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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高雅诚朴的婚恋

伊凡·彼得罗维奇·巴甫洛夫在彼得堡大学学习期间,结识了女朋友谢拉菲玛·瓦西里耶夫娜·卡尔切夫斯卡娅。她是彼得堡大学女生班的学员,家住在外地,也是特意来彼得堡学习的。巴甫洛夫经常和她在一起谈各自的学习和生活情况,互相交流思想。

在朋友们中间,巴甫洛夫是大家一致公认的权威。他懂的太多了,什么都想知道。他试图对各种各样的科学问题都提出自己的观点,他痴心幻想,苦心求索用类似于他在生理学中应用的某种准确的方法去研究各种社会问题和人类心理学的可能性。他在读文学作品时,对于那些包含这种寻求的作品,也特别珍惜。

当时的俄国文学处在一个题材比较广泛的多层次的史诗文学形式的时代。长篇小说在某种程度上填补了关于人类科学知识的某些不足:关于操纵人们的内在精神力量,关于人类行为的动机,关于各种品行的外部表现,在复杂的生活情景中,怎么能作出必要的决定,怎样作出行为目标的正确选择,等等。所有这些人的个性心理活动,文学作品都有淋漓尽致的描写。因此,巴甫洛夫认为阅读文学作品,了解那些最有才华的文学家的成就,对于研究人类心理学和生理学都是有帮助的。

当时,俄国著名的文学家是相当多的。如涅克拉索夫、屠格涅夫、丘特切夫、别林斯基、杜勃罗留波夫、萨尔蒂科夫·谢德林、陀思妥耶夫斯基等等。他们当时还没有出版过全集,还没有照片印在出版物的封面上,他们的社会地位还不算很高,在彼得堡或莫斯科的街道上都可以见得到他们,住的房子也和大学生们住的差不多。

大学生们在文艺晚会上可以经常遇到他们,可以听他们的公开讲演,也可以和他们讨论刚出版的长篇小说。他们自己,由于彼此评价不同,世界观不同,也是常常争论。大学生们听着他们的争论,对自己的学习和成长都是有好处的。

女生班的学生,谢拉菲玛·瓦西里耶夫娜·卡尔切夫斯卡娅酷爱俄罗斯文学,是文艺晚会的忠实参加者,场场必到。对文学的需求和爱好,使这一对青年男女更加接近了一步。

他们一起步入文艺晚会的现场,并排坐在一起,有时还交头接耳,小声议论。回来的路上,他俩并肩行走,对晚会的感受总是不间断而热烈地谈论着。

在那个时代,最富有悲剧色彩,最矛盾、最复杂的人物要算陀思妥耶夫斯基。就处世态度而论,伊凡·巴甫洛夫和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认为陀思妥耶夫斯基是最合他们口味的作家。巴甫洛夫认为这位作家的可贵之处是“对全世界所有受苦人的爱达到了很深的程度,愿意帮助被污辱与被损害的人们,给他们指出通往幸福的道路”。他称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

有一次,他们俩一起有机会去听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一次文艺晚会上的演说。卡尔切夫斯卡娅十分认真地记录了当时的情景。第一个出场朗读的是屠格涅夫。他端庄文雅,风度翩翩,运用不同的语调来塑造不同的人物,朗诵得很优美。屠格涅夫朗诵完以后,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讲演,他是大学生心里最喜欢的讲演人之一。他个子很小,面色苍白得像是久病未愈的病人一样。他走到台前,开始用微弱的声音演说。听众们感到十分扫兴,初来听讲的听众认为他们心目中的偶像原来是平庸无奇,显然比屠格涅夫逊色多了。

然而,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声音越来越大,越讲越激动,“讲台上的一个预言家”生动形象地讲述着,他的神态也变了,眼睛里闪烁着使听众们振奋的光芒,脸上显现出一种崇高的催人上进的力量,使所有在场的听众耳目一新。

演说结束时,听众喊叫着,敲击着,拆下椅子,疯狂地喊叫:“陀-思-妥-耶夫-斯基!”

