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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画壁的隐士

弘治十年(一四九七),二十八岁的唐伯虎面临到非抉择不可的三叉路。

父亲临终前,念念不忘他的功名和前程,认为他是一块有待琢磨的美玉,然而,有谁能督促、鞭策这匹不羁之驹?

“此儿必成名,殆难成家乎?”想起过去对儿子的评语,唐广德把对唐伯虎一切的期许和嘱咐,隐含在一声幽长的叹息中。

功名、禄位,在唐伯虎心中,非仅唾手可得,更是不屑一顾;因此,当府学生员们讪笑他艺文丧志,连应试的勇气都没有的时候,他只冷冷地一笑:

“闭户经年,取解首如反掌耳。”(注一)

父亲的遗志、同窗的讥刺、生活的重担……引发唐伯虎心里矛盾外,还有另外一股促使他抉择的动力:

“君子之处世,不显则隐,隐显则(疑为虽字之误)异,而其存心济物,则未有不同者;苟无济物之心,而汎然于杂处隐显之间,其不足为世之轻重也必然矣……”唐伯虎为好友朱大泾(菊隐)所作“菊隐记”(注二)中,剖析了一个读书人应有的处世方式,和万不可缺的“济物之心”。不过,从这图文并茂的菊隐图记结尾,可以看出在唐伯虎心灵的战场上,栖隐一途,仍然占着强大的优势:

“余又窃自谓曰:朱君余友也,君隐于菊,而余也隐于酒;对菊命酒,世必有知陶渊明、刘伯伦者矣。’”

然而,从他前此的“上吴天官书”,和近日为好友袁臣器所撰“中州览胜序”的字里行间,却又不难看出,在他心灵天秤的另一端,更有一股愤然欲动的力量,想冲出现实生活的藩篱,推展抱负;只是无法确知,他所说的济物应世的真正方式。

弘治九年盛夏,年轻的袁臣器北渡长江,远游楚王项羽一心东归的彭城、汉武帝下诏堵塞瓠子黄河决口后所建宣房宫的故址、战国名公子信陵君无忌的采邑宁陵……归来时已是当年的深秋。袁臣器带着仆仆风尘和满怀的兴奋,为唐伯虎指点他沿途所绘写的山川陵陆。唐伯虎于欣赏赞叹之余,更深感大丈夫当“肆目五山,总辔辽野;横披六合,纵驰八极”,以天下为念,岂能龌龊于牖下?在为袁臣器所作的览胜图序中,唐伯虎感慨万分地誓言:

“是余固自展以异,而颓然青袍掩胫,驰骛士伍中,而身未易自用也;虽然,窃亦不能久落落于此……”(注三)

当他面临生活环境和心灵中多重的纷歧与矛盾;连九仙的示兆也无法指点迷津时,祝枝山的一番话,化解了唐伯虎心理的徬徨:

“子欲成先志,当且事时业;若必欲从己愿,便可褫書幞,烧科策。今徒籍名泮庐,目不接其册子,则取舍奈何?”(注四)

想着挂名于府学中的种种羁绊,想着那些岁考、科考以及学官的种种约束、空洞而酸腐的八股文……如果不为了应举,一袭穿戴了十二三年的秀才衣巾,的确找不出值得留恋的理由。然而,唐伯虎胸中,也同时萦绕着父亲临终前那声幽幽的长叹。

徒自昆山县的朱希周,继弘治八年南京发解后,不旋踵间,更高中了状元。每当唐伯虎凭楼远眺,树立在状元府前高崇的旗竿,飘动的旗影,充分显示出读书人凭文章博取青紫的荣耀;不知何故,对他竟像是一种挑战,和一种无言的讽刺。

“喏,明年当大比,吾试捐一年力为之;若弗售,一掷之耳。”(注五)他答复枝山。

花一年心血来准备乡试,不幸失败,则永绝科举仕途;是唐伯虎左右为难中,所想出来的折衷之道。一方面为父亲遗命略尽一份心意,另一方面,也免得为这一袭食之无肉,弃之有味的儒衫所牵掣;以便放手发展自己在知识和学术上的抱负。

下定决心后的唐伯虎,并不像一般准备应试的生员那样,请业师宿儒,讲授程文;或集聚砚友,从堆积如山的时文选集和各种手抄本中,研讨切磋;每有所作,则到处请前辈方家,批评指点……一向交游广阔的他,首先是紧闭门户,断绝交往。他也不看那些八股文选,或传抄的范作,由于他所要报考的科目是诗经,所以他就在一度钻研过的毛诗和四书上面痛下功夫,探讨意旨,发挥精意。他那小楼上的灯火,像好友都穆以前在南濠草庐中那样,彻夜长明。

