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头的行人们纷纷四处躲闪，小六护着脑袋，无处可躲，满脸鲜血直流，流氓不依不饶，下着死手。赶来的霍啸林愣住了，他举目四处找寻着，发现一个卖肉摊，径自冲去，抄起钢刀。摊主张大了嘴，却没敢发出声音。霍啸林一声低吼，像一头狮子一样冲进了人群，手上的钢刀上下飞舞。满脸是血的小六愣住了。霍啸林踹开外围的流氓，径自冲向打得最凶的流氓头。
那是一把杀猪的尖刀，霍啸林毫不犹豫，直接将刀送进了流氓头的肚子。杀猪刀抽出，流氓头重重地栽倒在地上。霍啸林满手是血，他的眼睛也像是在流着血。
地上的小六吓傻了，叫唤着：“大哥……”霍啸林根本不看他，挥舞着刀又向其他流氓冲去。另外几个流氓被吓坏了，抱头鼠窜。霍啸林还要追，小六从后面抱住他：
“大哥，别追了，你杀人了，快跑吧！”
霍啸林几近疯狂，直到这时，他那攥着刀的手才微微颤抖。
6.街道黄昏外
小六拉着霍啸林朝江边狂跑，霍啸林手里仍紧攥着刀，路上的行人和商贩纷纷闪避。突然，小六停下脚步，街的尽头，一群流氓堵住了街口，每人手里都举着一把斧子。一个码头上的流氓发现了霍啸林和小六，指着说：“在那！”为首的正是码头的黄麻子。
黄麻子说：“呦呵，这哪儿来的臭苦力，还拿着刀呢？”
密密麻麻的斧子，小六已经吓得浑身颤抖。这时，身后追来一个流氓，他大声喊着：“黄老板，宰了他，他杀了阿水！”
霍啸林机械地回过头来。黄麻子一声断喝：“敢在我地盘上杀人，把他剁成肉酱！”流氓们举着斧子一拥而上，霍啸林拉着小六往回跑，那个流氓不敢阻挡，连忙闪开了。
霍啸林拉着小六跑上了一座桥，桥的另一端也出现了举着斧子的流氓。去路已断，霍啸林知道跑不了了。小六浑身颤抖，带着哭腔：“大哥，咱俩跟他们拼了吧！”
霍啸林轻声说：“小六，别让我奶奶饿死……”
小六看着霍啸林，莫名其妙：“啊？”
霍啸林突然一使劲，将小六推向桥边，小六死活不肯走。但他哪能挣得过霍啸林，被推下了桥。黄麻子一声令下：“下去几个，别让他跑了！”说着就有拎着斧子的流氓要往下跳。霍啸林狂啸一声，猛力冲了上来。无数的斧子朝他砍来，他根本不管不顾死活，连砍带扎，把去追小六的人砍离岸边。
黄麻子咆哮着：“宰了他！”
霍啸林吼道：“来吧！你爷爷我已经宰了一个，够本儿了！杀！多杀一个算一个！”
霍啸林又劈又杀，这种不要命的打法让流氓们心惊胆战，他又砍伤了两个流氓。
突然，一板斧狠狠地剁在他后背，鲜血溅出，霍啸林回首一刀，将那砍他的流氓砍倒。
斧子嵌在他背上，他已形近疯狂，以一当十，连劈带刺，前后冲杀，鲜血四溅。他的头上、胳膊上、腿上屡遭斧伤，几欲倒下，但他又次次站了起来。黄麻子震惊不已，给镇住了。
远处，一辆黄包车驶来，车上的客人示意停车，远远地望着桥头上的情景，很明显，他想不明白霍啸林怎么会不怕死。
霍啸林仍在拼杀，脑海里闪现着郑乾坤道长跟他说过的话，嘴里嘶喊着。他又一次搏杀，踉踉跄跄将杀猪刀捅进一个流氓的肚子，用最后的力气推着他向人群中撞去。霍啸林又遭两斧，但他依然用尽浑身力气抽出杀猪刀，鲜血喷出，惨不忍睹，两边的流氓被镇住了，向后退着。霍啸林挥舞着刀，环视一圈，寻找着下一个对手，流氓们被他吓得退成了一个圈。
霍啸林站在圈中间，手里的刀滴着鲜血，头上流着血，肩上流着血，背上的那把斧子尤其让人恐怖。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杀气，但已经开始模糊。突然，他腿一软，重重地摔在了地上。黄麻子挤进圈里：“奶奶的，就这么一个小兔崽子杀了我三个兄弟？给我碎尸万段！”
拎斧子的流氓就要上前将霍啸林大卸八块，黄包车上的那人大声地喊着：“黄老板，等一等！”
所有人都向黄包车看去，那人快步走来，是大龙商行的老板，名叫管子坤。他一路抱着拳打着哈哈：“让一让，让一让，兄弟们让一让！”很快，管子坤来到人群中，亲热地对黄麻子说：“黄老板，黄老板，高抬贵手，高抬贵手！”
