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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村事

村支书高文明又开始领着人锯树了。

树长在村子通往学校的那条土路上,那是二十多年前“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民办教师高天亮的父亲领着村里人栽的。那时候集体还像个集体,每天天不亮,大队的高音喇叭里就放起了激动人心的革命“样板戏”。那时大队还占着一处大院子,院子里一排溜十五间新房,饲养处设在东庙上,一到晚上,那里彻夜灯火通明,全大队一百多头骡、马、驴、牛都拴在那儿,整整齐齐的仿佛一整座军马场。

唉,这世道不叫回事了,毛主席在世时积攒下的那些光景,都叫这群灰孙子们给折腾光了,先是卖大队,卖饲养处,后来是卖村里的电视、电磨房,现在连树也敢锯得卖了,真真有天没世界了。三多老汉撅着胡子,气哼哼地在青石檐台上磕烟锅。

要说三多老汉,在村子里也是有威信的。年轻时当民兵打鬼子,后来第一个带头入社,再后来搞农田基本建设,修石匣口水库时一条腿落了个残,当年的县革委会刘主任亲自把他搀上台,给他披红挂彩,高家湾五百六十多口人都扬眉吐气,逢人就吹他们的高三多。唉,现在世道不同了,有钱人说话才顶理儿。三多老汉再一次扬起烟锅,手落在空中半天落不下来,无声地叹了口气。

“人家是锯社里的树,又不是锯你祖坟上的树,你生的是哪门子气?”毛有才老汉专门气三多,他们俩是几十年的老伙计,一聚到一块儿就顶牛,但老往一块聚。三多老汉不搭毛有才老汉的茬,又装了一锅烟深一口浅一口地海抽起来。众人见他们俩今天没多少戏,便自顾议论起来。先扯些东家婆媳吵架、西家父子顶牛的闲话,后来便渐渐集中到村支书高文明越来越胆大,竟敢锯得卖村里的树这件事上来。大家越说越气大,有几个高嚷着要到乡里告那狗日的去,高文明那个不声不响的女人挎一个篮子从村那边远远走来,谁喊了一声,众人一下子便鸦雀无声,用了复杂的眼光望着那婆娘一扭一扭地走过去。

这是位于高家湾村中部的神棚下,据说当年里面供着二郎神杨戬,后来便做了村里的小卖部。这里眼界宽,得阳婆,又有光溜溜的青石檐台,那些退了休或者丧失了劳动力的老头们便见天聚在这儿,议论些国家或者村里的大事小事。有几个不务正业、爱打麻将的子弟被议论了几天,于是年轻人便私下称这群老头为“等死队”。爱讲自己当年在兰州辉煌经历的明仁老汉已经被抬出村外了,爱讲梅兰芳当年作戏如同水上漂的开明老汉正躺在垂死的炕上。

这个队伍不断地有人走,然而总是不断地有人顶进来。

民办教师高天亮散了学路过这里的时候,人们正在重新议论高文明锯树这件事。其实,在放学的路上,高天亮远远就看到了他那个远房叔叔高文明正在指挥人锯树。他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事有多么重大,他只是想起,栽这些树的时候,他还很小,他爹正在村里做着支书,每天披一件军大衣,腰杆挺得笔直,背影庄严而高大,那时他娘也还很年轻,脸红扑扑的,围一块天蓝色头巾。可现在,他爹半身不遂已经十年了,他娘早已变成了一个唠唠叨叨的老妇人。他又想起,那时他还上小学,每到下雨的日子,他们就躲在树下避雨,谁发狠地摇一下树,众人便落汤鸡似的四散开。秋天了,他们拿上扫帚,把树叶扫到一块,一麻袋一麻袋地背回去垫圈。确实,当走过那些锯树的人们时,他想到的就是这些。要是硬说还有些什么,那就是还有些伤感。看着一棵棵枝繁叶茂的大树轰然倒地,或许想到了那些远去了的童年时光,或许想到了高中时自己暗恋着的那个女同学,或许想到自己无法实现的远大抱负,或许什么也没想。反正,他的心似乎有些伤感。

