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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苏辙散文的艺术特色

第三章 五窦诗研究

五窦皆能诗,与唐人兄弟能诗者两皇甫(皇甫冉、皇甫曾)、二包(包何、包佶)、三杨(杨凭、杨凝、杨凌)齐名,刘克庄《后村诗话后集》卷一赞曰:“余尝谓,如两皇甫、五窦,皆唐诗高手。”明胡应麟《诗薮外编·唐上》亦云:“自昔兄弟齐名者众矣,未有五人俱出仕而俱能诗者,唐窦氏是也。”前人都对五窦评价甚高。的确,唐人兄弟俱出仕且皆能诗者,首推窦氏昆仲。那么,使窦氏五兄弟享有如此盛誉的窦诗到底有何独特之处,这将是本章重点探讨的问题。

第一节 五窦诗的主题取向

窦氏兄弟的人生经历很相似,他们的一生几乎都是在隐居、入幕和仕途升迁中度过的,因此窦诗所表现的内容自然也和隐逸、幕府、仕宦紧密相连。受共同经历的影响,五人的诗在主题取向上存在着很大的相似性,我们就从窦诗的相似之处着手,探究窦诗的特点。

早年“流泉、种竹、隐几、著书”的隐居生活,不仅陶冶了五窦性情,让五窦领略了自然之美,同时也使他们结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影响了五窦的思想,因此窦诗中有相当一部分是用于描写隐逸生活、吟咏山川风物的。而这些诗在描写隐居生活的同时,也表现了处于隐居和出仕这两个不同时期的窦氏兄弟看待“隐”和“显”的不同态度。

闲适安逸的隐居生活使窦氏兄弟感到了无比的舒心和畅快,因此一方面,五窦用细腻优美的笔触描绘了闲适恬淡的隐居生活,表达了他们对隐居生活的热爱和向往,窦巩《题任处士幽居》、窦群《送内弟袁德师》是这类诗的典型代表。窦巩《题任处士幽居》表达了他对隐逸生活的由衷赞美:

红叶江村夕,孤烟草舍贫。水清鱼识钓,林静犬随人。

采掇山无主,扶持药有神。客来唯劝酒,蝴蝶是前身。

此诗景色清新、情致淡远,传神地描绘了遁迹山林的任处士幽闲宁静的隐逸生活,特别是“水清鱼识钓,林静犬随人”两句极是传神,造语朴质而意境清幽,诗冲淡自然,颇得摩诘之神韵。窦群隐居毗陵时曾作《送内弟袁德师》,也明确表达了他对隐逸和出仕的态度,诗云:“南渡登舟即水仙,西垣有客思悠然。因君相问为官意,不卖毗陵负郭田。”诗云“不卖负郭田”①,表明了窦群宁愿躬耕田园而不愿出仕的志趣。

但是另一方面,长年不仕的问题严重困绕着五窦,单调乏味的隐居生活无法满足窦氏兄弟心中对于功名的渴望,这种思想在窦常和窦群的诗中表现得尤为突出,窦常作于贞元初的《和裴端公枢芜城秋夕简远近亲知》,就明显地表露了这种心态:

岁积登朝恋,秋加陋巷贫。宿醒因夜歇,佳句得愁新。

尽日凭幽几,何时上软轮。汉廷风宪在,应念匪躬人。

窦常开篇即感叹自己的贫愁不得出,五六句云:“尽日凭幽几,何时上软轮。”明确表达了出仕的迫切愿望。窦常中进士后二十年不仕,此时焦虑的心情可想而知,因此窦常在描写隐居时用了“陋”、“贫”、“愁”等词,足见其对隐逸的厌倦。而这一主题在窦群的诗中表达得就更加明确了:早在窦群隐居期间,就曾作有表达建功立业之心的《草堂夜坐》①,自比星辰,发豪言壮语,足见其欲有所作为的壮志雄心。而到了贞元十八年窦群被征入朝,途中作《经潼关赠宇文十》,云:“古有弓旌礼,今征草泽臣。方同白衣见,不是弃繻人。”窦群内心的激动、兴奋和得意,以及对未来的憧憬都溢于言表。由此可以看出,隐居时期的窦氏兄弟虽身在山林,然心系朝廷,五窦长年的隐逸山林是万般无奈而不得已为之。

然而出仕之后,五窦的思想又有变化,窦氏兄弟曾多次入幕或转任州府,长年的奔波和劳碌使他们对仕途感到厌倦,回想起当年优游自在的闲居生活,不禁萌发了归隐的念头,窦常的《途中立春寄杨郇伯》就是这一心态的集中体现,诗云:

浪迹终年客,惊心此地春。风前独去马,泽畔耦耕人。

老大(一作夫)交情重,悲凉外物亲。子云今在宅,应见柳条新。

诗首云“浪迹终年客”,表达了窦常对长年仕途奔忙的厌倦,春天的到来本来给人以欣喜之感,而窦常却是“惊心”遇春,足见其抑郁愁闷的心情。自己长年在外为仕途劳碌,隐居的友人却能悠闲地享受美好春光,真是令人好生羡慕。窦群任吏部郎中时曾作《雪中遇直》也体现了这一思想,诗云:“明晨阻通籍,独卧挂朝衣。”通籍乃通仙籍之典,道家传说有仙缘之人,名在仙籍中,诗用此典表露了窦群渴慕归隐之意,窦群此时虽官居吏部郎中,但为俗务所累,心中自然十分向往从前闲适的隐居生活。

实际上,五窦内心是眷恋爵禄、渴望显达的,但同时曾经的隐居生活在他们身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这使得他们在仕途劳碌或遇到挫折时,往往会萌生归隐的念头,这种矛盾的心情时时困绕着五窦,但是五窦的立场依然是坚定的,正如窦群所云:“白髪侵侵生有涯,青襟曾爱紫河车。自怜悟主难归去,马上看山恐到家。”①当年隐居山林、炼丹求仙的生活,虽然悠闲自在,但是明主难弃,纵使奔波劳碌以至白发满头,却仍不改初衷。

五窦出仕后都曾有长时间入幕、转任州府、在朝为官的经历,其间结识了许多卿相贵胄、文人墨客、缁衣羽士,并与很多士人有密切的往来。在仕宦和交游的过程中,五窦创作了大量的奉和、酬赠、寄送类的诗作,这些诗中有纯粹的应景之作,也有融入五窦真挚感情寄赠友人的作品,由于这些诗在写作时间、酬赠对象、关注角度、诗人才力、作诗情境等诸多因素上都有不同,因此在诗歌内容、艺术表现形式上也存在着较大差异。

唐朝宾主之间、幕僚之间、同僚之间的诗歌唱和活动十分频繁,身处其中的五窦也不得不参加一些必要的应酬活动,在宴饮集会、迎来送往间创作了大量的酬和赠别之作,这些作品大多为应景而作,写法上一般为开头大肆铺排,结尾略发感慨,总体水平不高,窦常作《凉国惠康公主挽歌》就是典型的代表。惠康公主乃宪宗之女①,元和中卒,宪宗命百官作诗悼之,羊士谔、韩愈都曾作同题诗②。窦常诗云:

玉立分尧绪,笄年下相门。早加于氏对,偏占馆陶恩。

泪有潜成血,香无却返魂。共知何驸马③,垂白抱天孙。

对窦常来说,惠康公主是陌生的,所以才小能微的他只能采用挽歌最常规的写法:前四句简述了惠康公主生平,窦常运用了汉时馆陶公主的典故,来表现宪宗对惠康的恩宠,又用“泪”、“血”来表达生人表示对亡者的哀痛。结句用三国魏何晏的典故比喻驸马于士友,一方面表达了对惠康公主亡故的沉痛,又含蓄地抬高了于士友,诗在写法上没有特别,感情也表现得很平庸。再看韩愈的同题诗《梁国惠康公主挽歌二首》之二云:“秦地吹箫女,湘波鼓瑟妃。佩兰初应梦,奔月竟沦辉。夫族迎魂去,宫官会葬归。从今沁园草,无复更芳菲。”韩愈所处的情境与窦常相似,然而他却把诗写得凄艳哀婉,以吹箫的弄玉、奔月的嫦娥等仙人的典故比喻惠康,无形中拔高了公主的形象,从而使诗具有了浪漫的神话色彩,更加使人对香魂的逝去凭添了几许不舍和哀痛,这就比窦常仅用“馆陶”之典高妙了许多。结句用沁园连天衰草的颓废凄凉来表达对芳魂西归的无限哀悼,更加增添了全诗的感伤情绪,韩窦二诗高下已分。窦牟的应酬诗亦很平常,其《晚过敷水驿却寄华州使院张郑二侍御》一首就能充分说明问题,诗云:

春雨如烟又若丝,晓来昏处晚晴时。仙人掌上芙蓉沼,柱史关西松柏祠。

几许岁华销道路,无穷王事系戎师。回瞻二妙非吾侣,日对三峰自有期。

此诗首联描绘春雨用烟、丝之喻,可谓十分老套,写景之鄙俗随即暴露。另外整首诗缺乏连贯的气脉,尤其是末句,似乎是诗人在写景之后强行加入抒情之语,而非自然的真情流露,读来颇感生涩扭捏,这也充分暴露出窦牟才力低微的弱点。这两首诗在窦常、窦牟二人的应酬诗中比较有代表性,多客套、寒暄以及对对方的赞誉,既平易客气,又谨慎而有分寸,形式上多铺陈堆砌,却寡情少意,缺乏含蕴之美。

当然,五窦的应酬之作因诗人才力的差异也有高下之分,并非一无可取,窦庠、窦巩的诗就很有特色。庠、巩二人的酬赠诗喜用五排,五排是诗人在创作酬赠之作时惯用的诗体,前人以为“(五言排律)其要有四:一贵铺叙得体,先后不乱。二贵对仗整肃,情景分明。三贵过渡明白,不令人沉思回顾。四贵气象宽大,从容不迫,斯为得体。”排律在体式上除要求首尾四句不用对仗外,其它均须对仗,并且这种诗体还需要大量铺排,很适于酬赠之用。窦庠的《酬韩愈侍郎登岳阳楼见赠》即为五排,虽是长篇巨制、堆砌铺陈,却具有较高的艺术水平,诗云:

巨浸连空阔,危楼在杳冥。稍分巴子国,欲近老人星。

昏旦呈新候,川原按旧经。地图封七泽,天限锁重扃。

万象皆归掌,三光岂遁形。月车才碾浪,日御已翻溟。

落照金成柱,余霞翠拥屏。夜光疑汉曲,寒韵辨湘灵。

山晚云常碧,湖春草偏青。轩黄曾举乐,范蠡几扬舲。

有客初留鹢,贪程尚数蓂。自当徐孺榻①,不是谢公亭。

雅论冰生水,雄材刃发硎。座中琼玉润,名下茝兰馨。

假手诚知拙,斋心匪暂宁。每惭公府粟,却忆故山苓。

苦调当三叹,知音愿一听。自悲由也瑟,敢坠孔悝铭②。

野杏初成雪,松醪正满瓶。莫辞今日醉,长恨古人醒(一作晓)。

此诗先点明岳州所处的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继而写到江上黄昏的美景,从天边的云霞到山中的晚岫、水边的春草,一切都是那么和美宁静。随即笔锋一转,转而描写友人到来的欣喜和宴游的欢乐,篇终发感慨。整首诗词采华美、偶对精工,营造了一个静谧安逸的幽雅氛围,衬托出岳阳楼的雄奇壮美。诗连用了徐孺子、孔悝等古代名士的典故,既称颂了韩愈的文才德行,又表明了自己不忘为国效劳的古训的志向,酬和中兼有抒怀,是五窦应酬诗中的佳作。另外,窦巩作的《江陵遇元九李六二侍御纪事书情呈十二韵》虽然采用了五排铺陈堆砌的传统写法,但是由于诗人高超的诗艺,也很有特色:

自见人相爱,如君爱我稀。好闲容问道,攻短每言非。

梦想何曾间,追欢未省违。看花怜后到,避酒许先归。

柳寺春堤远,津桥曙月微。渔翁随去处,禅客共因依。

蓬阁初疑义,霜台晚畏威。学深通古字,心直触危机。

肯滞荆州掾,犹香柏署衣。山连巫峡秀,田傍渚宫肥。

美玉方齐价,迁莺尚怯飞。伫看霄汉上,连步侍彤闱。

窦巩开头就讲了自己与元稹深厚的友情——“自见人相爱,如君爱我稀。”中间则全是铺叙对仗,讲述二人有着共同的追求,回想起他们曾经看花、野游的闲适生活是多幺惬意,而如今元稹却因为“心直”的秉性遭受贬谪,结尾窦巩鼓励元稹终有一天能侍奉彤闱之侧,此诗景色描写成就突出,尤其是“柳寺春堤远,津桥曙月微”一联,工巧流丽而意境悠远,可谓精绝。

