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作品,哲理性强是其中的一个重要方面。他把古诗中一些常见的题材加以提升,达到很高的层次,使诗歌显示出更加深厚的内涵,而其旷逸豁达的人生情怀也就更加得到了鲜明的表现。如下面二首: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往日崎岖还记否?路长人困蹇驴嘶。
东风未肯入东门,走马还寻去岁村。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江城白酒三杯酽,野老苍颜一笑温。已约年年为此会,故人不用赋招魂。
前一首写怀念故人,后一首写重游旧地。故人旧地都已经随风而散,恍惚如梦。人生如匆匆过客,任何人都阻挡不住。因此,豁达地看待生死,就是很自然的事情,平常而自然地生活下去,就是随缘自适的人生。
再如《题西林壁》,纯是从自然景物得到某种悟解:
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这诗中的哲理,既可以理解为世事因人成相,而人人各据一端,所见不同,欲见真相,需要脱出自身的处境,从高远处观照;也可以理解为人生陷落在世俗的事物之中,乍惊乍喜,忽忧忽乐,为生老病死、荣辱贵贱所困,如果上升到无限的时空观反观这一切,不过都是瞬间的变化。
苏轼的诗,既有深厚的内涵,又不乏诗意情趣,使人读起来饶有兴味。在中国古代诗人中,能够这样写哲理诗的人为数并不多。
苏诗中的理和意象、情感融为一体,自然天成,从而使说理诗符合诗歌的本质特征,具有“理趣”的特点。苏轼善于通过很纯粹的写景、纯咏事来表现哲理。这显示出他的技高一筹。
如借助自然景物的意象表现哲理: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乱入船。
卷地风来忽吹散,望湖楼下水如天。
此诗作于熙宁五年,诗人于杭州通判任上,正是变法的风雷震撼着夜空之时。但诗人相信,无论政治的暴风雨或仕途的坎坷,都必然是暂时的,必然回到澄清平静上来。
又如《阳关曲·中秋月》: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
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
时光不可阻挡,浩瀚的银河成为时光的化身,如转盘一样带走美好时光。苏轼感到淡淡的惆怅,却又无力改变时光的流逝。
苏轼还借咏物蕴含哲理,在提炼“物”之内质的基础上引发出针对性很强的哲理。
如《六月二十日夜渡海》:
参横斗转欲三更,苦雨终风也解晴。云散月明谁点缀?天容海色本澄清。空余鲁叟乘桴意,粗识轩辕奏乐声。九死南荒吾不恨,兹游奇绝冠平生。
诗人借叙述元符三年渡琼州海峡北归之事,阐发只要坚持真理,政敌的诬陷就会如蔽月的浮云,终会消散的道理。
此外,诗人还将日常生活融入哲理。通过描绘某些生活琐事,在平常小事中寓含哲理。如《纵笔》:
白头萧散满霜风,小阁藤床寄病容。
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
这是苏东坡塑造的鲜明的自我形象,并使之成为深含哲理的意象,是苏轼日常生活哲理诗的表现手法之一。这首诗中,诗人以白描手法,写意笔触,寥寥几笔勾画出一位饱经风霜、老病缠身然而又安闲自适、淡然处之的自我形象。还有“溪边古路三叉口,独立斜阳数过人”、“莫作天涯万里意,溪边自有舞雩风”等自我形象刻画的小诗,情韵盎然,含蕴无穷,表现出诗人的广阔胸怀、高尚节操。
哲理与禅理关系密切。苏轼既出身于儒学世家,又爱好佛家的空灵、老庄的清淡,于是在诗歌中表现出了佛家与庄家的思想。如“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等,可以看出苏轼对禅理有很深的参悟。他的诗好借用佛老的时空观,这使诗人的诗歌表现得更加空灵而富含哲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