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作营销好手
一
左思同学让我们再次见证了上帝的公平。一个人要是才思敏捷、文采横溢，有颗顶呱呱的脑袋，再配一具伟岸不凡、挺拔修长的身躯，完美到足以倾倒天下的MM，上帝可不答应。于是，左思同学只好受点委屈，睿智的脑袋用一副三寸钉的身材来支撑，面貌丑陋不说，嘴巴还特笨拙，说话结结巴巴，半天捣鼓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按说左思同学在外形上沦落到如斯不堪的程度，罪魁祸首就是他的老爸和老妈。他老爸左雍不得了，从一个小公务员慢慢爬到部长的位置，可人太老实，不懂得为儿子逆向炒作。本来有这么一个奇形怪状的儿子，精明一点的肯定会说这是奇才，所以才有奇貌。左雍老先生受惯性思维的束缚，以貌取人，实话实说，我这儿子长成瘪三样，没多大出息。他从来不检讨是不是自己的遗传基因出了什么问题，看见儿子口齿不伶俐，就判断他长大成人也不如自己当孩子时的智商高。
给老爸这么一恶意炒作，左思同学的童年形象不见得有多么光彩。不过，左思同学是好样的，虽然有痛苦的童年经历，但拒绝在纯洁的心灵中真理左思同学比谁都有发言权。有了两个小女儿后，左思同学回忆起自己童年的辛酸往事，以及老爸完全不符合广告学原理的炒作给他带来的痛苦。痛定思痛，左思同学坚决不走老爸左雍老先生的低劣炒作路线，而是把两个也许普通平凡的小女孩儿炒作成美丽的小精灵。
再说魏晋那年代，就流行摆谱、耍酷，没点儿姿色容貌儿的不受人待见。左思同学就是一个残酷的活生生的例子，走到大街上大家不叫他的名字，索性叫他“蛤蟆”，偶尔还有西瓜皮烂橘子飞来招呼他的大头。
还有一件事情也让左思同学忧心忡忡，他的妹妹左芬才高八斗，因此被皇帝召入宫中，可长得不咋样，皇帝一年半载才过来一次，问问动词的用法。这样的悲剧，左思同学坚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为扭转在世人眼中左家尽出“恐龙”、“青蛙”的不良形象，左思同学要好好地炒作一把。
左思同学不是舌头不太好使么？也多亏了左雍老先生多次在这方面恶毒地攻击他，左思同学化悲愤为力量，舌头练不利索，就把手中的那支笔磨锋利。对着两个和自己一样其貌不扬，胜在活泼可爱的女儿，左思同学热情洋溢，大笔一挥，作了一篇《娇女诗》。
左思同学可不像老爸左雍那么实心眼，儿子身高不足就说他是武大郎先驱，儿子舌头打结就说他是猪脑子附体。左思同学的炒作水平远超过自己的老爸，把自己的小女儿说得天上不知道有没有，反正地下就这两个。在《娇女诗》里面，小女儿明眸皓齿，秀外慧中，聪慧程度跟漂亮指数可是直达国际水平。大女儿更不用说了，简直是画里面走出来的美女，身上散发出来的艺术气质可以熏倒一大片桃花。两个女儿内外兼优，还富有生活情趣、小资情调，一大早就在生火煮茶……对于左思同学的生花妙笔，我们是信得过的，那是一等一的大师级水准。至于炒作能力我们也不用怀疑，《娇女诗》一出，左思同学再搞点营销手段，左家立马就有了两个小美人，以后找婆家不用愁。要知道，早在这以前，左思同学就有一次更为成功更有轰动效应的炒作案例了，那就是他大名鼎鼎的《三都赋》和所谓的“洛阳纸贵”。
二
我们都知道，老爸左雍老先生拙劣的写实炒作，让左思同学幼小的心灵受过极其严重的伤害。还好左思同学宅心仁厚，是根好苗子，没有自暴自弃，反而奋发图强，决意用一支笔把自己这个矮子变成一位巨人。
以前的牛人班固写有《两都赋》，张衡也写了一篇《两京赋》。左思同学虚心研读后，哼了一声，不就是牛人张大嘴巴在地上使劲吹，水牛黄牛奶牛蒙牛在天上飞吗？你们写“两”，我写“三”，三大于二，《三都赋》怎么也比你们的强。左思同学立下了雄心壮志，要把三国时魏都邺城、蜀都成都、吴都南京写入赋中。
左思同学写《三都赋》花费了不少苦心，首先做了一名自费旅行的驴友，挎上数码相机上山下乡，照了一大堆照片回来分门别类地整理资料。可以动笔写了，左思同学闭门谢客，三叔公二姨妈的一概不见，成天就神神道道地念叨着主谓宾和定状补，连上茅厕都捻着胡须琢磨哪个句子好。用了整整十年时间，左思同学问鼎诺贝尔文学奖的心血巨作《三都赋》奇书问世，左思同学就忙着把它推向市场。出版商看了他电邮过来的自荐书，什么中国百年来最有潜力冲击诺贝尔奖项的佳作，什么百分百畅销书榜上第一名，什么总计销量将会超过《哈利波特》从而永载史册，出版商虽将信将疑却也心动不已。没办法，左思同学最大的能耐就是手中那杆笔，死的也能写成活的。
既然有望打造史上最强畅销书，出版商不能看着横财从自己的手里白白走了啊。印刷厂连夜动工，首印就是1200万册，再不济也要和《哈利波特》的持平。同时还要搞全球发行，举行盛大的签名售书仪式。新晋作家左思同学狂练书法，准备给疯狂的读者签名。
不料市场的反应犹如给左思同学来了一记闷锤。
签名售书那天，出版商在中心书城租了一块地，一摞摞的《三都赋》堆成了小山。左思同学西装革履，一早拿着派克金笔坐在书山前，等着给热心的读者签名售书。没承想看热闹的人不少，买书的却寥寥无几。
大伙儿围成一圈嘀咕着，《三都赋》谁写的啊？左思啊，那个小矮人，像足了魔兽世界里的火枪兵。哦，没听说过，无名小卒，能写出什么好书？就是，买了浪费银子还占家里的地方……嘀咕完了就散了，又围上一圈，尽是不买书的。
