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奇太太把衣袖掀上去露出离手腕几英寸的伤痕。罗达·布鲁克一看见就无法保持平静。那地方根本不像受了伤,而是干瘪的样子,4只指印比先前更明显。此外,她觉得印痕的地方与自己梦中抓的完全一样,第1只指印对着格特鲁德的手腕,第4只对着肘部。
自从她们上次相见后,那印痕的模样似乎也让格特鲁德本人吃惊。“差不多像手指印。”她说,微微笑一下继续道:“我丈夫说像是被某个女巫或魔鬼自己抓住过,肉因此干枯了。”
罗达不寒而颤。“那不过是想象的罢了。”她赶紧说。“我是你才不在乎呢。”
“我也不会这么在乎的,”年轻女人迟疑地说,“如果——如果我不是觉得丈夫因此——不喜欢我——不,是没那么爱我了。男人很看重外表。”
“有的男人——比如你丈夫。”
“是的,最初他很为我好看的手臂高兴。”
“现在就别让他看着。”
“哈——他知道这儿变丑了!”她极力掩盖满眼的泪水。
“唔,太太,我真心希望它不久会好起来。”
因此这个挤奶女工回家时,由于一种可怕的咒语,重新受着这个问题的困扰。她越来越感到自己犯下一个恶毒的罪行,好象在嘲笑自己迷信。但在内心深处,罗达对于后继者的美丽略为逊色并不完全反对,无论怎样的原因;不过她并不想给对手带来身体上的痛苦。虽然这个美丽的年轻女人无法作出任何补偿——而洛奇由于自己以往的过失是可以为罗达办到的——但像这种对年轻女人无意识的夺位行为的憎恨,早已从年长女人的心中消除了。
只要可爱而善良的格特鲁德·洛奇知道罗达梦中的情景,她会作何感想?面对她的友好行为,不告诉她似乎是背叛;但告诉吧,罗达又不自愿——也想不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这个问题她想了大半夜。次日早上挤完牛奶后,她走出去,如可能想再看一眼格特鲁德,因她被一种可厌的迷惑束缚着。挤奶女工从远处看着那房子,不久发现农场主的妻子独自骑着一匹马——大概是到远处某地里的丈夫那里去。洛奇太太也发现了她,骑马慢慢跑过来。
“早上好,罗达!”格特鲁德骑过来时说。“我是准备来看你的。”
罗达注意到洛奇太太抓住缰绳时颇为费力。
“我希望——你那只坏手好些了。”罗达说。
“他们说有一个办法我可以找到原因,也许还可找到治疗的办法。”洛奇太太急切地回答。“是到埃格唐石南去找一个聪明的男人。他们不知他是否还活着,我现在又忘了他的名字;不过他们说附近就你最了解他的去向,可以告诉我是否还能去找他治疗。哎呀——他叫啥名字?你知道的。”
“不是魔法师特伦德尔吧?”瘦小的同伴说,脸色发白。
“特伦德尔——就是他。他还活着吧?”
“我想是的。”罗达不情愿地回答。
“为啥你叫他魔法师?”
“唉——他们说——他们过去常说他是个——他具有别人没有的魔力。”
“啊!那些人怎会如此迷信,让我去找那样的人!我以为他们说的某个医生。我再也不把他放到心上了。”
罗达现出宽慰的样子,洛奇太太骑着马继续向前。挤奶女工听见别人说她了解那个男人,内心便感到那些劳动者中存在一种讽刺,认为女巫是知道魔法师去向的。因此他们怀疑她。她是个通情达理的女人,一会儿前还不会为此担忧。不过现在由于某个摆脱不掉的原因,她开始迷信起来;她突然害怕那个魔法师特伦德尔会说正是由于她的恶意影响,美丽的格特鲁德才遭到损害的,让朋友永远恨她,把她当作人形的魔鬼。
但一切并未结束。两天后,罗达·布鲁克的窗户上突然出现一个人影,下午的阳光将其投射到地面上。她立即打开门,几乎喘不过气来。
“你一个人吗?”格特鲁德问,好象同布鲁克一样烦恼不安。
“嗯。”罗达说。
“我手臂上这地方好象更坏了,真让我苦恼!”农场主年轻的妻子接着说。“太不可思议了!我实在希望能治好它,又想到了他们说的魔法师特伦德尔。我并不真的相信这些人,不过出于好奇去看看他也没关系——但决不能让我丈夫知道。他住的地方远吗?”
“嗯——5英里。”罗达迟疑地说。“在埃格唐中心。”
“哦,那我得走路去。你能带我去吗——明天下午?”