五窦应酬诗中的一些作品由于所用诗体、表现角度等的不同,呈现出别样的风貌,窦庠的七绝就是这样,诗虽题为寄赠,却并不拘泥于传统的酬赠诗只能寒暄客套、互相赞誉勉励的俗套,窦庠将自己的主观感悟融入诗中,积极拓展这类诗的表现范围,有的诗即事写景,如《灵台镇赠丘岑中丞》①就描绘了一幅色彩绚烂的边塞初春之景;有的则是抒发感慨、嗟叹时事,如其长庆间所作《陪留守韩仆射巡内至上阳宫感兴二首》,名为陪游,实为述怀,诗云:

翠辇西归七十春,玉堂珠缀俨埃尘。

武皇弓剑埋何处,泣问上阳宫里人。

愁云漠漠草离离,太乙钩陈处处疑。

薄暮毁垣春雨里,残花犹发万年枝。

窦庠陪东都留守韩皋巡游至上阳宫,看到记载着昔日盛世辉煌的离宫,已是处处尘埃、满目残垣,不复见当年鸿业,唯有愁云漠漠、荒草离离,还有那业已白头的上阳宫人和雨中将败的残花,窦庠不禁涕泪纵横,感叹世事之变迁,这首诗几乎全脱应酬的痕迹,而更像是窦庠的咏怀之作,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评曰:“咏前朝遗构者,访铜雀而寻残瓦,过隋苑而问迷楼,皆于易代之后,沧桑凭吊。若洛中之上阳宫,则兴废仅数十年事。正朔未更,而离宫垂圮,宜过客兴周道之嗟……一言春雨垣空,仅余残萼百年……皆有百年世事之悲也。”而五人中最负盛名的窦巩应酬诗,一改五窦应酬诗喜铺排的套路,多写得简短精悍,并喜用白描的手法勾勒出对方的气度风韵,将自己对对方的评介蕴涵于其中,不但生动形象,且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平,如其《赠萧都官》:

萧郎自小贤,爱客不言钱。有酒轻寒夜,无愁倚少年。

闲寻织锦字,醉上看花船。好是关身事,从人道性偏。

诗中仅“有酒”、“无愁”和“闲寻”、“醉上”的两联,就形象地描摹了萧郎的洒脱不羁和风流倜傥,其狂放不羁之态如在眼。此诗毫无雕刻之迹,诗人随性为之,读来却是自然质朴。窦巩的《赠阿史那都尉》①则生动地勾勒出一位戎马生涯的老都尉年衰无力的凄凉晚景,诗人将无穷的蕴藉含而不发,给人留下了更多的想象和回味的余地。

当然,五窦的奉和、酬赠、寄送类诗并非全为应酬之作,窦氏兄弟交游广阔,和许多人结下了真挚的友谊,彼此间多有诗歌往来,因此五窦有相当一部分的酬赠诗是用于表现真挚友情的。这些诗多是诗人感情的自然流露,因而清新质朴、意美情佳,毫无雕琢,在艺术上达到了较高的水平。

五窦的一部分赠友诗多抒发作者对人生、世态的感叹或身世之悲,这些诗喜用典故,在平实中有所兴寄,窦常《晩次方山精舍却寄张荐员外》、窦牟《秋夕闲居对雨赠别卢七侍御坦》、窦庠《酬谢韦卿二十五兄俯赠辄敢书情》就是这种写法。窦常诗云:“楚腊还无雪,江春又足风。马羸三径①外,人病四愁②中。西塞波涛阔,南朝寺舍空。犹衔步兵酒,宿醉在滁东。”诗三四句用蒋诩、张衡之典,喻己隐逸之愁。尾句用阮步兵(阮籍)之典喻己之惆怅,表达了窦常强烈的用世之心。窦牟诗云:“燕燕辞巢蝉蜕枝,穷居积雨坏籓篱。夜长檐溜寒无寝,日晏厨烟湿未炊。悟主一言那可学,从军五首③竟徒为。故人骢马朝天使,洛下秋声恐要知。”前四句写秋天衰飒之景象,借以描写自己的落拓失意,后四句转而直陈胸怀,用王粲赋从军诗的典故,自谓一度从军却未能显达,以求对方举荐援引,《瀛奎律髓》卷一七引许印芳评曰:“语语切实,无空乏病。后半笔意不平,尤有深意。”再有窦庠应试下第后作的《酬谢韦卿二十五兄俯赠辄敢书情》也是如此,诗云:

大贤持赠一明珰,蓬荜初惊满室光。埋没剑④中生紫气,尘埃瑟上动清商。

荆山璞在终应识,楚国人知不是狂。莫恨伏辕身未老,会将筋力事王良⑤。

窦庠虽然应试不第,心情怅惘,但他并没有丧失信心,仍自比为丰城剑和和氏美玉,结句自比为王良所御之马,自述士逢知遇之感,放言自己正当年轻力壮,总有出人头地之日,此诗语甚雄豪,表现出诗人昂扬的激情和非凡的自信,纪昀评此诗:“已开剑南一派。”暮年的窦巩作《忝职武昌初至夏口书事献府主相公》也很有抒情意味,大和四年元稹为武昌军节度使,辟巩为节度副使,时窦巩已五十九岁,暮年的他不能在朝中为官,却仍为幕府中人,心中甚是苦涩:

白发放橐鞬,梁王爱旧全。竹篱江畔宅,梅雨病中天。

时奉登楼燕,闲修上水船。邑人兴谤易,莫遣鹤支钱①。

此诗侧重于感叹自身遭遇,诗语“白发”、“病中”皆云老年贫病,窦巩感激在垂老之际仍受到元稹的礼遇,末句云“邑人兴谤易,莫遣鹤支钱。”辛酸地哀叹自己如此年迈却仍为幕僚,要遭受时人的毁谤,语甚沉重。这一类窦诗写得较为含蓄敦厚,语言上达到了清新凝练、自然质朴的高度,且情思悠远、韵味无穷。

实际上,体现五窦酬赠诗的抒情特性最为明显的则当属窦群诗。窦群的赠友诗抒情气息非常浓烈,他的诗或感叹人心世态,或表现自己高洁的情操和志趣,多写得情真意切、思致清拔、激越慷慨,诗中经常能展现出诗人独立的人格形象,其《东山月下怀友人》云:“宦情哂鸡口,世路倦羊肠。”感叹自己仕途不畅;作于贬谪时期的《奉酬西川武相公晨兴赠友见示之作》叹道:“隙驷不我待,路人易相忘。孤老空许国,幽报期苍苍。”自己空有报国之志却无人赏识,如今虽孤老边地,但仍没有放弃希望;还有窦群作于元和八年的《赠刘大兄院长》,时窦群赴容管经使,诗云:“万年枝下昔同趋,三事行中半已无。路自长沙忽相见,共惊双鬓别来殊。”刘伯翁贞元末曾与窦群同在谏垣共事,元和间贬为金州员外司马,二人在长沙惊见,窦群慨叹二人华发丛生,可谓同病相怜,这些诗都饱含了作者沉重的痛苦,因此虽名为赠友,却更像是咏怀之作。

除了在诗中抒发情怀外,五窦另一部分的赠友诗从表现友情的角度出发,诗寄托了作者对友人的深厚情谊,这一主题在窦巩的笔下得到了成功的诠释。窦巩善于将深厚的情感蕴涵于景色的描写中,真正做到了景中有情、情景交融,表现的很是含蓄,以其写给宇文籍的三首诗为例:最早的作于元和初的《早春送宇文十归吴》,诗云:“春迟不省似今(一作新)年,二月无花雪满天。村店闭门何处宿,夜深遥唤渡(一作隔)江船。”这首诗描绘了早春飞雪的深夜里,岸边的窦巩、宇文籍二人遥唤渡江船的一个场景,此诗虽侧重于写景,却暗含诗人的无限惜别之情,借景寓送别事,以结出送别之意。而元和八年窦巩在山南东道节度任上作《襄阳寒食寄宇文籍》、《汉阴驿与宇文十相遇旋归西川因以赠别》,则又有不同:《襄阳寒食寄宇文籍》云:“烟水初销见万家,东风吹柳万条斜。大堤欲上谁相伴,马踏春泥半是花。”窦巩在寒食之日出游,看到笼罩在青烟薄雾中的万户人家和随风摆动的万条斜柳,如此美景不能与友人共赏,唯见落花盈路、马足生香,心中无比孤寂,以至驻足不前。此诗选取了襄阳寒食日景色的一个片段,写景中兼怀友,写法与前诗相似,蕴藉却更加深厚。而当感情非常浓烈时,窦巩也会采用直抒情怀的手法,这时景物描写就退居其次了,如其《汉阴驿与宇文十相遇旋归西川因以赠别》:

吴蜀何年别,相逢汉水头。望乡心共醉,握手泪先流。

宿雾千山晓,春霖一夜愁。离情方浩荡,莫说去刀州。

窦巩与宇文籍在汉阴驿相遇,好友久别重逢却马上面临分离的痛苦,无法闲话叙旧、把酒言欢,于是他们二人彻夜长谈,不觉天已欲晓,连绵不绝的春雨淅淅沥沥地下了一整夜,这更加增添了诗人心中的愁闷。此诗的抒情性很强,景色受到诗人主观情感的影响而蒙上了一层强烈的感伤情绪,诗情真诚质朴,诗境清幽淡远,是窦巩五律中的佳作。

窦巩如此重视友谊,友人的辞世更会给他带来巨大的精神痛苦。元和六年吕温卒于衡州,闻讯后窦巩甚是悲痛,作《哭吕衡州八郎中》悼之:

今朝血泪问苍苍,不分先悲旅馆丧。人送剑来归陇上,雁飞书去叫衡阳。

还家路远儿童小,埋玉泉深昼夜长。望尽素车秋草外,欲将身赎返魂香①。

吕温客死异乡十分悲惨,故诗首联即云“今朝血泪问苍苍,不分先悲旅馆丧”,对友人的英年早逝表现出了沉痛的哀悼。第三句言“人送剑来归陇上”是虚写,指自己看到吕温的遗物的悲痛;第四句言“雁飞书去叫衡阳”也是虚写,是说在听到吕温夭亡的消息后寄书托鸿雁去替自己凭吊友人,这两句都表现的是窦巩的悲痛之情。五六句转换了关注的角度,由自己想到吕温的遗骸要从遥远的衡州运回家乡,远隔千山万水,要受颠簸之苦,而吕温的子女还未抚养成人,无人堪当父亲的百年大事。想到这里诗人的情绪实在无法压抑,失声号哭又无济于事,他只得将视线转移到无边的秋色中,用“返魂香”的典故,倾诉愿以自己的生命换取亡友再生的深情,此诗可谓是句句泣血,诗人异常沉痛的情绪现于笔端,痛苦撕心裂肺却又无可奈何,伤感之深、哀情之恸可见一斑,此诗以情动人,敦厚真诚,充满人情味。

除了表现友情之外,亲情也是窦诗中一个重要的主题。窦氏兄弟感情很好,早年隐居时兄弟五人就在一起生活,多年的厮守积累了深厚的感情。五人出仕后均长年漂泊异乡,难有机会团聚,彼此很是牵念,于是诗成了五窦传达感情的主要载体。

事实上,五窦表现亲情的作品与其赠友诗在作法上相去不远,有一些作品也是在诗中抒发感慨,只是因兄弟较友人更为亲密,相比赠友诗的含蓄委婉,这些寄赠诗把五窦的所感所想淋漓尽致地表达了出来,因此可以说是五窦内心真实想法的写照。窦牟为洛阳令时,作《秋日洛阳官舍寄上水部家兄》赠兄窦常,时常为水部员外郎,作《酬舍弟牟秋日洛阳官舍寄怀十韵》和之,牟诗云:

洛阳归老日,此县忽为君。白发兄仍见,丹诚帝岂闻。

九衢横逝水,二室散浮云。屈指豪家尽,伤心要地分。

禁中周几鼎,源上汉诸坟。貔虎今无半,狐狸宿有群。

威声惭北部,仁化乐南熏。野蘖饥来食,天香静处焚。

壮年唯喜酒,幼学便诃文。及尔空衰暮,离忧讵可闻。

诗首云:“洛阳归老日,此县忽为君。”此时的窦牟已是花甲之年,在政治上仍无大的作为,仅为洛阳令,这使窦牟有些心灰意冷。不被帝王赏识,窦牟的满怀“丹诚”只能向“白发兄”倾诉。带着这种悲愁的心境,窦牟看到逝水悠悠、浮云飘散,古来的豪家已成云烟,今唯见源上的古坟,眼前的一切都带上了衰飒萧索的意味,更加使他的心情在沮丧之外蒙上了一层颓唐之气。回想当年“喜酒”、“诃文”的意气奋发,如今却是白白老去,怎能不忧怀伤感,如此年衰却不能与白发兄相聚,又是何等的悲哀。此诗在直抒胸臆的同时,把个人强烈的失意之感融入对景物的描写之中,读之顿生满目荒凉之感。窦常的和诗则更多感叹自己的遭遇,抒情气息更浓:

幼为逃难者,才省用兵初。去国三苗外,全生四纪余。

老头亲帝里,归处失吾庐。逝水犹呜咽,祥云自卷舒。

正郎曾首拜,亚尹未平除。几变陶家柳,空传魏阙书。

思凌天际鹤,言甚辙中鱼①。玉立知求己,金声乍起予。

在朝鱼水分,多病雪霜居。忽报阳春曲,纵横恨不如。

诗首即云“幼为逃难者,才省用兵初。”讲述了自己幼年时经历了安史之乱。又说:“去国三苗外,全生四纪余。”一纪为十二年,四纪四十八年,此联是说窦常过了四十八岁之后,贞元十四年窦常才被杜佑辟为淮南节度掌书记,前四句自述身世。此时的窦常已逾古稀,回顾前半生,可谓是感慨良多,他在兄弟面前毫无顾忌地直陈胸臆,开篇即发出了对逝去岁月和多艰命运的喟叹,然后他回忆了自己闲居广陵的日子,又云自己是“思凌天际鹤,言甚辙中鱼。”以“辙中鱼”的典故来比拟自己的困境,最后两联结出赠答兄弟之意,提到与窦牟同在朝,却不在一地,再加上老年多病,二人终是无法相聚。此诗的情感真挚充沛,窦常把抑郁不得志的悲苦完全地宣泄出来。

多年的入幕、仕宦生涯,五窦难免会遇到挫折,此时窦氏兄弟会相互劝勉鼓励。窦叔向卒后,窦常曾二十年不仕抚养诸弟,对诸弟来说窦常虽为长兄,实则如父。贞元十四年窦常被辟为淮南节度掌书记时,兄弟们感到由衷的喜悦,窦庠曾作《勅目至家兄蒙淮南仆射杜公奏授秘校兼节度参谋同书寄上》贺之:

朝市三千里,园庐二十春。步兵终日饮,原宪②四时贫。

桂树留人久,蓬山入梦新。鹤书承处重,鹊语喜时频。

草奏才偏委,嘉谋事最亲。榻因徐孺解,醴为穆生陈。

卫国今多士,荆州好寄身。烟霄定从此,非假问陶钧。

先是用阮籍和原宪的典故比喻窦常的隐逸生活,感叹窦常二十年不仕之艰辛。又云:“鹤书承处重,鹊语喜时频。”说明窦常的隐居生活太长,终有一天受到征辟,不禁喜不自胜。又云:“榻因徐孺解,醴为穆生陈。”用“徐孺榻”的典故祝贺兄长受到杜佑的礼遇,诗充分表达了窦庠心中的喜悦。窦庠应举下第赴商州幕时,窦牟作《酬舍弟庠罢举从州辟书》勉励他,诗云:“之荆且愿依刘表,折桂终惭见郗诜①。舍弟未应丝作鬓,园公不用印随身。”“之荆”用刘备的典故,喻庠从事于商洛事,用“郗诜”之典暗指窦庠应举不第之事,最后二句引园公②隐居不仕的典故宽慰窦庠,劝他不要因此而灰心沉沦,可见窦牟对弟弟的谆谆教诲和爱护之意。

长年的山水相隔让五窦饱尝了牵挂和思念之苦,窦诗展现了兄弟之间的思念之情,元和初年窦牟闲居洛阳时作的《洛下闲居夜晴观雪寄四远诸兄弟》,就表达了这种感情:

雪月相辉云四开,终风助冻不扬埃。万重琼树宫中接,一直银河天上来。

荆楚岁时知染翰,湘吴醇酎忆衔杯。强题缣素无颜色,鸿雁南飞早晚回。

题中的“四远诸兄弟”指的窦常、窦群、窦庠诸人,元和四年(809)前后,窦常为湖南都团练判官,在潭州,窦庠为浙西节度判官,在润州,是谓“湘吴”。“荆楚”当指窦群所在之黔中,首联和颈联写晴夜之中的雪景,诗人陶醉其中,继而由眼前之景想到了千里之外的兄弟,美景在前却无缘与兄弟共赏,不觉心意转灰,只得强题缣素,寄言四远诸兄弟,尾云“鸿雁南飞早晚回”,渴望兄弟们能够早日团聚。在浙西的窦庠作《奉酬侍御家兄东洛闲居夜晴观雪之什》和之,诗云:“洛阳宫观与天齐,雪净云消月未西。清浅乍分银汉近,辉光渐觉玉绳低。绿醽乍熟堪聊酌,黄竹篇成好命题。应念武关山断处,空愁簿领候晨鸡。”窦庠想象着洛阳冬天月下的雪景,有新熟的美酒、咏雪的诗篇,却无人共饮、共赏,不禁对远方的亲人产生了无尽的思念,以至难以入眠,只得坐等晨鸡报晓。窦巩的《寄南游兄弟》也表达了期盼骨肉团圆的愿望,“南游兄弟”指的是被贬为湖南观察使的窦群,诗云:“书来未报(一作南游兄弟)几时还,知在三湘(一作湖)五岭间。独立衡门秋水阔,寒鸦飞去日衔山。”诗以地名代人,选取了衡门秋景和寒鸦的意象,营造了一幅凄凉衰飒的景象,借以表达对窦群不幸被贬的同情,以及诗人对兄长的牵挂。窦巩晚年之作《岁晩喜远兄弟至书情》又表现了另一种心态,诗云:“几年沧海别,相见竟(一作意)多违。鬓发缘愁白,音书为懒稀。新诗徒有赠,故国未同归。人事那堪问,无言是与非。”窦氏兄弟常年奔波在外,难得有相聚的机会,今至岁末而远方兄弟至,窦巩喜不自胜的同时又悲喜交集,悲的是多年的离别后兄弟重逢,竟然无话可说,兄弟们都已到暮年,已是满头百发,因懒写书信,故无从得知对方的情况,虽然经常写诗互相寄赠,亦是徒然,离别家乡数十载,如今亲人团聚更是倍加思念故乡,使窦巩不忍问起家乡之事,在疏懒和无奈之中更加增添了诗人的悲愁情绪。

窦诗除了表现兄弟之情,还有窦群的《初入谏司喜家室至》、窦巩的《从军别家》是描写夫妻感情的诗作,二诗为七绝,均为描写生活中的某一场景,虽简短却涵蕴丰富。窦群《初入谏司喜家室至》云:“一旦悲欢见孟光,十年辛苦伴沧浪。不知笔砚缘封事,犹问佣书日几行。”将妻子比作孟光,喻其才德,足见窦群对妻子的喜爱。妻子初入京寻夫,不知窦群已经作官,还问他每天抄写几篇文章,通过对日常小事的描写,作者的得志之情溢于言表,方岳《深雪偶谈》评价此诗隽永有味①。窦巩赴滑州时曾作《从军别家》,诗云:“自笑儒生着战袍,书斋壁上挂弓刀。如今便是征人妇,好织回文寄窦滔。”他戏将自己比做窦滔,将妻子比做苏蕙,而反用其意。自己即将弃笔从戎,踏上建立功业之路,心情自然十分愉悦,因此诗并不是表现夫妻分离的痛苦,而是反映心中难掩的欢乐,同时也可看出窦巩夫妻的恩爱。

五窦长年为仕途奔忙,他们生命中有相当一部分的时间是在旅途中度过的,在羁旅中五窦创作了大量吟咏山水、抒写情怀的诗作,这些诗或即事写景,或借景咏怀,或直舒胸臆,展现了窦氏兄弟的别样情怀和高超诗艺。

受父亲叔向的影响,五窦都有高雅的艺术审美情趣,再加上早年隐居生活的熏陶,使他们对自然之美始终保持着高度的敏感。五窦在羁旅途中饱览了山河的壮美、林泉的幽静,他们把自身对美的感受和体悟写进诗里,描绘出一幅幅明丽清新的山水画卷,五窦的这类诗多短小精悍、对仗精工,而韵味悠长,写得很是出色,窦庠的《金山寺》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

一点青螺白浪中,全依水府与天通。

晴江万里云飞尽,鳌背参差日气红。

诗用白描的手法,有流水、有云天,描绘了一幅日照金山的纯美画面,整首诗清丽明快又不失自然质朴,颇有盛唐人诗的风韵。窦诗有时还通过对景物的描写抒发情怀,如窦牟的《奉诚园闻笛》云:

曾绝朱缨吐锦茵,欲披荒草访遗尘。

秋风忽洒西园泪,满目山阳笛里人。

此诗对仗工稳,意短而情长,用“山阳笛”的典故①表现作者访友人故宅闻笛引起的感伤情怀。周珽《删补唐诗选脉笺释会通评林》卷五六云:“末句唤起一章慨思,妙,妙。”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一》则对此诗所蕴涵的情思作了深入的剖析:“诗言当年东阁延宾,吐车茵而不憎,绝冠缨而恣笑,曾邀逾分优容。及重过朱门,而荒草流尘,难寻旧迹,秋老西园,不禁泪尽斜阳之笛矣。自来知己感恩者,牙琴罢流水之弦,马策极门之恸,今昔有同怀。”而窦巩的一些小诗则往往是通过营造清幽静谧的意境来表现诗人细腻的情思,其《秋夕》云:“护霜云映月朦胧,乌鹊争飞井上桐。夜半酒醒人不觉,满池荷叶动秋风。”描绘了笼罩在秋夕朦胧月色下的乌鹊、荷叶,诗的境界虽小却十分精致;其《寻道隐者不遇》云:“篱外涓涓涧水流,槿花半点夕阳收。欲题名字知相访,又恐芭蕉不奈秋。”把诗人寻而不得的淡淡怅惘之情,通过是否留名的犹豫心情细致地表现出来,仿佛微风拂面,清丽自然。

五窦许多写景诗喜借景咏怀,然而多是老生常谈,并无新意,有些诗由于作者才力所限,写景略显鄙陋,如窦常《北固晚眺》云:“水国芒种后,梅天风雨凉。露蚕开晩簇,江燕绕危樯。山趾北来固,潮头西去长。年年此登眺,人事几销亡。”诗首联点明时间、节气,中间两联写景,尾联结出登临之意,作者感叹岁月的无情流逝。此诗虽偶对精工,然受作者的才力所限,显得景小情微,特别是“山趾北来固,潮头西去长”一联,颇嫌粗鄙。还有窦牟的《望终南》②一诗,“九陌峰如坠,千门翠可团”一联突兀生涩,纪昀评此诗:“去摩诘《终南山》诗远矣,五、六尤不成语。”诗尾云:“欲知形胜尽,都在紫宸看。”完全是对皇帝的称颂,没有任何个人才情的体现。反而是五人中诗艺最差的窦群在贬谪期间作的诗,因为融入了身世之痛还较有情致,其《黔中书事》云:

万事非京国,千山拥丽谯。佩刀看日晒,赐马傍江调。

言语多重译,壶觞每独谣。沿流如着翅,不敢问归桡。

窦群被贬至黔中,看到美景又勾起了他对朝中生活的怀念,然而回京无期,惟有借酒浇愁,心情沉闷到不敢看船桨的地步。此诗怨而不怒,方回在《瀛奎律髓》卷四三评曰:“尾句尤佳,江流虽远,而不敢言归去。”但是毕竟由于窦群才力有限,诗艺上还是有欠缺,纪昀评曰:“‘刀’何用晒?当指其匣。‘如着翅’者,顺流如飞之谓,殊嫌其鄙。”

窦巩的借景抒情诗虽然抒发的也不过是归隐之思或思乡之情,但是由于窦巩高超的诗艺,写得独具特色,如其《早春松江野望》描绘了一幅早春的田园风光,景中寓情,诗云:

江村风雪霁,晓望忽惊春。耕地人来早,营巢鹊语频。

带花移树小,插槿作篱新。何事胜无事,穷通任此身。

诗人在早春雪后初晴的松江江畔漫步时,欣喜地发现春的到来,他看到的是“耕地人来早,营巢鹊语频”这般欣欣向荣、莺歌燕舞的初春之景,江村里的人们栽花移树、插槿作篱迎接春天,看到如此美景,诗人顿生归田之思。此诗写景质朴,抒情含蓄,颇似摩诘田园诗。其《南阳道中作》云:

东风雨洗顺阳川,蜀锦花开绿草田。彩雉斗时频驻马,酒旗翻处亦留钱。

新晴日照山头雪,薄暮人争渡口船。早晚到家春欲尽,今年寒食月初圆。

春雨之后万物清新明净,田中绿麦、路边红花交相辉映,宛如一张色彩斑斓的蜀锦。在一派绚烂的春光中,诗人骑马在去往南阳的路上,途中的所见所闻全都呈现出一派欢快的景象。这首诗情景交融,诗人眼中的景物因诗人快乐的心情也都染上了明丽的色彩,形式上对仗工稳、造语平易,具有明晰流利之美。

除了借景抒怀之外,窦诗亦不乏直陈胸臆的作品,这些诗作多感叹仕途不畅、困穷年衰,作法不一:有的是托物言志,如窦群的《题剑》①借咏剑抒情,表达了宁做百炼钢不为绕指柔,立志惩恶锄奸,不愿曲意逢迎的志趣,表现出孤直激切的性格特点。其《观画鹤》则是以鹤自喻:“华亭不相识,卫国复谁知。怅望冲天羽,甘心任画师。”不甘心于沉埋之意表露无遗,诗表现了窦群的真性情,写得很有壮气。而相比之下,窦巩的诗则更具含蓄的美感,他的《放鱼》在买鱼放生的仁爱之心中寓有深刻的人间感慨,诗云:“金钱赎得免刀痕,闻道禽鱼亦感恩。好去长江千万里,不须辛苦上龙门。”窦群看到仕途艰难凶险,何必辛苦奔波,唯有“好去长江千万里”,远离名利才有自由。有的则是直抒情怀:如窦群贬谪时作《北地(一作容州)》,诗云:“何事到容州,临池照白头。兴随年已往,愁与水长流。僶俛思逋客,辛勤悔饭牛。诗人亦何意,树草欲忘忧。”窦群人到暮年却仍贬谪边地,不禁心生无限愁闷和怅惘,有悔不当初之感,沉重的忧愁压抑着诗人,欲借草木忘忧,忧却从草木中来,诗表达的感情较为沉重。而同样是厌倦仕途,窦群的《奉使蓟门》却表现了另一番情感,诗云:“自从身属富人侯,蝉噪槐花已四秋。今日一茎新白发,懒骑官马到幽州。”诗前两句说明自身境遇,后两句用写意的手法生动地勾勒出暮年的窦巩骑一老马,垂头慢行于道中的情景,诗用“懒骑”语有自嘲之意,于其中蕴涵着窦巩对仕途的厌倦。

窦诗除了在主题取向上多有相似以外,窦氏五兄弟的创作也各具特色。窦常的特色就体现在其怀古诗的创作上,他的怀古诗在窦诗中最多,其《项亭怀古》咏项羽事,诗云:

力取诚多难,天亡路亦穷。有心裁帐下,无面到江东。

命厄留骓处,年销逐鹿中。汉家神器在,须废拔山功。

诗对项羽的败亡寄寓了同情,寓情意于叙述之中,前人对此诗评价很高,方回《瀛奎律髓》卷三评曰:“此诗句句有议论,用字无一不工。”冯舒则评曰:“腹联包括一卷《项羽本纪》。”陆贻典云:“练句有力,能该史事。”《商山(一作四皓)祠堂即事》咏四皓事,诗云:“夺嫡心萌事可忧,四贤西笑暂安刘。后王不敢论珪组,土偶人前枳树秋。”此诗以议论出之,但颇为含蓄,正是后来杜牧、李商隐作咏史绝句的写法。窦常的怀古诗都是就古迹咏怀古人,而不去描绘古迹周围的景致,写法上与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颇为相似,以其《谒诸葛武侯庙》为例,诗咏诸葛亮事:“永安宫外有祠堂,鱼水恩深祚不长。角立一方初退舍,拟称三汉更图王。人同过隟无留影,石在穷沙尚启行。归蜀降吴竟何事,为陵为谷共苍苍。”此诗首联点明地点,颈联概括了诸葛亮先隐后出的一生,腹联则是转而言人生百年易过,虽然和杜甫《蜀相》之“出师未捷身先死”用意相同,但却完全没有写出诸葛亮壮志未酬的悲惨命运。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之五①亦是咏诸葛亮事,短短的五十六字论定了武侯平生出处,与此诗相比,窦常仅以成败持评立显鄙俗,窦常诗的气魄和笔力远远不能与杜甫相比,而虽然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蜀先主庙》也是这样的写法,但是就概括之扼要、诗意之精警论之,常诗还是去刘诗甚远。

窦巩的诗无论是创作数量和艺术水准都是窦诗中成就最高的,这与窦巩精湛的诗艺和他体悟人生的细腻情思有必然的联系。窦巩的诗中有许多四窦没有涉及到的题材,如窦巩的一些诗在题咏纪行的同时也兼有怀古,这些诗多为七绝,短小精悍、意味悠长,寥寥数语含蓄地表达了诗人的观点和见解,如其《过骊山》咏李杨事:“翠辇红旌去不回,苍苍宫树锁青苔。有人说得当时事,曾见长生玉殿开。”诗人途经骊山,看到当年的繁华之所已是布满青苔,不禁感慨岁月悠悠,时光一去不还,诗点到为止,并没有深入议论;《经窦车骑故城》咏东汉窦宪事:“荒陂古堞欲千年,名振图书剑在泉。今日诸孙拜坟树,愧无文字续燕然。”诗中的“诸孙”乃自指,窦巩遥想当年的窦宪何等的英明神勇,窦氏后人却无力续写刻石燕然的辉煌,窦巩面对祖先着实汗颜。另外,由于窦巩曾追随元稹多年,而元稹是元白诗派的领袖,致力于新题乐府的创作,受其影响窦巩也创作了新题乐府诗,如《老将行》、《少妇词》、《游仙词》等,多表现的是边塞、思妇、游仙等传统题材。《老将行》表现了一位边塞将军虽雄心犹在,但终因年老力衰而无法报效国家的苦楚境遇,诗云:

烽烟犹未尽,年鬓暗相催。轻敌心空在,弯弓手不开。

马依秋草病,柳傍故营摧。唯有酬恩客,时听说剑来。

《瀛奎律髓》卷三十方回评曰:“读此诗即知‘臂弱尚嫌弓力软’,本出于此。”查慎行评:“颈联映带有情。”纪昀评:“后二句自好。”①《少妇词》②则表现了独守空闺的思妇,无法与远戍的丈夫相聚的孤苦寂寥;还有表现游仙题材的《游仙词》云:“海上神山绿,溪边杏树红。不知何处去,月照玉楼空。”色彩明丽、意境悠远。总之,窦巩的诗艺术表现手法多样,内容丰富,诗歌题材上也有所拓展,写景抒情,自然流畅,是五兄弟成就最高的。

严羽尝云:“唐人好诗,多是征戍、迁谪、行旅、离别之作,往往能感动激发人意。”③此言在窦诗中得到了很好的证明,除了应酬赠送的诗以外,窦诗着重表达的是友情、亲情和内心深处眷恋爵禄与寄想归隐之间的矛盾,主题取向集中在羁旅、离别、相逢等内容的抒发,诗的世界主要围绕着个人生活小圈子展开,于是亲情友情、生老病死、离合聚散、羁旅闲愁便成了窦诗的主题。

五窦出身清贵,自幼受到了良好的文化熏陶。窦氏兄弟一生基本上是在隐居、入幕、仕宦中度过的,除了窦群曾遭贬谪以外,其他人的仕途都较顺畅,没有经历过大的变动,因此他们对生活的苦难几乎没有过深刻的体验,诗作中自然也无法深入触及到相关内容。五窦长期生活在权要、幕僚、中小官吏的圈子里,终年为仕途奔波,根本无暇去关注与自己无关的人和事,这就注定他们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广阔的社会生活,更谈不上去体察民生疾苦了,所以他们的作品基本上与这类题材绝缘。另外窦氏兄弟大都性情敦厚,虽都有希求显达之心,但缺乏远大的志向,他们是恪尽职守的典范,却没有出众的政治才能,国家大事轮不到他们去忧心,在宦途平稳的情况下,他们更多关注的是身边的人和事,因此窦诗的题材比较狭窄。

第二节 五窦诗的艺术旨趣

元辛文房尝云:“常兄弟五人,联芳比藻,词价霭然,法度风流,相距不远。”①此评甚是恰切,窦氏兄弟的诗艺术水平确实旗鼓相当。窦诗除了在主题取向上存在较大的一致性以外,他们的诗在艺术风格方面也存在着惊人的相似。

窦诗艺术风格的相似性首先体现在诗歌体裁的运用上:在现存的130首窦诗中五律41首,五排18首,五绝5首,七律13首,七绝51首,七古2首,几乎全为近体。窦诗多为近体的原因是多方面的:首先,五七言律成于沈、宋,至盛唐其体制、声调已为极至,而随着律诗体制的完成,绝句也随之律化成熟了。成熟后的近体诗在用韵、平仄、对仗等各方面都有严格的限定,诗人在作诗时都要遵循这一法则,如果出现失粘、失对等问题,诗就会大打折扣。再加上唐以诗取士,文人们都十分重视诗歌的写作,窦氏兄弟五人中有四人应试、三人中第,可知诗艺不差,对他们来说,运用近体进行创作可以说是得心应手。其次,创作近体诗只要掌握了基本的用韵、平仄、对仗等方面的知识,即使诗思平庸亦可成诗;而古诗则只讲音韵,没有其它的格律限制,主要体现的是诗人的才情,因此比较难作,正如许学夷所云:“古诗以才力为主,律诗以造诣为先。”①又云:“律诗易晓,古诗难知。古诗峥嵘豪荡者犹易知,萧散冲淡者更不易知也。”②而对于五窦来说,他们缺乏的正是才力,因此窦诗极少古诗,而以七绝和五律的数量最多,五窦也正是凭借七绝和五律的创作享誉文坛的。

前人对窦诗在五律方面的成就给予了充分的肯定,《旧唐书·窦群传》云:“(窦)巩能五言诗,昆仲之间与(窦)牟诗俱为时所赏。”褚藏言《窦庠传》云:“(庠)为五字诗,颇得其妙。”《窦巩传》云:“府君(窦巩)世传五言诗,颇得其妙。”这里所说的五言诗,主要是指五律。五律仅八句四十字,作法相对比较简单,胡应麟尝云:“五言律规模简重,即家数小者结构易工。”③这也是窦诗多为五律的主要原因。胡应麟又云:“作诗不过情景二端,如五言律体,前起后结,中四句二言景、二言情,此通例也。”④五窦的五律大多也是这种作法,如:

出门山未曙,风叶暗萧萧。月影临荒栅,泉声近废桥。

岁经秋后役,程在洛中遥。寄谢金门侣,弓旌误见招。

——窦常《早发金钩店寄奚十唐大二茂才》

千门万户迷,伫立月华西。画戟晨光动,春松宿露低。

主文亲玉扆,通籍入金闺。肯念从戎去,风沙事鼓鞞。

——窦牟《史馆候别蒋拾遗不遇》

雨霜地如雪,松桂青参差。鹤警晨光上,步出南轩时。

所遇各有适,我怀亦自怡。愿言缄素封,昨夜梦琼枝。

——窦群《冬日晓思寄杨二十七炼师》

今朝天景清,秋入晋阳城。露叶离披处,风蝉三数声。

那言苦行役,值此远徂征。莫话心中事,相看气不平。

——窦庠《太原送穆质南游》

回望湓城远,西风吹荻花。暮潮江势阔,秋雨雁行斜。

多醉浑无梦,频愁欲到家。渐惊云树转,数点是晨鸦。

——窦巩《早秋江行》

这些诗都是颈联写景,颔联言情,作法上没有大的差别,只有窦巩的《早秋江行》一首,写景精绝、抒情真切,诗素雅精工、朴质有情且意境悠远,颇有盛唐之韵,方回《瀛奎律髓》卷三四评曰:“大醉则必无梦,诗人自来不曾说到,与予心暗合。盖非常醉者不能知也。”纪昀亦云:“五六警策。对句即‘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之意。七句‘渐惊’二字从‘频愁’生出。”①窦巩五律功力可见一般。