曾几次到吴江黄家溪小雅堂哭史明古的沈周,眼见青年时代好友凋零殆尽,愈发珍惜起他与吴宽、文林间的友情。想到次年春天就要服阕还京的吴宽,心理有种说不出的愁怅。七十高龄的他,并未想到年方六十二岁,相交四十余年的好友,此去之后能不能生还故里……只是怀疑,像自己这样风烛残年,能否等待吴宽告老荣归,相偕徜徉于西山峰岭之间。在邓尉山的香雪海中,对梅朗吟,在虎邱山的禅堂中,品评新茗……

七十岁了,在户籍中,已经是个闲丁,连劳役都不再摊派。可喜的是九十岁老母依然健在,使他这古稀老翁还可以依依膝下,效老莱子彩衣娱亲;这下能不说是难得的天福。

沈周于七十初度(十一月二十一日)前后,以赵伯驹青绿山水和赵孟頫的人物画法,绘写了一幅“自寿图”(注五)。背景是常熟的一抹淡山,缥缈于天际;正是他平日仰卧北窗下所见的山景,成了他心中一种悠然、神秘的象征。参差的湖柳和几株乔松巨树,映衬出他那人间仙境的有竹居。堂中几案上,罗列着尊、鼎之类的古玩。几个仙姬般的女侍,鸣笙奏箫,景象恍如祖父在世时的西庄雅集;只是,几个手持羽扇的佣仆拥簇着的幅巾道服的老者,分明是雪发碧眼的沈周。

人们也许见过他青壮年时期,精工细密的王蒙风的山水,看过他中年所醉心揣摹的黄公望、吴镇乃至上溯五代神韵的层峦叠書、和他周甲前后、笔致奔放、墨色鲜活,深得自然化机的写生画;却极少面对他这样年纪所画的工整秀润的山水人物。除了五十四岁所临戴文进“东山携妓图”(注六)外,他自己也觉得是近年罕有的力作,所以连题了三首“七十喜言”诗(注七)。左首题写着吴宽的和韵,使这幅淡色、绢本的“自寿图”,愈发令人喜爱珍重。

“少小离家老人回,乡音未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

贺知章这首“回乡偶书”,道尽了久客他乡游子的心境,以及还乡后的悲凉。

然而,对自成化十五年丁忧期满离乡,度过将近二十年漫长岁月后,再次守制还乡的吴宽而言,就更有无限的感慨。由于弘治皇帝对他的依重,未等服除,就已经虚高位以待。因此,最迟不过弘治十年暮春,就要启程赴京了。故乡、亲友,乃至一草一木,都有一种难以言传的留恋。

府中丛桂堂前“医俗亭”,不仅竹子死光,连亭都已拆除。想起出仕前在竹影摇曳中,读书吟咏,会见好友,现在则变得荒芜一片;他吩咐家人,重新叠石种竹,结屋数椽,名为“复竹”。

桂花飘香的时候,他不但禁止儿童折枝,每天不知多少次,倚着树榦,饱吸金粟的芬芳。凉风夜雨中,他往往垂堂独坐,想着早起狼籍的落英。

他像一般苏州人一样,喜欢吃冰镇的杨梅,也以新上市的杨梅供奉祖先;他更趁居乡期间,把光福张姓友人移赠的杨梅树,亲自栽植在祖坟边,略尽孝思。

乡人对他,也同样依依不舍,岸头的瓜农,向他述说瓜的收成和萤火虫的为害。横山西麓的山农和携書背筐的采药人,抱怨官粮的不胜负荷;无论如何忙碌拼凑,也难以补足官府的租赋。更有些乡人,扶老携幼的到家拜望他,吴宽一一延见。沈周形容他这种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的风范是:“正犹茂木容群鸦”,他的胸怀,不仅家乡父老,似乎也是朝廷希望的寄托,所以才一再的催促他启程。

大约临行前一个月左右,吴宽命舟前往五十里外的相城。江中波涛起伏,婉蜒平野的尽处,就是他和沈周同游过的虞山;那时的吴宽,犹在盛年,攀登之际,长髯飘洒,朗吟长啸,与沈周扶携而行。转眼间,那山,那竹木掩映中的西庄,都已睽违了二十年,两人也全都发白成翁。精力、时间,是否允许他们再次偕游,只好归之于未知之数;不过,他倒真正羨慕沈周的清闲与宁静。

