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与彼得·巴甫洛维奇·艾尔绍夫老师一起进行了长途旅行之后,门捷列夫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从此学习更加刻苦。他为自己制定了一整套的学习方法。如早晨起来和上学的路上背数学、物理和化学公式;课堂上认真听老师的讲解,尽量把所学的知识在课堂上消化;晚上,先完成当天老师布置的作业,然后预习老师明天要讲授的课程,在预习中,把不明白的地方用笔记在课本里,以便第二天在上课时重点听老师的讲解。他的这一整套学习方法在实践中得到了验证,并收到了十分显著的效果。在托博尔斯克中学里,一提起门捷列夫,没有人不认识他,他是学校公认的高材生。
对于门捷列夫的进步,玛丽雅·德米特里耶芙娜·门捷列也娃心里非常高兴,她默默地祈盼着儿子快些长大。这段日子里,她拼命地劳动,经常到阿列姆兹雅恩斯克村的玻璃厂去,她希望多挣些钱,好实现自己朝思暮想的愿望——让自己心爱的儿子门捷列夫能够受到高等教育,能够到莫斯科大学去学习,因为那里有许多著名的俄国科学家在授课。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认为,儿子门捷列夫在这些著名科学家的教育和指导下,是一定能够作出一番大的事业的,对此,她始终坚信不疑。
然而,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和门捷列夫做梦也没有想到,一连串的灾难,会一个又一个地降临到他们的头上来。
1847年7月的傍晚,日头偏西去了。西方的天空,渲染了一片红霞。近处,是杏黄色衬托着蓝色的天空。在云块的空隙处,露出蓝色的线条,极其鲜艳。
今天,门捷列夫的心情好极了,刚刚考完试,所考的几个科目都得了5分。因此,他急着赶回家,把这些好成绩赶快去告诉爸爸妈妈。特别是爸爸,近些日子身体一直不好,老在咳血。他想,如果爸爸知道了自己考试取得了好成绩,或许心里一高兴,身体会慢慢地好起来呢。
门捷列夫三步并作两步地往家走,还没有进家门,就大声喊道:“爸爸,妈妈,米金卡回来了!”
可是,当门捷列夫推开门后,一下子被眼前的情景吓呆了。
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躺在大儿子的怀中,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一个劲儿地哭,医生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地背起急救包向外走去。
“爸爸,您怎么了,怎么了?”门捷列夫把卷子扔到地上,一下子扑了过去。
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连一点儿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现在,他只要一张嘴,鲜血就会从嘴里冒出来。他无力地用手抚摸着门捷列夫的头,睁开那双仅有一点点视力的眼睛,深情地看着自己这个最小的儿子。
“爸爸,我告诉您,最近考试中我几门功课都得了5分。”门捷列夫轻声地说。
听到儿子考试取得了优异成绩,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笑了,虽然这是十分痛苦的微笑,但他毕竟是笑了!
门捷列夫扑向妈妈的怀里:“妈妈,爸爸的病能医好吗?医生为什么走了?”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紧紧地搂住门捷列夫,她把衣角放在嘴里,紧紧地咬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滚落下来。
凌晨3时,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突然停止了咳血,脸色也不那么苍白了。此刻,他的神智特别清醒,他把儿女们一个一个地叫到跟前,告诉他们要如何做人,如何爱戴妈妈。
当门捷列夫来到他的床前时,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轻轻地抚摸着小儿子的头,对他说:“米金卡,你聪明,好学,爱思考,爸爸看出来,你将来会有出息的。如果有那么一天,你能考上大学,在科学事业上有所作为,爸爸的心里将十分高兴。米金卡,答应我,你能做到吗?”
