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克尔在整个旅程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感:物质极大丰富的刺激与新奇;对经济和制度先进的西德的向往;东西德人之间情感冲突的失望。
默克尔开始了人生的第一次西德之旅,心里充满了对于未知西德的各种期待。尤其是在乘坐西德火车时,东、西德火车的对比给默克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一直以来默克尔都习惯了乘坐民主德国慢腾腾的火车,脏、乱、慢应该是民主德国火车的特点了,默克尔前往汉堡参加婚礼依然坐着这种火车。婚礼结束后,距离返回的期限还有数日,这一次她乘坐了西德的特快列车,前往博登湖地区的康斯坦茨看望一位逃离了东德的同事。默克尔被西德的火车深深地震撼了,舒适、整洁而且平稳,飞驰在原野中的西德火车和慢腾腾的东德火车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不过西德人好像并不懂得珍惜,他们穿着鞋站在椅子上的做法,让默克尔很生气,完全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中间的闲暇空隙,面对商场琳琅满目的各种商品,并不富裕的默克尔还是“大肆”购物了一番,享受康斯坦茨夏季购物的种种打折福利。默克尔总共花费50马克,5马克一件的衬衣,她给丈夫买了两件,还给丈夫买了一件20马克的毛衣,仅仅为自己买了一个20马克的旅行包。
50马克对于东德人来说并不是小数目。在1988年,东德人均年收入也才1270东德马克,而西德人的人均年收入为3850西德马克。即使不考虑东德马克的贬值等问题,一比一兑换,东德人的收入也只有西德人收入的三分之一不到。而且在默克尔前往西德旅行的时候,西德马克并不是可以随意兑换的,当局只允许兑换可怜的一点。
购物之后,默克尔离开康斯坦茨前往卡尔斯鲁厄看望了一位教授。路上默克尔脑中开始冒出千奇百怪的想法:虽然默克尔之前就去过波兰、捷克斯洛伐克等社会主义国家旅行,甚至还横穿过苏联,但从未踏足资本主义国土的默克尔,路途中不停地思考西德妇女能否一个人在旅馆过夜,很显然是可以的,要不然默克尔真不知道住在哪里;默克尔由于一路上为西德的体制、经济所折服并惊叹,跟随而来的想法竟然是害怕自己的智力比西德人低下,在慢慢接触的过程中,默克尔才放下心来,虽然东德的经济、体制不如西德,但至少东德人的能力是不比西德人差的。
旅行途中遇到的大部分西德人都是很友善的。当时西德人对于东德同胞的遭遇寄予了相当大的帮助与同情。在柏林墙西边,有大量的西德民众帮助逃离东德的同胞。但是小部分西德人的言语,令默克尔感到受伤。部分西德人嘲笑东德社会经济落后,每次来西德商场,就是购买一些廉价的水果、衣服、玩具等商品。那些西德人认为自己高东德人一等,西德的经济和政治体制优越性也带给他们一些莫名其妙的个人优越感。
这让默克尔感到反感和挫伤。反感是肯定的,然而背后的悲凉才是东德人最大的伤痛,东德人民在本国遭受统一社会党和情报组织斯塔西的监控,去当时其他的社会主义国家,被认为是“二等”德国人,默克尔当年在布拉格旅行每天只允许兑换30马克,充分说明了东德人在社会主义国家的低下地位。默克尔此次的西德之旅是在1986年,被柏林墙分开不过25年,这个曾经统一的国家,已经存在了内部歧视。直到数十年后的今天,情况依然如此。虽然现在德国在体制、法律等层面已经统一,在东、西德人民内心依然还有很深的心结。曾经的东、西德人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磨合。
默克尔最终没有选择以非法滞留的方法留在西德,她带着50马克的商品,对西德体制、经济的赞叹,对柏林墙的思考,回到了民主德国,继续着平平淡淡的科学院生活。
在青年团工作,摆脱沉闷生活
刚刚进入科学院工作的默克尔,没有朋友,同事之间也不熟悉,每天行走在压抑的柏林墙下,难免心情低沉。直到有一天,有人问她是否愿意在物化所的青年团里做些工作,默克尔立即表示很乐意接受。为了交往更多的朋友、更方便地参与集体活动,是默克尔接受建议的主要原因。
这份工作的具体职务,据默克尔回忆,是物化所青年团的文化委员,主要的工作就是组织大家读书,譬如苏联一些作家的作品,也负责订剧院的票,还组织一些集体讨论会等活动。