岸柳、草堂、旧日潢潦遗留在粉墙上的水痕、灯烛映照的书卷与陈设……一切似乎很少改变,改变的也许只是时光。

入夜之后,忽然风雨大作,杯觥交错中,夹杂着一阵阵狂野的呼啸,撼动着紧闭的门窗。使两老不由得浮起了二十年前沈周在吴宽家画“雨夜止宿图”,留宿于医俗亭中醉听竹涛夜雨的景象;也更增加了即将来到的离愁。吴宽在诗中写:

“宾筵灯烛对清光,更许扁舟系岸傍;众窍尽号风在野,旧痕犹记水侵墙。草堂突兀春星暗,柳市回环海浪长,天意莫言能滞客,老年难自别西庄。”——夜宿启南宅风雨大作(注八)

事实上,这也是吴宽最后一次造访沈周的祖宅——西庄。

仲春的江南,令人迷醉,尤其是对一位即将去乡的老者。

杜琼的住宅,垂悬着淡紫色的古藤花。三十年没有到过的荻扁王苇庵宅院中,老栝树伸展着苍劲的虬枝,迎向东浦里返航的船只。西山陬的外家茔地,不但增添了新坟,且墙垣倾倒,树木尽伐,荒草蔓延;他要为它重立碑石,重植松楸……吴宽脚步所到的地方,无处不充满了回忆、留恋和离别的感伤。

阵阵山风,在支硎山路上吹起了轻尘。几乘山舆,在鸟雀的啁啾声中缓缓地前行。望着随侍左右的爱徒文徵明,吴宽有着说不出的欣慰。

前次南归,他不过是十岁左右的蒙童,失去母亲,在舅父、姨母的照拂下,过着孤苦的日子。说是大器晚成也好,说是愚庸鲁钝也好,当许多人依旧把他当作“不可雕也”的朽木时,自己却在开凿这块外表平凡的璞玉。如果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一乐也”,则当时面对这样一个浑沌初开,大有一日千里之势的同年之子,心中真有一种无可言传的愉悦。转眼间,他已经是行将而立的青年了,虽然一度秋闱失利,但他的文名却已传遍了南北两京。

文徵明的醇谨质朴,仿佛当年,只是眉宇间的一种内敛英气,好像蕴含着无限生机的早春树木。吴宽知道他前年曾丧一子,联想到自己当年春闱失利,又连丧三子,和东原老人杜琼赠画松祈子的往事;感慨之余,对眼前的爱徒,更生出无限的怜惜。闻说春末夏初,他将成为另一个婴儿的父亲;望着那片温煦明媚的山景,吴宽衷心地为他祝祷起来。

一行人往访陆子静山庄的时候,主人取出黄公望“溪阁闲居图”欣赏。文徵明赏玩再四,画兴勃发,吴宽见他那种搦管摹写的神情,仿佛沈周当年,心中不由得赞叹,深庆乡邦后继有人。画后,文徵明题诗其上:

“幽人娱寂境,燕坐咏歌长;日落乱山紫,雨余疎树凉……”(注九)诗句清新,字迹委婉秀润,好友李应祯的言谈风貌,不知不觉地浮上了吴宽的心头。

临别前的吴宽和文林,更是形影不离。有时,吴宽步过行云馆赏月、和诗、题画,时而到城西游山访友。灵岩吴宫,是吴宽少时常游之地。记得山下有座石碑,大书“第一宫”。名虽如此,但所剩的只是一片荒山,而山上的寺庙也颓坍得看不出一点规模。令人唏噓不已的是,连山石也被工匠采凿得狼籍不堪。馆娃宫、响屟廊、西施洞……只能从志书中加以想像。然而这次重游,却大出吴宽意料之外,灵岩寺的住持,不但整治寺庙,禁止采石,更遍植松杉。眼见名山复兴在望,吴宽随吟“纪游灵岩”(注十)七律一首,并书诗序,表示内心的喜悦。

从弘治三年任苏州知府至今的史鉴,由于丁忧去职,据报监察御史新蔡曹凤将接篆视事;文林颇知其人,因此,关心地方福祉的二位好友,也颇感宽慰。只是在杖履相接的旅途中,每当吴宽劝勉文林:当今天子圣明,锐意革新,何不趁能有所作为的时候,造福众?文林不是默然不语,就是以衰病懒散为由,婉转地推脱开去。