“能!”门捷列夫坚定地说:“我将来不仅要上大学,还要用所学的知识治好您的双眼,治好您的病。”
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满意地点了点头,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小儿子是一定会遵守自己的诺言的。
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最后把妻子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叫到跟前。他用手抚摸着妻子那过早爬上皱纹的脸庞,抚摸着妻子那双粗糙的手。是啊,这脸庞当初是那样的俊美,这手指原本是那样的清秀,仅仅几年呀,妻子为了维持这个家,竟操劳成这个样子。想到这,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哭了。他觉得妻子付出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他用颤抖的声音对妻子说:“亲爱的玛丽雅,谢谢你这些年来对我和这个家庭的关怀,我对不起你……”
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的口中喷了出来。就这样,带着对妻子儿女的眷恋之情,带着看不到新生活的遗憾,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永远地走了。
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的去世给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在精神上带来的打击相当沉重。一向乐观的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终日沉浸在哀痛之中。她不相信这是事实。她坐在丈夫的画像前,一本书一本书地翻着,那是丈夫从前曾经读过的书籍,她的思绪又回到了那新婚之夜。
那曾是多么激动人心的时刻呀。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紧紧地搂着她,在她的耳边喃喃地说:“亲爱的玛丽雅,我会让你终生幸福的。”那时候,他们挨得那样紧,一下、两下、三下,每个人的心跳声彼此仿佛都能够听得到。他们四目相对着,默默地相对着,谁也不吱声,但谁都能够猜到彼此的内心此时此刻在想着什么,他们就这样沉浸在无比的幸福之中。托博尔河水的哗哗声听不到了,窗外风吹桦树的沙沙声也听不到了,他们都在彼此地祝愿着,天长地久,白头偕老……
然而,现在呢,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不在了。苍天啊,你太不公平了,为什么偏偏让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这样多灾多难的好人儿先去了呢?“我们相亲相爱,我们的心儿永远紧紧相连……”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脑海里时断时续地浮现着丈夫在新婚之夜写的词句,可是现在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却不在了,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陷入无限的思念之中。
不知是什么时候,孩子们都聚拢在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的身旁,门捷列夫把手风琴轻轻地拿到她的面前,带着哭腔对她说:“别哭了,妈妈,让我们再唱一次爸爸生前最喜爱的那首歌吧。”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从门捷列夫手中接过了手风琴,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于是琴声和歌声响了起来:
直起腰,我们不哭,
即使生活再艰苦,
咬紧牙关挺过去,
前边就是一片坦途。
……
门捷列夫在妈妈面前装出笑脸,可是他的内心却无比痛苦。
多少个夜晚,他独自一个人来到院中,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哭泣。他忘不了爸爸那慈祥的面容。在他很小的时候,爸爸就双目失明了,后来,经过治疗,爸爸的视力才可以模模糊糊地看到一点东西。就是这样,爸爸还给他辅导拉丁文,还给他讲述许许多多的故事,还指导他如何学习。他忘不了,西伯利亚冬天的风暴是那样的寒冷刺骨,可是爸爸每天都在他放学的时候,站在家门口等他回来,胡子上结了冰,脸冻得紫里发青,可是爸爸还是站在那儿等待着他的最小的儿子归来。多么慈祥、可亲、可敬的父亲呀。
门捷列夫仰望天空,天空上繁星点点,分外耀眼。忽然,他看见北边有一颗很亮很亮的星儿,疾速地向他飞来,星儿的后面闪烁着一条光带,很快这颗星儿就投入了大地。啊,那就是爸爸吧,他虽然去世了,但他和大地,山河同在!门捷列夫在心里暗暗发誓:“爸爸,我一定要好好学习,上大学,干出一番大事业,来报答你的养育之恩。”
星移斗转,几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就在门捷列夫一家人还未从父亲去世的悲痛中解脱出来的时候,又一个不幸的事情再次降临到这个不幸的家庭之中。
那天晚上,吃完晚饭后,门捷列夫的大姐艾丽雅说有点不舒服,就一个人到房间里睡觉去了。
到了半夜,艾丽雅突然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一看势头不对,赶紧叫起几个孩子,把艾丽雅抬进了医院。
一路上,艾丽雅一直在大口大口地吐着,到了医院,又开始泻肚子。她无力地躺在病床上。
医生很快就来了。他看了看艾丽雅,又听了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的介绍,就做出诊断是急性痢疾。医生给艾丽雅吃了药。到了清晨,艾丽雅似乎好些了,不大吐,也不大泻了。可是,她却说心口痛。渐渐地,艾丽雅心疼得越来越厉害,双手紧紧地捂住胸口。不久,艾丽雅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离开了人间。
大姐艾丽雅之死,像晴天霹雳,震撼着全家。
母亲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终日泪湿青衫。连续失去亲人的打击对于她来讲真是太大了。她一病不起,经过了一个多月的医治才恢复健康。门捷列夫和他的哥哥姐姐们眼睛哭得又红又肿,连做梦时也在喊着:“大姐,大姐……”