那些聚在神棚下正议论着的人们,看见民办教师高天亮远远地推着一辆破自行车走来,明晃晃的两个镜片在西斜的阳光里一闪一闪,像两只电压不足的手电筒,便故意提高了声音。高天亮走过去的时候,正听到人们说他爹的名字,他的心咯噔一下,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人们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继续顺着各自的话题发挥。他听见明仁老汉的三小子说,天亮爹领着人们辛辛苦苦栽下的树,如今好活了这帮灰孙子,老汉听说了还不气个半死?有人接着说,天亮也是个球坯子,白念了三年高中,成天架一个“二饼子”眼镜,也不替他爹争这口气,真真“秀才造反,十年不成”。毛有才老汉咳嗽了半天,叹一口气说,这是全村人的事,也不能全怨人家天亮;再说树虽然是在天亮爹手里栽的,但又不是人家自家里的,怎么能叫人家一个管。还有人想接着说什么,天亮忽然开了口。天亮说,谁说我是球坯子,谁说这事我不管。众人都装着吃了一惊,一齐定定地望着天亮,他们心里明白,高天亮的二杆子脾气又给激起来了。

高天亮也索性把车子支起来,加入到议论的行列里去。当天完全黑下来,各自的妻儿喊吃饭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三多老汉突然忧心忡忡地对天亮说,娃娃,别听众人现在喊得凶,到时候怕没人帮衬你哩,凡事多一个心眼。三多老汉是高天亮的本家二爷。高家湾除了外姓的,几乎都是一个叫高有德的老汉传下来的,据说当年高有德老汉一个人领着妻儿从山东来到这里,开荒建村。

据说当年是大明朝洪武二十九年。

高天亮回了家,他娘还没有做饭,正蹲在南墙根挡鸡窝,他爹声嘶力竭得咳嗽声从昏暗的正房里传出来,像是空洞的干笑。照往昔,他会立即支住车,帮着他娘忙里忙外,不管他娘唠叨什么,他从不生气,也从不回口,他是一个大孝子。可今天,他的心情太激动了,他觉得,已经好多年了,村里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重他爹,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看重他这个高考未中的落榜生。他一定不能辜负村里人对他的期望,一定得把村里人托给他的事办好,而且一定要给他爹争脸,让他爹为他的能干大吃一惊。时常里他娘数说他这也像了他爹,那也像了他爹,但他心里最清楚,他最像他爹的是对荣誉的渴望和对于公众事业的无法抑制的热心。

水刚刚烧开,米还没有下锅,高天亮家就聚了七八个人。自从高天亮的爹下台,已经十几年了,高天亮家从来没有聚过这么多人。连咳嗽带喘息,高天亮的爹脸涨得红红的,声音嘶哑地说,煮大碗茶水,煮大碗茶水。高天亮的娘正要给锅里下米,听了老伴的话,急忙把米勺子缩回里间,打开墙柜。热腾腾的水汽弥漫开来,里面夹杂着醇厚的砖茶的清香。一恍惚,高天亮仿佛看到十几年前,他爹把全村的支委集合到他家开夜会,研究第二天的生产任务或阶级斗争新动向。那时候,历史反革命高明仁时常受到批斗;那时候,高天亮的远房叔叔高文明刚刚被保送上高中,每个礼拜六回来还到高天亮家汇报学习情况。

茶煮开了,盛在笨茶碗里,酽酽的,每人一碗,众人四散在炕上,很响地喝茶,狠命地抽烟。不知什么虫子在窗台外的扁豆角架下浅唱,间或还有远处的几声驴嚎。谁开了个头,就像寂静的谷子地里突然起了一阵风,昏暗的老屋里霎时变得热闹起来。众人先缅怀了一番天亮爹那时候的公正廉洁以及所创建的丰功伟绩,接着便控诉现任支书高文明的种种劣迹。从拆得卖大队,卖饲养处,卖队里的电视,直到这几天的卖树。有谁动情地喊了一声:老当家的,这事你不能不管哩,给大伙一个主意吧。几个汉子便嘘唏着呼应,“老当家”的称呼喊成一片。

高天亮眼睛潮乎乎地注视着这一切,他的脑海里突然清晰地映现出许多年以前看过的一部叫做《暴风骤雨》的电影的一些镜头。这就叫信赖,这就叫人心所向、众望所归。高天亮默默地想,他感觉他的心被什么感动着,他的血一个劲地往头上涌。他和大伙一齐热切地注视着他病入膏肓的父亲,似乎那个羸弱的躯体里蕴含着无穷的信念和力量。高天亮的父亲用一只胳膊支着身子摇晃了一下,似乎想努力探起一些身子,但终于没有成功。喘了一会儿气,他又挣扎了一下,但再一次失败了。一串清泪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淌了下来,接着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高天亮急忙爬到炕上,轻轻地摩挲着他爹剧烈起伏的干柴一样的胸脯。有心讨贼,无力回天。不知从哪本书上看来的这几句话便自自然然地浮现在他的脑海里。他觉得似乎有一只虫子飞进了眼里,痒痒的、涩涩的,闭了眼,便觉得脸上有泪流下来。没有擦,他也不感到难为情。因为他觉得这泪是悲壮的,也是神圣的。

