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金森向牛奔提了个额外的条件:他不坐班,就在家里办公。需要去锁厂了,随时再去。牛奔对此有些挠头。如此一来,对裴金森就没法控制。裴金森研究的成果和资料极有可能外流。牛奔没有同意。这次他不能不坚持一下原则,拂逆一下裴金森了。而裴金森已经拿完人家的钱了,正所谓吃人家嘴软,拿人家手短,裴金森便与牛奔形成妥协:裴金森每周一,三,五上班,到牛奔锁厂去,其他时间随便。
回过头来,裴金森对弹簧厂怎么解释这件事呢?他对弹簧厂孙大生说:“牛奔锁厂拥有博士生技术科长,新产品不断开发出来;我在那儿兼职,有利于了解他们的最新技术动向和进展,使咱们的产品始终摽着他们。既学了他们优点,又可以别出心裁高于他们。”
孙大生想了想,感觉此话有理。试想世界上的事情就是这样的,没有继承就没有发展,便点点头答应了。裴金森每周二,四,六在弹簧厂上班。
孙大生做弹簧厂的厂长,自有他自己的路数。他在百信广场设擂台,对每一个前来打擂的人都亲自召见。你没打开锁没关系,我与你谈谈。孙大生让本厂留在百信广场的工作人员细心记下每个打擂的人的详细情况,说有一件纪念品奉送,请打擂者星期日到蓝海上岛咖啡厅一叙。孙大生每个星期日就在上岛咖啡厅坐等。
谈什么呢?谈你的兴趣爱好,年龄学历,技术来源,未来打算之类。纪念品是一套锁具。这套锁具如果在五金店里卖的话,至少一百多块钱。凡是接受了纪念品的人,一方面体现出有点财迷。如果家里不装修房子,要一把门锁几乎没用),另一方面就体现出有点爱锁了。不接受纪念品,那就只是随便寒暄,聊一聊,祝你下次再来,取得成功,喝一杯咖啡走人。而接受了纪念品的人,孙大生就要好好观察和揣摩了。这个人如果确实有点本事,他就力邀此人到弹簧厂来。年薪好商量。
如果说,裴金森大会小会都讲企业技术蓝领问题,是因为工作上掣肘造成的;那么,现在孙大生招贤纳士,就属于英雄所见略同了。但凡身在技术型企业的人,只要他有责任心,有长远打算,没有不重视技术蓝领的。不过,在这件事上,存在着话好说而事不好做的问题。也就是说,讲重视技术人才,每个企业领导都会说,没人反对;但你是不是舍得花本钱留住人才,招兵买马,就是另一回事了。不少企业领导把企业效益这块蛋糕切下一块作为自己的年薪,做得心安理得。而让他以同样的姿态对待技术人才,却是做不到的。
但眼下牛奔锁厂却在裴金森的力主之下开始做了;而弹簧厂出于生存本能下车伊始就从长远着眼了。于是,两个厂子在技术力量上又开始展开角逐了。
孙大生通过和打擂者交谈,真的招走几十个车钳铣刨的技术人才,这些人从原单位跳槽来到了弹簧厂。重视技术人才,必然加大了资金投入,于是增加了成本,制出的锁具定价就高。于是,在市场竞争中就面临新的考验。需要以更高的质量吸引购买者。反过来,就决定了锁厂在加工每一件产品的时候,都要精雕细刻,精益求精。
现在孙大生的打算是既要在产品上精益求精,在价格上也力争低价,说是低价,其实就是不占据最高。始终摽着同质量的高价锁走,但绝不超过。比如,牛奔锁标价80,我就标价75,我始终低于你。
短时间之内没有效益,而资金缺口又很大,怎么办?只有继续贷款。要迎来销售旺季,偿还以往的贷款,只怕需要漫长的过程。孙大生不得不给马小翠打手机,要求见面。
但马小翠被调到市里的银行分理部的时候,被明确告知暂时负责行政工作,不负责具体业务。走正常的渠道,让孙大生到县里或市里贷款?百分之百贷不来,连去都甭去。以前孙大生不是没去过,全都碰了钉子。为什么马小翠那么喜欢弹簧厂,最后竟然离开弹簧厂挖空心思进了县里银行呢?就是去卧底,为了方便贷款,给孙大生开绿灯。眼下马小翠到一个新单位,初来乍到,硬性插手不该自己负责的工作,会有好结果吗?自然不会。因为银行工作是涉及钱的问题,不是其他问题。就算孙大生告知马小翠现在弹簧厂资金短缺,马小翠也一时没有办法。
而企业内部该花钱的地方,一天都不能停止。停止了,员工就风流云散了。绝不能坐以待毙。怎么办?孙大生和马小翠愁肠百结。
话说马二楞脑溢血病好了以后,遵医嘱一直没有上班。医生说,他的病已经不适合在中学当体育老师。天天跟孩子们在一起踢球打蛋,翻跟头打把式,很可能会旧病复发。脑溢血这种病发过三次,人就基本没救。有的人在发到两次的时候就已经病危。马二楞虽说年轻,脑血管强健一些,但他血压一直偏高,加上有点急脾气,二次发病极有可能。
马二楞歇长期病假,收入就明显减少。原先每月工资三千左右,现在不到两千了。校领导还对马二楞说了这种话:“如果你一年不能上班,我们就把你视同‘停薪留职’,我们将用你的工资聘请一位长期代课的体育老师,直到你完全辞职为止。”
