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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残喘恶棍

老夫人说:“我们赖天庐历一不存金银,不瞒你们,祝寿的银元,已全部拨去慈善会,用于接济众生。衣物也送去麻姑堂了。”土匪一听,个个面面相觑。老夫人又说:“赖府祖宗当年滥杀瑶人,虽是皇命所逼,确不够仁义。我辈如能为祖宗赎罪,出点钱物,又算什么。如能为瑶人解困,这一万八千银元我全部捐出,以解瑶人之苦!”土匪个个眉开眼笑,赞老夫人真是观音菩萨啊。老夫人说:“你们敢保证这些钱一个不入自己口袋,全部送给瑶人?如果敢保证,就在菩萨面前发个誓吧!”众土匪望着雷老虎,雷老虎一拍大腿,说:“我敢保证。”

突然假山后面传来子武一声喝令:“别信他的鬼话!”和四个护商团丁出现在土匪面前。原来子武不放心家里,就领着四个护商团丁围回来了。刚进院中,就发现了动静,见几个人围着老夫人说话,躲在假山后面听了一阵,把说话听得一清二楚,子武上前一步,拿左轮手枪指着土匪说:“都不许动,你们好大胆,半夜三更竟敢上赖府打劫?”

护商团丁也一齐举起了步枪,土匪也连忙拔刀拔枪,双方一触即发。老夫人说:“在府里不要动刀动枪,半夜三更的,别吵着家人。”雷老虎说:“有种的,放下刀枪,一个对一个!”子武仗着在自己家,叫团丁放下武器,和他们对打。老夫人要阻拦,子武说:“土匪杀人不眨眼,别和他讲仁义道德!”老夫人说:“人之初,性本善,土匪如能放下屠刀,也可立地成佛啊。”

护商团丁已与土匪打起来。他们一人对一个,拳来脚往,好不热闹,子武怕伤着老夫人,连忙把她拉回房中。护商团丁平日好吃懒做,更兼抽大烟上洒馆。把身体都淘空了,那里是土匪的对手。眼看土匪渐占上风,急得子武大声喊:“江铁头!”雷老虎说:“叫什么铁头铁脚,谁也打不过我们,快将银元拿出来我们就走。”子武说:“你休想。”上前大战雷老虎。子武虽然也学过武艺,雷老虎力大如牛,打了几个回合,被雷老虎一脚踢倒,双手叉住他脖子,说:“要钱不留命,要命快拿钱来!”正危急关头,江铁头仿佛从天而降,他大吼一声,一个筋斗,翻到雷老虎面前,对着他后腰就是一脚,雷老虎一个趔趔,跌在地上。土匪见江铁头厉害,一齐上前打他,他们那里是江铁头对手,被江铁头一拳一脚,打得趴在地上,子武大叫:“铁头好样的。”

阿甲见势不妙,叫声“快跑”!拉着雷老虎夺路而逃。江铁头看出雷老虎是个匪头,擒贼先擒王,上前伸出大腿一拌,阿甲和雷老虎一个狗啃屎似的跌在地上。江铁头跑上前,将雷老虎骑在跨下,阿甲也顾不了他,和土匪落荒而逃。

子武见江铁头制服了雷老虎,指挥护商团丁一拥而上,将雷老虎五花大绑。院中很多人都惊醒了,赖长生在子文子寿簇拥下走了出来。听到江铁头说:“我正睡得朦胧,仿佛听到打斗声,猛然惊醒,才发现二公子和贼人干仗。可惜让那几个贼人溜走了!”子武说:“这伙贼人抢我赖府,恐怕早有预谋,他们的人还在外头,我们要严加防范。”

忽然城里传来一阵枪声喊声,似有千军万马前来,子武说:“贼人果然来了,我们要关好门窗,准备抗敌!”子文说:“这些贼人好大胆,竟敢进城抢东西!”兄弟几人,连忙随江铁头察看门窗,见到院中后门大开,子文说:“师爷怎么连后门也没锁。”江铁头摸了摸口袋,那有锁匙的影子,不敢做声。等了一会儿,不见土匪前来,枪声喊声似乎在城中东面。赖长生心中疑惑,难道贼人去进攻南霸天?“轰隆……”一声传来,轰天动地,枪声更加密集了。赖府的人都已惊醒,彩风彩云走出来探头探脑,问是怎么回事?

一阵电话铃声响起,范县长打电话来了,说共产党领导的革命军前来攻城,已经打到县府,陈督军留下的士兵不知到哪里去了!赖长生说:“原来是革命军,不是土匪。”子武说:“我明明听到那人自称雷老虎,向老夫人要银元,怎么不是土匪?”赖长生说:“国家有难,匹夫有责!我身为议长,不能眼巴巴看着县长受难。”吩咐子武带领护商团丁跟他前去。

世间之事,真是无奇不有。今天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原因,雷老虎来抢赖天庐,革命军也来攻打县城,弄得赖家上下不知怎么回事。阿甲三人逃回兴隆洲,这里还有六七个土匪,听到雷老虎被擒,不知如何是好。一会儿听到城里枪声大作,叫喊连天,打听得是革命军在攻城,心中大喜,一齐走到赖天庐门口,拿起石块,将大门敲得“咚咚”直响,阿甲放开喉咙喊:“赖府人听着,我们是革命军,攻城来了,刚才我们错入赖府,让你们抓住了头儿,快把他交出来,我们好撤退!”