出版商几乎要咯血了，差点揪着左思同学的衣领大声吼：不是号称史上最强畅销书么？不是要打败《哈利波特》让JK罗琳女士没脸见人的么？大投资啊，这才卖出了几本！
左思同学脑筋转得快，马上醒悟到主要原因是自己名气不大，得把名气炒起来。他把书送给各大报刊的读书版负责人，好话说尽，请各位主笔发表一下评论。可谁认识你左思呢？不予置评。
倒有一位当时的文坛名人陆机主动对左思同学的《三都赋》现象发表了自己的看法。不知道是哪个无良小记，老惦记着要把咱神圣的文坛娱乐化，听说成名江湖多年的陆机也有兴趣写《三都赋》，手疾眼快地把话筒递到他嘴边。名人陆机对着摄像机语重心长地说开了，年轻人啊，想超过班固、张衡，先去找台电子磅秤称一称自己有多少斤两。
当天的娱乐新闻一播出，出版商就出去转悠着找摩天大厦，有跳楼自尽的打算了。
三
很难说左思同学有没有从陆机的大嘴巴里得到启发。既然有名人“唱衰”自己的作品，那就去找重量级别更高的名人来“唱响”它。文坛有另一位大哥叫张华，看起来长得比陆机厚道，左思同学就打上了他的主意。
鉴于左思同学一向品学兼优，主要嘛也是限于先天条件，不太可能有风流快活的机会。文坛大哥张华同志也要顾及个人声誉及领导对他的信任，泰式按摩、桑拿浴还有找小姐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是避之唯恐不及的。
左思同学没有把心思用在歪道上，准备用诚心诚意打动文坛前辈，天天投一张名片问候一下张华老师。张华大哥烦得不行，顺手就拿起那本《三都赋》瞅了几眼。文章写得委实不赖，厚道人张华大哥看得手不释卷，向左思同学拍胸口保证，你的事就包在我的身上了。
有张华出面，医学博士兼文学爱好者皇甫谧医生也加入了推销行列。皇载和文化部长刘逵。听说是提携后进、扶植文学事业，个个大腕们义不容辞，给《三都赋》写序的写序，作注的作注。
往日里这些大神能请动一尊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现在组成超豪华阵容齐齐上阵，左思同学的大作顿时声名大噪。各大媒体看见诸多名人推荐《三都赋》，这时候用不着左思同学苦苦哀求，各大报纷纷在最显著的版面位置抢着报道。
识几个字会读书看报的，见面就问，今天你买了吗？买什么？买《三都赋》啊。还没看过这书的读书人，已经跟不上时尚潮流了。
看着《三都赋》果然打败了《哈利波特》，长时间占据了畅销书榜的首位，打消跳楼念头的出版商又犯愁了。书太好卖，重印了N次，洛阳造纸厂的老板都把纸张价格提高了。
左思同学原本无人问津甚至受人嘲讽的大作，借助了名人来炒作一番，就轰动了整个读书市场，缔造了图书营销行业的一个经典案例。由此可见，左思同学的炒作能力跟文学水平是居于同一层次的，我们丝毫不用担心他那两个女儿找不到婆家。
琴碎而名扬
一
陈子昂来到京城长安那一年，正逢上楼市狂欢物价疯涨的好光景，一块肉松面包也要三枚铜钱。长安居，大不易，陈公子和晚了几十年的另一位白居易同学都遭遇到“京漂”一族的尴尬。还好陈公子出身富贵，房租上调几十两银子，少去泡一晚吧就解决了。
陈公子最大的苦恼，是穿得西装革履也不如那皇城下的下岗工人神气。在京城人眼中，打扮得再像个高级白领，还是土冒儿的外省人。“陈子昂”这三个字是阿猫还是阿狗的，没人知道也没人感兴趣。京漂一族里会码字的，半个月球也装不完，跟那文盲五笔打字员一样多，京城的大老爷们不吃不喝也要看一个世纪才轮到陈公子的大作。
陈公子聪明，想到要插队。跑去街边报刊亭买了本炒作秘籍，里面的高招一一翻遍，陈公子苦恼不已，没有一样能运用到自己的身上。据说有某韩同志，腮边没有胡子楂却激素猛飙，会赛车，会骂街，不是人人都买得到F1的门票，只好买他的大作。曾经的浪荡少年陈公子早就悔过自新，不做飙车一族，这招只好免谈。又有某郭同学，荷尔蒙却严重匮乏，像个娘差点呕血，来长安正想建功立业，创一世的文名，这招万万学不得。再有多位强悍女才子，右手舞文弄墨，左手宽衣解带……陈公子“啪”一声合上秘籍，罪过罪过。
艰难时世，想炒作也不容易。京城里等着出人头地的才子佳人排成了长龙，陈公子站在中间前望不到头，后看不见尾。恰巧他有点小伤风小感冒，感慨良多，踩上一板凳就高吟，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人生这盒廉价的朱古力总会有意想不到的味道。陈公子为炒作出位搔头抓耳一筹莫展之时，命中的贵人出现了，有个家伙在拍卖胡琴。
这胡琴除了据说是祖传的，也没啥过人之处。卖主狮子大张口，漫天要价，说拿不出碧桂园一个楼盘价钱的都别来烦他。虽说这京城是首善之地，文化氛围简直弥漫到洗手间的下水道里去，平常就是下岗的大叔也会买把题字的折扇附庸风雅，奈何世风有日下的趋势，买得起碧桂园楼盘的都炒楼市去了，哪个傻帽儿会把成堆银子砸在这把破琴上？
人类的无聊是天下最可怕的东西之一。为了看那个超级傻帽儿，大家都甘心做傻子，顶着39度的高温，热热闹闹地围在大街上等那个可爱的他出现。
前面已经交代，陈公子家里有钱，可能还是名列富豪榜的那种，不然也无法做那个可爱的超级傻帽儿。拍卖天价胡琴，身为文化人的陈公子怎么会不知道，何况这事还上了社会版和娱乐版的头条。文化版不屑于谈论，经济版的却蠢蠢欲动。如此高度的眼球聚焦，陈公子非常乐意当那个傻帽儿。