校领导之所以要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因为,中学里老师的职位属于“一个萝卜顶一个坑儿”。在编的老师人人有活儿干,没有闲人。像马二楞这样的体育老师,你不来上班,谁给孩子们上体育课?校领导自然要找代课老师。那么,工资从哪儿出?当然要用你马二楞的工资。现在,学校允许马二楞挂一年,在这一年里工资照拿,那么,学校就得为代课老师的工资另想办法,很可能就是挤其他人的工资。因此,时间只能一年。在这一年里,校领导还不知道要听多少牢骚话,甚至骂声。
自己的年龄和与对象刘小薇的关系,已经不允许自己长时间拖下去,必须赚钱买房。马二楞经与岳父商量,借岳父的钱首先交了首付,算是买下一个一室一厅70平米的单元房,也和刘小薇登了记,开始筹备婚事。但房子交了首付不是万事大吉,而仅仅是开了个头,后面要规规矩矩给人家交“月供”。马二楞的这个单元房打完折的价格是120万,首付30万,等在后面是90万月供。按照开发商的合同,他和刘小薇必须每月交3000块钱月供。而目前他和刘小薇的收入,每月只有4000块钱。如此一来,两个人的实际生活费用只剩1000块钱。而且,刘小薇哭着喊着不买二手房,他们真的买了新房。但新房的物业费每平米3块钱,人家物业公司说了,保你们不会发生失盗案,如果发生,将全额赔偿。还与业主签了合同。面对这种情况,你能不交物业费吗?你能嫌物业费高吗?但是,如此一来,小两口每月1000块钱的生活费就又去掉了210块钱,仅剩了790块钱过日子。但是,问题并没有就此了结,再刨去煤,水,电费呢?如果问他们,能不能将就着生活,应该说能。但生活质量就没法说了。
刘小薇考虑到照顾马二楞身体能够方便一些,就顶着这些压力先把婚事办了。刘小薇有自己的办法,她带着马二楞一三五在婆家吃,二四六在娘家吃,过年过节什么都不买,只把两张嘴送去,而且,还在你耳朵根子底下哭穷。双方家长自然无计可施,只能听天由命。于是,奔三的马二楞两口子正儿八经变成了“婚后啃老族”。
而且,十个月以后,他们就给老人们抱来了下一代,在爷爷奶奶眼里,是“红眼儿”,在姥爷姥姥眼里,是“白眼儿”。甭管红眼儿,白眼儿,反正是自己的后代,所有的费用依然还是双方家长承担了起来。一只羊是赶,两只羊是放,兀自增加一个啃老族而已,算去!没错,老人都爱孩子,啃老就啃老吧!
但马二楞的前景是永远离开学校,这一点他心里明镜似的。别人没有紧迫感,他自己却因此夜不能寐。要么,就尝试“开锁”职业?平心而论,马二楞对自己的正式本科学历非常骄傲和自豪,“沦为”开锁匠实在不甘心。但目前他没学过别的专业,没有别的特长。想倒腾买卖也没有本钱。而且,刘小薇说他性格太实在,根本干不了买卖。奸商奸商,无奸不商。马二楞还曾反驳过刘小薇,说:“人家遵纪守法的商户有的是,我不相信他们全是奸商。我就做个不奸的商人给大伙看看。”
刘小薇道:“快打住吧你!赔了钱算谁的?我不得跟着你扛着?”刘小薇在枕头边上把马二楞的热情泄个一干二净。最后,实在走投无路了,马二楞就说:“看起来这辈子离不开锁了,我就干开锁吧。”
刘小薇想了想,感觉目前没有更好的挣钱道儿,开锁就开锁吧。正式撮摊儿以前应该先试试。刘小薇让马二楞稍安勿躁。
转过天来,刘小薇在自己的公司里向几个关系不错的同仁透露了自己老公会开锁的信息,说谁如果遇到为难事,老公可以去解决,弹簧锁收50,防盗门收80,10万以下的汽车锁收100,十万以上的汽车锁收200。这是正儿八经的自己人,知根知底,可靠。
还别说,真有人接茬儿。不是当时接茬儿,而是两天以后。一个叫孙德堂的小伙子找到刘小薇,说:“刘姐,非常不巧,今天我临出门的时候把钥匙落屋里了,请马哥给我去帮个忙吧。”
刘小薇素来知道孙德堂爱贪小便宜,便把丑话说在前面:“你马哥现在没有工作,开锁可是收费的。”
孙德堂道:“我知道。本来我是想找外面开锁公司的,但我对他们不相信。”
刘小薇便叫来了马二楞,随着孙德堂走了。
他们来到一个小区,孙德堂在前门引路,马二楞紧随其后。进了楼栋以后,爬到三楼,孙德堂指着一扇栗色防盗门说:“这就是我家。你最好别把锁破坏了,让我回头还能接着使用。”
马二楞答应一声,就开始动手。那马二楞是经过见过的,牛奔锁那么复杂他都打开了,孙德堂的门锁只是很一般的防盗锁,所以,没出十分钟,这把锁就在根毛未损的情况下被打开了。孙德堂掏出一百块钱递给马二楞说:“马哥,剩下的钱你也甭找了,你干得这么漂亮真让我佩服!”