赖府的人听说革命军来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子文说:“大家快回房中,躲在床底下别出来。赖天庐坚固,没有炸弹,他们攻不进来。”江铁头爬到楼上望了望,见外头只有七八个人,大声说:“什么狗屁革命军,分明是滨江土匪,再不滚蛋,老子收拾你们!”往外放了一铳枪,“呯”的一声,土匪吓了一跳,还了几枪,铁砂打在门板围墙上,一点用处也没有。土匪骂骂咧咧,也毫无办法。有个土匪提议挖墙进去,很快弄来了两把撬子,奋力撬墙,这院墙是青砖所砌,坚硬无比,好不容易撬下一层青砖,里头又是一层,撬了三四层,里头还有砖,也不知这鬼围墙砌了多少层砖。撬着撬着,拿撬子的土匪不知闻到什么味道,顿觉头昏眼花,身上软软的就倒了下去。阿甲大惊失色,说:“不得了,听闻赖天庐有鬼神保佑,我们今日犯天条了。”众土匪纷纷觉得自己身体不适,阿甲叫土匪扔下撬子,急急忙忙跑回兴隆洲上。

原来赖府当年建造赖天庐时,花了不少心思,为防匪盗,单是院墙就砌了五层青砖,有三丈之高,像护城墙一样。砌砖的灰浆,采用上等石灰,红糖和糯米混成,比水泥还要坚固。更绝的是围墙人头之下,所砌灰浆,混合了一种不知名的毒药,为的是防止虫鼠蛀洞,想不到这回毒到了土匪,也是天意。

城里的枪声平静下来,外头也听不到土匪动静。江铁头望出院外,不见了土匪的踪影。他不敢大意,四周巡看一翻,赖府中静悄悄的,家人都躲在房中,一个都不敢出来。一阵夜风吹来,江铁头感到一阵寒冷,看看自己还穿着单衣,赶忙回房中找衣服。

江铁头一进房中,跛章立刻向他下跪。江铁头说:“兄弟,你跪我干什么?”跛章说:“求兄弟救命!”江铁头说:“土匪已被打跑,雷老虎让我抓起来了,你不用怕。”跛章说:“我求你放掉雷老虎。”江铁头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眼说:“你……你说什么?”跛章说:“雷老虎是我引来的,我求你饶他一命!”江铁头跺着脚说:“你好糊涂,怎么勾结上土匪来打劫,这是要杀头的啊。兄弟你忘了当日我们被雷老虎劫上山去,差点丧命,现我恨不得扒他的皮,怎能放他走!”跛章说:“当日雷老虎有意放走我们,我们才有今天,我受人恩惠,不敢忘本啊!”

跛章将当日怎样认识雷老虎,带他去会鲤鱼婆,后来在元江峡遇劫后雷老虎邀他入伙,假意让他们逃走的事一一说出来。再三哀求江铁头看在结义兄弟脸上,饶雷老虎一命。江铁头想了又想,说:“雷老虎虽是我亲手抓获,赖大爷和二公子也见到,放掉雷老虎,二公子回来怎么交代?何况土匪害人,万人憎恨,我们不能放虎归山。你快离开这儿,什么都别承认,我也不会说。如果雷老虎敢血口喷人,我打歪他嘴巴。”

跛章摇摇晃晃站起来,朝江铁头惨笑着说:“你疾恶如仇,对赖家一片忠心,我知说你不动。但我不走,你干脆连我也绑上,送赖家一起治罪吧。”江铁头着急起来,说:“你快走,我包你没事。”跛章苦笑着说:“只要雷老虎落在三鞭子手上,谁也保不了。子武对我已恨之入骨,这回正好有借口了。不如将功劳让给兄弟算了。雷老虎必死无疑,我也难逃一命!只要兄弟你能荣华富贵,我在九泉之下也放心了。求兄弟可怜我无妻无儿,日后清明时节在我坟头烧烧香,我也心满意足了!”

跛章说着悲声痛哭。江铁头也忍不住喉头哽咽,说:“兄弟你……你。”抓起酒瓶,喝了两口,说:“你带雷老虎走!”跛章一阵惊喜,赶忙往外望了望,天已微亮,院门口似乎传来脚步声,跛章说:“你得送我们出去啊。”江铁头抓着酒瓶,摇摇晃晃带着跛章来到戏台厢房,拿刀割断雷老虎身上的绳索,送他们来到院子后门。雷老虎说:“兄弟,你功夫这么好,干脆跟我们一起入伙算了,我封你为老二。”跛章也说:“跟大哥吃穿不愁,自由自在,比在赖府当家丁强百倍,铁头你快作打算!”江铁头拿刀在地上划了一条线,说:“兄弟情义,今日断绝。今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保重!”举起酒瓶,“咕咕……”喝了个一干二净。

天已大亮,城里的枪声又响起来,似乎比夜里更激烈。赖府家人渐渐起来,子寿最先发现江铁头伏在后门上,大声惊叫:“糟了,江铁头让人打死了!”过去一看,江铁头没伤没损,只是满身酒气,人似乎是睡着了。子寿大声叫人,看见雷老虎已经逃走。子文说:“土匪真厉害,又来把雷老虎救走了。”赶紧去看老夫人,老夫人正坐在竹椅上闭目念佛,其它各房也秋后无损,才放下心来。