挤开重重围观的闲人，陈公子手搭在卖主的肩膀上，左顾右盼，踌躇满志地准备当一个傻帽儿。这毒辣辣的日头没白晒，大家的兴奋指数立即上升，却一致抿紧嘴巴诡异地保持死寂。那傻帽儿终于停止头颅的钟摆动作，大声宣布买下这琴。全场轰动掌声雷鸣，所有人都眼含热泪感谢这个叫陈子昂的人，他娱乐大众的精神太难能可贵了。这年头，十个里面有九个半是精明的，逮着一个傻子的概率比捉到美人鱼的还低！
全场倒有一个冷静的，胡琴的卖主，瞅着那陈公子就泼冷水，尽嘴巴说管啥用，你得拿银两来啊。陈公子早有准备，写支票银行转账太没创意，太没轰动效应，保险箱里提了老人头过来太像黑道分子买白粉的勾当，影视里面也看腻了。他手一招，一辆牛拉的押款车就突突地驶进场子里。很抱歉，大锭大锭的金砖银块欠奉，满牛车尽是一串串的小铜铢。天价的交易额，用的却是低面值的小碎币，全场观众哗声一片，这位陈傻帽儿太有娱乐精神了。
卖主苦着脸去盘算小铜铢的串数，陈公子满意地拿了胡琴就走。意料中的事，马上有观众就抹着泪水拦住他问了，陈公子啊，你打算今年上京城十大娱乐人物排行榜么？陈公子一口否认，哪的话，俺有艺术细胞，胡琴考试早过了十二级，连那什么郎朗都自叹不如。
听者都扶住了眼镜，这傻帽儿还真会弹琴？害死猫的好奇心无法抑制了，又问，那什么时候可以听你弹一曲？大伙儿心想，怎么说咱们也是有文化的，买不起琴当不了傻帽儿，还是可以眯着眼边打瞌睡边欣赏高雅艺术的。陈公子很爽快，说明天在宣阳路的星级酒店，我包场了，大伙儿可以免费来听。
二
第二天早上，宣阳路要实施交通管制，没办法，来欣赏免费高雅音乐的人太多了。音乐会的现场还包酒席，酒量不拘，白饭任添。大家酒足饭饱，打着饱嗝剔着牙缝儿，今天的正主儿陈子昂捧着胡琴款款登场了。
陈公子举起天价胡琴，观众们还没缓过神，他已经像扔烂木头那般将胡琴掷在地上。这疯狂举措节目单上没注明，全场有一半人的饱嗝被吓得退回肚子里去。陈公子的傻病看来还不轻，紧接着就从背后抡起一把大斧，两只红眼冒着凶光，呯呯呯，那天价胡琴被砸得稀巴烂。全场另一半人都把牙签咬断了，大爷，那可是满满一牛车的铜铢！还好陈公子接下来不会砍人，没得上妄想成名臆狂症。
陈子昂丢了大斧，又披上温文尔雅的外衣，笑眯眯地说，各位太有幸了，这胡琴固然天价，不过是贱工之伎。今天请大家欣赏的是无价之宝，不才的百轴诗文，看过之后，嘴巴留香半年啊。这话说完，已经有酒店的侍应生把一沓文稿发下去。
京城的大老爷们要一个世纪才看得到的东西，今天被陈公子插队了。大家还没从那一牛车铜铢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神经还在颤抖。但咱都是文化人啊，听别人问自己这文章水平如何，马上就回答，好文笔啊，你不想想，抵得上一牛车的铜铢哩。某人说着还吸了一口气，虽说不是自个儿的钱也肉痛啊。旁边的人都坚决同意这观点。
一日之间，陈公子的大名就传遍了京城内外，读不读书的，都抢着找他的大作观摩。抵一牛车铜铢的文字，不看那就是傻×了。
京城报刊亭的炒作秘籍也及时推出了新版。若干年后，像白居易同学那样的京漂后来者们，要是也想走炒作这条快速上位的路子，秘籍除了推荐当街骂娘、剽窃打官司和脱衣炫肚脐外，还有一招高雅的法子，学陈子昂摔天价胡琴。这条炒作方式曾载于《全唐诗》，《太平广记》等书也做过传播。
陈子昂成名、入仕后，向武则天呈现了一大堆书谏，其中不乏名篇，如《谏灵驾入京书》。于是，得到了武则天的赏识，并提升了他的官阶（麟台正字）。陈子昂感激涕零，又拿出另一副炒作手段。开口“圣母武皇陛下”“陛下至圣大明”；闭口“今陛下为主，人以陛下为母”。为了劝武则天当皇帝，在《大周受命颂》中，写出了如下令人肉麻的文字：“非我圣母，庆云谁光，庆云应亦，周道昌矣”“陛下若遂辞之，是推天而绝人……”
他的炒作，这近乎炒作的肉麻文字，恰恰为后世所诟病；陈子昂为后人所知的恰恰是他的诗，他的“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
特立独行的猪
知识分子李贽老先生，是一只优秀的特立独行的猪，在炒作方面秉承“炒不惊人死不休”的宗旨。他不炒则已，炒作起来，不把世人吓得下巴脱臼不停手。
在前半生，李贽算得上低调做人，规矩行事。读书，科举，守丧，做官，三好男人要做的事他一样不落下。到了五十多岁，熬了大半辈子才正儿八经地做个小知府，骨头快朽了还是默默无闻。李贽感慨良多，对心比天高的他来说，活着没有名气那相当于做菜没有放盐，日子淡巴巴的怎么过！人生的太阳开始滑落，年纪一天天见老，特立独行的躁动压抑得太久，李老先生耐不住寂寞，气势汹汹地跳出来向世界宣战。
从辞官开始，李贽经营起自己惊天地泣鬼神的炒作事业。
一
辞官之后，李贽抛妻别子，闯荡江湖，来到黄安耿家做清客。耿家的掌门人耿定向，是岳不群的师兄弟，专事修炼皮笑肉不笑的君子功夫。李贽和他格格不入，来耿家吃白饭是给他弟弟耿定理的面子。
天天看耿定向两肩膀平得比水平线还夸张，李老先生委实不爽。某日有位张姓客人来耿家做客，李贽捉住那张先生就指桑骂槐，你是个假人。张先生被这老头喷了满脸口水星子，还得赔着笑脸请教该怎么办。李贽眼望某人悠悠地说：“要追求真心，走路的时候肩膀想歪就让它歪。”耿大官人心知肚明，大人大量不跟糟老头子一般见识，依然习惯性地半掩着檀口羞答答地笑。
折腾不出动静，李贽怎甘心放手？看耿定向还是那副德性，隔日又逮住那倒霉的张先生破口大骂，说你没救了。这回张先生窘迫尴尬，耿大官人脸上也挂不住，肉不笑皮也不笑了。
这般肆无忌惮地出言不逊，显示出李贽老先生追求卓尔不群、超凡脱俗的大无畏精神，吃你家的饭老子一样训你。炒作成果是明显的，后果也非常地严重，一根梁子在耿大官人的心中悄悄地打桩。
