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幻觉,”他停下来严厉地看着我们,“这是一种疯狂的状态,而且它会致人于死地。我就知道,有人下去后就把潜水面具撕掉了。我问几个幸存者为什么?他们的回答诸如‘我想把氧气面具送给一条鱼’等等,疯狂!打了这些针可以帮助你们战胜它。不管怎么说,军医说它可以帮助你们这些生手中的一些人。但是你们中的有些人会发现它适得其反——不是减少你的恐惧,而是让你更过敏!”
我听见鲍勃·埃斯科在我旁边阴郁地自言自语:“那是我。算我走运!”
我刚要说话来安慰他,布莱曼那双凶狠的鲨鱼眼睛又向队列这头扫视过来。我一阵紧张。
他咆哮道:“听着!有些人能够承受压力,而有些人却不行。我们希望今天就把你们区别开来,如果你们中的确有人不能承受压力的话。如果你们不行了,注意那些不祥之兆:首先,你会感到头部剧烈疼痛;接着你会看见颜色的闪动;再接着,你会产生军医们称为的‘听觉妄想’——海底传来的铃声以及诸如此类的幻觉。
“如果你有了这些症状,立刻返回到水闸来。我们会把你拽进来,军医会使你脱离危险。
“但是要是你忽略了这些症状……”
他停了下来,以冷峻的双眼看着鲍勃·埃斯科。鲍勃笔直站着,一声不响,不过我可以感觉到他的神经绷紧了。
“记住,”教官没有说完刚才的话就继续说,“记住,如果你们没有通过这里的考试,你们中的大部分人仍然可以在商业公司里找到一个位置。我们可不想让任何军校生为此去死。
“要说的就是这些了。费尔夫船长,把你的人解散吧!”
军校生船长费尔夫走到队列前方的中央,高声命令:“训练船40分钟后下潜,所有人员在穿上潜水设备前,先集合注射抗深海药剂。现在队列解散!吃早饭。”
鲍勃和我站着吃完饭,匆匆爬上绳梯。
供应船“格格”地开走了。工作人员开始用螺栓固定第一只回音测深仪。鲍勃和我回头看着下面碧蓝色的水面。
他突然说:“你会成功的。杰姆。你不需要任何深海药物!”
“你也一样。”
他看看我,没有作声,然后摇摇头。“谢谢你,杰姆。但愿你说得对。”他注视着远处水面,眉头紧锁着。
“深海幻觉,这是一个很好的名词,杰姆。可是它是可恶的东西。”他站起来笑了笑。“我要打败它。我一定要打败它!”
这时,另一个军校生从甲板那头朝我们走来。他站在我们旁边,看着水面。星星在天上闪着微光,周围的天空描出了一条光带。我不认识他。他是一年级的,但不是我们班的。
“多么奇特的景象,”他说,几乎是在自言自语。“海上总是这个样子吗?”
鲍勃和我互相看了看。一个彻头彻尾的旱鸭子——也许从某个印地安那的小镇来,还是第一次真正看到大海。我带着几分优越感说:“我们会适应的。你是第一次和深海打交道吗?”
“深海?”他惊奇地看着我们,接着摇摇头。“我不是在谈海。我在说天空。你可以看到那么远!还有星星和升起的太阳。总是有那么多星星吗?”
鲍勃简单地说:“平常还有更多更多。你以前从未看到过星星吗?”
这位奇怪的军校生摇摇头。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不可名状的惊讶。“很少看到。”
我们俩人都惊呆了。鲍勃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克雷肯,”他说,“大卫·克雷肯。”他的黑眼睛朝我看着。“我知道你。你叫杰姆·伊登。你的叔叔是斯图亚特·伊登——‘压得耐’的发明者。”
我点点头,他声音中的热切和尊敬倒让我有点不好意思。我为叔叔的强力护膜“压得耐”潜水服感到骄傲,它能使压力自我抵消,这样人们才到达海底。不过我叔叔告诉过我,不要在别人面前夸口。
“我父亲从前认识你叔叔,”大卫·克雷肯很快告诉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当时他们两人都在努力解决深海压力的问题
他突然停下了。我盯着他,有点儿生气。他莫非是想告诉我,叔叔在发明“压得耐”时有别人在帮他?如果这是真的,叔叔绝不会闭口不谈的。
我等着这个奇怪的人来解释,可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令人吃惊地突然喘起气来。
“怎么啦?”鲍勃·埃斯科问。
大卫·克雷肯遥望着水面。海上仍然很平静,像一池黑色的油,不时在初升的太阳映照下发出点点微光。可是一定有什么把他吓住了。
他指了指。我看见离训练船几百码的地方有一缕微弱的光和一片涟漪,向深海方向延伸。此外一无所有。
“那是什么?”他气喘吁吁地问。
鲍勃·埃斯科“格格”地笑起来。“他看见了什么东西!”他告诉我。“我自己也瞧见了——看上去像一群金枪鱼。我想是从百慕大渔场游过来的。”他露齿对那个军校生笑笑。“你想它会是什么?一条海蟒?”