虽然陀思妥耶夫斯基这样受人景仰和崇拜,接触过他的人,都认为他是一个平易近人的人,和巴甫洛夫的评价一样,是一个心里装着别人的人。人们不拘礼节地到他那里去,谈谈生活,听听他的建议。他们到他那里去忏悔,很相信他话的力量。

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就不止一次去过他家里,不止一次地和他交谈过,虚心听取他的意见。

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在彼得堡大学学习期间,和伊凡·巴甫洛夫去看意大利著名演员罗西在彼得堡的巡回演出,演出的是莎士比亚的剧本。很多人觉得,莎士比亚那不朽的剧本反映的事实离人们的现实生活太久远了,是不合时宜的,只具有历史意义。但是,莎士比亚的崇拜者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和莎士比亚狂热的敬仰者伊凡·巴甫洛夫对此不这么看。

相反,莎士比亚使他们之间产生了更多的语言,他们谈论着《罗密欧与朱丽叶》,谈论着《威尼斯商人》等莎士比亚的作品。

这位年轻的女学员拜读莎士比亚作品的目的,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就是“力求通过阅读莎士比亚的作品,使自己在谈话中能够反复运用他的思想和感情”。

在彼此相互不断的接触和交往中,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很快就在这位超龄的大学生身上发现一种“神秘的精神力量”。正如她很久以后承认的那样,“这种力量成了巴甫洛夫一生中工作的支柱,其魅力也影响了他的所有同事和朋友”。

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自己也不知不觉地受了这种影响。

彼得堡大学毕业后,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立志到边远地区当一名教师,为改变俄国国民教育的落后状况而奋斗。巴甫洛夫进入彼得堡医学外科学院学习,两人暂时分离了。分离后最初的通信往来,文学尤其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仍然是他们谈论的话题。

这时,陀思妥耶夫斯基开始写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卡拉玛卓夫兄弟》,该作品分期刊登在《俄罗斯导报》杂志上。在小说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描写内心世界方面达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对于各种心理活动探索深感兴趣的伊凡·巴甫洛夫,迫不及待地盼望每期新杂志的到来。

小说的第一部分是描写伊万·卡拉玛卓夫的。此人热爱生活,不信鬼神,追求“行动上无拘无束,理解事物无比深刻,不凭幻想,而总是以事实为根据”。当小说第一部分发表后,巴甫洛夫突然感到它其中有很多地方和自己有共同之处。

巴甫洛夫给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写信:“刚才我读了8月份杂志刊载的《卡拉玛卓夫兄弟》新的一章,越往下读,心里越忐忑不安:无论怎样解释,我都和你那温存的知心的崇拜者很相似。现在我粗读一遍,还不能领略其细微之处。大概,很快就要读第二遍,到时候我们再议论一番。你怎么样?有没有反复阅读长篇小说的习惯?”

理科学生伊凡·巴甫洛夫自己承认与陀思妥耶夫斯基长篇小说中的主人公“性格接近”,而卡拉玛卓夫心灵上的悲剧就在于对于人类心理还未曾仔细研究过。就这样,自觉不自觉地,伊凡·巴甫洛夫已经就自己的生活道路做出了重要抉择,就是要涉足主人公未研究的领域——他将试图揭开这个“生命的最新秘密”。

两个人通过书信的方式就互相感兴趣的问题议论着。渐渐地,双方都有这样的想法,如能像从前那样在一起互相交谈该有多好啊!他们心里明白,这种向往是内心深处对更高感情的向往……

伊凡·巴甫洛夫开始在书信中向她吐露感情。

伊凡·巴甫洛夫的情书和一般的情书是大不相同的。他在书信中谈自己的感受,谈离别之苦,谈今后的生活计划。他向她介绍了自己性格上的缺点以及如果日后她嫁给他可能会遇到些什么困难,伊凡·巴甫洛夫也谈了自己杂乱无章的心情,自己哪些方面有待提高。还谈到他将为之献身的事业,同时也谈了她今后应该注意改正的地方……

他们的书信往来采取报纸的形式。他们称这份报纸为《遇事小议》。发行人是伊凡·巴甫洛夫。他在创刊号上告诉自己报纸的惟一女读者说,这份《遇事小议》报将反映生活以及生活中的趣事、乐事、伤心事和正经事。“就偶然事件每周出一期,方向不定,前途未卜”,每期整整十页。每期必有编辑部文章、小品文以及各种声明。