果然没过多久，耿家老二耿定理英年早逝，李贽炒作的主战场被迫从耿家转移，迁到一个小县麻城。
二
来到麻城，李贽和几个小和尚做伴，住在一个叫维摩庵的私人小佛堂里。麻城这个小地方水浅，凭李贽老先生张扬不羁、时尚前卫的个性，他打个呵欠也会卷起龙卷风。
早在辞官时，李贽就挥慧剑斩情丝，把妻儿老小全送回老家，八月中秋也不一起吃月饼。家里人没那么超脱，听说老头子住在小县城的小庙里，他弟弟和女婿时常过来观光游览。乡下地方没什么好招待的，李贽老先生有一回弟弟又来拜访，李贽领着他在小城里四处溜达。路过一青楼，只听得里面觥筹交错，娇声软语。李贽脸上露出邪恶的微笑，拉住弟弟的手大踏步朝温柔乡进发。弟弟乱了阵脚，说老哥你走错路了，那地方凶过龙潭虎穴，轻易进不得。李贽摆出凶神恶煞的脸，大吼我是主你是客，客随主便没听说过？生拉硬拽地把慌了神的弟弟塞进了那娇俏妖艳的老虎嘴里。
强弟狎妓？麻城人听了这事都趴在地上搜索，因为眼珠子掉下来不知滚到哪去了。李贽老先生不否认，反而振振有词，说带朋辈去烟花场所寻欢作乐是司空见惯的事，我带自己的弟弟去有何不妥？这话听起来逻辑完全正确，可兄长逼着弟弟做那事，世人想了十分钟，对李贽先生的作为就想到了一个字：服。
借妓女炒作闹事，用在弟弟身上也许是想让他难堪，不敢随便来探亲旅游。而用在头面人物身上，那可是拆了正人君子的面具，存心成为人民的公敌。李贽玩的就是心跳，越刺激的越来劲。
麻城的大小绅士和土财豪强，设宴款待父母官邓鼎石。千不该万不该，宴会还请来了人老心不老专爱炒作闹事的李贽同志。没办法，怎么说，李老先生也是四品荣休的前知府，文化界的名流。
如此重大宴会，少不了有三陪女郎添酒助兴，本地当红小歌星载歌载舞。偏偏有些同志就是上不了台面，看见有年轻的异性老虎在场，马上眼观鼻、鼻观心，做起灭情绝欲的灭绝师太。其中的代表人物叫刘鲁桥，麻城的经济明星兼道德楷模。暗地里没人清楚，大庭广众之下刘绅士避异性老虎唯恐不及，闻到异性的气息就像沾上核辐射。
坐在一帮正人君子中喝花酒是件痛苦之极的事，李贽义不容辞要担起活我有才，我炒作才子也要吃饭填饱肚子，不想当公务员吃公粮，金圣叹去当家庭老师给孩子补习功课。乡绅戴宜甫家里有点闲钱，注重儿女的早期教育，听说同乡金圣叹是个才子，二话不说高薪聘请他来负责打儿子的手板。
跃全场气氛的重任。出人意料的一幕登场了，白须飘飘的前知府大人李贽老先生，领着三五个妖冶歌伎给刘鲁桥大圣人敬酒。刘鲁桥没反应过来，老虎们已经攀脖子坐大腿，杀人的核辐射浓重到令他窒息。
破了刘圣人的庄严法相，李贽喷着酒气呵呵地乐，借着酒疯兼倚老卖老，逼刘鲁桥和大小美人儿猜拳饮酒。碍于面子不便发作，刘绅士有气无处发，窘得面红耳赤手足无措。
三
做人所不敢做之事，李贽的炒作风格属于强悍的那种，几个回合下来麻城人就领教到了他的放肆与狂诞。李贽成了街谈巷议的明星，要想维持人气高涨，闹绯闻搞炒作那是必不可少的例行节目。老跟妓女勾勾搭搭没新意，李贽瞄上了新目标，寡居空房的妇女女士。
麻城某户小康人家，有位老妇人，早早寡居，立誓不嫁，终身食素礼佛。听说维摩庵里来了几位肉身活菩萨，老妇人时时遣人送去点心茶果。信徒进奉是常有的事，李贽老先生收下再托人道声谢，流水程序符合世俗标准那就风平浪静世界太平。可循规蹈矩从来不是李老先生的处世信条，他突发奇想，浩浩荡荡带着几个小和尚们登门造访那位寡居的老妇人。李贽这次外交活动的目的，常规理解，应是当面感谢老妇人四季不辍的资助。
一个老头子领着和尚和一个寡妇见了面，还坐下来喝咖啡谈心事，这桩娱乐新闻太爆炸性了。麻城人罢工罢课罢市，全歇下来探讨事件的重要性。
有人问，咱是讲究男女授受不亲的吧？有人答，对啊，这是我们跟猴子思，沉吟不语。另一人补充想象材料，还有几个和尚陪同……大家都心照不宣，意味深长地点头。
无须李贽操心，世人可爱的阴暗面和可怜的想象力相结合，关于他的绯闻就闹得沸沸扬扬。
站在舆论风口浪尖的李贽玩得兴起，转过头又想和另一位寡居女士切磋诗文。
这次绯闻的女主角刘毛氏，自幼有才名，读书过目成诵，写诗老而益工。既然是老才女，老才子李贽先生想和她华山论剑不是难理解的事。可刘毛氏害怕绯闻，李贽大老远跑来想合影一张，她竟闭门不见。李贽吃了闭门羹，退而求其次，求她写的诗文一观，刘毛氏也婉言拒绝。
这文学交流活动看起来失败了，但关键词老头和老寡妇连在一起，无疑又是麻城一桩极具震撼力的新闻。
各种闲言碎语，李贽全然不放在心上。他肆无忌惮地炒作，正是为了宣称自己是只特立独行的猪，向正人君子们标榜的道德原则挑战。轰动了一个区区小麻城不算什么，李贽还把自己的所作所为，写在信中寄给京城中的友人。皇城下的知识分子接到署名“李贽”的信，几乎当成恐怖分子的邮件炸弹，里面每一行字都足以使他们血管爆裂。
四
麻城的父母官邓鼎石近来喜欢上了李宗盛的那首歌，嘴里不时哼着：最近比较烦比较烦，总觉得李老头做得有一些极端……原以为李贽是四品荣休的仕途前辈，又是名气冲天的知识分子，在自己的地盘寓居那是件增光的好事，谁知这怪老头尽做些有伤大雅的勾当。
头正痛得厉害，传来的消息让邓大人彻底崩溃，那老不修李贽，竟剃光了头发，成了不儒不僧不道的妖人！
那年的夏天想必酷热无比，维摩庵没装上中央空调，李贽的头颅成了冒泡的泉水，大汗打湿了头发。小和尚滑溜溜的光头在眼前晃悠，李贽想到了避热消暑的高招。叫来一个和尚，递给一把剃刀，李贽指指头上汗湿的头发说，消灭它们。小和尚不懂事，李先生有指令就执行，拿着剃刀轻车熟路，三下五除二就把李贽变成了老秃驴。