虽然五律好作,但要作好却不容易,胡应麟尝云:“作诗大要不过二端,体格声调,兴象、风神而已。体格声调有则可循,兴象、风神,无方可执。”②由于五人才力较薄,故窦诗只具备体格、声调,而兴象、风神则无从谈起。且窦诗声调语气多有相似,并且存在着意境狭小、造语拙涩的毛病,所以五窦的五律并非像前人说的那样“颇得其妙”:窦常的五律最多,但除了《晚次方山精舍却寄张荐员外》③略有情致外,其余皆为中四句二写景,二言情,结句略发感慨,都是平平之作;窦牟的五律则缺乏连贯的气脉,遣词造句甚为平俗,以《陪韩院长韦河南同寻刘师不遇》为例,诗云:“仙客诚难访,吾人岂易同。独游应驻景,相顾且吟风。药畹琼枝秀,斋轩粉壁空。不题三五字,何以达壶公。”诗没有完整的意境,遣词造句甚是粗陋,纪昀认为五六句“俗艳”①,对此诗甚是贬斥;窦庠的五律虽写景精丽,但诗欠浑成,以《夜行古战场》为例,诗云:“山断塞初平,人言古战庭。泉冰声更咽,阴火焰偏青。月落云沙黑,风回草木腥。不知秦与汉,徒欲吊英灵。”首联“庭”字凑韵,五六句语甚鄙俗,纪昀评价此诗:“语皆凡猥,亦欠浑成。‘庭’字未稳。‘阴火’字出《海赋》,与磷火不同,此误用。”②

事实上,真正能代表窦诗的最高成就的诗体是七绝。五窦的七绝多为佳品,特别是窦巩的七绝,不但数量最多(二十五首),而且艺术水平也最高。窦巩的七绝在元和时期就已备受称赏,白居易《与元九书》云:“取其尤者,如……窦七(窦巩)、元八(元稹)绝句。”并且将窦巩七绝诗收入《元白往还诗集》中③。元稹窦巩七绝诗为“友封体”,并作有《友封体》诗④,明代胡震亨亦云:“窦氏五昆皆能诗,友封巩尤长绝句,为元、白所称。”⑤

七绝体制短小,适于写一地景色、一时情调,但它离首即尾,易流于浅露,故绝句贵在含蓄,沉德潜《唐诗别裁集凡例》云:“七言绝句,贵言微旨远,语浅情深,如清庙之瑟,一倡而三叹。”七绝字数不多,要在此短小体制中蕴涵无穷情思,实非易事,高步瀛《唐宋诗举要》卷八云:“意竭则神枯,语实则味短,唯含蓄不尽,使人低回想象于无穷焉,斯为上乘。”绝句虽需有蕴藉,但若刻意锤炼,又易流之于斧凿,所以绝句贵在自然浑成。五窦的七绝,能以简单明快的语言,表达出无尽的情思,做到了既自然又含蓄,含不尽之情于言外。五窦的七绝以咏怀诗和即事写景诗为多,也最为出色,这些诗往往以明白晓畅的语言,营造出清新的意境:

曾绝朱缨吐锦茵,欲披荒草访遗尘。秋风忽洒西园泪,满目山阳笛里人。

——窦牟《奉诚园闻笛》

风雨荆州二月天,问人初雇峡中船。西南一望云和水,犹道黔南有四千。

——窦群《自京将赴黔南》

曾识将军段匹磾,几场花下醉如泥。春来欲问林园主,桃李无言鸟自啼。

——窦庠《段都尉别业》

这些诗虽然整体风格有所差异,却都不假雕饰、清丽自然,且意味深长、蕴蓄不尽,情思虽只是灵心一闪的感悟,蕴涵却委曲深长。

窦巩的七绝更是境界清新,诗中常流露出悠远的韵致,幽隽的情调,清空闲雅的意趣,如其《襄阳寒食寄宇文籍》:

烟水初销见万家,东风吹柳万条斜。

大堤欲上谁相伴?马踏春泥半是花。

诗绘初春之景甚是精妙,黄周星《唐诗快》卷一五云:“一幅寒食图。”用春景寄托作者的思友之情,目之所及无不引发作者感伤的情绪,对友人的思念之情虽未见笔端,却已跃然纸上,其言有尽而其意无穷,诗虽短小却是回味悠长,结句犹精。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评曰:“诗言春水初融,杨枝一碧,大堤驱马,惜佳伴五人,惟见落花盈路,衬马足而生香。此诗怀友而兼写景,春色之融和,襄阳之繁盛,皆于笔底见之”。此外窦巩还积极学习盛唐七绝,其《南游感兴》就是学习了李白的《越中览古》①的作法,诗云:

伤心欲问前朝事,惟见江流去不回。

日暮东风春草绿,鹧鸪飞上越王台。

这首诗窦巩沿用了李诗的诗意,感叹岁月的无情流逝,表现手法如出一辙,只是抒情主人公的形象较李诗更加鲜明而已。吴子良《荆溪林下偶谈》卷三对此诗评价甚高:“词人即事睹景,怀古思旧,感慨悲吟,今举其最工者,如……窦巩《南游》诗……盖人已逝而迹犹存,迹虽存而景随变。”此外,窦巩的七绝诗末句多以景象结出:

离宫路远北原斜,生死恩深不到家。云雨今归何处去,黄鹂飞上野棠花。

——《宫人斜》

书来未报几时还,知在三湘五岭间。独立衡门秋水阔,寒鸦飞去日衔山。

——《寄南游兄弟》

春迟不省似今年,二月无花雪满天。村店闭门何处宿,夜深遥唤渡江船。

——《早春送宇文籍归吴》

自从身属富人侯,蝉噪槐花已四秋。今日一茎新白发,懒骑官马到幽州。

——《奉使蓟门》

这样的作法能使诗含无穷之意于言外,深得七绝含蕴不尽、境界宛然之精髓,窦巩的七绝也正是以此取胜,而其它人的七绝则多以议论、抒情、咏怀作结:

夺嫡心萌事可忧,四贤西笑暂安刘。后王不敢论珪组,土偶人前枳树秋。

——窦常《四皓祠堂即事》

翠羽雕虫日日新,翰林工部欲何神。自悲由瑟无弹处,今作关西门下人。

——窦牟《奉酬杨侍郎十兄见赠之作》

白发侵侵生有涯,青襟曾爱紫河车。自怜悟主难归去,马上看山恐到家。

——窦群《南望山色怅然有怀呈上右司十一兄》

满地霜芜叶下枝,几回吟断四愁诗。汉家若欲论封禅,须及相如未病时。

——窦庠《冬夜寓怀寄王翰林》

如此结尾虽能将诗意表达得详尽透彻,但却因此而缺乏含蕴之美,所以显得气格委顿,使诗流于浅露。

除了五律和七绝以外,窦诗中唯一的两首古诗——窦庠的《于阗钟歌送灵彻上人归越》、《金山行》也值得一提。这两首诗均为七言歌行,七言歌行是七言古诗和骈赋相互渗透和融合而产生的一种诗体,以五七言为主而夹杂少量的三言的体式,因此本身就有一种流动感。只有七言歌行这种长短不一、错落有致的特点,方能充分展现诗人的才情和功力,故胡应麟云:“古诗窘于格调,近体束于声律,惟歌行大小短长、错综阖辟,素无定体,故极能发人才思。”①

七言歌行尚奇,要突出歌行体摇曳变幻的特点是很不容易的,正如王士贞所云:“歌行有三难:起调一也,转节二也,收结三也。惟收结为尤难,如作平调,舒徐绵丽者结,须为雅词,勿使不足,令有一唱三叹意。奔腾汹涌驱突而来者,须一截便住,勿留有余,中作奇语;峻夺人魄者,须令上下脉相顾,一起一伏,一顿一挫,有力无迹,方成篇法。”① 可知写作歌行是极费神思的,窦庠用七言歌行来铺写抒情,夹以议论,夹以铺陈,多写得奇崛雄丽,如其《于阗钟歌送灵彻上人归越》云:

海中有国倾神功,烹金化成九乳钟。精气激射声冲瀜,护持海底诸鱼龙。声有感,神无方,连天云水无津梁。不知飞在灵嘉寺,一国之人皆若狂。东南之美天下传,环文万象无雕镌。有灵飞动不敢悬,锁在危楼五百年。有时清秋日正中,繁霜满地天无风。一声洞彻八音尽,万籁悄然星汉空。徒言凡质千钧重,一夫之力能振动。大鸣小鸣须在君,不击不考终不闻。高僧访古稽山曲,终日当之言不足。手提文锋百炼成,恐刜此钟无一声。

此诗以换韵为过渡,四句一韵,一韵一节。开头四句同韵为第一节,运用浪漫夸张的手法,介绍了于阗钟的来由,随即换韵,自然转入第二节,给此钟的飞来赋予了神话色彩;接下来的四句又转一韵,讲述了于阗钟在灵嘉寺所经历的五百年的沧桑;其后以夸张的手法着重铺叙了此钟的奇幻之处——自鸣,可知于阗钟是有灵神物,神物当然只堪高僧司之。诗对于阗钟的大量铺排和夸张其实是为了以钟衬人,以不凡之物衬托不凡之人,构思精妙。此诗充分发挥了七言歌行的形式特点,七言中杂以三言,诗的句式参差错落,工丽整练中显出流宕和气势,诗写得纵横捭阖、气象阔大,节与节间的过渡流畅自然,是五窦古诗中的佳作。再有其《金山行》诗云:

西江中泠波四截,涌出一峰青堞(左土右臬)。外如削成中缺裂,阳气发生阴气结。是时炎天五六月,上有火云下冰雪。夜色晨光相荡沃,积翠流霞满坑谷。龙泓彻底沙布金,鸟道插云梯甃玉。架险凌虚随指顾,榱桷玲珑皆固护。斡流倒景不可窥,万仞千崖生跬歩。日华重重上金牓,丹楹碧砌真珠网。此时天海风浪清,吴楚万家皆在掌。琼楼菌阁纷明媚,曲槛回轩深且邃。海鸟夜上珊瑚枝,江花晓落琉璃地。有时倒影沈江底,万状分明光似洗。不知水上有楼台,却就波中看闭启。舟人忘却江水深,水神误到人间世。歘然风生波出没,瀖濩晶莹无定物。居人相顾非人间,如到日宫经月窟。信知灵境长有灵,住者不得无仙骨。三神山上蓬莱宫,徒有丹青人未逢。何如此处灵山宅,清凉不与嚣尘隔。曾到金山处处行,梦魂长羡金山客。

此诗以视角的转换为过渡,开篇即点明了金山的奇崛,紧接用大段的夸张和铺陈,极力渲染金山奇特的地理位置、绮丽的自然风光,以奇异的景物烘托金山的不同凡俗。而金山之高则是通过登上金山向远眺望,吴楚万家尽收眼底,竟然能够看到繁华世界中的“琼楼菌阁”、“曲槛回轩”衬托出来的。继而由远眺转为近观,从夜里江水上的飞鸟到黎明时水中的落花,给金山蒙上了奇幻的色彩,再加上金山寺,诗人顿生恍若隔世、如登仙界之感,诗表现出了金山及金山寺的孤直迥秀的独特地势。在这两首诗中,诗人思飘天外、想象奇诡,充分发挥了歌行体的变幻流动的特点,诗写得气势恢弘、波澜壮阔、淋漓酣畅,营造出令人心醉神迷的神奇境界,充分展现了窦庠在七言歌行方面的造诣。

除了长于近体以外,窦诗在艺术上的相似性还体现在典故的使用上。窦诗无论是酬赠诗,还是咏怀写景诗,都喜隶事用典,但由于才力所限,窦诗中出现的典故一般比较熟识,如阮籍典、孟光典①、贾谊典②等。而同样一个典故也经常在五人的诗中同时出现,这样的例子很多,如有阮籍典:

犹衔步。兵。酒,宿醉在滁东。

——窦常《晚次方山精舍却寄张荐员外》

步。兵。终日饮,原宪四时贫。

——窦庠《敕目至家兄蒙淮南仆射杜公奏授秘校兼节度参谋同书寄上》

再有范蠡典:

不学铸金思范。蠡。,乞言犹许上丹墀。

——窦常《奉贺太保岐公承恩致仕》

轩黄曾举乐,范。蠡。几扬舲。

——窦庠《酬韩愈侍郎登岳阳楼见赠》

再有徐孺子典(陈蕃榻典):

自当徐孺榻,不是谢公亭。

——窦庠《酬韩愈侍郎登岳阳楼见赠》

定知有客嫌陈榻,从此无人上庾楼。

——窦巩《登玉钩亭奉献淮南李相公》

还有通籍典、烂柯①典:

主文亲玉扆,通籍入金闺。

——窦牟《史馆候别蒋拾遗不遇》

明晨阻通籍,独卧挂朝衣。

——窦群《雪中寓直》

丽藻尝专席,闲情欲烂柯。

——窦常《哭张仓曹南史》

不遇烂柯叟,报非旧城郭。

——窦群《时兴》

此外还有如“四愁诗”、“四皓”、“原宪”、“郄诜”、“贾谊”等典故,在五窦的诗作中也曾多次出现,有时甚至在一个人的诗中会反复用同一个典故,如前面提到窦庠在《奉贺太保岐公承恩致仕》用了徐孺子的典故,而在其《东都嘉量亭献留守韩仆射》又改头换面再用一次②,重复运用典故,充分暴露了窦氏兄弟才学的浅露。

窦诗多为近体,而近体诗要求中间联对仗,五窦的创作完全遵循了这一原则,偶对甚为精工,如:

月影临荒栅,泉声近废桥。

——窦常《早发金钩店寄奚十唐大二茂才》

上路花偏早,空山云甚余。

——窦牟《缑氏拜陵回道中呈李舍人少尹》

林馥乱沈烟,石润侵经室。

——窦群《晨游昌师院》

山馆月犹在,松枝雪未消。

——窦庠《四皓驿听琴送王师简归湖南使幕》

水清鱼识钓,林静犬随人。

——窦巩《题任处士幽居》

由于五窦工于偶对,因此他们在字句雕琢上的工夫明显要比结构创造多,所以五窦长于一个片段、一个场景的速写,如“露蚕开晩簇,江燕绕危樯”(窦常《北固晚眺》)、“云埋老树空山里,仿佛千声一度飞”(窦常《杏山馆听子规》)、“万重琼树宫中接,一直银河天上来”(窦牟《洛下闲居夜晴观雪寄四远诸兄弟》)、“流水不待人,孤云时映鹤”(窦群《时兴》)、“晴江万里云飞尽,鳌背参差日气红”(窦庠《金山寺》)、“朱槛入云看鸟灭,绿杨如荠绕江流”(窦巩《登玉钩亭奉献淮南李相公》)等,所以窦诗的胜处是局部特写,而缺乏浑成的意境,多显得气格狭小,故窦诗多是有佳句而少佳篇。

第三节 五窦的诗坛地位及影响

从天宝六载(747)窦常出生,直到大和五年(831)五窦中的最后一个诗人窦巩去世,窦氏兄弟共历玄宗、肃宗、代宗、德宗、顺宗、宪宗、穆宗、敬宗、文宗九代皇帝(84年),他们政治文学生涯则是在大历十四年(779)窦常中进士数十年后的贞元年间开始的:贞元十四年窦常入淮南幕,贞元二年(786)窦牟举进士,贞元十八年(802)窦群征辟为左拾遗,贞元末年窦庠初仕商州,元和二年(807)窦巩登进士第,五窦相继登上了政坛,他们的文学活动也主要是集中在贞元、元和、长庆年间。在这一时期,文坛上主要活跃这样一些诗派和诗人:大历诗人群、韩孟诗派、元白诗派、柳宗元、刘禹锡等。大历诗人群的文学活动早于五窦,韩孟诗派、元白诗派、柳宗元、刘禹锡等人的文学活动则几乎与五窦同时。

窦氏兄弟大都经历了大历时期,大历元年(766)窦常已经十九岁,窦牟十七岁,窦群六岁,窦庠生于此年,窦巩则生于大历六年(772),他们都亲身感受过大历诗风对文坛的影响,并且窦父叔向在“大历初名,能为诗文”①,也算是大历诗人中的一员,窦常还和大历诗人刘商、张南史②有过交往。诗坛的整体风向的习染,再加上父亲的熏陶,使得五窦的诗歌创作基本上沿袭了大历诗人的创作风调,在诗歌的题材上、艺术表现形式上都和大历诗人一脉相承:首先在主题取向上,窦诗多为表现友情、亲情和内心深处眷恋爵禄与寄想归隐之间的矛盾,主题取向集中在羁旅、离别、相逢等内容的抒发,诗的题材上多为酬唱赠答、即事写景、咏怀之作,整体上偏于平淡,大历诗也多表现这些题材,这一点上和窦诗相似。但是由于大历诗人中有不少经历了天宝盛世和安史之乱,他们的诗中有不少表现战乱的题材,而窦诗除了窦巩的一首《唐州东途作》③是议论朝政之外,其余的内容几乎全是围绕个人生活展开的,没有关心国计民生的诗作,因此窦诗的题材较大历诗更为狭窄。其次,在诗艺上五窦均长于近体,大历诗人也是长于近体诗的写作。具体的创作方法上窦诗除了喜用典故之外,还工于偶对,语言追求清新的风格,这些也基本上是大历诗的艺术特色。但是由于大历诗人多愁善感的心境和消极的生活态度影响了他们的审美心理,导致大历诗多凄冷的意象,如“秋风”、“寒雁”、“孤灯”、“孤村”等,这使大历诗整体上给人以凄凉衰飒的风格印象。而五窦的诗虽然也少积极进取的精神,但是毕竟生活的境遇不同,诗所体现出的境界是不同的:五窦虽一生奔波宦途,但是他们生活的贞元、元和时期,社会相对来说比较安定,并且呈现出了“中兴”的态势,这时候的文人士子已经不再像大历诗人那样看到满目疮痍而选择回避了,而是投入到积极用世中去,五窦也是一样,他们之所以多次入幕就是因为他们较为强烈的用世之心,他们所看到的山川风物再不是大历诗人眼里的凄风苦雨了,而是一派明快和美的景色。当然五窦也追求清新淡泊的诗境,诗中也有大历诗中凄清的意象,比如“寒鸦”、“寒磬”、“孤烟”、“残花”等,借以营造出清幽淡远的氛围,但用这些词只是因为表现诗歌整体境界的需要,并没有融入多少诗人刻骨的悲愁,诗完全不同于大历诗的气骨顿衰,而是对自然界美好景物的歌咏,在华词丽藻中表现自然之美。

元和时期,韩孟一派的尚奇、尚怪、重主观的诗歌主张和元白一派的尚实、尚俗、务尽的史学理论并驾齐驱纵横诗坛,掀起了轰轰烈烈的诗歌革新运动,五窦虽然与这两派的领袖人物都有较为密切的往来,但他们的创作却并没有太多地受到革新理论的影响。

五窦和韩愈交情甚深,诗歌往来频繁,但窦诗和韩诗在艺术上却有很明显的不同,以窦庠的《酬韩愈侍郎登岳阳楼见赠》和韩愈的《岳阳楼别窦司直》①为例作对比:窦庠诗采用的是传统的唐诗五言排律的写法,铺排对仗,语词清丽,写得中规中矩;而韩诗则除了有“炎风日搜搅,幽怪多冗长”、“蛟螭露笋簴,缟练吹组帐。鬼神非人世,节奏颇跌踼”这样的奇词怪语外,还选用“跌”、“搜”、“搅”、“荡”等瘦硬的词语,并有“时当冬之孟”、“此祸最无妄”等散文化句式,诗的主观色彩很浓烈,充分体现了韩孟诗派尚奇、尚怪、重主观的诗歌艺术追求,而构词的怪奇和诗的散文化倾向、强烈的主观色彩,正是这一派的美学追求。窦诗和韩诗的差别在这两首诗中立见分晓。反而韩愈以传统手法创作的一些注重自然、和谐、含蓄,以及追求情韵、意境的作品(如《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①,到与五窦一些清雅自然的小诗(如窦巩《襄阳寒食寄宇文籍》)颇有几分相似,这类诗都意境悠远,景物描写清丽脱俗。

五窦和元白二人也有交往,特别是窦巩和元稹交情很好,因此窦巩的创作多少受到了元白诗派的影响。比如,元白等人致力于乐府诗的创作,并创造了新题乐府,受其影响窦巩也创作了表现边塞、思妇、游仙等题材的新题乐府诗,如《少妇吟》、《游仙词》《老将吟》等。此外,元白还在以俗言入诗的基础上,务求倾盘而出,追求直说、说尽的创作倾向,这一点在窦巩的《送元稹西归》中也有体现,诗云:“二月曲江连旧宅,阿婆情熟牡丹开。”语甚浅近,也颇得此风。另外元稹还曾创作过悼亡诗和艳情诗,窦巩的《悼妓东东》②就是把悼亡和艳情结合起来,这类题材在其它四窦的诗中是没有的。但是元白一派尚实,喜将本朝或前朝发生的一些实事入诗,注重诗歌的教化讽喻作用,而这一点在窦诗中却没有体现。

刘禹锡、柳宗元的诗和五窦的创作在表现手法上并无太大差异,但刘柳的诗在艺术风格上却有鲜明的特点:刘禹锡的诗写得流畅自然,又有清刚之气,他的咏史诗有一种思想家特有的观察里所表现出来的隽永的哲学意味,同时他的仿民歌和汲取民歌的手法创作的诗歌具有极高的艺术成就。与刘禹锡相比,柳宗元诗又别具风貌,柳诗具有鲜明的风格和特色,既有如苏轼所言:“发纤秾于简古,寄至味于淡泊”的一面,又有酸楚悲慨的一面。柳宗元创作了大量的山水纪游诗,在这些诗中往往由于他忧乐交替、以忧为主的心态,使诗蒙上了一层浓郁的幽清悲凉的色彩。刘柳的诗成就很高,他们的山水诗、咏史诗和仿效民歌的作品是对唐诗题材和体裁方面的进一步开拓和深化。

五窦的创作和刘柳一样,诗歌题材多是山水、咏史、羁旅、酬赠,窦诗中也有不少咏史之作,但是和刘禹锡的能够投射出哲理和睿智光芒的怀古诗相比,就明显缺乏认识问题和思考问题的深度和广度了。另外,五窦的诗歌表现形式单一,诗歌题材狭窄,不像能刘禹锡吸取民歌的营养以开拓传统诗歌的题材。在艺术表现手法上,五窦也并未超出盛唐诗人、大历诗人的范围,其诗歌风貌处于盛唐诗和大历诗的之间,既不慷慨昂扬,又绝不颓败衰飒,但是五窦的诗歌又缺乏刘柳诗歌那样鲜明的个性,因此在当时的诗坛上,五窦只能为韩孟、元白、刘柳等人起衬托和铺垫的作用,虽然他们在个别篇章、个别诗体上也有所成就,并受到时人称赏,但因才力所限终究还是无法与文学大家分庭抗礼,只能和当时的为数众多的创造性不足、诗歌难以自成面目的诗人们(如权德舆、鲍溶、杨巨源等)一样,和大诗人并存于世,构成这一时代诗坛的全貌。而尽管如此,窦氏兄弟在贞元、元和诗坛上还是颇有影响的,韩愈《唐故国子司业窦公墓志》云:“公(窦牟)一兄三弟:常、群、庠、巩……皆有材名。”其《祭窦司业文》又云:“君(窦牟)之昆弟,三以辞雄。刺史郎中,四继三同。于士大夫,可谓显融。”《新唐书·窦群传》亦云:“(窦群)兄常、牟,弟庠、巩,皆为郎,工词章。”韦渠牟《窦五判官罢举赴商州辟书袖文相访书怀话旧因抒鄙辞》云:“故旧相逢三两家,爱君兄弟有声华。”可见五窦在当时的士林中的影响之大。实际上,因为唐朝以诗取士,所以一个家族皆能诗的现象也并不希奇,胡应麟《诗薮外编·唐上》收入唐人父子、兄弟、父子祖孙三世能诗者共二百余人,唐代家族文学之盛可见一般。虽然如此,家族集体创作结集的却不多,除了《二皇甫集》①外,《新唐书》卷六十《艺文志第五十》仅着录了“李氏花萼集、韦氏兄弟集、窦氏联珠集、廖氏家集”四家集,而李、韦、廖三家集均已散佚,唯有《窦氏联珠集》存世,约略可见唐家集风貌,此集的留存为后人研究唐代家族文学创作提供了有很大参考价值的资料。此外,五窦的创作呈现出共同的主题取向和艺术旨趣,这在家族文学创作中比较少见的,正如辛文房言:“常兄弟五人,联芳比藻,词价霭然,法度风流,相距不远。且俱陈力王事,膺宠清流,岂怀玉迷津,区区之可比哉。”②因此《窦氏联珠集》在家族文学方面的价值要远远大于窦诗的价值。

§§结语

五窦在中唐德宗、宪宗两朝,颇有影响。窦氏兄弟五人的生平很相似,基本都经历了隐居、应举、入幕、出仕,仕途大都较为顺畅。窦氏兄弟交游十分广阔,他们和贞元、元和时期的政坛权要、知名文人、中小官吏、隐士及方外之人均有来往,此间多有诗歌来往,由此创作了大量的酬和之作。与时人的交往,特别是和权要、文学家的交往,势必会影响到五窦的仕途升迁和诗歌创作,而五窦与这些人的交往又因彼此地位、关系、形势的不同在具体的诗作中体现出了差别。