后来,发行者认为每周一期太遥远了,他干脆一天一封信,再后来,一天要给她发几封信。这些信件十分明显地写出了巴甫洛夫那不寻常的个性的形成过程。

星期六 1880年9月13日晨8时

……现在我有点像一把没有调好的吉他,正给它一根一根地调音。体操这根弦已定好音。接着要定实验室作业这根弦。现在我开始大步走向实验室。虽然一天到晚体力劳动很累人,但做体操使我精力充沛,丝毫不以为苦。在家里搞科研和业余阅读这两根弦远没有拉紧,没调好音。当然不可能一蹴而就。我现在只觉得是向这方面努力。我已经决定足不出户,既不去别人家做客,也不去看戏。除非我真的感到太疲劳,必须适当休息时才去。为了我自己和你,我亲爱的,和所有人的欢乐,我们的吉他会奏起乐来,正像过去曾演奏过的那样。

你的……

星期四 1880年9月25日晨8时

哎,亲爱的,你终于采用了我们的办法。我和你谈过多少次职业问题。你总是凭一时的热情,凭灵感工作。现在你也改变调子了:“如果事情非那样不行……”

……你过去所说的那些,我在前几年也曾感觉到,认识到。当时一切都新鲜,激动,时而迷上这个,时而迷上那个,兴奋到忘乎所以的程度,但这一切毕竟不可能终生持久下去。这种时不时的心血来潮应该被一定的纲领和计划所取代。

最近,我反复思考一个问题,怎样才能让你也来思考呢?我一贯认为,我们思考得太少……譬如说,昨天我讲了3个小时课,晚上读了有关一个生理学问题的资料。但是我思考了吗?昨天这一天脑力劳动够不够呢?这是个问题。讲课期间,我没有提出什么见解,也很少有什么新见解。我讲的是大家都知道的论述,炒冷饭可以不费什么力气。晚上看书,当然,对我来说有些新材料,但完全是普通材料,不需要认真思考就可以理解它。这样一来,一整天也没有一个新的想法。我琢磨着,应该给脑力劳动另立一个衡量标准——真正的智力劳动。这就是我正在思考,正在探索的……

吻你。向你致意。

星期五 1880年10月3日晨8时

昨天我去听鲁宾斯坦音乐会。你知道,听到这些乐音时,我心里在想什么吗?我仿佛是在你面前哭诉,忏悔不已,总是呼吁真理和平等。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不会沦为孤独一人。想到这里难免伤心落泪。而各种声音照样响着,他们仿佛告诉我:“不,你不会只身一人的。和你在一起的是你的永恒的朋友,不变的,得道多助的真理。”突然间,我变得很强大,好像任凭海枯石烂,我们两人事实上已经永不分离。你可知道,写到这里,我已经不由得落泪了。

吻你。

……夜12时

我在这凌晨时分流下的眼泪很可能因昨晚的音乐而发,我很久没有听音乐了。可是,反正一样。现在我明白了,这些泪水对我来说是很可贵的。对我这个十分枯竭的灵魂来说,泪水是唤起生机的甘露。而这一切都是由于你而引起的,只有你是我永远深深热爱的人。现在更加深信,我们的打算不会落空,我们对爱情,对爱情那与日俱增的净化力量所抱的希望不会落空。我们之间的思想和感情会更加合拍,更加心有灵犀一点通,更加相互敬重。

星期六 1880年10月11日晨8时

……你使我青春再现。那美好的岁月,思想、感情、感受,每日、每分钟都在我的灵魂中复活、再现。我重新相信思想的威力,相信真理的胜利。

而所有这一切都得通过你,我亲爱的……

你将会看到的我,就是到目前为止我想努力做到的那样,但有些方面力不从心……此外,我们之间谈的全是琐事,一些千篇一律的东西。是的,我们应该改进……

星期一 1880年10月20日晨3时

你好,我亲爱的。你埋怨笔不好,不对,不对。看啊,你写这封信时,笔是多么好用。读这封信时,我仿佛一晚上全和你在一起,看到你的一举一动,听到你的言谈话语,有我也有你,看清了你的全部面部表情。就是这样的。

你的状况如何呢?亲爱的,在这天晚上显然是闷闷不乐。何以见得呢?不论你谈什么事,一提到一些愉快的想法时,马上就出现烦恼。这一点在你的信中很突出。

当然,你的这种郁郁寡欢可能是传染上的。但这又怎么样呢?大可不必……对这种忧郁心理,我是很重视的。也可能,这是我的一种偏见吧?我不知道,但至少我确信这一点。我是这样认为的:人有对立的两方面,而在每个片刻,只能看到一个方面。情绪好时,看到光明的一面。情绪不好时,看到阴暗的一面。就是说,只有这种状态才能表现出自己的全部真相。这也就是为什么你很重视郁郁寡欢的那片刻时间。当然,这不太好,如果只见到一个方面,这就有点走极端了。一个人如果尽善尽美,毫无瑕疵,那怎么还能发展呢?从你来信的最后一句话来看,你自己对这一点是很清楚的……