门捷列夫从大姐艾丽雅之死,想到了那些可恨的病菌,想到了可恨的药物反应,是它们夺去了大姐艾丽雅的生命。也正是从这个时候起,他下决心要研究化学,要搞清楚那些药物的化学成分,以防止大姐艾丽雅的悲剧在别人身上重演。同时,他还认为研究化学不仅能够正确地认识自然界,而且还能够体现他少年时代的理想:为了人类的利益而获得简单、廉价而且易于获得的“何处都有的物质”。因此,他决心将来要成为一名化学家。
几年之中,门捷列夫的家里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父亲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和大姐艾丽雅先后去世。紧接着,两个哥哥分别在斯维尔德洛夫斯克市和别烈兹尼基市的工厂里找到了工作,几个成年的姐姐也都相继出嫁了。现在,在托博尔斯克城的家中,只剩下母亲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姐姐丽莎和门捷列夫三个人了。
母亲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由于连续遭受失去亲人的巨大的痛苦,身体变得越来越衰弱。但是,为了身边的两个孩子,她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来。她知道,丈夫不在了,她就是门捷列夫和丽莎的精神支柱,如果自己也垮了,那么两个孩子今后的命运,她想都不敢想下去。现在,她把自己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最小的儿子门捷列夫身上,只要门捷列夫能够用心学习,只要他能够考入大学,成为一名学者,那么,不管有多难,多苦,她都能咬紧牙关挺过去。
然而,在这段时间里,玻璃厂的经营也十分不景气。托博尔斯克市的几家玻璃厂的老板早就想挤垮这个坐落在阿列姆兹雅恩斯克村的小玻璃厂了。只是由于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特别精明能干,经营有方,同时又信守合同,并且在价格上对客户上做了一些让步,才使得那些玻璃厂的老板们的阴谋没有得逞。
在依万·巴甫洛维奇·门捷列夫和艾丽雅得病的一段时间里,托博尔斯克城的几家玻璃厂的老板们紧紧抓住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照顾丈夫和爱女的这一有利时机,联合采取行动,给这家小玻璃厂的生产、经营带来了相当大的损害。当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再回到阿列姆兹雅恩斯克村的玻璃厂时,这里已经处于半停产状态,工厂面临着资金紧缺、生产原料供应不上、销售渠道不畅等各种危机,并且已经落到连工厂的勤杂工也得由她去担任的地步。
可是,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从来就是个不服输的女子。她把托博尔斯克的家安顿好,让丽莎照顾门捷列夫的生活,然后,只身一人来到阿列姆兹雅恩斯克村的小玻璃厂。她不分白天黑夜地与工人们在一起干活,在她的苦心经营下,小玻璃厂又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出现了产品只要一生产出来,马上就会被用户抢购一空的喜人景象。
工人们十分敬佩他们的女老板——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的经营才能。仅仅几个月她就把一个即将倒闭的小厂子搞得这样生龙活虎,不仅为工人们补发了全部工资,而且还为他们建立了教会,这是一个多么坚强而又务实的女人啊!
1849年,15岁的门捷列夫从托博尔斯克中学毕业了。看着儿子门门功课都取得了非常好的成绩,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的心里就像吃了蜜一样甜。她回想起在毕业典礼上校长对她说的话:“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你真幸福,因为,你有这么一个好儿子。你的儿子门捷列夫不仅仅是你的骄傲,也是托博尔克中学的骄傲!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学生,你要让他上大学,去继续深造,他将来一定会前途无量的!”
是啊,作为母亲,在她付出的时候,她并没有想到将来儿女要给自己回报什么,只是一味地把自己的心血全部地、毫无保留地奉献给自己的儿女们。这就是世界上最伟大的母爱!而当儿女们无论是在学习上,还是在工作中有了一点点进步的时候,她们的心里都充满了喜悦,这就是母亲所希望的,这也是她们含辛茹苦抚养大的孩子们送给她们的最好、最真挚的礼物!
然而,生活的不幸又一次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一天,外面响起了急切的敲门声,姐姐丽莎把门打开,大胡子工人斯捷维诺夫急匆匆地走了进来。他一进屋,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对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说:“不好了,玻璃厂着火了……”
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和两个孩子匆匆赶到玻璃厂,工厂已成一片废墟。站在被烧成废墟的工厂前,望着那没有燃尽的还冒着余烟的楼梁,他们惊呆了。玻璃厂是他们全家生活的惟一的经济来源。工厂没有了,今后的生活怎么办,想到这儿,门捷列夫和姐姐丽莎都哭了。
“哭什么,没出息。把眼泪给我擦干了!”
突然,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对门捷列夫和丽莎吼了起来。门捷列夫和姐姐丽莎都被妈妈的吼声给吓住了。他们擦干了泪水,抬起头来,看着妈妈。
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慢慢地走到两个孩子跟前,伸出双臂,把两个孩子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从两个孩子的身上,她似乎感受到有一种力量在支撑着她。
“工厂已经烧了,哭就能哭回来吗?只要我们人还在,只要我们的双手还在,只要我们的精神不垮,我们就会找到生存的方法,我们就能够坚定地活下去。记住了吗?!”玛丽雅·德米特利耶芙娜·门捷列也娃一字一句地对门捷列夫和丽莎说道。
于是,就在这一片废墟上,就在这余烟未散的火场之中,母子三人又唱起了那首悲壮的歌:
直起腰,我们不哭,
即使生活再艰苦,
咬紧牙关挺过去,
前面就是一片坦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