与五窦的生平、交游相关,窦诗在主题取向和艺术旨趣上也呈现出共同的特点,五窦的目光多投向对个人生活的关注之中,除了一些应酬之作外,窦诗多表现亲情、友情以及寄想归隐和眷恋爵禄之间的矛盾。在诗歌外在形式上五窦均长于近体,尤其是五律和七绝。在具体创作中五窦都喜隶事用典,追求偶对和声韵和谐,皆长于字句雕琢,这些构成了窦诗的整体风貌。

在诗歌革新运动进行得轰轰烈烈的元和年间,窦诗无论是体制上还是题材上都显得中规中矩,而极少创新。窦诗在艺术表现手法上并未超出盛唐诗人、大历诗人的范围,其诗歌处于盛唐诗和大历诗的中间阶段,既淡雅平实,又绝不颓败。但是窦诗缺乏刘柳二人诗歌那样鲜明的个性,所以在元和诗坛上,五窦的诗歌只能为韩孟、元白、刘柳起陪衬和铺垫的作用,虽然他们在个别篇章、个别诗体上也有所成就,并受到时人称赏,但因才力所限终究还是无法与文学大家分庭抗礼,只能和当时的为数众多的创造性不足、诗歌难以自成面目的诗人们(如权德舆、鲍溶、杨巨源等)一样,和大诗人并存于世,构成这一时代诗坛的全貌。只是在后人的诗歌论作品中偶有出现,而无细致研究。

§§附录

《旧唐书》卷一百五十五《窦群传》并附传

窦群字丹列,扶风平陵人。祖亶,同昌郡司马。父叔向,以工诗称,代宗朝,官至左拾遗。群兄常、牟,弟巩,皆登进士第,唯群独为处士,隐居毗陵,以节操闻。及母卒,囓一指置棺中,因庐墓次终丧。后学春秋于啖助之门人卢庇者,著书三十四卷,号《史记名臣疏》。贞元中,苏州刺史韦夏卿以丘园茂异荐,兼献其书,不报。及夏卿入为吏部侍郎,改京兆尹。中谢日,因对复荐群,征拜左拾遗,迁侍御史,充入蕃使秘书监张荐判官,群因入对奏曰:“陛下即位二十年,始自草泽擢臣为拾遗,是难其进也。今陛下以二十年难进之臣,用为和蕃判官,一何易也?”德宗异其言,留之,复为侍御史。

王叔文之党柳宗元、刘禹锡皆慢群,群不附之。其党议欲贬群官,韦执谊止之。群尝谒王叔文,叔文命彻榻而进,群揖之曰:“夫事有不可知者。”叔文曰:“如何?”群曰:“去年李实伐恩恃贵,倾动一时,此时公逡巡路旁,乃江南一吏耳。今公已处实形势,又安得不虑路旁有公者乎?”叔文虽异其言,竟不之用。

宪宗即位,转膳部员外、兼侍御史知杂,出为唐州刺史。节度使于頔素闻其名,既谒见,群危言激切,頔甚悦,奏留充山南东道节度副使、检校兵部郎中、兼御史中丞,赐紫金鱼袋。宰相武元衡、李吉甫皆爱重之,召入为吏部郎中。元衡辅政,举群代已为中丞。群奏刑部郎中吕温、羊士谔为御史,吉甫以羊、吕险躁,持之数日不下,群等怒怨吉甫。

三年八月,吉甫罢相,出镇淮南,群等欲因失恩倾之。吉甫尝召术士陈登宿于安邑里第,翌日,群令吏捕登考劾,伪构吉甫阴事,密以上闻。帝召登面讯之,立辩其伪。宪宗怒,将诛群等,吉甫救之,出为湖南观察使。数日,改黔州刺史、黔州观察使。在黔中属大水坏其城郭,复筑其城,征督溪洞诸蛮,程作颇急,于是,辰、锦生蛮乘险作乱,群讨之不能定。六年九月,贬开州刺史。在郡二年,改容州刺史、容管经略观察使。

九年,诏还朝,至衡州病卒,时年五十。群性狠戾,颇复恩雠,临事不顾生死。是时征入,云欲大用,人皆惧骇,闻其卒方安。二子:谦余、审余。

兄常字中行,大历十四年登进士第,居广陵之柳杨。结庐种树,不求苟进,以讲学著书为事,凡二十年不出。贞元十四年,镇州节度使王武俊闻其贤,遣人致聘,辟为掌书记,不就。其年,杜佑镇淮南,奏授校书郎,为节度参谋。元和六年,自湖南判官入为侍御史,转水部员外郎。出为朗州刺史。历固陵、浔阳、临川三郡守。入为国子祭酒,求致仕。宝历元年卒,时年七十。子弘余,会昌中为黄州刺史。

牟字贻周,贞元二年登进士第,试秘书省校书郎、东都留守巡官。历河阳、昭义从事,检校水部郎中,赐绯,再为留守判官。入为都官郎中,出为泽州刺史,入为国子祭酒。长庆二年卒,时年七十四。子周余,大中年秘书监。

牟弟庠,字胃卿,释褐国子主簿。吏部侍郎韩皋出镇武昌,辟为推官。皋移镇浙西,奏庠为节度副使、殿中侍御史,迁泽州刺史。又为宣歙副使,除奉天令、登州刺史、东都留守判官,历信、婺二州刺史。卒年六十三。子繇载。

巩字友封,元和二年登进士第。袁滋镇滑州,辟为从事。滋改荆、襄二镇,皆从之掌管记之任。平卢薛平又辟为副使。入朝,拜侍御史,历司勋员外、刑部郎中。元稹观察浙东,奏为副使、检校秘书少监、兼御史中丞,赐金紫。稹移镇武昌,巩又从之。巩能五言诗,昆仲之间,与牟诗俱为时所赏重。性温雅,多不能持论,士友言议之际,吻动而不发,白居易等目为“嗫嚅翁”。终于鄂渚,时年六十。子六人,景余、师裕最知名。

《新唐书》卷一百七十五《窦群传》并附传

窦群字丹列,京兆金城人。父叔向,以诗自名,代宗时,位左拾遗。群兄弟皆擢进士第,独群以处士客毗陵。母卒,啮一指置棺中,庐墓次终丧。从卢庇传啖助春秋学,著书数十篇。苏州刺史韦夏卿荐之朝,并表其书,报闻,不召。后夏卿入为京兆尹,复言之,德宗擢为左拾遗。时张荐持节使吐蕃,乃迁群侍御史,为荐判官。入见帝曰:“陛下即位二十年,始自草茅擢臣为拾遗,何其难也?以二十年难进之臣为和蕃判官,一何易?”帝壮其言,不遣。

王叔文党盛,雅不喜群,群亦悻悻不肯附。欲逐之,韦执谊不可,乃止。群往见叔文曰:“事有不可知者。”叔文曰:“奈何?”曰:“去年李实伐恩恃权,震赫中外,君此时逡巡路傍,江南一吏耳。人君又处实之势,岂不思路傍复有如君者乎?”叔文悚然,亦卒不用。

宪宗立,转膳部员外郎,兼侍御史知杂事。出为唐州刺史。节度使于頔闻其名,与语,奇之,表以自副。武元衡、李吉甫皆所厚善,故召拜吏部郎中。元衡辅政,荐群代为中丞。群引吕温、羊士谔为御史,吉甫以二人躁险,持不下。群忮狠,反怨吉甫。吉甫节度淮南,群谓失恩,因挤之。陈登者,善术,夜过吉甫家,群即捕登掠考,上言吉甫阴事。宪宗面覆登,得其情,大怒,将诛群,吉甫为救解,乃免,出为湖南观察使。改黔中。会水坏城郛,调溪洞群蛮筑作,因是群蛮乱,贬开州刺史。稍迁容管经略使。召还,卒于行,年五十五,赠左散骑常侍。

群狠自用,果于复怨。始召,将大任之,众皆惧,及闻其死,乃安。

兄常、牟,弟庠、巩,皆为郎,工词章,为联珠集行于时,义取昆弟若五星然。

常字中行,大历中及进士第,不肯调,客广陵,多所论著,隐居二十年。镇州王武俊闻其才,奏辟不应。杜佑镇淮南,署为参谋。历朗夔江抚四州刺史、国子祭酒,致仕。卒,赠越州都督。

牟字贻周,累佐节度府。晚从昭义卢从史,从史浸骄,牟度不可谏,卽移疾归东都。从史败,不以觉微避去自贤。位国子司业。

庠字胄卿,终婺州刺史。

巩字友封,雅裕,有名于时。平居与人言若不出口,世号“嗫嚅翁”。元稹节度武昌,奏巩自副,卒。

褚藏言《窦常传》

府君讳常,字中行,扶风平陵人也……府君大历十四年举进士,与故吏部侍郎奚陟、商州牧丁俛、秘校独孤授同年上第。乃拾遗下世,力养继亲,家无旧产,百口漂寓。繇是弃高科于盛时,就泉府之少职,邅回者十年。厥后载罹家祸,因卜居广陵之柳杨西偏,流泉种竹、隐几著书者又十载。繇擢第至释褐,凡二十年。洎贞元十四年秋,成德军节度使太尉王公命从事御史卢泚贶五百金,辟为掌记,不就。其年,淮南节度左仆射霸陵杜公奏为参谋,授秘书省校书郎。厥后历泉府从事,由协律郎迁监察御史里行。居去何,湘东倅戎,转殿中侍御史,赐绯鱼袋。元和六年,由侍御史入为水部员外郎。亦既二岁,婚嫁未毕,求牧守之官,出为朗州刺史。转固陵、洵阳、临川三郡。既罢秩,东归旧业,时宰嘉招,固辞衰疾,因除国子祭酒致仕。宝历元年秋,寝疾告终于广陵之白沙别业,享年七十七,其年诏赠越州都督。会昌元年,武宗即位,恩覃中外,嗣子宏余任广州刺史,准赦改赠太子少保,有文一十八卷。

褚藏言《窦牟传》

府君讳牟,字贻周……府君贞元二年举进士,与从父弟故相赠司徒易直、故相赠少师李公夷简、故兵部侍郎张公贾、故工部侍郎张公正甫同年上第。府君初授秘校、东都留守从事,历河阳三城从事,累转协律郎、评事、监察御史里行。府罢,复为留守判官,转殿中侍御史。寻为昭义节度判官,累迁检校水部员外,转本司郎中,兼御史,赐绯鱼袋。后为留守判官、检校尚书、都官郎中,出为泽州刺史,改国子司业。长庆三年春,寝疾告终于宣平里之私第,享年七十四,嗣子周余任秘书丞。今上即位,恩覃内外,准赦文,大中四年赠给事中。府君和粹积中、文华发外,唯琴与酒,克俭于家,时人以为有前古风韵。世为五言诗,加以笔述。文集十卷未暇编录。

褚藏言《窦群传》

府君讳群,字丹列……府君由弱冠不乐进士之科,便于著书、耕恳、坟籍。既孤,以蔬素自适,著书于毗陵之西偏,给长兄之俸,而与诸季安于膝下者十稔。洎再罹内艰,殆尽而复前者数四。厥后郡守给事中京兆韦公夏卿知公,以为江左文雅,无出其右。适贞元十年诏征天下隐居丘园不求闻达之士,韦公遂荐焉,与桂山处士刘明素同表,公之言云:“受天清气,与道逍遥。”时人以为孔北海、拔祢衡之文不之过也,其时天下慰荐九人,公独不除授。其后韦公移牧吴郡,又以公所著《史记名臣疏》三十四卷进入,皆寝而不报,人皆异之。公自以为通塞系于命,静而俟之。厥后韦公入为天官侍郎,改京兆尹。中谢之日,德宗与之绪言,韦进曰:“臣忝居达官而窃负其位。”上曰:“卿有何负?”奏曰:“臣守毗陵日,荐处士窦群于时,独蒙不录。后臣在苏州,又进窦群所著《名臣疏》,又蒙不答。臣以为以人而废,在臣则当,然言群则屈。”上乃惊曰:“卿之知人固无疑,卒不问者,乃宰执之失也。”便宣即令召对,此贞元十八年也。公即日起于衡泌,白衣召见,上谓公曰:“夏卿知卿,卿有何蕴蓄?得以尽言。”公从容对曰:“臣无蕴蓄,第读书俟时。夫蕴蓄者,迹在近班,进有所不纳,谏有所不听,臣即蕴蓄,如臣处于草茅,但仰元化而已,实无蕴蓄。”上甚奇其对,便宣令付中书,即除谏官,释褐授右拾遗。居无何,秘监张公荐和蕃,请公为判官,因改侍御史。其后有故不行,请复本列,上不许,遂守侍御史,俄兼领杂务。德宗晏驾,改膳部员外郎,出为唐州刺史。司空于公镇汉南,奏公为节度副使、检校兵部郎中兼中丞,加金紫。居无何,除吏部郎中,迁御史中丞。以举识太过,出为黔中观察使。后以十洞扰乱,准诏用兵翦伐,事平,公坐贬开州刺史。亦既周岁,除容管经略使。宪宗以公守官无隐,思欲大用,因急诏追入,中路遘疾,终于衡州旅馆,享年五十(一说五十五),赠左散骑常侍。公有子曰谦余、审余,偕孝敬相率,审余应进士。公天授和粹、亮直孤峻,著书俟用,隐于衡泌,未尝以名利枉其所守,时论以公有公辅之望,卒无所伸。文集散落,未暇编录。