大卫·克雷肯毫无表情地看着我们。
“真的,”他说,“我看它也许是。”鲍勃粗鲁地说:“别逗了。你不是当真的。要不——你是怎样到军校来的?”
大卫·克雷肯看了他一眼,接着就移开了目光。很长一段时间,他往前靠着栏杆,盯着前面不断扩散的涟漪。磷光已经消退,现在什么也没有了。
他转身向着我们,耸了耸肩膀,淡淡地一笑,“也许是金枪鱼群。我希望是这样。”
“肯定是!”鲍勃说。“军校里根本就没有什么海蟒。那是愚蠢的迷信!”
停了一会儿,大卫·克雷肯说:“我不迷信,鲍勃。不过相信我,海底下的确有东西——你也许不会相信的东西。”
“去你的,”鲍勃厉声说,“我不需要一个旱鸭子来告诉我深海里有什么!我到过那里——对不对,杰姆?”
我点点头。
“深海舰队已经相当彻底地探索了整个海洋,”鲍勃接着说,“据我所知,根本没有什么海蟒。否则一定有人见过它们!这是荒唐的迷信。”
“也许你应该相信。”大卫·克雷肯说。
“清醒一点儿,小子!”鲍勃叫道。“我说了,我到过深海——不要试图告诉我那里有什么。我们呆在马里尼亚的整个期间,杰姆或我听到有人说‘海蟒’这个词,那是些愚蠢的吹牛者,靠说谎讨杯酒喝的人。你是从哪里听到这类故事的,克雷肯?衣阿华还是堪萨斯?你不是从那里来的吧?”
“不”,大卫·克雷肯说,“我并不是从那里来的。”他犹豫着,奇怪地看着我们。“我——出生在马里尼亚,我一直都住在那里,从这里往下大约4英里。”
深海幻觉
在船头,几条模样像树桩般的深海小拖轮在缆索附近忙得“噗噗”直冒烟。它们正以9节的速度缓慢而有力地把我们拖向海上潜艇码头。天空有一层薄薄的云彩,金色的太阳镶嵌在地平线的一端,在我们前方显得十分巨大。
“马里尼亚?你?你从——可是你在这里做什么?”鲍勃·埃斯科问道。
大卫·克雷肯严肃地说:“我出生在离柯马德克堡不远的地方,在南太平洋。我是作为交换学生来到军校的。这儿我们有好几个人——来自欧洲、亚洲、南美洲,还有我,来自马里尼亚。”
“我知道。不过——”
克雷肯带着一丝幽默说:“可是你以为我是一个从未见过海的旱鸭子。事实是,直到两个月以前我还从未见过海洋以外的其他东西。我出生在4英里以下的海里。这就是为什么天空、太阳和星星对我来说,奇妙得就像海蟒对你们一样。”
“别骗人了!”鲍勃很快插话了。“海底已经被彻底探查过——”
“并非如此。”他几乎恳求地看着我们,要我们相信他。“海底比地球全部的陆地面积大三倍。微超声波可以发现一些东西;视觉观察还能发现另一些。可是海底的其余部分就像南极洲那样人迹罕见,神秘莫测……”
电警笛响起来了,我们的谈话到此结束。
我们穿过甲板朝升降口跑去,同时深海教官布莱曼咆哮的声音正在喇叭中响起:“清理甲板!清理甲板!所有军校生集合注射深海药剂,10分钟后下潜!”
我们跑过去时一个黑瘦的军校生走了过来。“大卫,”他叫道,“我找不到你!我们现在必须去打针!”
