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里德累了。他身负的重担、无休无止的斗争、执政于康采恩,这一切都使他疲惫不堪。他从生活中、从公司中退了出来,他越来越回归到自我的世界中。他在60年代就迅速老化,他显得比拜茨要老一代,而实际上他只比拜茨大6岁。他的头发慢慢地变成灰色了,他的动作也慢了,呆板了,他的微笑也少多了,他说的话越来越少、声音越来越轻。他是个寂寞的人。他在他埃森的房子里深居简出,没有妻子,没有儿子,也没有家庭,只有他的雇员们陪伴在他的周围,他们都尊重他和他的生活方式。他很少为其他人打开他的门。只有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或者那些将要成为朋友的人才到他这里来。他家里人、弟弟妹妹、侄女与侄子或者教子们也来看望他。但大家都觉不出什么热情、关心和兴趣来,于是作客的机会也越来越少,客人数也减少了。
阿尔弗里德不愿意再住在威拉山庄,但他有意识或无意识地将那里的气氛搬到了他的新房子里。从建筑风格上看,新房子与那个豪华山庄迥然不同。清晰的线条,宽敞的房间,明亮的颜色是他房子的主要特点。从美丽的平台上可以眺望威拉山公园、修整得很好的草地、灌木和乔木,铺了石子的车道一直延伸到房前。内部装修也比较和谐,明快,其设计者是汉堡的一位室内建筑师,她与克虏伯一家是朋友。房子的窗子很大,透过窗户可以看到公园的一部分,这整个像是一幅装了框子的油画。在明亮的墙和窗子前,摆放着一些名贵稀有的老式家具。这与威拉山庄形成了强烈的对照,威拉山庄的特色是有大批暗色调家具。
尽管如此,当我想到这所房子的时候,我首先想到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一种清凉、距离、不接受的感觉。我们进门时,仆人给我们打开门,当然每次都预先电话通知,从来不是随便就去的。仆人一本正经地准确无误地把我们带到阿尔弗里德那儿,阿尔弗里德也准确无误一本正经地接待我们,就象古斯塔夫和贝塔在威拉山庄接待客人一样。我们谈许多话题,但从来不谈个人情况。好多年我都这样想,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当时我还太年轻,但当我问起阿尔弗里德弟弟妹妹时,我了解到,他们所经历的与我类似。阿尔弗里德无法从他童年时代的经历中,从他完全的自我控制中解脱出来,这种自我控制是他在威拉山庄所受的严格教育、后来的审判与监狱岁月教给他的。只有埃森这个城市无法使他解脱出来。
他也清楚地认识到这个问题。因此他就为自己建造其他的生活环境。他的帆船别墅日尔曼尼亚、当然还有布律巴荷,以及他在阿根廷为自己购买的农场就属于此类。他想让人尽可能少地知道这些,而阿根廷和布律巴荷的活动,他也的确没让人知道多少。但日尔曼尼亚却是另外一回事。阿尔弗里德与他的帆船队的队员们一起划船,那都是一些私人朋友,甚至拜茨也从来没有参加过帆船旅行,他独自驾驶帆船,新闻界并不知晓。但后来有一次,他在基尔的帆船比赛中获得了冠军,当然这件事不会不引起别人的注意。这也不应该不引起人的注意。阿尔弗里德从来不想隐瞒他在体育运动中的胜利。