其实,老夫人是亲眼看见江铁头放走了雷老虎,只是她不吭声。赖府家人惦念着赖长生,没见他和子武打电话回来,不知有没有出事,子文要出去看看,子寿说:“还是我去吧。”拿了支左轮手枪出门去,萧湘也跟着他走。

街上行人稀少,很多店铺都没有开门,子寿来到东较场,看见一群乞丐坐在地上捉虱子,晒太阳,还有人蹲在地上斗蟋蟀,对头顶上呼啸而过的流弹,似乎是视而不见。萧湘说:“城里正在打仗呢,你们还不躲避?”乞丐说:“我们身无分文,谁会跟乞丐作对?”子寿说:“乞丐也要留命看世界啊!”有个乞丐认出了赖府四公子,把子寿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说:“我们的命不值钱,四公子出来可要小心啊,听说昨晚革命军端了南霸天的家,还准备端赖天庐。赖老爷是大好人,求上天保佑啊!”

正说着话,三鞭子领着一队军队冲过去,子武和班护商团跟在后面。子武见到子寿,大声说:“你们出来干什么!”子寿说:“父亲呢?”子武说:“他和县长在天庐金铺里,这里危险,你们快回去!”

前些日子,共产党领导了秋收暴动,昨晚率领一百多个起义军,联同花县、三水的三百多农民军前来攻城。范县长是个文人,没一点作战经验,名义上陈督军留下一营士兵归他指挥,但实权都在候营副手上。革命军来攻城的时候,候营副官正和三鞭子在一个暗娼家中寻欢作乐。范县长指挥不了陈督军的士兵。革命军很快从元城的几个城门口攻进来,巡夜的几个兵丁四散逃走。进城之后,革命军在城中心的元城学堂成立了指挥部,然后兵分两路,一路人马去包围县政府,另一路人扑向南霸天家。县府哨兵吓得无踪无影,范县长只好交印投降,令下属也交出文书档案。革命军把县府大楼上的国民党旗扯下,升起了斧镰红旗。

扑向南霸天家的大都是农民军,他们早就听说南霸天种种恶行,恨不得抓他出来斩头示众。百多人包围了南霸天家宅大院,鸣枪呐喊,声势浩大。几个家丁开始还开枪顽强,农民军在院墙下点了个炸药包,“轰隆!”一声,炸了只大洞。家丁吓得落荒而逃。农民军进入院中,到处找不到南霸天。南霸天母亲端着碗鸡舌汤,在床上战战悚悚,被农民军一把抓起来喝问:“南霸天哪里去了?”南霸天母亲翻着白眼不说话,有个戴着红袖章的青年人问:“这老婆子喝的是什么东西?”有人说:“是鸡舌汤。这婆子早吃人参,晚食燕窝,现在又喝什么鸡舌汤。吃下我们多少血汗!我让你喝个够。”一掌把鸡舌汤打翻在地上。

农民军在南霸天家中到处搜索,找到一批金银财物。戴红袖章年轻人一一登记好,以备日后公用。南霸天时常说,他家银元堆积如山,用也用不完,现在找出来的银元却很少,都藏到哪里去了呢?问南霸天家人,都说银元由南霸天父子一手经管,他们都不知道。几个人骂骂咧咧,押着满身粪便的南霸天走过来,顷刻满屋臭气熏天,令人作呕。原来南霸天见农民军攻进院来,情急之下,跳进茅屋的粪池下躲起来,谁知到底逃不过农民军手掌。

有人打来一桶冷水,对着南霸天照头照脑就倒过去。冲掉身上粪便,问他家里的银元都藏到哪里去了?南霸天翻着白眼,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农民军说:“不信我们这班赤脚大仙,就搞不妥你南霸天!”上前一阵拳打脚踢,戴红袖章的年轻人说:“我们要遵守纪律,不要随便打人。”众人那里听劝,直打得南霸天满脸鼻血,还是死不开口。

一个农民军大声说:“拿松香来,给他点厉害,看他要钱还是要命。”几个人剥掉南霸天衣服,将他按倒在地,点着松香,朝他肚腩就按过去,戴红袖章年轻人想制止,那里制止得了。松香一滴滴掉在南霸天肥大的肚腩上,青烟直冒,肚皮吱吱作响,南霸天破口大骂:“我儿回来杀光你们这班穷鬼!”叫了几声,昏死过去。众人无计。忽然余赵氏哭哭啼啼走进来说:“求你们别打余老爷了,我知道藏银元的地方,我带你们去。”

余赵氏将农民军带到后院,指着一堵墙脚说:“这儿是老爷养蟋蟀的地方,地下藏着很多钱,你们拿到钱后,请不要伤害余家人,求求你们了!”墙角前方长着棵大榕树,树下堆放着几十只埕埕瓮瓮,里头全部养着蟋蟀。众人搬走埕瓮,拿起锄头铁锹往下挖,很快便挖出了七八只大瓦缸,里头装着满满的银元。众人大喜过望,挖出银元,用十多麻包装起来。兴高采烈运回元江学堂去。

戴红袖章青年人向革命军指挥官汇报重大战果,指挥官命人将银元登记入册,将部分给了农民军,农民军大呼“万岁!”革命军指挥官是个红脸汉子,戴着副眼镜,他站起来对欢呼雀跃的农民军说:“同志们,我们今晚攻城取得了胜利,今后还要扩大战果,夺取全省、全国的胜利!”农民军又是一阵欢呼,几个包围县府的革命军回来,说县长跑了。指挥官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天亮再把他抓回来。”