高天亮的爹咳了好一会儿,停歇下来的时候,便闭了眼睛不再说一句话,气氛一下变得沉闷起来。有人续了碗茶,再次很响地喝了起来;有人撕一条纸,心事重重地卷小兰花烟。窗外的虫鸣和驴嚎再一次传进屋里来,并且月光也不知什么时候寡寡地爬上了窗棂。又是谁说了声,时候不早了,让老当家的歇息吧。众人便窸窸窣窣地摸鞋下地,天亮和他娘把众人送出街门。望着那些少言无语的人影消失在月色斑驳的胡同口外,天亮觉得心里空空的、凉凉的,还杂着一丝愧疚。

那一夜,天亮破例没有睡好;那一夜,天亮爹也没有睡好。当天亮半夜起来下地尿尿时,还看到他爹大睁着两只眼;后半夜,当天亮迷迷糊糊有点睡意了的时候,还听到他爹两声无奈的长叹。天亮悲哀地想,老天杀人没深浅,今天的事也不能怪他爹,他爹毕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第二天去学校的路上,天亮依然看见他的远房叔叔村支书高文明远远地指挥人锯树。一棵大树像一个中弹的巨人轰然倒地,碧绿的树叶像受了惊吓的鸟雀一样在躺倒的枝干上战栗。天亮很想冲过去跟他叔叔较量一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那一天,天亮打断了两根教鞭;那一天上自习天亮没像往日那样坐在教室后面,但他的学生们安静得出奇。那一天下学后走到村口,天亮远远就看见神棚下像往常一样聚了很多人。天亮低了头,很想悄无声息地溜了过去,但谁冲他很高地吼了一声,他只好硬着头皮停下来。他机械地扶一扶眼镜,他觉得心里很不自在。昨天就是这时候,他在这里红口白牙冲着众人喊,谁说我是球坯子,谁说这事我不管。可昨天晚上他还是让大家失望了,他和他爹还是辜负了全村人对他们的期待和信赖。尽管他爹早已不再是支书,尽管他爹病得有今天没明天,但他觉得这仍然不能成为使他心安理得的借口。

高天亮不记得那个黄昏是怎样离开神棚的,他只记得临离开时,明仁老汉的三小子对他说,天亮,别把昨天的事放在心上,这事是大家的事,谁也不能怪你,今夜里到我家来,大家再合计合计。高天亮当时觉得心里热乎乎的,大伙还没有抛开咱,大伙还看重咱哩。高天亮一路走,一路念叨。

高天亮喝了两碗稀饭,啃了一截嫩黄瓜,借站在家门口擦眼镜片上水汽的工夫对他娘说,晚上留下门,我迟一点回来。他爹的精神似乎比昨天好一点,半支着身子躺在炕上;当他就要转身出门时,他爹突然说,小子,凡事多转个圈,别糊里糊涂当个愣头青。他爹的声音很洪亮,底气也显得很足。高天亮很诧异地望了他爹一眼,没有说话,也没有多想,就出了家门。

月亮刚刚升起来,像一根香蕉一样斜挂在东边村口外的天空上,远处传来夜坐的女人们高一阵低一阵的说笑,还有谁家用铡刀给牲口切夜草的声音。高天亮推开明仁老汉的三小子家新碹的青砖大门,里面传来几声低沉的狗叫。这不是那种本地狗,据说是明仁老汉的三小子花能买一头骡子的价钱从外地买来的优种狼狗。明仁老汉的三小子如今给煤矿上倒坑木发了大财,在村里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不像那几年他老子戴帽子那时候。按理说,高天亮他爹批斗过明仁老汉,但三小子好像不计较这些事,每次见了高天亮总是先笑着打招呼,还递上那种叫“希尔顿”的美国烟。如今这世道,钱把一切都代替了。高天亮有些失落地想。