阿尔弗里德一出现在日尔曼尼亚,就轻松得多了,他会放声大笑,而且也很幽默。他甚至会由衷地真的生气,特别是把气愤表现出来。生气的原因经常是我父亲的那艘名叫戴安娜II号的船,这是阿尔弗里德的罗宾号船在基尔塞周中的最太竞争对手。而我父亲同样非常迷帆船,最让他感到幸福的,莫过于战胜他的内兄阿尔弗里德的日尔曼尼亚。
而最让阿尔弗里德恼火的也莫过于这类家庭内部的失败。
贝托尔特·拜茨回忆道:“我已经对冯·伯伦先生讲了,他必须买一条新船。亨利·托马斯总是赢,这可不行。”我可以幸灾乐祸地说,那条新买的日尔曼尼亚VI号也不能保证他的胜利。
阿尔弗里德除了喜欢帆船,他还喜欢第二种运动,就是狩猎。他从小就熟悉打猎。打猎是他与父亲最美好的共同经历。拜茨与他分享了打猎的快乐,与以往一样,公关意识很强。他将它用于商业目的。梅莱莫签约三国大使尽管没
有公开参加克虏伯公司的150周年庆典活动,但他们收到阿尔弗里德一起打猎的邀请时,他们却欣然前往。不仅他们,而且在联邦德国的50年代、60年代,打猎是一种时尚,打猎成为社交场合。拜茨立即领悟到,邀请名流们到布律巴荷去狩猎,这是很有诱惑力的,是个趋势。于是,他就利用这个机会来做公关工作。阿尔弗里德在世时做如此。阿尔弗里德去世后,拜茨也这样做,他在布律巴荷地区有一个小的狩猎房,是他从奥地利联邦林业局租来的,他经常请人们到他那里。
但阿尔弗里德不喜欢布律巴荷所笼罩的气氛。于是他又开始寻找一个避难所,一个那些商业朋友和他精力旺盛的全权总代理不容易找到的地方,一个可以让他有更多事情可做的地方,而不是像摩洛哥国王送给他的在马拉开什的房子那样。他发现,他在阿根廷找到的一块地方,几乎到了世界的尽头,这地方距布宜诺斯艾利斯2,000公里。
他非常熟悉南美洲。在巴西有一家克虏伯工厂,阿尔弗里德唯一的儿子阿恩特也在那里生活过一段时间。在阿根廷还住着他的一个亲戚:瓦尔特劳特,他的妹妹,我的母亲。与我的父亲离异后,她迁居到了阿根廷,在那里经营一个农庄。阿尔弗里德去看望她,在一次旅行中,他发现了阿木帕思喀什农庄,并于1962年买了下来。
阿木帕思喀什农庄位于阿根廷北部,座落在科迪勒拉山脉前沿地带一条从北向南延伸的峡谷中。阿尔弗里德买下这个农庄时,交通还很不方便。从布宜诺斯艾利斯到三角洲再到阿木帕思喀什,路途很艰难。如果谁还没有私人飞机,就必须坐车行驶将近2,000公里,越过大草原和山脉,行驶在沥青路和土路上,汽车就象卷进尘土云里一般。
过夜则只能在朋友家中,或者在为数很少的一个旅馆中,旅馆四壁结满蜘蛛网,只有那些没有向导的人才会在第二天早晨离开,否则夜间向导身上的草粉早就沾在了床单上。
但在尘土飞扬的大路的尽头,阿木帕思喀什正在迎接着远方的客人。这个报酬是值得人付出艰辛的。
阿尔弗里德住的房子很老。与这地区其他房子一样,它是由泥砖砌成的,冬暖夏凉。房子的墙壁粉刷了白石灰,在阳光下发光。房子有角落、走廊和内院,院子里长满紫藤,房檐树下伸展着阴凉。走廊有顶,它围绕着房子,将个个单独的屋子连结起来。在廊子里整天都有蝙蝠挂在那里睡大觉,只有蟋蟀在阳光下唱歌。到了晚上,铺有石子的院子才活跃起来。蝙蝠忙于追逐昆虫,大批小蛤蟆在灯光下集合,因为灯光吸引一些肥肥的牺牲品——多汁的蜘蛛,肥肥的苍蝇,长腿的蚊子。阿尔弗里德最喜欢的地方却是走廊,在走廊里可以俯瞰峡谷。走廊边上长着一株一人多高的茂盛的松树和香气馥郁的花束,蜂鸟在其中飞来飞去。