与默克尔对于自己在科学院青年团担任文化委员的描述相比,默克尔曾经的部分同事提出了异议。默克尔后来从政的同事京特·克劳泽就曾说过,默克尔在科学院青年团的工作,不只是文化方面的工作,其负责的工作更富有政治性,其实是在东德统一社会党的领导下,利用政治理论知识欺骗人民,甚至曾经担任过德国自由青年团的专区级别的领导。
这种说法对默克尔提出了巨大的挑战,人们也好奇默克尔在科学院期间是否曾经变节,为东德政府所用。对此,默克尔的解释很简单:京特·克劳泽的这一说法来源于默克尔科学院曾经的一位同事,对默克尔印象不佳的这位同事,在对京特·克劳泽描述那段时光的青年团工作时,自然是夸大事实、添油加醋地胡说,然后通过京特·克劳泽之口,来报复默克尔。
默克尔的另一位同事汉斯-约克·奥斯滕则给出了对默克尔较为有利的说法。奥斯滕当时是统一社会党的党员,统一社会党是德国自由青年团的上级机构。当时兼任物化所青年团团委书记的奥斯滕表示默克尔确实做过负责文化方面工作的文化委员,至于默克尔有没有利用政治理论煽动人民,他不能确定。
因此可以基本确定默克尔在科学院工作期间,的确曾经负责过文化方面的工作。至于是否曾经为东德政府工作,双方各执一词,而默克尔禁止任何人翻阅她的安全部档案,所以也就没有了确凿的证据。根据默克尔谨小慎微的性格,以及她对于东德政治保持安全距离的一贯做法来看,默克尔很可能没有从事过政治性的工作。而且,两德统一后,奥斯滕在汉诺威大学做教授,出自没有政治利益冲突的奥斯滕之口,要比京特·克劳泽的说法可信度高,且克劳泽说出这种说法的时候,正值默克尔得势期间。
参加了物化所青年团工作以后,默克尔的生活更加忙碌。默克尔结交了不少朋友,参与并组织了很多集体活动。这成功地帮助默克尔走出了初进科学院的失落,并与科学院的同事之间建立了很好的私交。还有一些活动令社会统一党不悦,例如组织讨论会讨论关于自杀的问题。这些比较负面的话题,与当时统一社会党所鼓吹的全民努力发展生产、积极昂扬向上的社会精神不相符。
后来默克尔对当初加入自由青年团这一做法表示出了无奈。默克尔加入青年团,并非为了政治发展,而仅仅是为了排解初入科学院的寂寞,要是为了政治发展的话,直接加入统一社会党无疑更为有利。况且青年团的自动退团年龄为30岁,默克尔进入科学院的时候已经快25岁了,实在是看不出有为政治前途考虑的迹象。当时很多活动只能通过青年团这一组织才能实现,70%~80%的青年人都参加了青年团。倘若默克尔刚进科学院的时候就有朋友的话,就不会为了寻找朋友而去参加青年团了。
青年团的工作对默克尔来说,同时存在利弊。虽然结交了不少科学院的朋友,但是默克尔也把大量的时间花费在了青年团的工作上,直接导致了默克尔与第一任丈夫乌尔里希的关系越来越陌生,共同语言也越来越少,最终默克尔搬离了两人的住处,婚姻关系破裂。
默克尔在科学院同事杨娜·格莱尔那里暂时寄居下来,如此下去并不是长久之计。当时东德的物质极大匮乏,连买个面包都要排起长队,给子女买衣服都要父母亲自带着子女,以确定子女确实存在。住房更是紧张得不行,以柏林地区为甚。也许是上帝眷顾,默克尔在柏林离市中心不远的赖因哈德街上发现了一套空置的房屋。房屋看上去长期无人居住,门窗紧锁,到处落满灰尘,东德的房管局好像遗忘了这间房子一样。默克尔科学院青年团的朋友得知这一消息,近半青年团成员过来帮忙搬家,可见默克尔在青年团内的人缘相当不错。朋友们不管不问地直接砸开门窗,开始了清扫工作。清扫、粉刷、搬运日用家居等大量工作,在青年团朋友的帮忙下,很快得以解决。好多朋友还送来了自己多余的家具、书橱、窗帘等用品。
一切收拾干净以后,默克尔还需要去警察局上户口,每一间房屋的主人都是记录在案的,由东德的国家房屋管理局管理。在科学院朋友的建言献策下,默克尔找到了一个好方法,在警察局下班的前几分钟去上报户口。这一招果然灵验,警察局着急下班,没有过多地询问盘查,就把这间无人居住的房屋写上了默克尔的名字。
后来默克尔就一直居住在这间“捡来”的房屋里,多年以后拆迁,默克尔甚至还因此分得了一间位于柏林的普伦茨劳贝尔格区滕普林大街的房屋。
总的说来,默克尔后来说加入青年团是一项无意义的举动,但是在青年团的工作,也的确让默克尔摆脱了沉闷的境遇。自由青年团虽然是一个政治性的组织,但是默克尔实际参与的活动,大多没有太强的政治性。如果把青年团仅仅视作一个交往朋友的平台,想必也就没有那么多的人对那段时光产生非议了。
八年坎坷,终获博士学位
默克尔至今仍然保留着一张1986年老照片,照片是为了纪念默克尔获得博士学位而拍摄的。照片中的默克尔坐在中间,挨着桌子,左右两侧分别是默克尔当时关系密切的两个男人——左边是科学院的同事辛德赫尔姆,右边是后来成为默克尔第二任丈夫的化学家约阿希姆·绍尔博士。