“唔,我不行——因为——”挤奶女工惊愕地咕哝道。她再一次担心,自己梦中的恶行会被泄露出来,她在自己最有益的朋友眼中的品性会被毁灭,无可挽回。
洛奇太太仍在催促,罗达终于答应,虽然十分担忧。她去那里尽管会难受,但良心上她不能妨碍朋友,希望为主人奇异的病痛找到可能的治疗办法。她们说好,为了不让人怀疑自己神秘的动机,她们将在农场角处的石南边碰面,那儿从她们现在站的地方即可看见。
5魔法师特伦德尔
次日下午,罗达只要能回避这次询访,什么都愿意做。可她已答应去。再者,有时她感到一种惊人的诱惑,想使自己的品性尽可能地显露出来——在超自然的世界里,它或许比她所猜疑的更不平凡。
她赶在商定的时间前一点出发了,轻轻快快走了半小时后,来到埃格唐东南边。这儿有一片冷杉林。一个苗条的身影,戴着大氅和面纱,已在这儿。罗达看出,洛奇太太左臂吊着吊带,几乎不寒而颤。
她们没说什么,便立即出发爬上坡路,进入这片阴沉地带内侧——这里高耸于她们半小时前离开的肥沃冲积土之上。这是一次漫长的步行;浓浓的云块使天气暗然无光,虽然刚到下午;风发出凄凉的呼啸,滑过石南坡——也许正是在此地,西撒克斯王艾纳,即后来的李尔,曾有过苦恼的时候。格特鲁德·洛奇说得多一些,罗达只是简短地回答,出神的样子。她对于走在同伴吊着的病手一边,有种奇特的厌恶,当不小心靠近它时便绕到另一边去。她们从一条马车路上下坡,脚拂过许多的石南;要找的那个男人的家,就在这条路旁。
他并没公开行医,也从不关心治疗以后的事;他的直接兴趣是做一个商人,经营荆豆、灰炭、“尖角砂粒”和其余土产品。的确,他并不装着十分相信自己的能力,当病人把疣露出来让他治疗,接着神奇地消失时——必须承认事实如此——他总是淡然地说:“哦,我不过喝了一口掺水烈酒喷上去,钱还是你们花的呢。也许这都是巧合。”之后他立即转变了话题。
她们到达时他在家,实际上她们走下这山谷他就看见了。他长着灰白胡须,面容红润,一看见罗达就奇异地注意着她。洛奇太太讲了她们为何而来,这时他便一边说些自己的不是,一边检查她的手臂。
“药物是治不好的。”他马上说。“这是某个坏人干的事。”
罗达沉默不语,缩回身子。
“坏人?啥坏人?”洛奇太太问。
他摇摇头。“你自己最清楚。”他说。“如果你愿意,可以让你看到那人的身影,虽然我自己也不知道是谁。我只能这样,还不想干这事呢。”
她一再让他做,于是他让罗达在原处等着,把洛奇太太领进里屋。屋子的门半开着,罗达·布鲁克可从外看见里面的情况。他从抽屉里取出一只平底无脚酒杯,几乎装满水,拿来一只蛋,悄悄准备好,在酒杯边缘上碰破,蛋清流进去,蛋黄留着。杯中的水越来越混浊,他端到窗边,让格特鲁德仔细观察。他们一起俯过桌子,挤奶女工看见乳色的蛋液沉入水中时变化着形状,但因不是很近,她无法说明是何形体。
“你看的时候,发现它像谁,发现它像谁的面容或身材没有?”魔法师问年轻女人。
她咕哝了一下,继续仔细盯住杯子,声音低得罗达无法听见。
洛奇太太出来时,面容被光照着,显得异常苍白——和罗达的一样——与这高地阴暗的色彩恰成对照。特伦德尔在她身后关上门,她们立即起身回家。但罗达发觉同伴已一反常态。
“他收得很贵吗?”她试着问。
“哦,不——没收什么。他一分钱也不收。”格特鲁德说。
“你看见啥了?”罗达问。
“我啥也——不想说。”显然她克制着,面容如此呆板,仿佛衰老一般,微微呈现出罗达梦见的那张脸。
“是你最先提出到这里来的吗?”停了很久后洛奇太太突然问。“如果是的话,才真奇怪呢!”
“不是,但无论如何,我并不后悔来。”她回答。她第一次产生了胜利的感觉;即便旁边这个小东西明白,她们的生活受到别的非自我力量的阻碍,她也不完全悲哀。
在漫长沉闷的回家路上,她们没再提起这事。但这年冬天,在这乳品丰富的低地一带,人们以某种方式私下传说着,洛奇太太的左臂渐渐失去作用,都是因为罗达·布鲁克“不重视”。罗达对梦魔的事只字不提,但面容越来越凄惨瘦弱;春天,她和儿子便从霍姆斯托克消失了。
6第二次尝试
转眼6年过去,洛奇夫妇的婚姻变得单调乏味,每况愈下。农场主常常郁郁寡欢,沉默不语;因优雅美丽被他追求过的女人,左手已经变形。另外,她至今没生一个孩子,这就可能使他家从此断根,而他的家族已在这山谷中生活了大约两百年。他想起了罗达·布鲁克和她儿子,担心这也许是上苍对他的惩罚。
一度欢快开朗的格特鲁德,现在变成了一个烦躁迷信的女人,只要遇到江湖医生卖的药,都要拿去试一试看能否治好病手——为此她付出了所有时间。她仍真诚地跟着丈夫,心里曾抱着一线希望,想至少恢复一些美貌,再次赢得他的心。所以她的屋里放满了各种瓶子、袋子和膏药罐——不仅如此,还有一束束神秘的草药,一些咒文和一本本巫术书,这在她学生时代是被她认为愚蠢而加以嘲笑的。
“你用药商和女巫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总有哪天会中毒的。”她丈夫说,偶然看见那一大堆各式各样的东西。
她没有回答,只是用悲伤而温和的目光满怀责备地看着他,使他为自己的话显得后悔,补充道:“我不过为你好,你知道的,格特鲁德。”
“我会把这些东西都清除了毁掉,”她沙哑着说,“再也不试这样的药物啦!”