阿尔弗里德坐在那儿,经常一呆就是几个小时,他用他l的照相机追逐着蜂鸟。他享受着这个房子的幽静,偶尔有棕榈叶的哗哗声,有孔雀的叫声和田野里马的嘶鸣才会打破这寂静。他的目光跃过峡谷,望见遥远的山上蓝色的侧影,望见正在开花的烟草地和那条河,那河床在夏天满是石头,很干燥,在雨季则是棕色的,泥泞得很。
这座阿木帕思喀什河农庄的名字,就是沿袭了这条河的印第安语名字,流经一条宽阔肥沃的峡谷。但峡谷的土地只有经过人工灌溉才能肥沃。如果不能人工灌溉,那么在雨季的三个月里,暴雨就会将土壤的腐殖层冲走,只剩下沙子和石头。虽然阿木帕思喀什面积有几千公顷,但它只有几百公顷的土地可以利用。其余的是山,都是岩石,长满马一样高的芦苇科植物,甚至也不能到那里去放牧。到处都缺水。这个问题引起了“技术员”阿尔弗里德的注意。他想出来了、并建造了一个经济实用的拦水坝和水库,直到今天仍然在使用,并在当地被普遍仿效。他开着吉普车,驱车到那些干涸的小溪和河道的上游,穿过星罗棋布的森林,和那些尘土狼烟的土路,他来到建筑工地和他的水库所在地。
在他居住的地方的下方,有一村庄,村庄被公路分开,他在那村里建了一个烤制烟草炉,一所学校,一座教堂,一个加油站,一个肉铺,并为所有居民的房子粉刷了石灰。甚至那些季节工,他们只在收获烟草的时候才来村子里,他们也获得了住房,来改善其生活条件。
但阿尔弗里德不仅对管理农庄感兴趣。而且他对这里的印第安居民的过去也很感兴趣。他在阿木帕思喀什发现了古墓地,将它们交给萨尔塔省博物馆来保护,他经常驱车行驶在当地的风光中,一走就是几个小时,那里的风光由石头、岩石和阳光组成,太阳的光辉可以射进卡法亚特高峡谷来。他喝那里的葡萄酒。他坐在鲁道弗·L·布拉沃绿荫匝地的院子里,坐在他的陶瓷片、坛子和葡萄叶子中间。这个普通人只受过很少教育,自15岁起,他就开始搜集证据,这些证据可以证明他们民族被遗忘的文明,和几近被毁灭的文化。他巨大的“殖民房”里放满了印第安人的陶器石器,也有西班牙殖民军留下的东西、十六世纪的皮箱、武器和长矛。最宝贵的东西却装在鲁道弗·L·布拉沃的脑子里:他们民族的故事和传说,这是他在几十年里搜集到的。
现在他又老了20岁。但他的胡须与舅父阿尔弗里德在世时一样黑而茂密。现在我也坐在他凉爽的家里,坐在繁茂的葡萄叶子下面,很新奇地倾听他给我讲故事:夭折的孩子都有着纯洁的灵魂,伟大的母亲认为,这些纯洁的灵魂是赞成生者的,因此,他们的尸体就会被安放在极其精致的祭坛里被安葬。那些陶瓷片将会撒在葬坛的地方,以识别那些祭坛。那些犰狳科动物将被撕碎,这是一种神圣的行为,因为它们靠吃死人的肉而生存。在西班牙入侵者和印第安人之间进行过战争,战争发生在没有一滴水的高地沙漠里。有18名西班牙人落入陷井,被吊死了。他们身上携带的所有珠宝和衣服都被鲁道夫·布拉沃又找到了。
他给我讲阿尔弗里德,讲他们俩共同制定的计划:阿尔弗里德想为他的收藏品建一个博物馆。阿尔弗里德想安排他去参加柏林考古学家大会,阿尔弗里德希望为保存阿根廷北部文化遗产做些事情。所有这些计划都因为阿尔弗里德的过早去世化为乌有,但在鲁道弗·布拉沃的内心深处,他仍然盼望这个名叫克虏伯的奇迹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