按当时的规定，标准的和尚没有头发也没有胡须。李贽照照镜子，上面头顶无毛，下巴胡须飘飘，这形象够新潮，酷过帅哥谢霆锋，胡子就留下了。
前四品知府剃光了头，这可是关系到本地风化的大事。邓知县连滚带爬，赶到维摩庵。看见李贽那不伦不类的造型，邓鼎石很愿意就此倒下去并且长眠不起。现实却是残酷的，他头脑仍然清醒，那份规劝李贽、维护风化的担子还压在肩上。邓大人苦口婆心，差点就痛哭流涕，请李老伯这段时间安分守己，乖乖待在小佛堂里蓄起了头发再出去逛街。
对待父母官，李贽不吝笑脸，嘴里吐出的却是“不”字。世俗越忌讳，李贽越喜欢，邓鼎石没摸透这怪老头爱炒作闹事的脾性，费尽唇舌说了一大堆好话也不管用。
顶着个光头，李贽拈着胡子笑眯眯地招摇过市。这犹如投下了一记重磅炸弹，炸得麻城人目瞪口呆。小伙子们两眼放光，在街上拉住李贽，非要流打扮心得。
李贽先生执意做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以和道学先生们作对为荣，专门制造惊世骇俗的事端炒作自己。不出几年，他迅速上位，成为时尚青年、文艺青年的超级偶像，举国上下尽是他的粉丝。工部尚书刘东星亲自接他去山东写作，历史学家焦替他主持新书发布会，文坛潜力新人袁氏三兄弟特意陪他住了三个月。就连意大利传教士利马窦，也和李贽这位学术明星进行了三次友好的宗教交流。
与此同时，李贽也拿到了全民公敌的荣誉称号，各地正统人士已经视他为本？拉登之类的人物。早先结下梁子的耿定山，就组织门生撰写文章攻击李贽的邪端异说。
五
表面上风光无限的时尚老青年李贽，受到各地实权人物的打压，在哪里都待不长久，四处颠沛流离。在七十五岁的时候，李贽来到通州粉丝马经伦家中养病。
通州近着京城，有群众马上去报告，不得了，恐怖分子李贽要到京城了。天子脚下，京畿重地，要给李贽这老疯子像在麻城那样炒作，世界还不乱了套？反恐局高度重视，派了一拨金吾缇骑向马家进发，逮捕恐怖分子李贽。
在李贽的预想中，事情闹得越大越好。传到皇帝的耳中，他一看自己的书，兴许就封个国师的位子。结果到了京城，李贽失望，反恐局的局长也失望。这病怏怏的糟老头儿身上没搜到自制的土炸弹，估计也没能耐骑劫飞机撞皇城。思量了半天，判决书下来了，说这老头儿写几篇文章吹吹牛皮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至于做无业游民四处炒作有伤风化嘛，问题好解决，强制押送他回家养老。
听了这判决，李贽就后悔没留下阎王。以为进京后会媒体热炒，粉丝追捧，万人空巷，李贽的大名天天会在京城人的口中流传。没想到风平浪静，连朵小浪花都没有，还要被遣送回家。要说李贽还有什么害怕的，恰恰就是“回家”两字。
蹲在牢房里，李贽老先生左思右想，实在是不甘心，来到最大的舞台没有机会表演。摸摸头上长出来的头发，李贽老先生提出要求，找个剃头师傅来服务服务。看在名人的份上，马上有专职人员过来为他效劳。
那柄锋利的剃刀幽幽闪着蓝光，李贽心怀安慰，最后一次炒作的道具看来不赖。趁剃头师傅转身不注意，李贽拿起那剃刀，顺手从自己的颈项间一抹而过，鲜血喷了出来。吓傻的师傅哆嗦着问，老头儿，你这是何苦？已经说不出话的李老先生用手指在地上写着：七十老翁何所求。
割断喉管，又熬了两天，李贽终于以一种独特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即使当年炒作得如火如荼，可是当今又有谁记得明代剧作家屠隆呢？如今的文青们，或许有几个还记得有位写《牡丹亭》的汤显祖。可当年作为屠隆好友的汤显祖，没有屠隆会炒作，自然也没有屠隆名气大。要不是恰好知道屠隆这号人物，乍一听这名字，没准我会问你：屠隆，谁呀？卖猪肉的还是卖烧饼的？……什么，明代的风流才子？还真看不出来啊！
历史上大多数才子都是风流鬼，屠隆是最典型的一位。他的风流，异常出格，不是一般文人所能达到的。
屠隆在文坛，菊坛，官场，情色场，无处没玩闹过，没折腾过，没炒作过。在当时，屠隆以才气和风流闻名，绯闻多，交友广，风头盖过他的好友汤显祖。是个头版头条的人物。
炒作，身后人无名炒作
一
明朝中后期，是个淫风甚炽的年代。老屠可是生得逢时啊！生在那个娼妓遍天下的年代。北京也好，南京也罢，大点的都市娼妓成千上万，穷点的小县城，干这一行的也不在少数。街上到处都是“红灯区”和卖性保健品的小店，什么伟哥、春药、充气娃娃之类的都在街上摆着叫卖；《御女心经》、《房中之术》、《春宫图》，更是堂而皇之地大明大摆。那时的小贩真是幸福啊，不像现在，在街边卖点A片还得躲着城管、工商。还是明朝好啊，去红灯区不用鬼鬼祟祟，买春药不用偷偷摸摸，卖A片不用东躲西藏。真TMD爽！
大编剧家屠隆先生把自己炒成“腕儿”以后，有了闲钱，就开始“饱暖思淫欲”了。得了稿费就喝酒睡女人，到了五十多岁仍然金枪不倒，让不少哥们的眼睛红得成了两个血泡。他甚至还向司马相如学习，用文才泡美女。只不过司马兄是为了吃软饭，而他是为了与美女一夜温存。
有一天，夕阳将尽之时屠大编剧在湖边散步，想着自己好久没有上头条了，估摸着炒炒新闻。走着走着就路过爱妓家门口，便想在她那儿留宿。爱妓对他说：亲爱的，别人看重金钱，妾身却欣赏有才华的文人。现在我出一道题给你即景作诗，写出来我今晚就任你处置，不然就自己回去抱黄脸婆去。题目是以十二地支写出今宵之事。