黄麻子说：“管老鬼？这里没你的事，要谈生意，等我把他剁碎了再谈！”
管子坤说：“黄老板，借一步说话。”
黄麻子说：“借什么借？有话就在这说！”
管子坤提起一口气来：“黄麻子，要是你家三爷跟我这么说话，也就罢了，你是不是应该掂量掂量辈分啊？”
黄麻子忍着气，抱拳说：“对不住啊管老板，这个人杀了我三个兄弟，我正在气头上。”
管子坤说：“既然你道一声对不住，我就得寸进尺，可否请黄老板卖个面子，放他一条生路？”
黄麻子说：“什么？不行！”
“这点小事，一定要我去求三爷？”
黄麻子说：“你跟他啥关系？”
“他是我的小老乡，到武汉本来是投奔我的，可阴差阳错没见到，所以……噢，他是到你们码头上讨生活去了吧？”
黄麻子说：“老乡？杀人要偿命！”
管子坤说：“那是那是，在汉口，一条命多少钱，我心底有数。三条命，钱都由我出，就高不就低，怎么样？”
黄麻子说：“我不把他大卸八块，对不住兄弟们！”
管子坤把黄麻子拉到一旁：“黄麻子，兄弟们可能更需要安家费，剁了他，安家费谁出？码头上油水是不少，可是我也知道，你家大业大，光小老婆就四五个，这笔钱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黄麻子迟疑着，管子坤说：“三个兄弟安家的费用，我这就让大龙商行的经理送过去，怎么样？”
7.教会医院病房夜内
霍啸林慢慢地睁开眼睛，一张脸出现在他眼前，虽美丽，却冰冷。霍啸林问道：
“这是哪儿？”
冷艳的玛利亚没有搭理，另一个胖护士凑过来，好奇地说：“哎，他醒了，我去叫医生！”
玛利亚冷冷地说：“真是的，该醒的不醒，不该醒的却醒了，怎么就没被斧子砍死。”
霍啸林无力争辩，只能闭上眼睛，玛利亚转身离开病房。一会儿，西蒙医生和管子坤进来了。西蒙是个会说中国话的洋人，他扒开霍啸林的瞳孔看着：“他的生命力很强，这么快就醒过来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的生命没有危险了。”
管子坤点了点头：“医生啊，这个年轻人对我很重要，请你费心，一定要把他救活，花多少钱我都不在乎！”
西蒙医生说：“这里是教会医院，救人是我们的天职，跟花多少钱没有关系。”
管子坤连连说：“噢，对不起，对不起。”
西蒙医生离开了，霍啸林又努力睁开眼睛，看着管子坤，说：“你是谁？为什么救我？”
“就像我不知道你是谁一样，暂时你也不用知道我是谁。我救你，是因为我们有缘。”管子坤满脸堆笑，是那么的可亲。霍啸林脸上也露出一丝感谢的微笑，随即又昏迷了过去。
病房里的另一侧，也有一张病床，一个外伤病号躺在那里。竟然是赵舒城，他脸色铁青，仍在昏迷中。
8.教会医院病房夜内
霍啸林再一次醒来，忽然瞥见另一张病床上的赵舒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痛心疾首地喊着，声音却微不足道。这一使劲，剧痛传来，他晕过去了。
医生和护士们都回头看着霍啸林。玛利亚冷冷地说：“不用管他，他是打码头的流氓无赖，就该被人砍死。赵舒城是国家的英雄，我们应该全心全意救活他！”
西蒙医生摇了摇头：“不，玛利亚护士，凡是进了医院的病人，我们都有挽救他们生命的义务。”
玛利亚继续呼唤着赵舒城的名字。西蒙医生前来检查霍啸林的伤情，吩咐道：“护士，请来一下，需要给他注射强心针。”
玛利亚看了一眼身边的胖护士，说：“我不去！”
胖护士说：“好吧，我去。”
玛利亚继续握着赵舒城的手，含泪呼唤着：“赵舒城！赵舒城！英雄赵舒城，你听见了没有，我听你的战友们说了，你是北伐军的英雄，你带着战友们打败了反动军阀吴佩孚的部队，你不要死，人民需要你这样的英雄！赵舒城！赵舒城！赵舒城……你太年轻了，你的生活还没有开始，可能有一位美丽的姑娘在等着你去爱她，你们会有很多的孩子。赵舒城，你听见了吗，不要辜负美丽的姑娘！你不要死，为了美丽的姑娘，为了你未来的妻子，为了你的儿女，你要活下来！”说着说着，玛利亚的泪水滴在赵舒城的脸上。她有些不好意思，拭着泪，然后又轻轻地用手擦去赵舒城脸上的眼泪，很明显，在这种呼唤中，玛利亚对赵舒城产生了感情。
