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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往返(4)

由于第一天对张集的勘察浅尝辄止,所以我竟以为我这就算是看到了张集了。我得意忘形地对莫忧吹嘘说,我已经变成半个张集通了。从表面上看,好像确是这样,这座让无数本地人都摸不着头绪的古怪城市,如今就如同我掌上的指纹,枕畔的妻子。开始我也以为张集的气候会破坏我的情绪,张集人的粗陋会催生我对它的厌恶。可很快我就奇怪地发现,我已经迅速地适应了张集的一切,在我眼里,毫无特色的张集仿佛成了处处风光的妙境胜地,以至于在集北河边旅游点吃饭时,我居然想到了要租借游泳裤衩下河游泳。幸好莫忧对我进行了委婉的阻止,才使我没有成为集北河中无辜的冤魂。算了吧,天阴水冷的。莫忧说,如果你能再多待几天的话,我可以陪你下水。我是个挺不错的游泳好手呢。听着莫忧柔和的声音,我简直有点忘乎所以了。我说:那你现在就陪我下水吧,水里肯定暖和的。莫忧使劲地摇了摇头:不,今天不行。我放下啤酒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莫忧,觉得她身上的牛仔套装非常合体,而她曲线流畅的身体又蓄满了活力。这时的莫忧面如桃花,娇羞的浅笑含义无穷。我忽然萌生了把步子迈得再快一点的念头。我懂了,我说,和广告里的内容一个原因。什么广告?莫忧问,脸上的表情惊诧而天真。但我怀疑她的表情是装出来的,以她的聪明,她应该知道我会说出什么。我模仿那个电视里的广告小姐忸怩着说,这几天我不方便呀……直到事后我才意识到,是莫忧的陪伴使我掉以轻心了。我对张集的下意识认同,其实是我在情不自禁地强化着自己对莫忧的喜爱。

集北河游泳场是一片并不开阔的水域。近几年来,张集为了开发旅游事业,把流经张集的集北河勒起来一段拓宽挖深。岸边加一溜简易房,河里放几只小木船,一圈密集的铁丝网中央开了个小门收门票,也就算是张集新八景之一了。我和莫忧坐在黄昏的水上餐厅里,能看见污秽的河水的缓缓流动,吱呀乱叫的小船的艰难行进。可能的确是因为天阴水冷,整个游泳场里游人稀少,河中的戏水者就更是寥寥无几了。

“你看,莫忧,”我指着远处浮在水面的一顶红色游泳帽说,“那是个女的。”我看着莫忧的眼睛,见她刚才的兴奋已经过去,此时有一点心不在焉。“这水里一共有四个人,可就有一个女的,真不简单。你能游那么远吗?一个往返得一千多米。”

“差不多吧,我在学校的游泳池里就每天二十个来回。”

“不错不错。我上大学那会,参加过修建那个游泳池,可没在里边游过,总是在这样的傍晚去北陵公园里游泳。唉,真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呀。”

“等我们开学了,我帮你借个游泳证,欢迎你回学校游泳去。”“对了莫忧,”我犹豫了片刻,让表情变得庄重起来。“我一直想问你,明年毕业,你有去向了吗?”

“去向?”莫忧顿了顿,“我上学前的去向就定了,我是中师保送生,毕业后回张集师专当老师。”

“是这样……”我的目光捉住了莫忧的眼睛,“我想,利用毕业的机会,你应该离开张集。”

“离开张集?”莫忧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为什么呢?”

“至少是张集太小了,不得施展。”

“我无所谓。”莫忧的表情又黯淡了。“我不能对不起张集师专。”

“这不是对得起对不起的事。张集的确不让人喜欢……”

“那你觉得哪个城市让人喜欢呢?”