包围县府的革命军陶醉于胜利,对范县长看守不严,让他偷偷跑掉了。范县长急忙去赖天庐,半路上遇到了赖长生,二人连忙到天庐金铺商议战事,让子武去找三鞭子。子武不知三鞭子到哪里去了。找了几个地方找不到,最后来到朱八婶家。朱八婶带他到暗娼家里,三鞭子和候营副一人搂着一个妓女抽鸦片烟。子武说:“革命军攻进县府来了!”三鞭子说:“县长呢?”子武说:“他逃到我们天庐金铺去了。”三鞭子歪着嘴巴说:“让这酸秀才尝尝共产党的厉害!”子武说:“听说他们也去包围你家了。”三鞭子一扔烟枪,站起来要走。候营副说:“老兄慌什么,你家院子墙高体厚,他们攻不进去。”

直到天亮,候营副才召集士兵,和联防队、护商团一起去进攻县府。候营副有机关枪手榴弹,很快夺回了县府,还俘虏了几个革命军。但县府的几个职员,已被押送到元江学堂去。子武马上回去报告,将范县长和赖长生接到县府。范县长立刻致电向省府求救,要求铁路巡防部队支援。革命军轮番进攻县府,均攻不下,各有伤亡。到了下午时光,省里来电已派出增援军队,铁路巡警也开进元江境里。范县长才吃了定心丸。革命军这边也得知大军压境,进攻更加激烈。革命军指挥官决定成立敢死队,决心攻下县府,救出被俘人质。

几年农民军扛起炸药包,有的人将炸弹捆在身上,决心以人肉炸弹进攻。有人弄来几张浸过水的棉胎,还在棉胎上撒上泥沙,突击队员准备顶着棉胎进攻。指挥官一一和突击队员握手道别,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之势。这时候,有几个人举着把小白旗走过,带头的是约德翰神甫,他们都戴着着红十字会的袖章,过来调停和解。约德翰呱呱哇哇说着不标准的广州话,革命军得知来意,有个人朝他瞪着眼睛说:“我们中国人自己的事,用不着洋鬼子说话!”要赶他走。约德翰并不生气,摊开双手说:“神爱世人,和平无分国界,四海之内,皆兄弟。大家停火,和为贵嘛。”

指挥官立即召集头领开会,答应停火后,双方交换俘虏,革命军撤出县城。三鞭子不愿意停火,他已得知家里被抄,要等援军来到,把金银财宝夺回来。革命军声言,如不停火,他们组织敢死队,去将县府炸平。范县长害怕了,答应停火,和三鞭子吵起来。范县长说:“我是县长,我命令停火!”赖长生极力赞成,候营副也无心恋战,三鞭子也不有办法。

双方选在上元街上交换俘虏,这边三鞭子垒起沙包,架起机枪,虎视眈眈;那边革命军突击队抱着炸弹,头顶棉胎,严阵以待。约德翰站在街心,举起小旗,吹响了第一道哨子,双方俘虏各自排好,等待交换。约德翰又举起小旗,吹响哨子,双方俘虏各自离场,回到自己一方。一时惹得街头很多人驻足观看,仿佛看一场游戏。

交换完毕,革命军沿着东较场撤走,沿途向市民派发革命传单,还撒了些铜钱给乞丐。很多人跟着革命军走,子寿见萧湘快步跟上革命军,大声说:“湘,你要去哪?”萧湘追上革命军,说:“同志……”戴红袖章年青人问:“姑娘找谁?”萧湘兴奋得脸上红扑扑的,像遇到亲人一样,说:“我是党组织派来元江的,一直找不到你们,今天终于见着你们了!”戴红袖章年青人急忙将萧湘带到指挥官面前,指挥官说:“省执委对我说过这事,可惜一直联络不上上你。”萧湘说:“你们准备去哪里?”指挥官说:“准备到山区开展武装斗争。”萧湘说:“我要跟你们走!”指挥官望了望萧湘,说:“你还是留下来当教师,不要暴露,我们日后会来找你的。”叫戴红袖章年轻人拿些银元给萧湘,萧湘不要。戴红袖章年青人笑着向她敬了个礼,说:“同志,祝革命成功!”

萧湘望着浩浩荡荡的革命军走出东较场,心情像元江水一样扬起了波浪。子寿追上了萧湘,说:“湘,你认识他们吗?”萧湘望着子寿说:“寿,你爱我吗?”子寿拉住了萧湘的手,深情地点了点头。萧湘说:“你说过爱我,不会阻止我的志向,我要参加革命军!”子寿一咬牙,说:“我跟你一起去。快走吧,要不,跟不上队伍了。”萧湘没有走,深情地望着子寿,突然张开双臂抱住他亲吻起来。子寿想不到萧湘会在街头上亲吻他,也情不自禁吻起了萧湘,引得街上的人都望着他们。好一会,萧湘才说:“我们回家去吧。”

赖长生和子武已回到赖府,子寿一进大院,就听到子武大发雷霆骂江铁头,骂他没有看住雷老虎,白白让他跑掉。江铁头一身酒气,头发蓬乱,双目迷离,似醒非醒蹲在花园假山上,师爷拿着后门的大铁锁,说:“后门铁锁打开,锁匙还在,分明是让人打开的。铁头你是不是晚上喝醉了,让土匪偷走锁匙,放走了土匪头。这是什么时候,你居然还喝酒!幸亏匪徒拿走的是锁匙,而不是你的人头!”赖长生叹着气说:“算了,土匪也没占到什么便宜,人平安无事说得啦!要不是铁头喝醉了酒,十个雷老虎也跑不了。铁头枉你一世英明了!”岂知江铁头喷着酒气说:“土匪头是我放走的……”子武瞪大眼睛说:“你,你说什么?”江铁头脸上现出痛苦的表情,说:“雷老虎是我放走的,要责罚,就罚我吧!”