苏州、家园、好友,无论如何依依不舍,却必须启碇还京。

“……衰人载见恐无日,未免握手成吁嗟,时勤相忆但搔首,仰睇天上空云霞。”——用清虚堂韵送匏庵少宰服阕还京(注十一)

七十一岁的沈周除了以诗和所临“秋山晚霭卷”送行之外,并以年老难别,唯恐相见无日,备舟远送。在北上的运河中,两条船先后而行,有时在沈周舟中,欣赏载行的法书名画,有时在吴宽的客船上面,对酌吟哦或静观两岸的暮春风光。

常州,古書陵的所在,沈周眼望着滾滾而逝的绿波,和不时驰过的岸树,举杯不语。吴宽知道他眷恋的情谊和内心的孤独,也为自己受着禄位的束缚,不得不远客他乡感到一丝丝的憾意;他在诗中安慰这位终身不渝的好友:

“行经锡谷又書陵,岂是山阴兴可乘;千里绿波随客去,中宵白发向人增。老年敢祝惟多爱,厚禄深惭自不胜,杖履相从应有日,临岐诗券最堪凭。”——予以服除赴京启南谓年老难别拏舟远送感念故情以诗叙谢(注十二)

舟至吕城,一程之隔,就是长江南岸不得不分手的京口。浓浓的离愁,在酒盏和两老的胸中激荡。吕城也是两年多前吴宽奔丧南归住宿之地,再次宿泊,心中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其时,吴宽另有同年蒋德夫载酒相送。长亭宴别的时候,暴雨忽然而至,四野之中,麦浪起伏,凉意突增,一场送行酒筵,在匆促零乱中散去。潮生舷高,烛光照映下,又只剩两位白头老者,默然相对。四月二十八日,在京口共度最后一夜,情景也很相像:在沈周所遗留的“送行图卷”(注十三)中,二舟并泊在岸边;一只空舟,另一条船上两叟对坐,打破沉闷的空气,仿佛在殷殷话别。背景有坡石、丛树和隐隐约约的楼阁,遥望远岸,林木如洗……两人终生的友爱,依依不舍的离别,就这样千古默默地凝定在灵明的笔墨上。

“上有天堂,下有苏杭”,苏州人一向以文风鼎盛,乡试、会试、廷试得魁之众而自豪。然而苏州的祠庙之多,迷信之甚,则使有识之士摇头叹息,痛心疾首。

墙角边几片瓦砌成的小庙,五色错杂的神像,也香火不断,经常受到膜拜。甚至家家有庙,事事问卜,卦师的语言,成了在所必遵的神谕,杀猪烹羊,吹弹讴歌。这种信鬼不信医的恶俗,是年方不惑,上任不久的新太守曹凤所首要革除的。

曹凤是成化十七年进士,首授祁门知县。在弘治初年的御史任内,无论言论和操守,都深受朝野的重视与信赖;也是吴宽和文林预为吴民庆幸的原因。

永嘉、博平两度为令的文林,所到之处也以拆毀淫祠,改善民风为重要施政;但他更激赏曹凤所采取的方式。

曹凤先以浅显明白的语气,促使民众自行思辨反省:

“……聪明正直者为神,焉肯嗜汝酒与牺;祭者得生不祭死,神道所好何偏私?且彼为神既尊贵,身居小庙嗟何卑;汝民愚昧诚可悯,悯汝徒费空家赀。”(注十四)

经过开导、疎通的民众,对这位新太守,生出了无比的敬重与信任;因此,一旦令出,家家拆毀小庙,取出神像,在烈火中,足足焚烧了三日,彻底消除了五通淫祠;只保留了祭祀祖先和正当的五祀。

在文林写给吴宽的信中,除了代替史明古二子催促他所应许下的史氏墓文,再次表示自己无意出山;有负故人雅意之外,特别推崇曹凤的德政:

“……曹太守廉明仁恕,真吴民之福;恐公欲知,漫此附告。”(注十五)

这位正直廉明,不信鬼神的太守,也打破了“官不修衙”的禁忌,眼见苏州府署的残破、腐朽,彩漆剥落,也就兴工整建起来。

大约弘治十年的秋节前后,几个衙役,大呼小叫地来到相城西庄沈周的祖宅。

“勿惊老母!”沈周一面离开宾客,一面安抚着刚刚下船的衙役。询问之下,才知道他这自以为“籍中已是空闲丁”的古稀老人,不知何人捉狭,竟被窜入画工的花名册中;此来奉太守曹大人钧命,着他前往府署画壁。