“我的意思是——”

就是这时,有一串非人的惨叫声蓦然传进了我们的耳朵,我和莫忧同时意识到,那是一些仓促短暂而且十分分散的呼救声音。我们抬眼望去,只见集北河上的四个戏水者正在四个不同的位置上开始挣扎,他们的沉溺就如同约好了一般,在转瞬间完成。他们生存的努力显得徒劳微弱,他们的消失就如同广大水面上四个气泡的破灭。还没等我和莫忧反应过来该如何是好,他们的喊声就喑哑了,他们的身影就不见了,而我们面前的集北河水,依然安详平缓并且迟滞……我忽然想到了盘山水库里那两个外地青年的故事。我的身体有一点颤抖,我把莫忧苍白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了掌心。

“这是怎么回事?这太可怕了……”莫忧嗫嚅着,她的身体也在瑟瑟发抖。

“一定是,一定是有人……是有坏人……”在我语无伦次地猜测着的同时,我看到了一些跳向河里去的救护人员正在大呼小叫。

14

集北河里的事变耽搁了一些我们的时间,我们回到“莫回头”时,天已经黑透了。我们刚跨进大门,莫忧的父亲就迎了上来,他阴沉的脸色十分难看。我想张嘴和他打个招呼,可他只是瞪了我一眼,就转向莫忧。

“李明刚走,等了你一天。”

“什么?”莫忧不是没听清楚她父亲的话,她只是惊讶。

“幸明刚走,等了你一天!”莫忧的父亲加重了语气。

莫忧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她看看她父亲,又看看我。“你先回屋休息吧。”她对我说。我想说点什么,可又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回屋以后,我感到心烦,什么也干不下去,望着天花板抽起烟来。看来这个叫李明的就是莫忧的未婚夫了,从莫忧父亲的脸色和口吻看,李明一定也对莫忧非常不满。我不知道明天莫忧是否还会像原计划那样陪我。但不管她陪不陪我,我还是要出去,这一天挺乏了,我得早点睡觉。

我洗漱完毕,脱衣上床,刚想关灯,就听到了敲门声。我的心突突乱跳,我听出是莫忧在敲门。我怪自己准备得不够充分。我应该像到这里的第二天早晨那样,不锁门才对。

“哎,我来了。”我答应着下床,犹豫了一下,看着下面两条光光的长腿,我不知道我应不应该再穿上裤子。

“你不用出门,”莫忧说,莫忧的声音平静如常。“你今晚别熬夜了,明天我早点来叫你。”

我以为莫忧是来通知我明天她不陪我了呢,可是她告诉我的是“别熬夜”。我顾不上穿裤子,来到门口打开房门。当然莫忧已经离去,幽暗的走廊上空空如也。

这一夜我睡得踏实,第二天早上莫忧来时,我把一切都准备停当了。我们悄无声息地走出“莫回头”,看着莫忧心事重重的样子,我真有点忍不住地想问问“李明”的事。可是莫忧先说话了。

“我希望你什么也别问我,我也不会说的。至于我爸爸的态度,你别往心里去,他不是对你的……”

莫忧说到这里,忽然站住了。我也停下来,顺着她的目光,看到有一个瘦高个的小伙子朝我们走来。

“怎么莫忧,”那小伙子看看我,然后对莫忧说:“你爸爸没告诉你我今天要来吗?”

“我,我跟你说过不要来找我,你答应了的。”莫忧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冷静。

“可是我觉得还是应该解释一下。你知道,我不是那种……”“我现在还有事。再说我已经解释清楚……”

我想我没有道理站在他们身旁。我识趣地看了莫忧一眼慢慢往前走,莫忧回望我的那眼充满感激。大概是由于我离开了他们,莫忧没有立刻甩开那个小伙子(我认为他一定是李明)。他们足足谈了有半个小时,莫忧才向我快步走来。我看莫忧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也觑到了李明,他表情怅怅地站在原地,可怜巴巴地看着莫忧的背影。

“你要是有事一就别陪我……”莫忧来到我身旁时,我说。我看到莫忧的眼睛有一点湿润。

“没事。”莫忧不看我,“走吧。”她径直往前走。

在公共汽车站等车时候,莫忧说:“你是我以前的男朋友,前几天我们吹了。”

“这——为什么?”我想到前几天她刚去参加过李明哥哥的婚礼。

“我不希望你问我,其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可是前几天你还去参加了他哥哥的婚礼。”这样穷追不舍并不是我的习惯,我只是脱口而出。

“也许,不吹的话,我也要结婚,在张集结婚……”莫忧很烦躁的样子,“求你了,别再提这事。”

