么会没有人呢?”

“我……”莫忧好像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也许是,摄影师把底片上的人处理掉了吧?”莫忧站起身来走近了照片,“怎么样,它会对你有用吗?”

“太有用了,谢谢你,莫忧。”我知道莫忧不想探讨上面的话题,可她又不想使我难堪。尽管我很想多问一些什么,但我明白我绝不能唐突。“这幅照片,就送我了吗?”

“太对不起了,”莫忧不好意思地笑笑,“我是希望可以送你的,可它的主人——要留它作纪念的。”莫忧见我有些尴尬,又解释道:“它是现在唯一一张张集旧貌的照片。张集的旧地图,关于张集过去的一切资料,都没有了,全张集都没有了。所以我只能把它借给你。”

“没关系的,借我就很好了。”我急忙做出兴奋不已的样子说:“我会很精心地使用它的。”停了一下,我又问莫忧,“难道在张集图书馆里,也找不到过去张集的一鱗半爪吗?”

莫忧的脸色略显黯淡。“的确找不到了。我听说,好多年前张集的图书馆毁于一场火灾。从此之后,张集再也没有图书馆了。这张照片,是图书馆那场火灾中的唯一幸存物。”

“它当时恰好被借了出去?”

“不——”沉默了好一会儿,莫忧才说:“图书馆里的一个管理员热爱过拍摄这张照片的摄影师,她不惜自己受到大面积烧伤,把这张照片完好无损地抢了出来。”

“是这样——”这可是一个感人至深的故事。我不知道《全是疑点》的开头部分在描写那场骇人听闻的火灾时,为什么没有加进如此充满力量的细节。《全是疑点》记述图书馆被火灾吞噬的悲壮过程,好像过于直逼主题了,它给人带来的心理导向似乎只是,对图书抢救失败以后,张集人失去了他们的典籍经文,于是他们才对接下来的杀戮与屠虐活人、发掘与拼合死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我希望我再向莫忧询问些什么,我觉得张集的谜团真是千头万绪。可是面对含蓄的莫忧,我不知如何张嘴。我心不在焉地摆弄那幅张集照片和那两张张集地图。我看到,莫忧带回来的那张,已经被人非常详细地用不同颜色的笔迹标示过了,新址旧名,一清二楚。

11

灯光明亮,烟和茶水就摆在两张沙发之间的茶几上,我兴致勃勃地坐在地毯上,比照着莫忧借来的黑白照片、我两次在火车站买的两张张集地图和到处插有火车票、烟盒、火柴杆和纸条的《全是疑点》,在一张洁白的图画纸上开始了我漫无头绪的工作。

这是一项繁锁的工作。尽管我已经有了详细的资源图表,可是在具体操作的过程之中,我依然还是常常要陷入山穷水尽的茫然困境。新街名与旧街名并不总是重合在一起的,一些可作重点参照的大单位的搬迁尤其为我的方位确定带来了麻烦。而且《全是疑点》只是小说而非导游手册或者行止记录,对主人公的说明与记述自然依故事需要时而清晰时而含混,留下了许多线索的断头又设置了许多追踪的障碍。当然我完全看得出来,作者岳平肯定熟稔张集的每个角落,由于他(她)对张集地形的了如指掌,他(她)在把它们作为背景道具甚至角色形象使用时,便只是信手拈来,随意抛掷,这样难免粗略简单以至语焉不详。可是这对于对昔日张集已经印象全无的我来说,就如同盲人摸象了,即使掌握了一点,也无法洞观全貌。另外小说的全部我还尚未读完,只在前面五分之四的篇幅里寻觅和逗留,所能接续上的线索恐怕也不免捉襟见肘,挂一漏万。我也想到,我应该先读完全书再做资料的整合工作。只剩下最后薄薄的一百页了,即使这部离奇的小说有点过分地曲折复杂,但以我的阅读和理解能力,我也能够在午夜之前把它读完。可是立刻着手确定找寻路线的念头好像挟带着一股魔力,让我一经开始便无法释手。我的大脑眼睛和手臂,仿佛变成了一架机械装置,在直线曲线数码和新旧两套名词间出没往返,好像是深入一个不露声色的陌生女人。那诱人的勾连,跌宕的悬念,神秘的走向,诡谲的痕迹,牵拉着我拖拽着我,一点一点地走穿了张集这座城市的过去和今天。

在这样的时刻,在这想像岳平、设计张集的时刻,我觉得我需要莫忧。

窗口盈白的时候,我的工作终于告一段落。我感到辘辘饥肠搅拧般难受,头脑昏昏但却睡意全无。我连烟都不敢抽了,空空的内脏经受不住烟的刺激。可不抽,又觉得魂不守舍心慌意乱。我到卫生间里用冷水洗了把脸,揣上标示清楚的自画图纸,来到了黎明的街上。