“此贱役也;盍谒贵游以祈免乎!”几位在场的宾客,眼见一代宗师,数世隐者遭到这样的奇恥大辱,纷纷提出建议;了解原委后的沈周,却十分平静:

“往役,羲也;谒贵游,不更辱乎?”(注十六)

因此,他决定不声不响地前往苏州服役。

船抵苏州后,他像往常进城那样寻找一所僻静的寺院,作为临时栖身之地。然而这次他既不寄寓在常去的承天寺,也不是赏牡丹的东禅寺,而是苏州南城的草庵。草庵本名“大云庵”,又称“结草庵”,离他所隶属的长洲县署和服役所在的府署都比较接近;此外,他也不愿惊动友人,张扬他所遭受的委屈。四面环水,一板相通的草庵,是他初游之地。主僧茂公,足不出户,满阶藓苔,乃是一位与世隔绝的高僧。夜里,沈周住在和这位长眉住持遥遥相对的西小寮中。月色皎洁,秋虫唧唧,深夜不寐,赋五言律诗一首:

“尘海嵌佛地,回塘独木梁;不客人跬步,宛在水中央。僧闲兀蒲坐,鸟鸣空竹房;巍然双石塔,和月浸沧浪。”——草庵纪游诗并序(注十七)

古寺、高僧、妙境,比起他所住所游过的寺庙,沈周断言:

“吴城诸兰若莫之及矣!”这种因意想不到的劳役而结下的因缘,也可以算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因此,接连而至的早出晚归,登架画壁之苦,也就为之冲淡不少。虽然如此,退役而归,眼望着白云秋叶,杯酒自劳,仍旧是件快慰无比的事:

一从归踏旧渔矶,便觉心情与世违,林屋夜凉黄叶下,水庄秋净白云飞:——退役即兴寄沈廷佐(注十八)

不过,事情并未就此终结:

其一是,沈周“草庵纪游”诗传诵开后,杨循吉、蔡羽乃至多年后活跃于苏州士林的王宠(雅宜)、顾鼎臣等骚人墨客,纷纷到偏僻寂静,默默无闻的草庵寻幽探胜。

其二是,弘治十一二年之际,深得苏民爱戴朝廷依重的曹太守,晋京觐见:

“沈先生无恙乎?”吏部尚书屠書,首先问候沈周起居。满头雾水的曹凤,实在不知道所谓“沈先生”到底何许人也;身为尚书尚且尊称“先生”而不名,则其人德望地位可想而知。

“无恙!无恙!”曹太守只好含糊以对。

“沈先生有书来否?”谒见内阁大学士李东阳,也是一见面就向他垂询。错愕、惶愧,汗珠从曹凤脸上殷殷流下。

“有;而未至……”曹凤近乎不知所云地支吾着。

直到谒见吴宽,才算得知“沈先生”的谜底。及至回到馆舍,询问随员,知道这位望重士林,朝野敬仰,屡征不出的隐士,就是勤勤恳恳,为他画壁的碧眼疎须老者时,曹凤脑中,仿佛遭到电击般地一片轰然。

返苏后,曹太守亲到相城,引咎谢罪;但是看到沈周慈祥而纯朴的笑容,心中的不安,随之消溶于无形之中,两人举杯对饮,尽欢而散(注十九)。

注一、暡唐伯虎全集暢页二二五,水牛版。

二、暡唐伯虎全集暢页一八曫。

三、暡唐伯虎全集暢页一七二。

四、暡唐伯虎全集暢页二二九。

五、暡大观录暢页二三八九。

六、暡文人画粹编暢册四图十六、十七。

七、见注五;唯诗后款署“丁卯(按,正德二年)秋启南戏题”。

八、暡匏翁家藏集暢页一三六。

九、暡文征明与苏州画坛暢页五曫,江兆申着,故宫版。

十、暡匏翁家藏集暢页一三七。

十一、暡石田集暢页二六三。

十二、暡匏翁家藏集暢页一三七。

十三、暡过云楼书画记暢页二六六。

十四、暡匏翁家藏集暢页一五四“美曹太守毀淫祠”。

十五、暡式古堂书画汇考暢册二页三七三“文宗儒与匏庵札”。

十六、暡明史暢页三二八三“沈周传”、暡石田集暢页八七八。

十七、本篇分别见于暡石田集暢页八一曫、暡吴都文粹续集暢卷三曫页四二;二者有数字之异。

十八、暡石田集暢页四六七。

十九、综据注十六之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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