屠隆可乐了，老子什么都缺，就是不缺文才。还以为你会要钻石、LV、BMW，结果就要我写首诗，小意思。提笔就写道：了相思一夜游（子），敲开金锁门前钮（丑），正值夤夜夕阳收（寅）。柳腰儿抱着半边（卯），红唇儿还未到口（辰），口吐舌尖软如钩（巳）。还有玉杵在身边，不是木头削就（午）。二八中间直入跳起脚尖头（未），呻吟口罢休（申），壶中酒点点不留（酉）。倦来人似干戈后（戌），只恐生下孩儿，子非我有（亥）。那位妓女听完，呈花痴状拍手叫好，双眼冒出无数桃心，猛对屠隆放绝我。
不过，左边的对面就是右边，地狱通常陪伴着天堂。屠隆在某个阳光灿烂的早晨醒来，忘了身边躺着的是如花还是如烟，身体某个部分的异常告诉他，天堂已经结束，地狱开始降临。得，夜路走多了，终于遇到鬼，梅毒上门了！
怀疑是自己感觉错误，屠隆跑到医院去挂了个号，做了个检查。化验结果出来，果然是梅毒，而且已经到了第三期。这在那时是什么概念？拿现在的话来说，不好意思，你的HIV检验呈阳性，说白点，就是得了艾滋，没治了，兄弟你等死吧。屠隆自己也明白，天天风流快活，还是到处留情的那种，中奖的概率比患伤风感冒的概率还高。
得就得了吧，反正这会儿得个梅毒什么的跟患伤风感冒一样流行，俺一向是潮流的风向标，这次正好继续引领潮流。好久没有炒俺的私生活了，借这事再上上各大报的头条好了。于是，检验报告屠隆也不藏着掖着，坦然自若地跟大伙打招呼，兄弟们，老哥我中奖了。汤显祖一口气发了十封电邮来祝贺：屠老大你得了“情寄之疡”，实至名归，受之无愧啊。还是朋友好啊，知道我想炒作，专门为我写了诗，这下好了，炒作有了切入点，我们可以来个强强联手，炒他个天翻地覆。于是，屠大编剧自编自导了一场炒作大戏——“梅毒的炒作”。他广发邀请函，请来了大小娱记、各台编导，准备将此事炒个天翻地覆。就这样《长卿苦情寄之疡，筋骨段坏，号痛不可忍。教令阖舍念观世音稍定，戏寄十绝》以及屠隆得了梅毒的消息相继上了各大报纸的头条，各电视台也不停地找屠隆录制一些访谈节目，比如什么《梅毒是怎么得到的》、《路边的野花不要采》、《那些年，那些事》……过了几天，人们的茶余饭后有了新的谈资，屠隆的事就被淡忘了。屠隆心里那个急啊，治病那是不用指望的了，牛头马面已经在身边候着，老相好们也在底下等着了。可人死后，没声没息，冷冷清清的，那该是多痛苦的事情。屠老大过惯了热闹的日子，最怕的就是寂寞。于是他整天苦思炒作良方，争取用有限的生命创造无限的价值，将炒作进行到底。
提前办个追悼会？屠隆想想那画面，自己穿着寿衣，躺在寿棺里，面上涂层白粉，眨巴着俩黑眼珠子，听着黄脸婆呼天抢地的哭声，等着老相好娇滴滴地对自己说声：“亲爱的，你安心的去吧。”他打了个寒战，那不毁了自己一世风流倜傥的才子形象吗？不行不行！
二
政治家怕糊涂，更怕老糊涂。文学家则怕不清醒，尤其怕越老越不清醒。老屠某天忽然间有了一个很失败的点子，更失败的是，他自己还觉着很满意。于是，他一手策划了自己这一生中最大最轰动的一次玩闹，也是他人生闭幕前的最后表演——“无遮大会”。说白了就是屠先生花钱赚吆喝，给自己找乐的超级PARTY。主题当然也只有一个，看屠隆的戏，论屠隆的问，捧屠隆的场，喝屠隆的彩，做屠隆炒作的卖点。
这一次，开大会是屠隆一时的心血来潮，但大会的大张旗鼓、惊世骇俗，确实是破天荒的。
本着一个都不能少的原则，他制订了宾客名单。演艺界的名角儿是一的大作有没有达到诺贝尔奖的水平，那可全靠他们睁着眼睛瞎吹捧了。当地的官老爷没人愿意得罪，要占去名单上的一部分配额。还有那些和尚道士，以及砍柴捕鱼搞隐居事业的闲人，虽说没权没势，可都是名声响当当的，统统要送一张请帖。当然，还有各大青楼的头牌阿姐，虽然不知道是哪个老相好的将梅毒螺旋体转移到自己身上的，想着就来气。但是，大会上缺了这些香艳名流，八卦周刊的狗仔队会少了一大半，不请他们不行。算了算，一共有七十多号人，排场够大了。
定好了宾客名单老屠就找到街角那家卖请柬的，花了一大笔钱，订了七十多张高级请柬。小贩数钱数到手都酸了，心里那个美啊。而我们的屠大编剧不仅出了“血”，汗也没少流。那两天什么都没干，除了吃喝拉撒，时间都用来写请柬了。本想请人代写，可一想又不对，既然要闹就闹大，想闹大就得有“腕儿”助阵，那得有面子和诚意才行。自己面子有了，诚意当然也得有（不诚心诚意地请来你们帮我炒作，我这大会怎么开？）。于是，只好自己忍着腰酸背疼手抽筋，继续奋战了。
三
万历三十年，中秋，看看，才子就是才子，多会挑时间啊。时间对，月亮好，有气氛，地点也一流，乌石山邻霄台。近山傍水，风景宜人，还交通便利，水陆两用。无遮大会就在这月下、水边、台上举行了开幕式，红地毯铺了200来米长。屠隆看着场外的人头和摄像机就乐了。俺弄的这阵仗，比那劳什子奥斯卡可强多了，这下还不炒翻天！
各界名流陆续到场，有坐八人大轿的，有乘画舫游艇的。偶像们三步一回首，在红地毯上摇曳生姿，逗引得粉丝们尖叫声无数，镁光灯猛闪。拿起麦克风，嘉宾们就深情款款，这个封屠老是文坛泰斗，那个赞屠老是曲坛魁首。句句命中靶心，专挑屠隆那耳朵听着舒服的话来说。
瞅着周边的娱记大概都记下了嘉宾的发言，屠隆揉揉笑酸的腮帮子，才拿起麦克风谦虚地表示：“俺老屠有今天，多亏大伙儿关照。牛头马面在计算着日子带俺下去报到，也是托在座美人儿的福啊。大伙儿今晚不要客气，尽管吃饱喝足玩好……”