明仁老汉的三小子媳妇一边拉亮下院的灯一边连声问,谁?谁?高天亮用手遮着灯光应了一声,那媳妇看清了立刻换了一种笑声说,原来是高老师,众人就等你的了。

高天亮推开上房的门,看见昨夜圪蹴在他家炕上喝茶水的人全集中在这里,另外还多了几个几年前从邻县迁来的外姓的人。众人坐在摆在地下的转角沙发上,沙发前的茶几上放着几盘早熟的夏苹果,还有开了口的“希尔顿”烟。明仁老汉的三小子脸红红的,正站在当地说什么,见高天亮拉开门,急忙停下来,笑哈哈地把他让进来,安顿在靠中间的一个位置上,又递了一支烟,点着。高天亮用力吸了一口。

烟硬硬的,比头茬旱烟还呛人。

其实也算不上什么会议,不过众人发一通牢骚,骂一会儿以高文明为首的村干部,骂着骂着,有人便说,其实也不只是咱们村里,社会上哪里不是这样。众人想想也是,便不知不觉换了话题,扯到了当年农业社里是如何红火,如今各门另户、如何冷清寡淡;又扯到了那年排“样板戏”,谁和谁就是那年好上的,那年村里自由恋爱了五对,成了四对,可如今,村里的闺女不到二十岁就嫁到外村去了,村里的小伙子干着急没有办法。又有谁说,那年头咱虽然穷,可穷得踏实,不像现在,穷的穷死,富的富死。有人接口说,这不用眼气,谁叫咱没本事来。有人便反驳,没本事?还有谁想接话,明仁老汉的三小子见大家把话题扯得太远了,便很用力地咳嗽了一声。几个机灵的觉出说走了嘴,便尴尬地笑一笑,于是话题又转到村支书高文明锯得卖村里树这件事上。

明仁老汉的三小子说,要说高文明锯树,其实也和咱没有多大关系,不过我这个人爱打抱不平;再说大家都是村里有威信的人,树又是当年大家伙一手栽下的,要说锯树,人人有份,为什么偏他们几个村干部胡球折腾。再说咱们村属于公众的财产就剩这几棵树了,要是树也卖光了,还叫球什么大队?外村人都说咱们高家湾人胆小怕事,我看说得一点也不差,要不是村干部吃死了咱们村人的脾气,还敢这么明火执仗地胡作非为?

明仁老汉的三小子激愤地说完这一番话,自顾点燃一支烟,用力地抽起来。高天亮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他,高天亮觉得他那双紧锁的眉头很崇高、很正直、很忧国忧民。高天亮想,这大概就是那种为民请命、舍生取义的人了。要是碰上乱世,这样的人说不定能成为一方领袖。

高文明这几年凭什么能盖起六间瓦房?高文明欺压外姓人,为什么外姓人盖房不卖给树?天亮,你是个识文断字的,你爹又是老支书,你是向你叔还是向村里人?要是向村里人,明天你去阻止一下你叔,要是他不听,过几天咱们写一个联名信,告到乡里去,不信这世道真个有天没世界了。高天亮走在沉睡了的村庄的街道上,回想着刚才众人对他说的话,觉得胸中荡漾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激情和冲动。挺身而出,大义灭亲。他心里反复念着这几个字,他似乎看到了无数钦佩、赞许的笑脸,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

那个中午跟往常一样,慵懒的太阳挂在当天,燥热的风躲在庄稼地里,锄罢第二遍地的村民们端着海碗坐在树阴下,边吃饭边开些粗野的玩笑,谁也没有意识到今天跟往常有什么不同,但民办教师高天亮意识到了,在炕上瘫了十几年的老支书高培明也意识到了。

夜里高天亮回去脚步迈得很轻,他不想惊动已经熟睡了的二老,可是当他走到半院里的时候,上屋里的灯忽然亮了。他在当院的老枣树下撒了一泡尿,推门进屋,他爹还没有睡着,正半支着身子躺在那儿,好像是在等他。他的心忽然有一丝感动,他想,他爹虽然老了,不能动了,但毕竟还有一颗正直的心,对村里的公共事业,毕竟还保持着一份难能可贵的热情。他已经脱了衣服,钻进被子里了,他爹突然问他,你们又商量那桩事了?他巴不得他爹问这些,就像他的学生向他背课文一样,他原原本本地把晚上大家说的那些事转述给他爹。末了,他又对他爹说,他们推我做挑头人哩,当然,我没经验,一切还得听您的指点。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得谦虚一些,但他还是能感觉到自己心中掩饰不住的激动和骄傲。他爹似乎在想什么心事,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说,这年头和过去不一样了,凡事多长个心眼,别叫人家闪失了你。他有点失望,但他没有言语,他想他爹怎会变成这样呢?