深夜，霍啸林又醒了，他用尽浑身力气，慢慢地想撑起来，他想看看赵舒城的脸，可他没有力气。他看到玛利亚拉着赵舒城的手，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就强撑着身体走下地，赤着脚一步一步移向对面的病床。越来越近，终于，他清晰地看见躺在病床上真的是赵舒城，惨白却依然俊朗。霍啸林脸上绽放出笑容：“赵舒城，真的是你……你还活着？”
十
1.教会医院病房晨内
清晨，玛利亚将一束鲜花放在赵舒城的脸旁，阳光照耀着他，玛利亚痴痴地看着，脸上是满满的爱意，她沉浸在祈祷与憧憬中……一名护士推开门说：“玛利亚，该给二十一床打针了。”玛利亚应了一声，没好气地转过身来，走向霍啸林。她拿起药品和注射器，不三不四地说着：“这么好的药品给了流氓无赖，真是浪费！”她嘴上虽这么说，操作起来仍然是中规中矩，一丝不苟。她没好气地将针头摁在霍啸林屁股上，霍啸林给疼醒了，说：“你干什么……”
玛利亚一下子将药推了进去，将针拔了出来，说：“给你打针！”
霍啸林呻吟着：“哦……疼……”玛利亚不愿多搭理，转身就要离开，霍啸林喊道：
“等一等，护士。”他用手指着赵舒城说：“那个，赵舒城，他会醒过来吧？”
玛利亚说：“当然会！他是大英雄，上帝一定会保佑他重生！”
霍啸林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
玛利亚很奇怪，问道：“你认识他？”霍啸林连忙摇头。玛利亚说：“那你怎么知道他叫赵舒城？”
霍啸林愣住了，半晌，说：“我一直听你喊他的名字。”
玛利亚说：“我说的嘛，像你这种流氓无赖，根本不配认识英雄。”
2.教会医院病房夜内
深夜，霍啸林再一次从梦中惊醒，他迷迷糊糊听见玛利亚兴奋的声音：“醒了，醒了，赵舒城醒了，快去找医生！”
胖护士正要给霍啸林打针，听了连忙扔下手里的活去找医生。霍啸林想撑起身子来探看，突然意识到什么，连忙躺下，使劲把脸往后仰。他听见了赵舒城的声音：
“我这是在哪儿……”
玛利亚高兴地说：“在医院。赵舒城，你放心，我们医院有整个汉口最好的医生，一定可以把你救活！我知道你是英雄，大英雄会得到上帝的保佑，死不了！”
赵舒城的嘴角露出笑容：“我以为我早就牺牲了呢……”
玛利亚说：“你还活着！我每天都会摸到你的心跳，你的心脏跳得特别有劲儿！”
“我在睡梦中总听见一个特别好听的声音喊我的名字，是你吗？”
玛利亚声音低了八度，羞涩地说：“是我——”
“你长得真美……你叫什么名字？”
玛利亚说：“叫我玛利亚护士就好了。”
赵舒城说：“玛利亚，圣母的名字，难怪你这么美。”
霍啸林躺在床上，他想去看赵舒城，又不敢，他发现身边的药箱里有一卷纱布，就一圈一圈地把自己缠了起来。
西蒙医生走进来，高兴地说：“赵舒城先生，你一定要好好感谢玛利亚小姐，她是你的天使，是她长时间的呼唤才让你醒了过来！”赵舒城点头致谢。
正在这时，胖护士突然尖叫一声，引来所有人的注意。她骇然地指着病床上的霍啸林。众人发现霍啸林将自己的脸全缠住了，只有眼睛和一张嘴露在外面。玛利亚走了过来，问道：“你干了些什么？”霍啸林没有反应，玛利亚又训道：“问你话呢，你干了些什么？”
霍啸林用苍老的声音答道：“我……什么也没干……”
西蒙医生说：“他的脸并没有受伤，谁把他包了起来？”
玛利亚说：“不是我们，一定是他自己干的！”
西蒙医生耸了耸肩：“噢，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的精神暂时出了点问题也是正常的，玛利亚小姐，不要责怪病人。”