了武一听,气得七窍冒烟,说:“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居然放走土匪,你安的是什么心!”赖长生摇着头说:“放虎归山,后患无穷,铁头你怎么这样糊涂。”子武喝护商团丁把江铁头绑起来,按家法治罪。

子武早已向三鞭子汇报了捉住了土匪头雷老虎,还吹嘘自己如何与土匪英勇持斗,以一当十,打跑了土匪,活捉雷老虎的经过。三鞭子很高兴,声言报省为子武请功,并决定公审雷老虎,杀一杀滨江土匪的威风。谁知雷老虎让江铁头放走!子武气意败坏给三鞭子打电话,说雷老虎跑掉了,他没说是江铁头放掉的,而是几十个土匪来把他抢回去了。

三鞭子家正乱成一团,家人在呼天抢地,南霸天母亲吓死了,南霸天被折磨得只剩半条人命,三鞭子那还有闲心理雷老虎。子武一听岳父家出了大事,连忙和子文过去观看。三鞭子家里一派狼藉,院墙炸了个人头高的大洞,一家人在围着南霸天哭哭啼啼。南霸天像头死猪,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三鞭子站在床前,脸色铁青。彩风彩云喊一声:“父亲啊……”扑倒在南霸天身上,三鞭子连忙拦住她俩,说:“父亲身上有伤,不要动他。”掀开床上的棉被,只见南霸天赤身祼体,肚皮上贴着一块巴掌大的纱布,整个肚腩都红肿起来了。

子文连忙叫来师爷,余府管家过来说:“老人家已装好殓了,要不要请法师来?”三鞭子黑着脸说:“先救活的,死了的不管她!”师爷用手摸了一下南霸天的肚皮,南霸天哟哟喊起来。师爷说:“松香粘死了肚皮,要把它掀开才能下药。真是件麻烦事呢,还是让家人动手吧!”三鞭子望了望子文子武一眼,二人缩手缩脚,半天掀不下来。三鞭子叫他们按住南霸天,说:“老爹,为了保命,你就忍忍痛!”咬牙用力一掀,像撕开张大胶布,连血带肉撕了下来。南霸天大叫一声,昏死过去。师爷连忙朝伤处撒上些云南白药,外加些田七犀角粉末,小心翼翼用白纱布包扎起来。三鞭子问碍不碍,师爷说:“用松香伤人,是匪徒最阴毒的一招,比明火开水不知厉害多少倍!有人用溶化的松香,滴在鸡蛋上,不稍片刻,鸡蛋已黄熟。别看余老爷肚皮不黑不焦,肚腩大概已经煮熟了。”

众人听得吐出舌头,三鞭子说:“这么说来,人是没得救了?”师爷说:“我已用了最好药方,如三天之后,伤口不化脓,便可望无事。幸亏没烫肚脐,肚腩连着肠脏,烫熟肚脐,神仙也难救了!”

彩风彩云又呜呜哭起来,南霸天慢慢醒过来。竟张口骂:“哭什么丢毛,我还没死呢!”余赵氏说:“老爷你受苦了……”南霸天翻着白眼说:“受苦又X用,大洋都被人家抄走了。”三鞭子说:“这个时候还惦记什么大洋!”南霸天说:“没有钱,拿什么来吃,拿什么来操……哟,叫你大佬带兵回来,抓这些穷鬼……”痛得说不下去。三鞭子才想起该给余副官打个电话,广州那边说粤军正准备与桂军打仗,余副官已带队奔赴前线去。

三鞭子本想把祖母风风光风下葬,刚请来一班法师,横塘墟派人来报信,说土匪抢劫了整个墟,还掳走年青妇女三十多人,范县长命三鞭子和候营副紧急出动剿匪。三鞭子带领一百多军警,奔袭两日,一无所获,刚回到县城,又传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拿下了池坪乡公所,三鞭子只得将祖母草草下葬完事。

南霸天大难不死,捡回了一条命,却比死还要难受。用过师爷的的药,南霸天的肚皮似乎没那么疼了,第二日发起了高烧,满脸通红,整日整夜说起胡话。家人在井中打来凉水给他拭抹,片刻不离左右。清醒时,余赵氏一匙匙喂他绿豆汤。南霸天边喝边瞪眼睛骂:“死婆子带人去掘大洋,是想收我命!”余赵氏带着哭腔说:“他们拿不到钱,老爷你早没命了!”