辛德赫尔姆是默克尔在科学院工作时期的好友。据辛德赫尔姆后来回忆,默克尔每天在工作之余都会送上两杯土耳其式咖啡,和他讨论工作之外的话题。讨论的内容有很多触及东德当局的敏感话题,譬如苏联的各种社会改革进程和魏茨泽克关于二战结束40周年的讲话。魏茨泽克是前联邦德国的第六任总统。这些政治敏感的谈话都是通过友人从西德弄过来的。辛德赫尔姆一直持有逃离东德的计划,他打算从匈牙利进入西德,他甚至将这一危险的想法与默克尔谈起过,可见两人之间的友谊。
辛德赫尔姆后来没有实施他的逃离计划,他在两德统一前的1986年,经受不住东德的各种高压政策,彻底放弃了科学家之路,先是在哈茨山的一个小镇,改行做起了隐士,每天在忙完家务之后,业余翻译外国著作。柏林墙倒塌后,辛德赫尔姆重新走上社会,从事歌剧方面的工作,先后在格腊地区和北豪森地区的剧院担任领导职务,最后又辗转到了巴塞尔。2005年的4月,辛德赫尔姆成为柏林地区歌剧院的领军人物,管理的公司旗下有3所大剧院:国家歌剧院,德意志歌剧院和喜剧歌剧院。
2011年,辛德赫尔姆主动对外承认自己曾经为东德情报组织斯塔西工作过的经历。令人欣慰的是,辛德赫尔姆虽然在受到胁迫,被逼无奈之下做了斯塔西的线人,但他依然保持了做人的气节。辛德赫尔姆称自己从未报告过自己朋友的真正“劣迹”,包括默克尔在内。不过从其报告上的内容来看,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基本上他报告的都是关于青年团日常讨论的常规话题,多是艺术或者生活中的琐事。
照片上另一位男士,约阿希姆·绍尔博士如今伴随着默克尔的成功,也逐渐为世人所熟知。低调的约阿希姆·绍尔博士是在默克尔写博士论文期间,与默克尔相识相恋,陪伴她走过了之后几十年的人生。
默克尔的博士学位论文,引起了人们的热烈讨论。相对于专业性很强的博士论文,德国大众显然对默克尔写过的关于马克思主义的文字更感兴趣,因为按照东德的规定,获取博士学位,一篇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论文是必不可少的。大家都想知道现在坚定选择自由市场经济道路的默克尔是怎么样描述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默克尔后来也经常在新闻发布会上被问及这一问题,她最终透露这篇文章的题目是《什么是社会主义生活》,默克尔还说她曾经甚至因为这篇文章受到组织批评,因为在描述社会主义生活的过程中,默克尔没有过多描述统治阶级——工人阶级的社会主义生活,而是因为自己的乡村情节,把重心放在了农民阶级的社会主义生活上了。
人们疯狂地想找到这篇文章,尤其是默克尔的反对者,想从中找出一些漏洞。可惜这篇文章依然在科学院的档案馆内,禁止查阅。人们希望默克尔自己能够发表当初的这篇文章,默克尔表示自己并没有底稿,如果有底稿的话早就发表了,在默克尔看来,也没什么可隐瞒的,为了打消人们的猜忌,默克尔还描述了写这篇文章时的情形:在当时设备落后的情况下,默克尔只能在破旧的老式打字机上,辛苦地打出了一份上交科学院,因为打字机破旧到垫一张蓝色的复写纸都会粘在一起,所以没有留下底稿。
物理学的博士论文显然是属于普通人不容易懂的类型,要写这样一篇论文并不容易。由于默克尔得参加大量新项目的设计及研究工作,自己用于攻读博士的时间并不多。这也是后来默克尔解释她攻读博士前后花费8年时间的原因。
科研设备的落后也是导致花费大量时间的原因之一。由于美国等西方国家的经济制裁,尤其是计算机领域的制裁,默克尔在做博士论文时期,缺少高效的数据计算分析设备。科学院老旧的仿IBM生产的计算机,落后同时代的西方国家十多年。一个数据要等好多天才能出来,默克尔不得不自己参与部分的数学计算,这是相当枯燥乏味的。为了及早写出论文,不能一直等数据,默克尔还得不停地在关键点处做假设,假设几天后出来的数据的确如她所推测。
在种种困难下,默克尔还是完成了自己的博士论文。在论文的最后,默克尔感谢几位博士参与了指导、讨论工作。其中就有约阿希姆·绍尔博士,文中感谢了他提出的一个关键的漏洞。
论文答辩会由科学院的科学家们自愿出席,谁都可以去,谁都可以提问。答辩会很顺利,默克尔获得了她的博士学位。
答辩会后有个小型的庆祝酒会,不少默克尔在科学院的朋友参加了庆祝会,还有几个大学时期的朋友专程从莱比锡赶来。为了纪念这一值得庆贺的日子,默克尔拍下了珍贵的合影。
PART 3 坚定睿智:于乱局中,筑政治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