“你需要有人让你开心。”他说。“我曾想到收养一个男孩,可他现在太大了,也不知去了什么地方。”
她猜到他指的谁,因她在这儿多年来听说了罗达·布鲁克的故事,虽然她和丈夫之间从未谈起过。至于她去见魔法师特伦德尔,那个孤寂的“石南人”让她看到、她也自以为看到的东西,她都从未对他说起。
她现在25岁,但显得更大些。
“6年的婚姻,只有几个月的爱情。”有时她私下对自己说。然后她想到显然是因为什么,悲哀地看一眼枯萎的手说:“要是回到他初次看见我时的模样才好!”
她顺从地把江湖郎中的秘剂和咒文毁了,可仍然渴望试试别的东西——完全不同的治疗方法。自从罗达勉强带她去那个孤独的特伦德尔的家后,她再没拜访过他;而现在格特鲁德突然想到,如果他还活着要再去找到他,不顾一切地消除这表面的祸根。他应得到某种信任,因为他在杯中制出的模糊形状,无疑在世上只像那个女人,这个女人心怀恶意是有其理由的——格特鲁德虽然当时不知道,但现在却明白过来。她应再去拜访一次。
这次她只身前往,不过几乎迷失在石南荒地里,偏离了很远的路。最后总算来到特伦德尔的家,可他不在屋内。她不是在小屋边等候,而是朝远处的一个地点走去,有人指给她看,他正在那里弯着身子干活。特伦德尔记起了她,放下一把荆豆根——他正把它们收集成了一堆——说要陪她回家,因为路很远,天又短了。于是他们一起走着。他的身子弯得很低很低。
“我知道,你能够消除疣和其它瘤。”她说。“干吗就不能把我这个消除呢?”接着她露出了手臂。
“你把我的能力看得太高了!”特伦德尔说。“我现在也年老体弱啦。不,不,靠我个人是不行的。你都试了些什么法子?”
她时而试用的药物和符咒上百种,对他举出了一些。他摇摇头。
“有些倒不错,”他赞同地说,“但大多不适合。这属于一种枯萎病,而不是受了伤;真的一旦消除就会立即彻底痊愈。”
“能那样就太好啦!”
“我知道只有一个办法可能治好它——可以说对类似的疾病从没失败的。但治起来不容易,尤其对一个女人。”
“快告诉我吧!”她说。
“你必须用那只手臂去触一下被绞死的人的脖子。”
想到他说的那幅情景她略为一惊。
“在他尸体变冷以前——刚被放下之后。”魔法师木然地继续道。
“那有啥好处?”
“可以转变血液,改变肌体结构。但我已说过,这事不容易。有绞刑时你得去监狱,等候人被绞死后从绞刑架上取下来。不少人这样做过,虽然像你这样的漂亮女人也许还没有。我送过许多患皮肤病的人去,可那是在以前。我送去的最后一个是在1913年,即近12年前。”
他再没别的告诉她;当把她送上一条笔直的回家的小路时,他转身作别,像初次一样不收一分钱。
7一次骑马旅行
上述谈话深深地印在格特鲁德脑中。她生性十分胆怯,也许那个白人男巫提出的所有疗法,没一个使她如此反感,更不用说在实施过程中遇到重重障碍。
县城卡斯特桥有12至15英里远。虽然在当时,男人们会因偷马、纵火和夜盗被处死,加之每遇巡回审判总有绞刑,但她孤身一人不可能接近罪犯的尸体。她又害怕丈夫生气,不愿把特伦德尔的建议向他或他身边任何人吐一个字。
又过了几月,她什么也没做,像先前一样忍耐着病痛。可女人的天性——渴望以美的再生获得爱的复活(她才25岁)——一直激励着她,使她无论如何也要试一下几无伤害的事。“符咒遇到的东西当然得由符咒解决。”她总这样说。只要一想到这次行动,她便会因其可能发生的事而畏缩;然后魔法师的话“可以转变血液”,给了她一种同样可怕的科学解释,使她又有了支配一切的渴望,并再度向前。
此时只有一份县报,她丈夫偶尔借来看看。但旧时有旧时的办法,消息通过口头在集市上广泛流传。因此只要一有处决犯人的事,方圆20英里内几乎人人知道将出现的奇观。就霍姆斯托克而言,人们知道有过那么一些非常热心的人,一天之内往返于霍姆斯托克和卡斯特桥之间,仅为一睹那壮观的场面。后一次巡回审判是在3月,当格特鲁德·洛奇听说已经举行时,一有机会就偷偷在客栈打听结果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