师爷来换了几次药,第三日南霸天说胡话了,开始打起瞌睡,刚闭起眼睛,屋里来了两个穿袍子的人,他俩戴着顶高帽子,一顶写着“正在捉你”,一顶写着“你也来了。”南霸天大声叫喊:“你们是什么人,敢来我府捉人!”来人伸出长长的舌头说:“我们是阴间里的黑白无常,勾魂摄魄来了。”押着南霸天就走。一路上跌跌撞撞,不觉来到了阴间地府。这边站着牛头马面,那边站着鬼卒夜叉。阎王爷正威严望着南霸天,没待阎王开口,南霸天吓得跪在地上,说:“我听说过阎王叫人三更死,怎敢留人到五更!只是我家中还有金铺钱庄,钱财无数,阎王爷能否再给几年阳寿,让我再享受一番,金铺钱庄宁可献阴府使用。”阎王冷笑两声,说:“你这家伙生前五毒俱全,挥金如土,对穷人却一毛不拔,如此不仁不义,无德无行,还留你干什么?虽有钱能使鬼推磨,我阎王却不徇私,执法如山!”叫过牛头马面,领南霸天去上刀山、下油锅。然后把他压在最底层的阴山脚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

牛头马面吆喝一声,正要动手捉拿南霸天,坐在阎王旁边的判官说:“两位罗刹慢动手,我刚才查过生死簿,这人似乎命不该绝。”阎王爷说:“此人占田地,霸山林,卖大烟,收高利,抢人蟋蟀,逼人跳河,简直是无恶不作,怎么还命不该绝?”判官说:“这人有三个儿子,一个忠义,一个平庸,一个险恶。他大儿子饱读圣贤之书,一为心国为民,今后还会……”见南霸天竖起耳朵,恐泄露天机,向阎王耳语几句。阎王点点头,赞着说:“乱世儒生,一代忠贤,可敬可叹!”命鬼差放掉南霸天,送他回阳府。

两夜叉送南霸天出来。离开阎王殿,南霸天问:“刚才判官说我儿子怎么了?”夜叉瞪着眼睛说:“人家是祖宗阴庇后人,你却要儿孙袒护父母,天下再无比你更臭的人了!”南霸天嘟嘟嚷嚷说:“养儿无用,****他出来做什么?”一路上风沙迷漫,不见天日,走了老半日还走不出阴间。南霸天哀求夜叉快送他回去。夜叉说:“你又没给我们银两,为什么急于送你回去!”南霸天说:“阎王爷说过不要钱啊!”夜叉说:“你没听过大王好说,小鬼难缠吗?”另一夜叉说:“不给就算,此人不识好歹,日后他穿肠烂肚,是个死活人,活死人,终有金山银山也无福消受了!”说完将南霸天一推,南霸天跌了一跤,醒了过来。家人围着他大哭,他已昏死两个时辰了。

南霸天醒来之后,发热似乎退了,不再说胡话,一会儿安稳睡起觉来。家人跟他熬了几天,见他似乎没大事,都打起瞌睡。天亮时,南霸天醒过来,也不喊旁人,硬撑着下床,走去后花园,大洋让人掘光了,他要去看看养的百几只蟋蟀还在不在。走近花园,只见墙角一带被人掘翻,地上遍布碎瓷烂瓦,一只蟋蟀也不见踪影。南霸天气得头上青筋暴起,两眼一阵发黑,扑通一下跌在地上。家中养的大番狗立即跑过来,朝南霸天肚上嗅了嗅,猛然咬了一口,竟撕下一层肉来。南霸天痛得大声叫唤,三鞭子正巧走过来,立刻开枪将番狗击毙,南霸天肚上竟然穿了个洞,连肠子也流出来了。

家人都认为南霸天实死无疑了。谁知番狗啃去了腐肉,南霸天竟渐渐好转,只是还有鸡蛋大一个洞愈合不了,能望见肚里的肠子在蠕动。师爷找来一块小油布,粘在南霸天肚皮上,吩咐时常清洗,小心护理。南霸天虽然保住了性命,此后却吃不下鱼肉,只能喝些稀粥保命。如果他敢贪嘴,肚中的小洞会流出臭不可闻的东西。南霸天日日待在家里,不敢出去逛妓院,斗蟋蟀,真正成了个活死人了。

江铁头离开了赖天庐,回到了元江峡捕鱼捉虾。那天老夫人让人解开了绑在江铁头身上的绳子,说:“放虎归山,本是我的意思,不能责怪铁头。”赖长生嘱江铁头小心看护院子,提防土匪再次侵范。江铁头说:“我私放雷老虎逃跑,是为不忠,没跟跛章一起落草,是为不义。不忠不义的人,无颜在赖府做下去了。”

大烟管摇头叹气说:“儿啊,我当年救起了土匪,学得武功,到元城混饭吃,你今日放掉了土匪,得罪了赖府,只好回峡江当渔民。看来,我们都是打渔的命,没法离开元江峡啊。”

元江峡是大烟管的家,他们来此地已经不知有多少代了。传说他们的祖先住在广西合渖,在北海上捕大鱼,不知祖先为何要来这个远离大海的地方生活,祖先刚来元江峡时,这峡山四周都住着瑶人,瑶人在山上狩猎,渔家在江上打渔,瑶人和渔家相处得很好,偶然也互相通婚。后来官府镇压瑶人反抗,也岐视渔家,不准渔家上岸居住,也不准他们的子弟读书考取功名。渔家和瑶人受着官府的压迫,“同是天涯伦落人”,共同的命运使他们团结在一起。当年三千瑶人随太平军攻打元城,峡江渔家出动了全部渔船,将瑶人载到元城。