中午吃饭的时候,他吃得很快,推下饭碗站起来了,他爹说,你去了?他说,去了。他爹又张了半天嘴,但终于说,别耍二杆子脾气,别跟你叔吵翻了。他说,嗯。他走出来了,又听见他爹对他娘说,我这下半身痒得厉害,怕又要变天气了。他抬起头望天,太阳慵懒地挂在当天,没有一丝云彩,但他想,是该变天气了,是该下场雷阵雨了。

当民办教师高天亮推开村支书高文明的门时,高文明正和几个村干部坐在炕上喝酒。高天亮记得很清楚,那种酒装在棕色的瓶子里,牌子叫做“中德啤酒”,村里人喝不惯,叫“酸菜汤”或“马尿”。尽管除了逢年过节,高天亮很少到他叔家里,但站在地下,他没有一丝忸怩和不习惯。高文明见高天亮走进来,连忙招呼他女人说,赶得早不如赶得巧,快给咱侄儿添杯加筷。众人让开一个空,有谁开玩笑说,来,二饼子,今天灌你个看天不蓝。高天亮已经有了一丝犹豫,但他忽然又想到,拿了人家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便改口说,不了,我吃过了。众人又劝了他好几回,他只是不肯。高文明打了个哈哈说,这狗日的,二杆子脾气又上来了。众人笑笑,便不再劝他。高文明的女人立在灶门边,不声不响地望他,眼里满含了乞求和不安。高天亮想起二十年前娶这个女人时他还向她要过糖,高天亮又想起她明知道自己丈夫在村里养另外的女人却一声不吭,心里对他的婶子便生出无限的好感和同情。他不忍地把目光转向窗外,南房上正有两只麻雀滚在瓦垅里,不知是交配还是打架。

高天亮一直靠着地下的立柜耐心地等着,直到那几个村干部酒足饭饱,一个个醉关公似的摇摇晃晃离去,他叔靠着墙用笤帚梗剔牙的时候,他才说,叔,村里的树你不能锯了。他叔似乎吃了一惊,翻起眼来不认识似的瞅了他半天,但什么也没说。他又说,叔,今天我是代表村里人来说给你的,树是村里剩下的唯一公共财物了,你不能再锯了。他叔把笤帚梗从牙缝里拔出来,突然火气很大地说,你个二球坯子,别人给个夜壶,你倒当笙吹哩,真真念书念成书呆子了,你不好好教你的娃娃们,掺和这事干球甚。高天亮听了这话,又生气又难受,他觉得他叔不仅不尊重他,而且还看不起他。他很想和他叔理论一番,但看到他婶子哀怨的眼光,便忍住了。临出门,他对他叔说,我把话是捎到了,听不听由你,以后有什么岔子,别说我不讲情面。他叔冲他冷冷地哼了一声。

民办教师高天亮从村支书高文明家里出来的时候,心里突然充满了懊悔和失望,他本来以为这样的场面应该很激烈、很精彩,至少有一些能够让村里人津津乐道的东西,但他没有想到这件事就这样无精打采地结束了。他很想再返回去和他叔理论一番,但扭头看到他婶子依然站在那儿心事重重地看他,便忍住了。

旱透了的日子里忽然下了两天连阴雨,人们忙着披块雨布往庄稼地里追肥,而且葵花也该打第二遍支蔻了。民办教师高天亮家的老屋又漏开了,头一天还只是幔顶上洇湿了一片,像老鼠尿湿了一样,第二天便开始滴滴答答地往下淌。高天亮的娘一边把大盆小盆摆在炕上接水,一边自顾自地埋怨:你当了十几年村干部,不要说没盖下几间像样的房,就连一根筷子粗的棍子也没有往家拿过,到头来谁说过你好。高天亮放学回来的时候,高天亮的娘仍在唠叨,高天亮的爹正闭着眼,有气无力地咳嗽。高天亮冒着雨上了房,一会儿屋里不漏了。吃饭的时候,高天亮对他娘说,娘,别怕,过两年咱也盖新房。他娘苦笑了一下,没忍心拂他的意。

第三天太阳出来了,天蓝蓝的,碧绿的庄稼在蓝天下轻轻晃动,像是油彩画里一样。农人们聚在村口,长长地吐了一口气,谁说了句,今年的收成又没跑了,人们的眼前便似乎晃动着尺把长的高粱穗和胳膊粗的玉米棒。人们就这样长久地沉浸在秋后的丰收中,锯树的事似乎再也记不起来了,可是民办教师高天亮一直记着。三天来,他每一次去学校时都留心地望一望四周,那些树们站在雨中轻轻摇动,像是朝他致意,而树下再也没有了指手画脚的高文明和他那帮拿着锯子、背着绳子的刽子手。高天亮对着那些树愉快地笑一笑,他想他到底为村里办了件好事,他叔到底有些收敛了。