大卫说:“见过我的朋友,拉迪·安吉尔。”
“你好!”鲍勃喘着气说。我向他点点头。
.“拉迪是个交换军校生,和我一样。”
“也从马里尼亚来吗?”我问。
“不,不!”拉迪叫道,笑了起来。他的牙齿很白。“我从秘鲁来。从我的家乡到马里尼亚和到这里一样远。”
他停下来,盯着船尾看。军校生在升降口排着队。一定有事情发生了。工作人员高声呼叫深海教官布莱曼。
我们回头朝船尾看。布莱曼上尉的三角眼闪着凶光,怒气冲冲地从升降口过来。当他走向船尾时我们纷纷散开为他让路。
有一只回音测深仪不见了。
我们可以听见工作人员激动的叫喊声。他们一直在甲板上安装第一只回音测深仪,用来持续记录我们的潜水活动。第二只放在过道上的回音测深仪却失踪了。
我们排队挨个打针。都在谈论丢失的回音测深仪。“工作人员根本没有动它,一阵海浪打过来就没——”费尔夫船长显得很精明地说。
“哪有什么海浪。”大卫·克雷肯几乎是自言自语。
费尔夫怒视着。“不许说话!”他吼道。“队列中这么吵吵嚷嚷像话吗!”
我们静了下来。可是大卫是对的。根本没有海浪,100来磅的设备从过道上翻落下去是不可能的,但它却消失了。而且我记得这样的事情不是第一次了。一周前,一只气动深海仪,一个人未必拖得动,却莫明其妙地在休闲海滩上丢失了。也许这两起失踪事件是有联系的。
下潜铃发出刺耳的声音,笨拙的深海筏在海面上下颠簸。在我们头顶上,深海拖轮来回巡弋,一只在海面,一只在我们的水层上,以预防有船只闯入,同时在必要时提供救援服务。
我们都准备好参加潜水资格测验。
打完针后我并无任何异常的感觉。鲍勃有点儿害怕,但不愿让人看出。不过当我们从舰上的病房出来往潜水用具箱跑去时,他又高兴起来了。
训练船接受了保持深度和定位的命令。它在脚下“噗噗”地颤动,因为它的辅助引擎功率太小,控制不住深海筏。由于现在海面上的新鲜空气已被隔断,我闻到了船上的剌鼻的气味。
费尔夫船长气冲冲地朝我走来,他原来潇洒的脸一副怒容,他的眼睛闪动着。“伊登!我有话要对你说。”
“是,长官!”我高声说。
“不要叫什么长官。这是军校生和军校生之间的谈话。”
我很吃惊。“你想说什么,罗杰?”我把海魂衫挂在用具箱里,回过头与他说话。
“伊登,”他尖声说,“我们被骗了,你和我!”
“被骗了?”我盯着他。
“对!这个克雷肯,他游泳游得像一条灰鲸!他来和我们比赛,我们根本没有机会。”
我说:“听着,罗杰,这不是一场比赛。即使大卫·克雷肯能比你和我多承受几米深的压力,这也没什么关系——”
“对你没有关系,可对我就有关系了。听着,伊登,他甚至不是一个美国人!他是从海底来的转学生。对于海水压力,他比教官懂得更多!我希望你去找布莱曼上尉提出抗议,告诉他,让克雷肯和我们比赛不公平!”
“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什么你自己不去提抗议呢?”
罗杰·费尔夫的脸沉了下来。
我说:“我要戴面具了。对不起。”
他看看我们,突然转身走了。
我们匆匆套上潜水装置。
我们围坐在水闸轮圈旁边的潮湿的长凳上,听布莱曼教官给我们作最后指示:
“你们每个人都有一个编号。当我们往海闸注水和打开闸门时,你们必须游到船头的上部找到你们的编号,用力按下方的按钮。你们的编号就会发光,证明你们完成了测验。接着你们就游回到这里,进入海闸。
“所有的工作均已就绪。有一根引导绳,是防备万一你们迷失方向用的。只要你们握住引导绳就不会迷路。”
我决心要照顾好鲍勃。
“有问题吗?”布莱曼教官严厉地说。“没有问题。很好。戴好面具!打开第一和第三号海闸!”