攻城失败后,瑶人惨遭杀害,官兵上峡江找渔家算帐,渔家闻讯弃船躲避。官民抓不着渔家,把停泊在江边的渔船烧了个精光。逃脱的瑶人,有的回到天目山,有的与汉人一起在元江峡当起了土匪。那次大烟管在江里救起了受伤的土匪,是大烟管的慈悲天性,更主要是他对土匪有种说不清,理还乱的朦胧感觉。

渔家对溺水者是不会主动去抢救的,除非是自己的亲人。他们认为有人溺水,是水鬼找替死,救起别人,水鬼日后会找自己算帐。在兴隆洲住的时候,大烟管有时喝了点酒,便自个儿在洲上四处走,看能不能捉只鬼回来给木花看看。他相信凭着自己的一身武艺,鬼是打不过他的。

回到峡里,大烟管砍来毛竹扎了只大竹排,架起了大捞网捞鱼。江铁头回来后,一家三口在竹排上捞鱼钓虾,与世无争,倒也快乐。元江峡上鱼儿很多,一早一晚打捞两个时辰,便可捞上一桶鱼,吃不完,就拿去峡口的布袋村卖,换些大米油盐回来。木花生下了江铁头后,再没怀过孩子,埋怨大烟管吸鸦片淘空了身子。回峡江后,无钱买鸦片了。大烟管日日抡大网,力气渐渐恢复,元气大增,看到只有江铁头一个儿子,力量单薄,便和木花商议着再生一个。木花说:“我们都什么年纪了,还是早日与铁头娶回媳妇,抱孙子吧。”

木花替江铁头物色老婆,带来几个渔家女,江铁头也不满意,其实江铁头心中想的是桃红。他知道桃红一心用在赖府上,现在自己离开了赖府,想桃红不过是痴心梦想。他仍然舍割不下,离开赖天庐时,老夫人给了江铁头五十银元,江铁头把钱交给桃红替自己保管,桃红说:“你的钱,还是自己拿着好,铁头哥,你日后有什么打算?”江铁头说:“我回峡江打渔。”桃红说:“日后你可以和父母在一起,真有福气。”江铁头愣头愣脑冒出一句话:“桃红,你不要想四公子了,人家是有未婚妻的……”桃红脸上一阵发热,呜呜哭起来,说:“铁头哥,你为什么要气我啊……”

江铁头舍不得离开赖天庐,其实是舍不得离开桃红。他又不得不这样做。在峡江,他几乎天天想念桃红。大烟管买回艘小渔船,让江铁头去独闯江河,又把两只鱼鹰和几十只小篓虾交给他。江铁头每天傍晚摇着渔船去河湾水缓处下虾篓,早上便捕着半盆活蹦乱跳的河虾。遇着风清月朗之夜,江铁头带鱼鹰去捕鱼,常常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是桃红摇船,他赶鱼鹰下水,那是一幅多么诗情画意的景像。

峡江凝碧湾有很多鱼虾,是放鱼鹰的好地方。这儿时有土匪出没,渔民也不害怕,因为土匪从不抢掠渔家。渔家对土匪抢劫他人的行径,也是只眼开只眼闭,装着不知道。

这天傍晚,江铁头正在滩头下虾篓,听到有人喊他,原来是跛章领着几个土匪来了。江铁头说:“你们找谁?”跛章说:“找你啊!兄弟快上岸来,我们找你找得好辛苦!”江铁头泊船上岸,冷冷地说:“你们找我干什么?”阿甲说:“你是大哥的救命恩人,请受众兄弟一拜。”率众土匪朝江铁头跪了下去。

南霸天逃脱之后,跛章怕子武找他算帐,不敢在元城待下去,也跟南霸天上山为匪,坐上了土匪第三把交椅。跛章知道赖府不会过于责怪江铁头,想不到他会自动辞职,回元江峡打渔。跛章到元江峡找了几次,也碰不到江铁头,今天傍晚刚和阿甲抢完一客商,想不到在凝碧湾下遇见了。跛章说:“铁头快跟我们走!雷大哥要在归猿洞答谢你呢!”江铁头动也不动,说:“那地方我已去过一次,不想再去了。”阿甲说:“大哥要送你一笔金银财宝,你不上山,我们手上刚好有笔银元,全送给你吧。”江铁头说:“抢回来的东西,我不要。”跛章说:“铁头你怎么这样古板,我们抢的是财主的东西,他们剥削我们穷人,不抢白不抢。”见江铁头没吭声,跛章又说:“前此日子,共产党有个头儿找到大哥,劝我们加入游击队,日后打倒了有钱佬,分田分地翻身做主。可惜大哥不想种田,如果能打倒赖长生,分回一间当铺钱庄当个老板,多么好!铁头你也去劝劝大哥,一齐参加共产党游击队吧!”不管跛章如何劝说,江铁头毫不动心。跛章没办法,扔下一袋银元,就要回去。江铁头说:“你不拿走,我把它扔进峡江去。”

跛章没办法,说:“铁头记住,欠你的债,我们一定要还的。”

雷老虎听说江铁头不爱钱财不受报,一拍大腿说:“此人真的是不吃人间烟火啊!”跛章说:“我和铁头一块玩到大的,知他的性情,他不吃嗟来之食,一旦他走途无路,会跟我们上山的,这事得慢慢来。”阿甲说:“共产党又派人来联系了,说下月一齐去攻打池水乡公所,还说如果我们不愿加入他的部队,可以派人来当政委,大哥仍然是个队长。”雷老虎说:“他们派人来把我雷老虎摆到哪里?池水是个穷地方,打下乡公所能捞到什么油水?”跛章说:“共产党是想到穷苦的地方去发动群众,然后到富裕地方去打倒有钱佬。雷大哥,你祖先镇南王也是这样做的啊。”雷老虎说:“这事以后再说吧,共产党现在还成不了气候。”