第四天正好是礼拜天,高天亮想好好睡一觉,然后趁着好日头给屋顶抹一把泥。起来时已是半前晌了,没遮拦的太阳把湿地蒸得一片水汽,高天亮和了一堆麦秸泥,搭了梯子爬到屋顶,很认真地抹了头一遍。当他站起来擦一把汗、直一直腰的时候,无意中看到一伙不上学的孩子正在各自的家里拖树梢,高天亮站在屋顶上朝下边问:哪里的树梢?孩子们答:大人们在那儿锯树哩。高天亮想,他那个狗胆包天的叔叔到底没把他的话当回事儿。

民办教师高天亮赶到锯树现场的时候,已经有两棵大树躺在地上了,一群中年妇女和孩子正在拣树梢,拣够一个小捆了,便拖回去用来冬天生火炉子。高天亮走到那儿的时候,除了几个学生之外,并没有多少人注意到他,但是村支书高文明注意到他了。高文明迎着他走上来,脸阴阴的看不出表情。高天亮说,叔,这树你不能锯了。高文明低沉地说,好好过你的礼拜去,这里没有你的事。高天亮继续往前走,固执地说,叔,这树你不能锯了。高文明说,我是村支书,村里的事还不由我做主?你个二球坯子懂个甚,念了几天书甚也没考上,不是我把你日鬼到学校里,你还不得灰溜溜种地?听到他叔揭他的短,高天亮有点羞愧,但他还是说,让不让当民办教师那是你的事,树你是不能再锯了。高文明见他的二杆子脾气又上来了,索性不再拦他,看他能闹成个啥。高天亮说,除了这些树,咱们村再没有一点公共财物了,要是再把这些树卖完了,咱们村再想办些大事靠甚哩,学校也好几年没修了,多少年了唱戏连个戏台也没有。再说树能挡风沙,固水土……高天亮还想讲许多,但高文明上来推了他一把。高文明大声说,锯树是支委会研究决定的,报乡里批准的,你个二球坯子受了人的日弄,到这儿丢人败兴。高天亮打了个趔趄,眼镜也几乎掉下来,但他没有退缩,他扶了扶眼镜固执地说,你是我叔,你打我我不怨你,但树你不能锯了。众人目光复杂地站在那儿远看他叔侄僵持在一块,没有谁过来帮一句话。

高文明恨恨地在地下跺了一脚,你个千年不开窍的二球坯子!转身怒冲冲离去。

村支书高文明坐在家里喝了一中午闷酒,越喝越麻烦,不想后来靠着被垛子就睡着了。当他醒来的时候,天已擦黑,坐在那儿点了支烟,抽了一会儿,心里兀自生气,低低骂了句,这个二球坯子,全村人没说话,就跳出个你来,明天我不出面,再叫旁人去锯,看你还耍啥鬼法子。

第二天高文明照常派人去锯树,半后晌了,锯树的人回来说,高天亮放学时路过看了看,但什么也没说。又有人说,明仁老汉的三小子也看了看,但也没说什么。众人都散去了,高文明一个人站在院子里,恍惚间觉得自己似乎陷入了一个阴谋之中,便禁不住打了一个冷战。

当村支书高文明推开他远房哥哥老支书高培明的土街门时,已经是吃罢夜饭、点灯的时候了。老实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走进这个院子里了,他边往进走边回顾四周熟悉而又陌生的一房一树,年轻时那些久远的往事便重新回到眼前。他想起那时这个院子是何等热闹,又想起那时高培明对他的栽培,心中便起了一丝惆怅和惭愧。当他推开家门,站在地下的时候,他看到老支书面皮贴骨,眼眶深陷,正蜷缩在被子垛下喘息,老嫂子头发灰白,戴一副老花镜,坐在炕沿边纳鞋底。他把两瓶酒、一包点心放在地下的五尺大柜上,叫了声哥、嫂,便觉得眼圈有些发热,他知道那一刻他的感情是真挚的。老支书高培明睁开眼看到他的本家弟弟高文明正一脸虔诚地唤他,眼里霎时放射出一缕惊喜的光芒,但渐渐便平静了,最后终至于黯淡。高文明便把目光转向嫂子。此刻,老嫂子正喜得脚不沾地,又忙着给他倒水,又忙着给他找烟。他说了些客套话,便问起老支书的病进展怎么样,近来治过没治过。老嫂子的泪便随着絮絮叨叨的诉说落了下来,先诉说天亮也三十岁了,该寻门媳妇了,可家里也没给攒下钱;又诉说屋子也老了,该翻一番了,一到下雨天便漏;最后又扯到老头子说不定哪一天便撒手西归,可连副板子也没给准备下。说到伤心处,老嫂子停下手里的活计抹一把泪,老支书似乎充满恼怒地剧烈地咳嗽起来。