星期三 1880年10月22日午后1时

……亲爱的,我相信,你,正像所有人一样,离尽善尽美还差得很远,很远(哎,不要伤心!自我满足的感觉会突然改变的。这是靠不住的,自满会导致任性,自作聪明)。当你毕业时,难道我给你说过,你自己的才智和热情就够你用了?不用希望和寻求什么了吗……我可能给你讲了一大堆,你有什么不足,有些什么缺点——而我也是逐步这样做的。这样,向你提出了切实可靠的证据:我对你并不盲目。

尤其你应该相信,对于你的才智,你的热情的心,我一直抱公正的观点,我不是只赞美你。凭公而断,对你,对我,对将来与我们有关的所有人来说,这是好事……有你这样锦绣前程的最亲近的人做朋友和妻子,我不是从善如流了吗?怎么样,你满意了,有信心了吧!

星期六 1880年10月25日夜11时

……近年来,我的生活越来越偏离了真正的人生道路。我感到忧心忡忡并不是凭空无故的……这段时间,我实际上是只身一人生活着,一切为了自己,禁锢在个人的小圈子里,只是为了一己的、纯粹出于利己主义的动机生活。这没有什么好下场……

这样吃不开,而这一点还很重要:我和德米特里住在一起已经有三年了,可能还要长些,虽然我每天总是确信,我和他有分歧,这种共同生活对我们多么不方便。他是个生性乐观开朗的人——他的幸福亦在于此。但他是个没有智力和精神境界的人。和他生活在一起,在很多方面我对自己是克制,欲干不能,因此把很多事忘于脑后了……你,我亲爱的,你是我无时无刻不在思慕的朋友……

从前,我主要是靠事业本身激发热情工作。只有成就奖赏我的劳动,鼓励我前进。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喜欢回忆过去的成就,为成绩沾沾自喜。你的事业进展不大,有些偷懒……你已经做了一些事情,大家信任你,器重你。但是,要知道,归根结底,好汉不提当年勇嘛!只在旧事物面前停步不前,说实在的,就变得越来越穷。事实也真是如此。对于你这样一个还在为自己的地位而奋斗的人来说,在我遭到最近的挫败之后,我愿意——也正在这样做——帮你一把,而不是只念旧情。

星期三 1880年11月5日夜11时

……现在,亲爱的,请允许我再谈谈你的缺点……就经验而谈,我在公开指出缺点时,总是看到我们合作的最令人高兴的一方面。当然,彼此都是这样。记住,这是我的秉性之一。我不能和一个不愿意知道,也不许我说出对她的各方面印象的人生活在一起。可是,这样的人大有人在,甚至有些是好人。你是属于哪一种人呢?对于你的性格,我一无所知。我亲爱的,仔细地考虑这个问题,并且告诉我,你得出什么结论。当我谈起你的缺点时,你可能会认为,我现在不太爱你了,不太尊重你了……我更爱你了,因为我面临的是一个我信得过的,我了解她真实情况的大活人,而不是一具情况不明的偶像……

长期的书信往来,使他们互相间的感情进一步加深,他们彼此有了更深刻的了解,于是天各一方的日子结束了,他们终于结合到了一起。

这位热情奔放的女学生谢拉菲玛·卡尔切夫斯卡娅鼓舞和安慰着自己的丈夫,结婚后一心一意地照顾着丈夫,一心一意地为了家庭生活而不停地忙碌着。

有一年,巴甫洛夫的科研搞得不怎么顺手,他有些悲观绝望,甚至已经丧失了勇气。是谢拉菲玛帮他重新振作起了精神。由于她的坚持和帮助,伊凡·巴甫洛夫才认真地写完了学位论文。

他们结婚之后,有一段时间,生活非常艰苦,巴甫洛夫工作无保障,又没分到房子,但谢拉菲玛毫无怨言,只是默默地精打细算,调理着这个寒酸的家。

巴甫洛夫是一个全世界赫赫有名的科学家,在他成功的背后,有他妻子谢拉菲玛·瓦西里耶夫娜·卡尔切夫斯卡娅不可磨灭的功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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