张集的上空依然一片阴晦。我看得出来,这时的阴晦不是太阳升起之前的短暂现象,这样的阳晦,是昨天整日阴霾密布的继续。张集真是一个奇怪的地方,在夏天的8月,居然会整整一天一夜地积蓄着酝酿着满天的雨水。在沈阳,8月的落雨全是阵雨,刚才还是天朗气清,忽然间便大雨倾盆,可转瞬之后又碧空万里了。在沈阳,8月的天气不会连续阴沉半天以上。可沈阳与张集虽说是咫尺毗邻。地质地况地形地势也都无有差别,但张集却拥有这样一种不合常规的天气特点。这无法不让人心生疑窦。

我站在街头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心绪平静了不少。我像那些穿街而过的晨练者们一样活动着身体,能感到我的四肢腰腹头脑和心脏还都格外年轻。我重新蹑手蹑脚地回到了“莫回头”的楼里,小心翼翼地站到了二楼最东头的房间门前。

这是一张简陋的紫漆木板门,不厚,但看上去非常结实。我把耳朵贴在门板上,当然什么声音也没有听到。我轻轻扭动锥形金属门把手,坚固的门扇纹丝不动,沁掌的温凉似乎在提醒我,这张紫漆门板早被从里边闩牢锁死了。我吃不准这屋里住的是不是莫忧,或者是否只有莫忧。莫忧没有告诉过我她住在哪里,但我是一个挺细心的男人,虽然我并无突然拜访的打算,可我稍一留意就认准了她很可能就是住在这里。“莫忧我轻声地喊了一声,”我知道我现在顾不了别的。“莫忧……”我压低的嗓音又涩又紧,在寂静中听上去有点古怪阴森。“莫——忧——”我听到屋里响起一些床板的声音以及女人半醒半寐时的哝哝梦呓。说的什么我听不清楚,但我感觉得出,发出声音的是两个女人。

在《全是疑点》里,主人公“我”也曾像我这样在凌晨的时刻来到一个女友的家里。他在久久敲门未得到回答以后,怅怅离去。可后来的事实证明,他当时应该破门而入。因为那一个让他烦燥不安彻夜难眠的凌晨,恰好就是女友蒙难的凌晨。他敲门的声音女友全听到了,但刚刚遭受了的女友被堵住了嘴巴綁在床上,她无法回应外面的呼唤。直到第二天上午他终于砸开门锁闯进屋去时,女友已经窒息而死了。

“谁呀?”

我听出是莫忧在问,我很高兴。年轻的莫忧她依然活着,而且她住在这里。

“我是——”

“你等一下。”

我话音未落,莫忧就听出了我的声音。即使是隔着一道门板,我也能想像得出莫忧快步向门口走来的样子。天啊,我已是一身汗水!

12

了解一座城市,与了解一个女人的方法大致机同。要了解一个女人,你得跟她交流,用目光言语情感和肉体。你得抚遍她的全身吻遍她的全身并且最终进入她的体内,让她在你施虐般的冲击下呻吟喊叫直至无以控制地颤抖昏厥。然后,你要用心地注视着她扭曲的面庞怎样慢慢转为幸福安详和平静,怎样均匀地呼吸着,默默流泪或者甜甜入睡。

所以,直到现在我也不敢公然宣称,我是否真正进入了这座叫作张集的城市。

张集是一张绵密的蛛网。现在我已经像岳平,像岳平笔下的“我”,像莫忧,像许许多多的张集人一样,既是织就它的一根丝线,又是被它俘获住的一只飞虫了。在我的眼里它变幻莫测,犹如一枚硕大的魔方。调出一个色面轻而易举,要调出六个色面则无从下手。张集这个让人难以定性的庞然大物,当它作为一个强悍的敌人时,让我畏而远之,可当它成为一个脆弱的躯壳时,又让我怜悯同情。为了避免先入为主的成见,我努力忘记几天来灌输到我脑子里的关于张集的一切,我只是用脚掌和眼睛去亲吻它的每一块肌肤,用思想和情绪去感受它的每一种信息。然而,那些没有生命的街道、楼房、车辆、行人、树木、河水、空气还有阳光,却被人为地赋予的呻吟喊叫颤抖昏厥给玷污了。经过了我短短三天的勘察与探访,它们事与愿违地导致了真实张集的原形毕露。我想,在即将召开的《全是疑点》作品讨论会上,我一定会做出一次精采发言的。