褚藏言《窦庠传》

府君讳庠,字胄卿……府君初应进士,感于知己一言,遂从事于商洛,授国子主簿,未几而罢。后吏部侍郎韩公出镇武昌,美公之才,辟为节度推官,以监察御史。俄而昌黎移镇京口,用为度支副史,改殿中侍御史。昌黎却入,公至辇下,迁漳州刺史。秩满,时光禄卿范公由吴郡领宛陵,奏公试太子中允兼侍御史,为团练副使加章服。府罢,除奉天县令,迁登州刺史。昌黎公留守东都,又奏授公为汝州防御判官,改检校户部员外郎、兼侍御史。后迁信州刺史,三载,转婺州,亦既二载,遘疾告终于东阳之官舍,享年六十有二。公天授倜傥、气在物表,一言而合,期于岁寒,为五字诗,颇得其妙。嗣子匡余疾没世,次曰由,晋州司法,次曰载,国子监直讲,皆克荷素风、聿修官业。诗笔散落编录未遑。

褚藏言《窦巩传》

府君讳巩,字友封……府君元和二年举进士,与今东都留守左仆射孙公简、故吏部侍郎兴元节度使王公源中、中书舍人崔公咸、制郜李公正封同年上第。府君世传五言诗,颇得其妙。故相淮阳公镇滑台,辟为从事,释褐授秘校。淮阳移镇渚宫,迁岘首,改协律郎,二府专掌奏记。淮阳下世,司空薛公平镇青社,辟公为掌书记,又改节度判官副使,累迁至大理评事、监察御史里行、殿中侍御史、检校祠部员外郎章服。后薛公入为民曹,府君除侍御史,转司勋员外郎,迁刑部郎中。文昌故,事文酒之为由,公复振也。故相左辖元公出镇夏口,固请公副戎,分实旧文,词不能免,遂除秘书少监,兼中丞,加金紫。居无何,元公下世,公亦北归,道途遘疾,乃至辇下,告终于崇德里之私第,享年六十三。有子六人,长曰景余疾没世,次归裕见任晋阳令,俱力学修文、孝敬相率。公温仁华茂、风韵峭逸,遇境必言诗,言之必破的。佳句不泯,传于人间。文集散落,未暇编录。

韩愈《唐故国子司业窦公墓志铭》

国子司业窦公讳牟,字某。六代祖敬远,尝封西河公。大父同昌司马,比四代仍袭爵名。同昌讳胤,生皇考讳叔向,官至左拾遗,溧水令,赠工部尚书。

尚书于大历初名能为诗文,及公为文,最长于诗。孝谨厚重,举进士登第。佐六府五公,八迁至检校虞部郎中。元和五年,真拜尚书虞部郎中,转洛阳令、都官郎中、泽州刺史,以至司业。年七十四。长庆二年二月丙寅,以疾卒。其年八月某日,葬河南偃师先公尚书之兆次。

初,公善事继母,家居未出,学问于江东,尚幼也;名声词章行于京师,人迟其至。及公就进士,且试,其辈皆曰:“莫先窦生。”于时,公舅袁髙为给事中,方有重名,爱且贤公,然实未尝以干有司。公一举成名而东,遇其党必曰:“非我之才,维吾舅之私。”

其佐昭义军也,遇其将死,公权代领以定其危。后将卢从史重公不遣,奏进官职。公视从史益骄不逊,伪疾经年,举归东都。从史卒败死,公不以觉微避去为贤告人。

公始佐崔大夫纵留守东都,后佐留守司徒余庆,历六府五公,文武细麤不同,自始及终,于公无所悔望有彼此言者。六府从事几且百人,有愿奸易险贤不肖不同,公一接以和与信,卒莫与公有怨嫌者。其为郎官令守,慎法宽惠不刻;教诲于国学也,严以有礼,扶善遏过,益明上下之分,以躬先之,恂恂恺悌,得师之道。

公一兄三弟:常、群、庠、巩。常,进士,水部员外郎,朗夔江抚四州刺史;群以处士征,自吏部郎中拜御史中丞,出帅黔容以卒;庠三佐大府,自表先令为登州刺史;巩亦进士,以御史佐淄青府,皆有材名。公子三人:长曰周余,好善学文,能谨谨致孝,述父之志,曲而不黩;次曰某,曰某,皆以进士贡。女子三人。

愈少公十九岁,以童子得见,于今四十年。始以师视公,而终以兄事焉。公待我一以朋友,不以幼壮先后致异。公可谓笃厚文行君子矣。其铭曰:

后缗窦逃闵腹子,夏以再家窦为氏。圣愕旋河犊引比,相婴拨汉纳孔轨。后去观津,而家平陵;遥遥厥绪,夫子是承。我敬其人,我怀其德;作诗孔哀,质于幽刻。

韩愈《祭窦司业文》

维年月日,兵部侍郎韩愈谨以清酌庶羞之奠,祭于故国子司业窦君二兄之灵。

惟君文行夙成,有声江东,魁然厚重,长者之风。一举于乡,遂收厥功;屡佐大侯,以调兵戎。诏曰予虞,汝为郎中;乃令洛阳,岁且四终。惟刑之慎,掌正隶僮。命守髙平,命副儒宫。朱衣银鱼,象服以崇;锡荣考妣,孝道上穷。官不满能,亦云逹通;踰七望八,年孰非翁;在君无憾,我意不充。

君之昆弟,三以辞雄。刺史郎中,四继三同。于士大夫,可谓显融。我之获见,实自童蒙;既爱既劝,在麻之蓬。自视雏鷇,望君飞鸿;四十年余,事如梦中。

分宰河洛,媿立并躬;俱官于学,以纎临洪;惠许不酬,报德以空;死生莫接,孰明我衷?于祭告情,文以自攻。呜呼哀哉,尚飨!

元·辛文房《唐才子传》卷三

窦叔向字遗直,扶风平陵人也。有卓绝之行,登第于大历初,远振佳名,为文物冠冕。诗法谨严,又非常格,名流才子,多仰飙尘。少与常衮同灯火,及衮相,引擢左拾遗、内供奉。衮坐贬,亦出为溧水令,卒,赠工部尚书。五子常、牟、群、庠、巩,俱能诗,咄咄有跨灶之誉,当时美之。《艺文志》载叔向集七卷,今存诗甚寡,盖零落久矣。

常兄弟五人,联芳比藻,词价蔼然,法度风流,相距不远。且俱陈力王事,膺宠清流,岂怀玉迷津,区区之比哉!后人集其所著诗通一百首为五卷,名《窦氏联珠集》,谓若五星然。常集十八卷,及撰韩翃至皎然三十人诗合三百五十篇,为《南薫集》,各系以赞,为三卷,今并传焉。

牟,贞元二年张正甫榜进士。初,学问于江东,家居孝谨,善事继母,奇文异行,闻于京师。舅给事中袁高,当时专重名,甄拔甚多,而牟未尝干谒,竟捷文场。始佐六府五公,八迁至检校虞部。元和五年拜尚书、虞部郎中,转洛阳令、都官郎中,出为泽州刺史,仕终国子司业。牟晚从昭义卢从史,从史寖骄,牟度不可谏,即移疾归居东都别业,卒,昌黎韩先生为墓志云。

群,隐毗陵,称处士,性至孝,定省无少怠。及母卒,哀痛不已,啮一指置棺中,结庐墓次终丧。苏州刺史韦夏卿举孝廉,德宗擢为左拾遗,仕至御史中丞。后出为黔南观察使。迁容管经略使,卒官所,家无余财,惟图书万轴耳。

庠,尝应辟三佐大府,调奉先令,迁东都留守判官,拜户部员外郎。贞元中出为婺登二州刺史。平生攻文甚苦,著述亦多,今并传。

巩,状貌瑰伟,少博览无不通,性宏放,好谈古今,所居多长者车辙。时诸兄已达,巩尚来场屋间,颇抑初志。作《放鱼诗》云:“黄金赎得免刀痕,闻道禽鱼亦感恩。好去长江千万里,不须辛苦上龙门。”人知其述怀也。元和二年王源中榜进士。佐淄青幕府,累迁秘书少监,拜御史中丞,仕终武昌观察副使。巩平居与人言不出口,时号为“嗫嚅翁”云。

§§下篇 苏辙散文理论及其创作

苏辙(1039—1112),字子由,一字同叔,晚年自号颍滨遗老,北宋眉州(今四川眉山)人。历经仁宗、英宗、神宗、哲宗、徽宗五朝,见证了北宋由盛至衰的历史。人称“小苏”,与其父洵、兄轼以“三苏”之号名世,父子三人均被后人列为“唐宋八大家”之中。

苏辙是一位天赋极高、颇具实力和影响力的文学家。无论作品的数量,或是体裁种类的多样化,还是反映内容的广泛性、深刻性,苏辙均取得了令后人仰视的伟大成就。可以说,他将自己的艺术视野拓展到了生活的各个角落,将自己的艺术触觉延伸到了各类文学体裁中,从而为我们真实而生动地展现了北宋中晚期的政治面貌、军事形势、经济状况、哲学思潮、他丰富的内心世界以及他试图以文学影响生活、改变现状的思想轨迹。

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苏辙以散文见长,苏轼评价苏辙的文章“汪洋澹泊,有一唱三叹之声”①。他的散文内容详赡,平实沉稳,不务空言,特别注重文章内容的真实性和社会功用的有机融合。他用散文发表自己的政见,抒写自己宦海沉浮中的处境和心情。他的议论文大多谈古论今,关怀国事,论事大胆,分析全面,见解独到,说理透辟,逻辑严密,言辞激烈,语言铿锵。他的记叙文往往借他人、他事来抒情,使人读后如临其境,如见其人。对他的散文理论及其创作的研究是非常有意义的。

茅坤称赞苏辙文章:“苏文定公之文,其巉削之思,或不如父,雄杰之气,或不如兄。然而冲和澹泊,遒逸疏宕。大者万言,小者千余言。譬之片帆截海,澄波不扬,而洲岛之棼错,云霞之蔽亏,日星之闪烁,鱼龙之出没,并席之掌上,而绰约不穷者,已西汉以来别调也。”①这一评价,突出了苏辙文章“冲和澹泊”的特色。苏轼的幼子,时称“小坡”的苏过在《叔父生日》中说:“手持文章炳,灿若北斗标。”②称赞苏辙文章灿若群星的独特地位。研究苏辙的散文理论及其创作,能全面了解其经世观、文道观、创作观以及对后世的影响,能使我们更深入地明确苏辙在散文史上的地位。由此可见,探讨他的散文理论及其创作,不无借鉴意义。

纵观建国以来学术界在对“唐宋八大家”的研究中,苏辙处于相对冷落的境地。在现有的苏辙研究中,对其散文理论的关注不足。对苏辙散文理论渊源的研究大多阐述苏辙的变法思想、佛家思想、道家思想以及三教合一的思想,而不曾关注蜀地文化与学术对苏辙的影响,也没有较深入地关注欧阳修、苏洵、苏轼等人对其散文理论的影响。对苏辙散文理论的研究论文大多关注“文气”说、文学风格等方面的内容,而对文学的社会作用、人生态度的论述较少。对苏辙散文艺术特色理论的研究大多论及苏辙散文汪洋澹泊,一唱三叹,舒缓平和之美的语言特色,而对于苏辙散文所具有的善用修辞,体气高妙,淡中见奇却论及甚少,这些都是值得开拓的领域。

针对这些问题,本文旨在探本溯源,探析苏辙散文理论的形成渊源,进而系统地论述苏辙散文理论及其在创作中的体现。希望本文能对前人的研究做一些拓展和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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