高文明一开始只是随意地听一听,后来就动了恻隐之心,再后来便有些愧疚。他叹了口气说,嫂子,这些年我光顾了自己瞎折腾,这里的事也不来问问。哥哥天生心性高,万事不求人,侄子又脾气倔,要不是我今天来,这些事我还真不知道。不过别的帮不了忙,哥哥那副板子我包了,过几天叫人解好送来。老妇人千恩万谢不知该说什么好,老支书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高文明回过头,对着老支书高培明说,哥,我知道这些年你看不惯我,有时候我自己也想咱怎么就变成了这样,可想完了该咋干还得咋干,这世道谁不是这样活。见钱谁不想往回捞,靠咱一个人认真顶什么事?就说你倒是一心为公活了一辈子,到头来又落得个甚,到现在村里还有几个人记得你的好处。你试着出去就说想盖房哩借几个钱,看有几个人借给你哩。唉,人心是变哩,世风是变哩,要是你现在当支书,说不定也会变哩。高文明语气诚恳地说完这席话,认真地望着老支书高培明,他很想听他对他说些什么,哪怕骂他几句也好,可是老支书高培明喉头动了动,什么也没说。高文明已经站起来了,又说,哥,这几天锯树的事大概你也听说了,叫天亮别瞎掺和,他年轻哩没见过世面,叫人家明仁老汉的三小子耍了大头。前些天明仁老汉的三小子想把村里的树倒卖到煤矿上,我没同意,他就暗地里叫上人和我闹哩。天亮心眼实,又年轻气盛,给人家利用了哩。村支书高文明已经拉开门半只脚跨在外面了,忽然听见老支书高培明说,文明,钱多少是个够哩,见好该收就得收了,这世道哪能就这么下去哩。高文明说,哥,我听你的。

村支书高文明走在回家的路上,远处传来夜坐的女人们散去的说笑,还有谁家的狗无意识的吠叫。高文明想,再干一段也该歇一歇了,不能把村里人的眼全扎瞎。

当村支书高文明回到家躺到被窝里想自己这几年当支书没给村里留下一点功德,渐渐生出一点后悔来的时候,明仁老汉的三小子家的夜会开得正热烈,民办教师高天亮似乎成了今夜的主角。众人夸赞了一番他昨天挺身而出的壮举,又声讨了一番村支书高文明竟敢一意孤行,对高天亮代表众人的正义的呼声置之不理,最后达成协议,写联名信把狗日的告到乡里去,起草的任务自然落到了高考落榜生、民办教师高天亮身上。明仁老汉的三小子打开几瓶啤酒,又撕开几袋花生豆,大家转着啤酒瓶子喝了一圈。轮到高天亮了,明仁老汉的三小子说,天亮得多喝几口,李白的诗是酒喝得越多写得越好,天亮的联名信也是酒喝得越多写得越好。众人听了便对着天亮起哄,天亮便狠喝了几口。喝完了,觉得头有些晕,身子似乎轻轻飘起来,叫人找来信纸,拿起笔,写下“联名信”三个字,心里便有一种李白醉草吓蛮书或是骆宾王替徐敬业讨武则天的感觉。一口气写下来,自己看了一遍觉得很痛快,又给众人读了一遍,众人无不拍手叫好。轮到签名了,明仁老汉的三小子说,你打头,我压阵。高天亮想也没想便写上了自己的名字,接下来大家你推我让,谁也不肯先签。明仁老汉的三小子生气地望一望众人,众人便躲闪地移开目光,讪讪地笑一笑。明仁老汉的三小子便说,算了,有一两个代表的也就行了。于是,落款便成了“高天亮等正直的村民。”

信寄出好多天了也没音信,高文明见天还在领着人锯树。高天亮想,信是挂号寄出去的,想来不会丢失的,便去找明仁老汉的三小子商量,明仁老汉的三小子偏又不在,他媳妇说去县里了,一两天不会回来。高天亮又去找其他人,其他人好像躲着他,说话也不像先前那么热心了。高天亮觉得有些失望,又有些悲哀。一有空便到村口瞭明仁老汉的三小子。