我当然要尊重莫忧。

此后的张集漫游,我和莫忧都变得拘束起来。我们只是默默地走通张集的每一条宽街窄巷,久久地注视着张集的每一幢旧屋新舍。我们谁也不再提李明以及与莫忧的私生活有关的任何话题,我们甚至对集北河事件和后来所看到的一些离奇事情也不作探讨。即使对于我们正在全方位地进入的张集这个城市本身,我们也都一致地给予心照不宣的回避和忽略。我们的目的非常明确,只是要找到某一个地图上含混不清,在书页里却触目即是的地方。

15

商业城大厦的火灾发生在19日凌晨。

18日的晚上,天空终于开始落雨了,这是积蓄了四天的雨水。忽急忽缓的雨水使张集潮湿而又清冷,所以没有人能够想到,在雨停仅仅半小时之后,一场突如其来的大火就会骤然燃起,使威风凛凛的商业城大厦化为灰烬。

18日晚回到房间之后,我是听着窗外的雨声倒在床上的,一边继续着《全是疑点》的阅读,一边心烦意乱地剖析着张集这座可疑的城市。我知道我已经败在了张集的手下。几天来的事实表明,只有与张集同流合污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否则的话,没人可以战胜它;与它较量的结果只有一个,那就是拱手服输。我知道,不战自降有些耻辱。可明摆着的现实又没法回避。即使在这个落雨的晚上我继续捧读《全是疑点》,对于我的张集之行,也已于事无补。当然了,身在张集我就要抵御张集,这又是唯一一种坚持的手段——我必须以此来获得自救。我用香烟驱赶着滚滚而来的沉沉倦意,一口气把比照着种种地图的阅读持续到深夜。明天还有一天的时间了,我想,我要一心一意地陪一次莫忧,去爬张集东郊的龙首山或者去逛张集西郊的北竹园,答谢她这几天来对我的帮助。就这样,我是什么时候终于入眠的我一点也不知道,我只记得把《全是疑点》翻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我的眼睛实在无法睁开了……

大约是凌晨三点,我在睡梦中感到了某种亮度和热度。我睁开眼睛,懵懂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惊讶地望着街对面商业城大厦的熊熊火焰,听着深夜里人们凄厉的叫喊声和杂沓的脚步声,忽然就联想到了八年前张集的地震,对于张集地震的具体情况我一无所知,但我能够想像得出,那种骇人的恐怖与瞬间降临的末日感充其量也不过就是这种样子了。

莫忧进来的时候,我已经穿好了衣服。除了《全是疑点》还放在床上,笔记本张集地图牙具钢笔和那本《反抗与呼救》都被我收进了牛仔挎包,摆在写字台上,此刻我正在一丝不苟地把那大幅张集照片卷成圆筒斜插进挎包里边。我看到莫忧的面庞被火光映得通红。

“走哇走哇,上阳台上看去。阳台上看得清楚。”莫忧用一只手拢着头发,另一只手把一枚卡子别了上去。

“我们得呆在屋里,万一大火烧过街道,我们得往外抢屋里的东西。”我一边说着一边在心里暗暗丈量着商业城大厦到“莫回头”的距离。

“不会的不会的,这么宽的街道哪能让火烧过来。快走吧,一会儿火被扑灭就什么也看不着了。”说着莫忧拉起我就跑,我的左胳膊肘抵在她的右上,那种柔软的感觉让我暂时忘记了灾难与我们近在咫尺,自然我也忘记了扔在我床上的小说和摆在写字台上的挎包。