大会正式开始，屠隆发现，底下竟密密麻麻地坐了百多号人，除了手持请柬的七十多位有头有脸的人士，其余不请自来的（俺好久没吃肉了，来蹭顿好的），慕名而来的（俺来学学怎么炒作，等你两脚一蹬好继承你的事业），凑热闹赶来的（看你丫究竟能炒作到什么程度），以及为表示自己存在不得不来的（我也是名流啊，为什么没收到请柬？老屠不厚道，既然名流都来了，偶也不能不来），没有一个不是名流富豪，文人墨客，才子佳人。大家边吃着鲍鱼、燕窝、龙虾……边逢场作戏，把屠隆捧得云里雾里，到了死也无憾的境界。吃人嘴短嘛。
那几天，乌石山下，邻霄台上，文人学士、名媛秀妇、僧道侠隐，美娼俊童，都围着屠隆，谈炒作，吟诗歌，听戏曲，喝美酒，吃美食，优哉游哉，好不快活。
屠隆成功炒作出一场世纪盛宴，吃白食的也撑圆了肚子，却苦了周围的居民。大会又烟花鞭炮又唱歌跳舞的，弄完了还不消停，戏班子敲锣打鼓演起了那个大佬的戏，一帮吃白食的家伙铆足劲儿拍掌，从早到晚鬼哭神嚎。
保安不敢松懈，那可都是政商名流啊，谁有个闪失都担待不起。自己一条小命还抵不上人家一根寒毛。官府也不敢大意，万一屠隆那老儿煽动大家一起练个XX功，可不是闹着玩的。
庆幸的是，3天后，这场为了炒作而诞生的世纪盛宴终于结束了。
无遮大会过了三年，屠隆体内的梅毒发作，烂了鼻子再烂嘴巴，身体一寸寸地溃烂而死。成了死在牡丹花下的风流鬼，或许屠大编剧觉得算是死得其所，临死前又有一场热热闹闹的狂欢，大概也可补偿死时的剧痛了。
话又说回来，只怪老屠搞炒作没找对方向，开个作品研讨会就想让自己名垂千古，有点侮辱后世文青的智商。如今倒有人考证《金瓶梅》的真正作者可能是屠隆，这事让老屠知道了准悔青肠子。那部奇书像李安的《色·戒》一样，有人看到人性，有人看到床戏，总之是经典。写不出《牡丹亭》，只要在《金瓶梅》署上自己的大名，不用开无遮大会吹捧炒作，记住“屠隆”两个字的人会更多，不仅仅是文青。
我有才，我炒作
出名要趁早，这个道理虽然说由张爱玲广为传播，但是始创者当属金圣叹。更值得歌颂的是，金圣叹没有请一个经纪人或经济公司，完全靠自己单枪匹马炒作出了自己流传百年的名气。炒作能达到这个境地，老金不愧为炒作门派的第一代掌门人。
一
金圣叹在私塾里就是出了名的问题学生，时不时写点批评圣人的文章与老师抬杠，可怜一把年纪的老师被气得老泪纵横，顿足垂首。一时他的名号传播在各大私塾之间，隔壁班的同学看见金圣叹都会指指点点：“看，那个就是金圣叹。”金圣叹行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分外有F4的气势，尽情地享受着各位同学老师的注目。特别是有更多女同学为金圣叹组织了粉丝团，疯狂地收集金圣叹用过的一切笔墨纸张，甚至为了争夺金圣叹的破棉袄粉拳相向，这令他分外幸福，人生第一次炒作有了成果，金圣叹决心把炒作事业发扬光大，于是有感而发：人生因为炒作更精彩！
有了点小名头，但远远不够F4红遍大江南北的名声，金圣叹开始酝酿新一轮的炒作。他的炒作手段绝非一般，因为他把目标瞄向了“全国统考”。
只有那几个，金圣叹虽然自恃为“天下第一才子”，但要想蹦到殿试也不容易啊。正路不能走，就走偏路，在考试里搅上一笔再弄个名声那还不容易？金圣叹计划着，不怕人砸，就怕没人砸。到时砸的人越多，名气就越大。于是金圣叹怀抱着一腔热忱勇敢地冲向了科举的考场。
“高考”考题是“如此则动心否乎？”本来对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的金大才子来说，这个题目是区区小计。但既然是为了炒作而来，答案当然也要语出惊人死不休，最好当场气晕个考官，这样就有“金圣叹作文气死考官”的流言广为传颂。金圣叹拿起笔狠狠蘸了点儿墨，气运丹田，下笔有力，手开始不停地在纸上运动：“空山穷谷之中，黄金万两；露白葭苍之外，有美一人。试问夫子动心否？曰：动动动……”好家伙，一连写了39个动！他文章的意思是，在野外，空旷无一人，看到地上掉了万两黄金，谁不“拾金就昧”？在苍苍芦苇里，站着一个漂亮姑娘，四周无人，谁不大唱“大姑娘美，大姑娘浪”，一把抱着“大姑娘走进青纱帐”。这阅卷老师一看此奇文，气得大骂：“哪个文盲写的狗屁文章？”扯过卷子金圣叹的大名赫然在立。于是阅卷老师抖着胡须，用笔沾了朱砂，在考卷上画了个大大的圈。金圣叹的科举奇文在文人之间传扬开来，名气急剧上升，当月荣登新晋文人人气榜第一名。
二
尝到了第一次甜头，金圣叹继续他在科举场的炒作。每次考试，他要么在洋洋洒洒作文后写一首讽刺小诗，要么激扬文字间又夹杂着调侃俚语，甚至什么也不写，就在白纸上画四个小人。当然金圣叹的名声更加响亮了，要知道科举每三年一次，金圣叹屡次炒作之后，关于他的传说在前仆后继的考生中成了一个必讲话题。
炒了几年，金圣叹名声大涨，但囊中还是空空。既然名声可以炒作，金圣叹坚信金钱也可以炒作。当时的苏州纸醉金迷，商业繁华，民间刻坊多达四十余家，所谓“书肆之盛，比于京师”，俨然全国图书中心的架势。金圣叹得了天时地利，所以适时参与图书出版业一定能够扬名海外，顺便也赚上一笔。
坊间流传话本曲艺，对纯文学不感兴趣。这对想要出名获利的金圣叹是一个难题，要知道金才子擅长写文学类文章，要让他改写艳词昆曲就是没格调。怎么办呢，金圣叹闭门谢客，开始在家闭关潜心炮制，对外声称将出一本销售量达到100万册的畅销书，否则他就跳河自尽。文人们在喝酒聚会时谈及此事，当年的苏州乡试第一名李秀才不屑：“金圣叹能写出畅销书，我宁愿相信他能考取状元。”范举人严乡绅周秀才纷纷大笑，等着看金圣叹的笑话。民间的赌局此时异常疯狂，大有世界杯赌球的风范，对金圣叹能否写出畅销书的赔率已经达到了惊人的地步。金圣叹在家喝着龙井，悠闲地等着妻子汇报最新赔率。金圣叹的书还没出，已经炒作得人尽皆知，宣传功夫可谓一流。