元江峡土匪多如牛毛,真正势力大的有三大帮派,那就是雷老虎帮、王狗胆和失魂仔帮。失魂仔原来是元江峡土著山民,被地主逼得走途无路,和一班穷苦山民烧了地主的屋,在元江峡占山为王。他们胆子比较小,以偷为主,偶尔也抢抢过往船只,但不敢抢大户人家,不像王狗胆那样胆大妄为,手段凶残。王狗胆也是峡江附近人,原来是个兵痞,有次粤军和桂军打仗,粤军打败,他带领二三十个败寇和上山为匪,很快压住了失魂仔。

王狗胆名符其实的狗肚包天,不讲信义,没有行规,只要有钱,亲爹妈都敢杀。有次池水墟一个富户得罪了他,他将富户一家七口全部杀掉。前些日子他又洗劫了横塘墟,还虏走了一大班青年妇女,惹得四乡八邻对他咬牙切齿。

游击队今日袭击一间乡公所,明日包围护商团驻墟场团丁,三鞭子和候营副只顾捞钱,不想出击,搞得范县长焦头烂额,几次上省要求另派人来带兵,他一介书生指挥不了钢枪。不久,一件大事震惊了省里,从汉口开往广州的一列货车,在琶江口附近遭到土匪抢劫,土匪抢去了一批出口物资,还开枪打死了一个押运。消息传来广州,省长大为震惊,连忙派陈督军回来带兵,还派出一个团的兵力来协助剿匪。

陈督军这一回卷土重来,三鞭子是格外高兴。陈督军还没有住下来,就来看望南霸天。南霸天躺在床上,嘴巴呀呀的不知说什么。看见南霸天瘦得变了样,陈督军说:“半年不见,怎么兄弟成了这个样!”三鞭子说:“他每天只能吃点稀粥,喝些开水,能保住条命就不错了。”陈督军仔细观看了南霸天肚子上的洞眼,洞眼只有小茶杯大,里头不断流出混浊的泡液,臭不可闻。前些日子,余副官回来把南霸天接到广州,请了个有名的德国外科大夫医治。德国大夫在南霸天大腿上割了块皮,缝在肚皮上。伤口是愈合了,南霸天却连粥不也吃不下。没办法,只好重新打开它。

三鞭子求陈督军立即去滨江清剿游击队,一报深仇大恨,陈督军说:“我们与共产党誓不两立,抢劫火车是省长督办的大案,民国中央政府也挂了勾,这案非破不可。我们先剿灭打家劫伙的土匪,再与共产党算帐。”

三鞭子派出密探,得知劫火车的是王狗胆土匪,他们和雷老虎两帮人马,一左一右霸占元江峡两岸水道,抢劫来往客船,陈督军和三鞭子定好计谋,弄来几只火船,船舱用铁板隔好,每船藏士兵三十,机关枪一挺,还有手榴弹,长枪,装成载货商船,每日在元江峡来回穿梭,引诱土匪来抢劫。王狗胆似乎嗅出了什么异味,抢劫火车后,再没有在峡江上出现。只是雷老虎匪徒仍然大摇大摆在岸边公开勒索。

这天阿甲领着一班人在凝碧湾滩头截住了陈督军的火船,索要银元。陈督军身穿长衫,头戴礼帽走出船头,说:“我是顺德商人,运几船丝绸瓷器去英州,银元放在后面的船上,望兄弟高抬贵手,待后面船只赶上来,多给几个银元孝敬。

阿甲望见江上果然开过来几艘火船,以为遇上了大生意,立刻派人去归猿洞通知雷老虎。雷老虎只留跛章一个人在洞里,领着五六十个土匪往江边扑来。走到半路,听到河边枪声大作,以为阿甲跟客商干起来,忙催土匪:“快走!快走!”

雷老虎走到紫竹林,看见阿甲满头鲜血,摇摇晃晃走上山来,说:“大……大哥,我们中计了!”说完就昏倒在地上。只见一班穿着黄布衫的军队,抬着机关枪冲上山来。船上的机枪也向山上扫射。雷老虎连忙叫人架起阿甲,急急忙退回山上,钻进归猿洞不敢出来。

三鞭子带人来到归猿洞口,见里头黑洞洞的,不敢进去,朝里头扫了会儿机关枪,在洞口烧了一把火,才带军队下山。

这一仗,陈督军打死了雷老虎三十多个土匪,有两个受伤土匪跑不动。被抓到陈督军面前,陈督军问也不问一句,叫人扔到江中喂鱼去。回到元城,立即报告上省,说击毙土匪一百二十六人,抢劫火车元凶已被打死。又与三鞭子定计,派出暗探到滨江各墟镇,打听游击队活动。有暗探终于打听到,初三游击队要去袭击池坪乡公所,陈督军派出二百个军队,抬着机关枪埋伏在金鸡山上,天还未亮,一群群山民举着火把,挑着货物前来赶集,军队拿机枪就扫射,打死无辜山民十四个。陈督军又上报省里:消灭共产党游击队四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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