在空旷的阳台上观看一场大火燃烧的过程,的确更加准确清晰。那些可燃物质在化为灰烬之前,大约都要发出一串鞭炮似的炸响,在炸响发出的同时,崩散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火球。那些火球迅速脱离火焰的主体,像一些没有目标的流弹,四处发射,煞是好看。由于雨后的凌晨微风不起,商业城大厦便成了一支竖直的火炬,火苗朝天,不摇不摆,透过透明的火网能够看到,牢固的砖瓦残骸组合成的基础犹如一枚火炬的底座。另外,那熊熊火焰所散发出来的气味,并不仅仅是焦煳和灼热,有些商品被烧融以后,能播撒出熏香与甘甜来。在火焰的噼啪声和楼板坍塌的轰响声中,还有水浇向火的撕叫声。消防队员们手里的水龙头直对火舌,水过之处,火焰暂熄,但浓烟骤起。我和莫忧在阳台上一直站到朝霞尽染,天光大亮,并且莫忧的双手是始终紧抱着我的左臂的。莫忧起先只是惊讶,但她很快就被这场气势汹汹的大火吓住了。她大瞪着眼睛,微张着嘴巴,紧张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怎么会这么严重?怎么会这么严重?”她的身体瑟瑟发抖,声音慌恐细若游丝,“这么严重会烧死人的,这么严重会烧死人的……”我也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有气无力地做着一些干瘪的安慰:“没有关系的,没有关系的……”我的语言格外苍白,不如一枚飞溅的火星更有力量,“很快就会被扑灭的,很快就会被扑灭的……”可是就在我们这样说着废话的同时,我们都看到了,一阵黎明的大风呼晡掠过,由东南向西北席卷而来。商业城大厦的残火借助风势,喷射般地轰然炸起,犹如一条蜷缩的巨龙猛然探出身体,摇摇摆摆地扑向隔街相望的“莫回头”旅店。因为我和莫忧是站在阳台上的,所以我们只是感觉到了锐利的灼热,并未遭到火舌的吻舔。但我们通过粗略的判断不难想像,“莫回头”冲南开窗的几间屋子,肯定已经被火龙吞食得片甲不留了。

“不好!”

我和莫忧高声喊叫着,向楼下冲去。

16

蹿到“莫回头”来的火焰势单力孤,与商业大厦那边火龙游走的此伏彼起比较起来,这边的燃烧只相当于一条涸辙之鱼的打尾撞腮,很快就被扑灭了。但即使是这样,“莫回头”的损失也不可估量,至少冲南开窗的房间全部受到了袭扰。由于火源来自空中,所以越是往上灾情越重,包括我那个房间在内的三楼和四楼的六个房间,都被烧得只剩下四面焦黑的墙壁。而整个贸易街两侧火灾的被彻底降服,已经是中午以后的事情了。雨后的张集阳光灿烂,而火后的张集则一片狼藉。

“你是不是在恨我?”莫忧的脸上挂着泪水,她手里捧着的一把黑色残灰,那是她从我房间里摇摇欲坠的写字台上掬起来的。

“没有,”我不自然地脸上堆笑,在已经磨没了红漆的地板上走来走去,四处打量着这个我第一次进入的房间。这是莫忧的房间,但显而易见是住着两个人的。房间的格局与我那个屋一模一样,只是这间朝北开窗。这几天我一直想来莫忧这间屋子看看,可莫忧总是找出种种由头加以拒绝。是这场把我烧得无处可去的大火把莫忧的种种理由也给烧没了,她再也没法搪塞我的请求。

“这屋是你和……”

“你什么也别问。”莫忧扭过头看她床头的一个书架,“我不知道该怎么赔你,我应该让你把挎包拿着上阳台的,可我没想到……”

此时我和莫忧站得很近,我觉得莫忧身上那股清淡的体香驱散了从门缝渗进的焦煳烟味。“怎么提出赔的问题,真是孩子话。那些东西加一块也值不了几个钱的,都没什么用了。”我情不自禁地捧起了莫忧的两腮。我看到莫忧的身体晃动了一下,捧在我手中的两腮由绯红转而变得苍白。“只是你借我的张集照片一昔日张集的最后见证,也永远地消失了……”

我和莫忧都不再说话,就这样默默站立着互相对视。我的双手摩挲着她滑润的两腮,她的双手擎在我和她的身体之间,捧着那堆粗糙的灰烬。过了好一会儿,莫忧慢慢退回窗台旁,把手里的黑灰向北窗外扬去。虽然我的位置距离窗口较远,可我还是清楚地看到了,那些大小不一的片状灰烬飞离莫忧的双手以后,就像一群黑色的蝴蝶,在张集午后的阳光里舞姿翩翩地飘散开去。

“莫忧,我已经想好我要在《反抗与呼救》上该给你写些什么了。”

“是吗?你要写什么?”

“等你开学以后,在你接到我的赠书时。”

“如果你存书有限,就不必给我了。”

“我要送你一本精装的。”

“你一你到底也没能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莫忧的声音很轻很轻。

“我一也许已经找到了。你是那么可爱……”我的声音也很轻很轻。

“别这么说,”莫忧倚着窗台苦苦一笑,“这几天我们处得很好,但请你千万不要误会……”

“好的,莫忧,我什么也不去想。可我们至少算朋友了吧?”