到了出关那天，金圣叹精神抖擞地奔向某客栈会客大厅。此时早已人头攒动，黑压压的人布满了整个客栈，进会客大厅的票被炒到了一两白银一张。金圣叹踱着步子自信地登台，满意地看着台下注目的眼光。他缓缓地掏出了一张折好的白纸，打开向众人展示，上书几行大字：才子必读书轰的一声台下人员开始骚动，并有好事者跳上台大骂：“金圣叹，跳河去！”乱作一团，嘟囔声骂声此起彼伏。待到台下闹够了，金圣叹的家童抬了一箱书开始分发。金圣叹得意地说：“这是才子必读书目系列之第五大才子——《水浒》。本人自幼读书，颇有心得，因此作了圈点，相信一定能获得大家喜爱。”台下有人开始反驳，“凭什么要喜爱你？”金圣叹眯起眼睛，故作神秘地说：“本书除了对水浒的评点，还有本人若干隐私在册，包含各方面……”台下再次骚动，几十双手东抢西夺，几十本书被抢夺一空。
这金圣叹身怀炒作大法，洞悉人们的猎奇心理，所以他各种手法并用，在文章评点里扯些与内容毫不相干的自己的闲事。想要打击他的文人们不甘失败彻夜长读，不想在赌局里惨败的赌客们人手一本，对想近距离了解偶像生活的女粉丝来说更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奔走相告一定要购买金圣叹评点版的《水浒》。一时洛阳纸贵，出版商乐得合不拢嘴，金圣叹评点版《水浒》蝉联畅销书排行榜冠军。
为了彰显自己不拘一格的才华，也为了迎合读者求新的心理，金圣叹砍掉了《水许》后五十回，反叛观点一时无二。惹得崇祯下旨严查焚毁，凡坊间家藏勒令烧毁，不许隐匿。对于没有读过此书的人来说，皇帝要禁的书，一定不能不看，一定必须看。黑市开始炒此书，价格惊人，交易红火。金圣叹由此名声大震，财源滚滚。
第五大才子出炉获得了巨大的成功，金圣叹及时推出了第六大才子——评点《西厢记》。这有人就问了：“前面四大才子呢？”金圣叹要的就是这个炒作效果，让人们去猜测前四大才子何时出版。《西厢记》点评本热芙蓉姐姐的先驱，芙蓉姐姐维持“S”型不变，脚跟一拧旋转一百八十度，抛个桃花电眼娇滴滴地说：“哪里有什么推手，人家只是以东施姑娘为榜样，学习了一下而已。”
气腾腾地出笼。才子佳人的艳情故事，加上金才子眼光毒辣无人匹敌的点评，金圣叹数钱数到手软了。
三
大清入关，改朝换代，图书市场冷落寂寥。此时已经很久没有粉丝追上门来了，金圣叹每天过着喝壶小酒吃两颗花生米的生活。这样寂寞的日子显然金圣叹过着很难受，炒作功夫得不到施展空有一身抱负。机会来了，某天金圣叹正在家嚼着花生米，忽听得门外一阵哭声。出门一看，一群秀才哭哭啼啼，见了金圣叹就像见了知音：“新上任的任维初不是东西啊，到处搜刮民脂，横征暴敛，不交税就抓人坐牢啊！”金圣叹预感到沉寂已久的生活即将重新发光，他把门一关，带领着这帮秀才奔向县政府。金圣叹站在县政府门口就开始破口大骂：“任维初，你这个狗官，你欺压百姓……”金圣叹的骂跟文章一样，刁钻古怪，辣毒犀利，骂得任维初不敢出门，拿了棉花塞住耳朵，所谓耳不听心不烦。
这下金圣叹又出名了，众人又想起了畅销书作家金圣叹。恰好此时顺治帝驾崩，此时不炒，更待何时。金圣叹领了一批文人到了文庙，还没进庙门，金圣叹就大哭大吼，扑通跪下：“孔夫子死了啊。”鼻涕横飞，眼泪长流，哭到伤心处还不时抽搐。跟随的旁人也哭哭啼啼。孔夫子如果有知一定纳闷：“我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们哭啥啊？”听他们哭得过瘾，骂县太爷又正中心坎，老百姓鼻子酸得难受，也咿咿呀呀地哭骂起来。成千人在哭着问候自己的母亲，县长大人任维初被这份荣幸搞得心惊肉跳，赶领导，金圣叹这伙人是不是活腻了。一声令下，兵大哥们执着枪拿着刀过来清场子了，其他人哭累了回家洗洗眼角的红辣椒，金圣叹等十一个人得回衙门作客。
本来只想体验一回带头大哥并以此重振名声的金圣叹这下栽了，炒来炒去，把自己的脑袋给炒掉了。金圣叹蓬头垢面地靠在监狱的稻草上，开始犯愁：我死了之后不能留名怎么办？想到就要消失在历史的浪潮里，金圣叹不甘心哪，炒作神功就此失传，一辈子心血无人继承如何是好？时间有限，地点有限，行动有限，在有限的条件里如何最大化地炒作？金圣叹一夜未眠。
立秋之日，秋风萧瑟，金圣叹一干人等被押上了刑场。看着明晃晃的大刀，金圣叹对行刑人请求到：我有话对儿子说。两个儿子哭得稀里哗啦的上前，金圣叹神秘地对着大儿子说：“将五香豆干与花生一起吃，能吃出火腿的味道。这个是我的独门秘密，千万不要对外宣扬。”观者如潮，见金圣叹对儿子耳语，都纷纷猜测金圣叹说了什么遗言，是不是私藏了什么财产或者是有未出的新书？期待度顿时高涨，人群骚动。
金圣叹看着层层人潮，这是他出道以来关注面达到空前程度的一次炒作，于是站在刑场上赋诗一首：
作诗完毕，金圣叹大叹：“杀头，至痛也；籍没，至惨也。圣叹以无意得之，不亦异乎？”意思是砍头最痛了，抄家最惨了，我金圣叹同时得到了这两“最”，不亦快哉！围观的群众涌动，讨论着金圣叹刑场凌然作诗，讲述金圣叹刑场授秘，金圣叹最后一次炒作成功地达到了效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