有一天半前晌来了辆吉普车,停在了村支书高文明的街门口,众人认得是乡里的车,便私下议论是锯树的事发了;中午见几个村干部到小卖部搬了几瓶啤酒,又提了十几个罐头,便又议论,大概是没什么事了。

那天一整天,民办教师高天亮都感到心神不定,下午下了第一节课,校长叫他到校长办公室,他推开门,看见他远房叔叔村支书高文明正满脸通红,酒气冲天地坐在那儿。等他关上门,高文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信封,一把拍在桌子上,破口大骂:你个二球坯子,翻不出个里外人,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替人家数票票哩。我看你是教书教得不耐烦了,想摸一摸锄把哩。高天亮没心思听他叔骂他,抬眼一看桌上的信封,便觉得血直往头顶上撞,那封信正是几天前他挂号寄走的那封联名信。

事情就那么不了了之,高天亮依然当他的民办教师,过了不久,老支书高培明有了一副寿板子,学校的破窗子村里也派木匠修好了,村里的大戏台也开始动工挖根基。而且,村支书高文明领人锯树的事似乎也告了一个段落,高家湾的神棚下那群“等死队”便渐渐转换了话题。

又是一个好年景,庄稼收成比人们估计的还要好,而且高家湾破天荒一年考了三个大学生,人们便嚷嚷着唱大戏,但真正到了摊派起钱的时候,家家户户便起了怨言,于是戏到底没有唱成。

过罢阴历十月,地里便只剩了些人们懒得拣的柴禾,场上是连最后一颗粮食也归仓了。忙碌了一年的农人该坐享其成了,胆子大的打几圈麻将,胆子小的便只好耍扑克,赢几颗糖蛋蛋或是一把瓜子。

有一天,乡里的吉普车又开到了村支书高文明的街门口,半前晌村里的高音喇叭便呐喊全体社员到旧大队院开会。自从包产到户,已经十几年了,高家湾的人们再没有听到过这熟悉的声音,大伙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便拿了小板凳陆续集中到了旧大队院。

主席台就设在原来大队被拆掉的那些房的根基上,从学校搬来的一排溜课桌后面坐着村支书高文明、乡里来的人,还有明仁老汉的三小子高天宝。乡里来的干部先讲了半天村支书高文明这些年来领导全村人所取得的成绩,接着便宣布由于工作需要,从下个月起由高天宝同志但任村支书,高文明仍然担任村支委委员。高文明坦然地微笑着带头鼓掌,脸上看不出一点悲伤和失意。

高家湾五百六十多口人目瞪口呆地坐在那儿,半天反应不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散会了,大家往回走,有的人显得很可意,有的人显得有些不忍,更多的人则显得无动于衷。民办教师高天亮走在后面,望了他叔一眼,觉得他叔有点可怜,但转念又想,明仁老汉的三小子年纪轻,思想又活,说不定还能给村里办出一些好事哩,便觉得心里有了一点安慰。

村里改成了两顿饭,学校也开始生火炉子了。有一天校长又把民办教师高天亮叫到办公室,吞吞吐吐了半天,最后终于说……高老师,这两年你也教得不错,我们也很想留你,但你知道,你知道……高天亮当时什么也不知道,但过了几天,明仁老汉的三小子的媳妇顶了高天亮的课,高天亮便什么也知道了。

回到村子里也没什么事,正好赶上本家一个哥哥开了个豆腐坊,高天亮便见天带着豆腐走村串户去卖,一开始还不习惯,尤其见了当年自己教过的学生更感到不好意思,后来便渐渐习惯了。

过了小雪的时候,新上任的村支书明仁老汉的三小子高天宝也开始领人锯树了,煤矿上的汽车见天来拉。高天亮很想再纠合一些人反对反对,但终于再没有人理睬他了。有时候路过神棚下,走远了,高天亮听见有人说,高培明那个二杆子儿,屁也弄不成,白白送了高文明的前程。

心麻烦的时候,高天亮常常站在村口外,失神地望着那些灰白色的树桩,望久了,他二爷三多老汉许多年前对他讲的那些话便不由自主地回响在耳边:那年头,就这片坡地上,一个日本兵提着三八大盖枪赶得一群晋绥军乱窜。

狗日的,一盘散沙。

1995年于故乡新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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