我们迅速将面部防护镜和气管穿戴到位。
在控制台上的军校生做了个手势并扭动了两只塑料手柄。
两股巨大的白色海水涌来,泛着泡沫并拍打着隔舱。飞溅的浪花模糊了我们的目镜,寒冷的海水在我们脚下翻涌着。
布莱曼教官回到了指挥塔里,隔着厚厚的玻璃站着观看。当海闸注水时,我们可以听见他的声音:“打开海闸!”麦克风里的声音隔着水听起来空幻而遥远。
马达声响起来,虹状的海闸门越来越宽。
“点到名的出发!”
鲍勃·埃斯科是我们的组的四号,正好在我前面。当他通过闸门时我可以听见他的橡皮脚掌重重地在隔舱上拍击了4下。
我拍击了5下后紧跟在后面。
深海幻觉!
鲍勃就在前面慢慢游着。手指几乎碰到了引导绳。我只能在他后面慢慢磨蹭。他总算顽强游到了船头的上层,在成绩牌附近摸来摸去。我们的编号就在那儿,数码管在信号钮上面闪着蓝光。它们在周围的绿光中很显眼,可鲍勃像却看不清似的。
我在后面沿着引导绳尾随着他,越来越为他担心。离开引导绳他好像就不行。有两次我看见他拉住引导绳前进,同时他的泳姿也越来越走样。
而这里不过是100英尺!潜水资格测验刚开头!
我们终于都回到了海闸内。水泵又开始嗡嗡作响。就在海水下降到我们腰部时,布莱曼教官厉声说:
“伊登,埃斯科!你们这两个旱鸭子刚才在做什么?你们拖累了全队!”
我们站在狭窄而滑腻的道板上,身上滴着水,等着他的发作。可是我们却被放过了。有一个军校生尖叫了一声就摔倒在地板上。军医们在水还没有完全放完就赶到了。我牢牢抓住他,把他的头托出水面。军医从我手中接过他,迅速粗暴地把他的面具和护目镜拉掉。他的脸痛苦地抽搐着,已经失去了知觉。
深海教官布莱曼大步走进来,把水溅得到处都是。他火气冲冲还没有等军医们处理完病员,就咆哮起来:“耳塞!每个人耳朵里面都有耳塞!我告诉过你们100次了,耳塞在水下还不如不戴!要是你承受不了大海的压力不要戴耳塞。耳塞所起的作用只是让水压越积越大,然后水钻了进来,胀破你的耳膜,你就只能从军校滚蛋!就像这个多利特一样!”
我们还没走出闸门两步,鲍勃就晃了晃要栽倒。
我抓住他的手臂竭力使他站稳,至少要等我们出了布莱曼的视线以后再倒下。“鲍勃!站起来!你怎么了?”
他用一种奇怪而陌生的目光看着我。接着突然间,他双眼紧闭,倒在了地上。
我陪他进入病房。
我们放下担架时他清醒过来了,回头看着我的眼睛。有一阵我想,他是疯了。“杰姆,杰姆,你听见我讲话吗?”
“我能听见,鲍勃,我——”
“你离我这么远!”他的眼睛呆滞地看着我。“是你吗,杰姆?我看不见——有一层绿色的雾,还有闪电——杰姆,你在哪里?”
我竭力安慰他说:“你在病房里,鲍勃。萨克森上尉就在这里。我们会让你恢复的——”
一个军医用针在他身上刺时,他闭上了眼睛。针刺使他几乎立即睡着了。不过睡着前我听见他喃喃地说:“幻觉……我知道我永远战胜不了它。”
萨克森上尉以他那种麻木的神态看着我。“对不起,伊登。”他说。
“你是说他被淘汰了。先生?”
他点点头。“压力过敏。很抱歉,不过——你最好是回到队里去。”
为了新的纪录
在700英尺的地方我向黑暗游去。
我感到头昏,几乎想吐。
一根700英尺高的水柱正在挤压着我,但我自己的身体也同样向外挤压着,我并没感觉到水的压力。我只是觉得衰竭、烦躁、疲倦,却不知道为什么。
可是我还是奋力拼搏。慢慢地,船头的绿色标志越来越近了。它的形状已经出现,探照灯的强光亮了起来,我开始能够看清几排数字了。
我笨手笨脚地找到了按钮,看着我的编号又灭了。我转过身去,慢慢地,疲倦地沿着引导绳再次返回海闸。
900英尺。
只有11个人完成了700英尺潜水。军医们又以他们迅速而准确的试验淘汰了11人的6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