第一天,由于莫忧经过了一夜良好的睡眠,所以即使是在布满阳霾的城市里,她也依然显得神釆奕奕;我则不行,我的脸色青虚虚的,就像残留在城市之中的那些陈旧的建筑。莫忧很高兴陪我勘察张集,她说虽然她从小在张集长大,可她的活动范围始终局限在火车站周围。正是因为这样,莫忧才画蛇添足地对我进一步解释说,关于张集全景的照片,不论新旧,都异常珍贵,顿了一下她又补充道:可惜还没有新的。我想告诉莫忧不能这样妄下断言,现在摄影器材比过去进步了无数倍,拍一张张集全景照片易如反掌。可我想到了莫忧父亲更换的风光照片,我什么也没说。我只是留意到,对我的贸然登门,莫忧并没表示出明显的不快,但她对此又肯定心有余悸。我想她可能是担心出现什么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吧。我忽略了应该向她打听一下与她同住一室的是母亲还是姐妹。不主动过问别人私事的习惯继续延迟了我对莫忧的了解。我们在一家回民馆里吃早点的时候,热辣辣的羊汤和香喷喷的馅饼使我们忘记了在此之前的所有事情。我们沿着我圈定的路线开始漫游张集时,云层里露出了一线阳光。但那线阳光转瞬即逝,紧接着的又是一片阴翳,满城幽暗。我知道,在张集的怀抱里,想摆脱某种不祥因素的干扰是没有可能的。

张集这座城市历史悠久,但发展缓慢。印在张集地图背面的一段楷体文字似乎能够说明点什么:“张集自1679年作为一个塞外重镇雄据辽河平原以来,屡经涂毒,备受摧残,一次次的人为浩劫,一回回的自然灾难,接踵而至地要把张集变成破败凋敞的荒凉废墟。但英雄的张集却总是能奇迹般地从死亡之中站立起来。张集人的生命力像春草一样旺盛顽强。19XX年的地震又一次把张集夷为平地,可是只用了短短八年的时间,张集人民就在……”现在的张集已经遮掩住了所有往昔灾难的痕迹,到处是一派冠冕堂皇。当然如果稍一留心,张集的疵斑又比比皆是。张集的特点是城市格局极端混乱,新旧建筑的搭配毫无道理,于是使得整座城市如同一个孩子手中随意摆布的积木群。像红旗大街那样宽阔的道路,在张集也算四通八达,比如春风大街、中山大街、崇德大街。这是地震之后张集城市建设的得意之作。可是由于这些街道遭到了一些七扭八拐忽隐忽现的曲径曲巷的支解切割,便给人一种被捆缚的感觉。另外,由于那些大街在铺设过程中过于偷工减料,只几年的工夫,已经凸凹不平,裂痕累累了。乘坐公共汽车在上面驶过,会如同海上船只的颠簸起伏。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几乎在做所有的事情时,绝大部分的张集人都会呈现出恍惚不安和头重脚轻的怪异姿态。他们呆滞的目光和冷漠的表情,只有在金钱女人和以强凌弱的暴行面前,才会有美丽和灿烂幻化出来。

我们对于张集的勘察首先从火车站开始。事实上,尽管每一座城市的火车站往往都坐落在城市的中心,但火车站所具有的标志价值实际上微乎其微。可以这样说,火车站所带给人的其实是一种错觉,是人们渴望流动的心理,赋予了它城市坐标轴的特殊地位。于是,习惯于城市生活的人们,没法不把火车站当作他们约定俗成的简明参照物。现在,我和莫忧也是如此,我们摆脱不开站前广场那毫无意义的放射状马路,我们必须通过它来规定我们的思维和脚步。所以,我和莫忧几乎是情不自禁地就站到了车水马龙的站前广场中心。我们倚靠在喷水池的游龙水泥栅栏上,一边查看我整理过的地图图示,一边商量着怎样的行走才会更为科学。

“嘿,小伙子,你还要再买一张张集地图吗?”

正在这时,我的视线遭到了一个人突然的阻挡,我的眼睛里充满了一张风霜点染的面孔。我随着那声音愣了一下,接着就笑了。我看到,在我面前,那个两次卖给我地图的老太太正在冲我举起双手,一只手上是那个“你能看到张集吗?”的广告牌,另一只手则是一小沓地图在微风中哗哗飘动。

“谢谢你老了。我前两次买的还都挺新的呢。”我冲她扬了扬手里的地图,我想这时我大概也像一个出卖地图的小贩。

“新?”老太太重重地摇了摇脑袋。“新有什么用?”她上前一步,手里的地图几乎触到了我的鼻子。“地图这东西,跟纸张的新旧没有关系,得标示清楚而又准确记录了城市的最新变化才行。买吧,这种是今天才上市的。”

“又新出了一种?”我好奇地低头去看这种最新的张集地图。与我先前买的那两张相比,它的确别具一格,可它们之间到底区别何在,我还是不得要领。“算了吧,又没什么大的变化,我再买……”我这样说着,看到老太太的脸色非常难看。我便苦笑一下,还是把手伸进了兜里。我想我不能拂了这位老人的一片美意,再说收集地图也恰巧是我的一项嗜好。我掏出8块钱递了过去。

“10块。这种新地图10块钱一张。”老人的脸上竟毫无歉意。“怎么又涨价了?”我忽然产生了一种被人捉弄的感觉。“我来张集这么几天,到处看到的都是市场繁荣物价稳定,为什么偏偏这地图钱拚命上涨呢?”