但马二楞是个实在人,还是给孙德堂找回20块钱。然后他就把工具装好走了。
马二楞前脚一走,后脚孙德堂就把门关好别上。然后在屋里有目的地翻找起来。举凡五斗橱里金银首饰,大衣柜里的存折,身份证,户口本,悉数洗劫一空。他在屋里干完这些以后,把翻乱的东西恢复原样,然后快速离开。
来到银行以后,孙德堂花了很长时间尝试密码,因为他恍恍惚惚记得前女友当着他在银行取钱的时候按过的几个号码,结果三试两试还真试出来了。于是,他取走了存折里的钱,再把存折,户口本之类丢进地沟眼儿里。现在他手里蓦然间就有了二十多万块钱,他立即买了一辆汽车,开着车周游全国去了。
失盗的这家,是孙德堂原来的女朋友家,两个人上个月告吹的。告吹以后孙德堂感觉自己吃了亏,以往两个人看电影,下饭馆,外出旅游都是他出钱,他要找机会捞回来。问题是,你心里再怎么不平衡也不能不择手段触犯法律不是?
两天以后,女朋友家里才发觉失盗,便急忙报警了。警察帮着这家人进行分析,排查,最后锁定了孙德堂。但孙德堂不在单位,也不在家里,找不到孙德堂。事情就一直悬着,直到一个月后,孙德堂消耗完了那二十多万回到公司上班,才立马被叫到派出所。孙德堂一开始还很嘴硬,拒不认账,但他毕竟做贼心虚,在警察的政策攻心之下,坦白了自己的罪行。于是,警察顺藤摸瓜,就把马二楞叫到派出所喝茶来了。
“你有开锁营业许可证吗?”“没有。”
“那你为什么要开锁?”“是朋友托我帮忙。”
“你收费了吗?”
“收了。”
“既然收费了,还能叫帮忙吗?”“我家里生活困难。”
“生活困难就干不法勾当吗?”
“我不认为帮别人开锁是不法勾当。”
“在没有开锁许可证的情况下帮别人开锁就是不法勾当。”
“我有病,得过脑溢血,学校已经把我的工资降下来了,我生活确实困难,现在是百分之百啃老族。”
“我们不管那些,我们只管破坏社会治安的人。”“我没破坏社会治安。”
“你在没办理开锁许可证的情况下给别人开锁,就是破坏社会治安,你要承担孙德堂的连带责任。”
孙德堂和马二楞都有可能被判刑。这个消息迅速传到刘小薇耳朵里。
这可怎么好?本想赚点零花钱,谁知给老公带来这样的灾难!不得已,刘小薇找到父亲,请求父亲想办法捞马二楞。
“说得轻巧!捞人是那么简单的事吗?现在蓝海公安系统正在开展反腐教育,谁敢在这个节骨眼拿鸡蛋碰石头?”
“爸,您帮着想想办法呗,总不能让二楞这么憋憋屈屈地蹲几年监狱吧?二楞当初学开锁的时候,不是也得到过您的支持吗?”
“这个没错,但我也没让二楞偷着去开门锁呀!”
“爸,从您这儿脑子里就有误区,不是二楞偷着去开门锁,是受人之托去开锁。不知者不为罪,对不对?”
“不是那么回事,你不知,就可以违法吗?法盲犯罪是照判不误的。”“爸,现在不是您讲大道理的时候,您应该想想办法捞二楞。”
“我没有办法。”
“爸,您的心太硬了。”
“不是我心硬,而是没有办法。”
“如果二楞被判刑的话,单位就要开除公职,各种社会保险养老保险全没有。现在连新毕业的大学生都不好找工作,如果二楞再来个有前科,什么单位能要他?到那时候您说可怎么办呀?”
“这些问题为什么现在才想?擅自给别人开锁的时候怎么不想?”“爸,要么这样,您借我几万块钱,我找失盗户主谈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