“我……”

“嘻嘻嘻嘻,”正在莫忧有点张口结舌的时候,我看到她的面孔发生了变化。她的脸色由血红而苍白而铁青,她的惊讶由凝固而扭曲而变形,那一瞬间我觉得莫忧无比地丑陋和可怕。紧接着,或者更应该说是与此同时,我感觉到了身后的房门正在被人慢慢打开,并且我听到了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的笑声也由小到大地清晰起来:“嘻嘻嘻嘻……”

莫忧一个箭步冲向门口,用身体挡住了我回头张望的视线。“你怎么——我不是让你……”但我还是看到了,一张曾经进入过我视线的面孔,一张布满疤痕的、既丑陋又恐怖的、掩在蓬乱的头发下面的女人的脸,就像默片电影里的角色那样,机械地晃动在房间的门口。我还看到,在她大大地咧开着的嘴巴里,有一串晶莹的涎水正滴向红漆剥落的地板上面;而在她努力抬起的右手五指中,正高高地捏举着一本有着厚厚的书脊和灰黑色封面、尽染了火焰熏烤过的痕迹的书……

17

这是我来到张集的第七天,一场火灾使我丧失了一切,劫后余生的唯一一样东西,是一个疯女人无意之中从火海里为我抢救出来的小说《全是疑点》。当然,这本只差一页就将被我全部读完的小说,现在看来已经基本上没有意义了。独自吃过晚饭以后,我攥着这本因为炙烤而变厚变硬的小说找到了莫忧,我对莫忧说我要乘夜车赶回沈阳。莫忧那张美丽的脸上依然没有退尽苍白,阴郁的目光躲躲闪闪。她有气无力地说,那你就走吧,我也不送你了,赔偿的事情,我会想着的。我知道由于那个疯女人的出现,她的情绪坏到了极点。我说不用送了,这离车站没多远。可是你一莫忧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那你明天在张集的会议怎么办?我说那个会议就算了吧,我晃动一下手里的《全是疑点》说,回去以后写一篇评论,不参加会议也是有得可写的。另外,我紧紧地盯着莫忧的眼睛,神色认真地说,我要立刻全力以赴地为你的毕业分配留在沈阳开始活动。莫忧的身子颤了一下,眼睛里闪出一丝凄楚的光亮。接着她又重新垂下眼睑,似笑非笑地说,你完全可以不帮我的忙。她把双臂抱在胸前,怕冷似的收缩一下身体。我说一句亵渎你美意的话,你别怪我。什么?我问。我——我不可能成为你的情人。莫忧说完,眼泪漫出她的眼眶。我一愣,继而笑了起来。这不重要莫忧。我伸出右手,用中指和食指的手指肚在莫忧的两边眼袋上分别抹了一下。我乐观地说,张集的故事也许结束了,可沈阳的故事还没开始呢。

就这样我独自一人来到车站。这时正接近8月20日的凌晨,月光如水,群星闪耀。我特意绕了一点远儿,从北边的铁道线一直插进了站台里边,我想这样可以避免看到那个卖地图的老太太和许许多多的张集人。至于车票,我想,我是完全可以上车再补的。坐在冰凉的站台台阶上,我无所事事,摸摸衣服的口袋,烟和火柴全没有了。虽然要不了多久开往沈阳的火车就要进站,可我知道,干这么呆着,这段时间的短暂空白依然会让我心里发慌。正在这时,我忽然感到了左手手腕的疲劳。低头一看,我不由笑了,原来始终被我蜷在肋下的左手里,就有着一样可供我排遣寂寞的东西:那是一本厚厚的、有着灰黑色封面的、偏下一侧的勒口处印着作者名字的小说。我很高兴我还有事情可干。我翻开已经被火焰炙焦烤脆熏黑的《全是疑点》,接续着上一次的阅读朗朗地把全书的结尾念了出来。那是一段对我来说并不完全陌生的简短的文字,在阒无人息的张集火车站里,它们袅袅地升腾起来然后向四周飘荡,成为我留在这座叫作张集的城市里的最后的声音:

“每当你像强奸那样伏在地上,你都会听到城市屈辱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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