“这很简单,”老太太显得理直气壮,脸上的笑容不卑不亢。“因为在张集需要地图,没有地图,任什么人都要无所适从。”老太太顿了一下,看看莫忧。“张集这地方,表面上看起来一览无余,往细里瞧可是深不可测。不信你问问这个姑娘,作为一个张集人,没有地图,她能了解到张集的什么。”

我看到莫忧的脸孔涨红了起来,她不屑地说:“但通过地图也不是了解张集的唯一手段。”

老太太并不理会莫忧怎样回答,她只是既有些得意又有些无奈地咧了下嘴角,然后目光阴沉地与我对视。我感到胸口有一点气闷。我把10元钱递过去,接过一张地图,迅速地拉了莫忧一下转身离去。我和莫忧都没有回头,但我们都感觉到了,那个老太太不知为什么又追了几步上来。“我是为了你们好,”我和莫忧已经走出了好远,还能听到她的声音随风飘荡:“我是怕你们走不出张集……”

我和莫忧都疾步如飞。当我们随着拥挤的人群爬上一辆油漆剥落的公共汽车时,我们才敢于回过头去寻找那个让人捉摸不透的卖地图的老太太。可是如潮人流淹没了一切,我们能看到的,只是广场中心那个大大的、里边堆满垃圾的、早已干涸报废的喷水池子。后来,我和莫忧在红旗大街的红旗银行车站下了车,站前广场上的插曲才让我们忘到了脑后。莫忧怕冷似的偎在我身旁,我则十分充分地暴露在了张集这座城市的面前。我站在宽阔的街面上,专心致志地寻找着弹痕、车辙、灰烬和血污。当然什么也没有。

红旗银行是一幢老式建筑,尖顶窄窗,有点像西方的教堂。此时这里冷冷清清,个别出入的储户鬼鬼祟祟疑神疑鬼,似乎对几天前的抢劫事件还心存余悸。在红旗银行的门前,当不当正不正地停着一辆黑绿的面包车。我以为这就是运钞车了,便心怀好奇地向里边探头探脑,结果我发现这是一辆公安机关押送犯人的囚车。我透过小小的囚车车窗,能看到坐在里边的两个剃光头戴手铐的小伙子,但是从驾驶室到车厢里都没有发现警察。那两个小伙子中的一个和我对视了一会,忽然晃动着铐在一起的双手对我破口大骂:“你看个什么!”你他妈领个姑娘挺开心的,老子呢?“老子抢回银行啥也没得着,不挨枪子儿也得蹲一辈子大狱,连个姑娘都再也见不着了……你还看我干什么?”我发现那个小伙子的眼泪流过了脸颊。我很识趣地收回目光,在收回目光之前,我没忘记对他微笑了一下并且点了点头。那个家伙被我的表情闹愣了,他大概以为我是一个来营救他的不曾相识的同伙,他闭上嘴巴也傻笑起来。我不再理他,我拉上莫忧离开了红旗银行。

沿着红旗大街继续南行,我在想像中多少找到了一点自由大路的影子。我给莫忧复述着《全是疑点》里的故事,当年自由大路上的暴力与爱情感动了这个从小长在这座城市的姑娘。“我不清楚张集过去的事情,”莫忧说:“但我知道现在的张集都发生了什么。”这时我看到我们已经走进了砂阴街与砂阳街之间的富裕小区。“我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在我们停下脚步以后,我听到莫忧这样补充道。原来她也读到了那篇谋杀亲夫的纪实文章,这在我的预料之中。在张集,平均三人就拥有一份晚报,晚报已经成了人们生活中的精神支住。我和莫忧差不多是同时仰起头来,我们一齐想像着在富裕小区的某一扇窗户后面发生的事情。此时此刻,阴云覆盖的富裕小区就如同一个昏睡的男人。我想,这个冤屈的男人永远也不会再重新醒来了,他不会知道恩爱的妻子其实就是谋杀他的元凶,当然他肯定也不会知道他父亲曾犯下的可耻罪行贻害了多少人的肉体和心灵……我们站立良久,直到要离开这片美丽的住宅小区时,我才听到了莫忧的喃喃低语:

“你说,若干年以后,那个4岁的女孩儿长大了,她会不会为她爸爸,再向她妈妈的情人的儿女复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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