3三天后教会医院病房日内
小六鬼鬼祟祟地在病房里探寻着，霍啸林发现了，很吃惊，喊道：“小六？”
小六一听，连忙冲了进来：“大哥大哥！是你吗？大哥……”
霍啸林满脸包着纱布，怕赵舒城察觉，不敢再发出声音。小六说：“大哥，你说话啊，大哥，快让我看看，他们把你砍成什么样了，大哥！”
小六说着就要去揭纱布，霍啸林连忙制止，示意小六注意另外一张床上的赵舒城。赵舒城已经醒了，他慢慢地支撑起来，看着这边。小六一回头，正好看到赵舒城，张大了嘴，赶忙回过头，小声地说：“大哥，冤家路窄。”
赵舒城在一旁问道：“小孩儿，我好像认识你……”
小六没敢把脸转过去，答道：“谁是小孩儿，我不认识你！”
赵舒城笑了：“你刚才叫他大哥，他醒了？”
“醒了！”他见霍啸林正冲他摇手，忙改口：“没有！”
赵舒城说：“你跟你大哥说，我俩是病友，在同一间病房里养伤也是缘分，如果他愿意，我们可以聊聊天。”
霍啸林仍在摇手。小六就说：“我大哥说不跟你聊。”话一出口，小六就知道错了，脸色非常的难看。小六忙说：“大哥，我回去了，你放心，老太太挺好，我今儿还得再给她弄只鸡吃！”
霍啸林一听小六又要偷鸡，想制止，可他已经跑了。他向赵舒城瞟去，发现他坐直了想看看这边，连忙假装睡着了。赵舒城说：“病友，我知道你醒着。我听说你是跟流氓无赖打码头受的伤，真是可惜。一个人敢跟几十人拼命，你应该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如果你心头有热血，心中装着国家，装着这个民族，我希望你能投奔北伐军。你这么勇敢，参了军一定会大有作为，也许可以成为像黄兴一样的伟人，名垂千古！”霍啸林闭着眼，假装浑然不知。
这时，玛利亚进来了，手里拿着鲜花，见赵舒城坐着，她埋怨道：“哎呀，你怎么坐起来了，快躺下，快躺下！”玛利亚扶着赵舒城躺下，又把鲜花放在了他身边。
赵舒城说：“好香的鲜花，每天都让你买花，真是破费了，一共花了多少钱，我给你。”
玛利亚说：“不要钱。”
赵舒城笑了：“我知道教会医院的薪水不太高，你们的工作多是义工。你的鲜花让我心情愉悦，我才会好得这么快，你的心意让我非常感动，怎么还能让你花钱呢。”
玛利亚说：“真的不要钱，不是我买的，是我在家里的后花园采的。”
赵舒城说：“噢，那你家应该很大。”
玛利亚连忙掩饰：“噢，不不大，非常……小。”
赵舒城笑了：“我不信，小院子里能有这么多鲜花吗？”
玛利亚有些不好意思：“你这么说，你们家一定很大。”
赵舒城说：“对啊，我的家在乡下，西阳，你听说过吗？我们家的院子确实很大，后花园也有很多花，很美，很香。但是我义兄霍啸林家的后花园更大，是整个西阳最美的，可惜……他全家都死了……我想他家的院子应该荒了……”霍啸林的眼角淌下热泪，慢慢地睁开眼睛，望着天花板。
赵舒城说：“玛利亚护士，在我国的很多角落里，反动军阀的暴政、剥削、压迫，比吴佩孚还要可恶一百倍！这就是我加入北伐军的原因。只有通过革命、斗争、流血牺牲，才能挽救这个民族！玛利亚，求求你，让医生赶紧放我出院吧，我要回到战场上去，北伐军已经包围武昌很多天了，我相信，新的战斗马上就要打响，我是军人，我应该在子弹和炮火最猛烈的地方！”
玛利亚说：“不行，你的伤太重了，离开医院你的生命随时都有危险！”
赵舒城说：“生命，生命应该跟随着理想不是吗，让我出院吧！”
玛利亚说：“不行不行，真的不行，最快也还需要五天！”
赵舒城说：“真的？五天后我就可以出院了？”
玛利亚自知失言，说：“西蒙医生不让我告诉你的，他的真实想法是希望你再住两个月！”
赵舒城说：“两个月怎么行，武昌城早就被攻下来了！五天，五天应该还来得及！
玛利亚护士，昨天在梦中我都听到了冲锋的号角。”
玛利亚对赵舒城充满了爱慕。霍啸林突然觉得自己是那么渺小。
4.五天后教会医院日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