剩下的5个人——其中两人在海水涌进来时明显看出垮掉的样子。还没有卸装的军校生们困难地挤出紧急门,剩下我们几个来忍受马达打开海闸的声音和看着闸门再一次在我们面前打开。
“只有我们还留着。”现在只有3个人了。我、军校生船长费尔夫,再就是大卫·克雷肯,从马里尼亚来的军校生。
现在船的上部结构甚至连一点儿微光都没有了。我顽强地在水中划行,注视着引导绳的一点光亮——它在900英尺深的海里是多么模糊和昏暗!
一连好几个小时我像是在黑暗的深渊中打转转。根本没有前进。突然我注意到前面有什么东西——远处微弱的光线。光线的背影处有一奇怪而陌生的海洋生物……
而且有两个,接着不知怎么我认出他们了——大卫·克雷肯和罗杰·费尔夫。他们比我早一点离开海闸,已经到达了目标,现正在返回途中。
他们经过我时,连一眼都没有看我,我疲倦地向前挣扎。等我找到按钮关上我的编号时,他们早已看不见了。
有东西在水中正向我靠近。我努力打起精神,为了看得清楚些。
鱼。几十条小鱼匆匆地在我和引导绳前横穿过去。
在百慕大海见到鱼类并不奇怪,即使在900英尺的海下。不过这些鱼好像很惊慌的样子。我向它们游来的方向看了一眼……
我看到了一个东西,我无法相信的东西。
我看见了,但非常模糊地,在训练船舱门栏杆的漆黑的背景前有一个影子。而且在栏杆上有一个更黑的东西在移动。虽然几乎没有亮光,它的形状还是显了出来,令人无法置信的形状。
它像一个东西头部。一个巨大的头,从甲板下方的黑暗里伸出来。它的大小略短于一个人,用细长的小眼睛看着我,朝我张开大口,露出可怕的牙齿……
我被吓坏了。不过在900英尺深的海里,穿着器具,我连害怕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滞留在那里,将信将疑地观望着,一只手放在引导绳上。
可是它却消失了。
我注视着它刚才出现的位置,等它再出现,或者等待某种证明我刚才只是幻觉的东西。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不知道我在那里等了多久。我正在返回海闸的路上,艰难地迫使自己开始游动起来。
那条发亮的引导绳似乎有几百万英里长。我挨着它,尽可能努力地游,直到船尾的灯光清晰可辨,海闸的拱形门突出在黑暗中。
我艰难地步人闸门里,回头望着。
那儿没有任何东西。
闸门呻吟着关上了。水泵把水排了出去。
我不知道其他两个人有没有看见——没有,我想——不过他们看上去像我一样狼狈和精疲力竭。当海水排净时,教官布莱曼很神气地从备用舱口走进来。
他满脸笑容,说话时有回音,就像雷电在狭小的空间内造成的那种回音。
“祝贺你们,小伙子们!”他大着嗓门说。“你们是真正的海员,你们证明了这一点!你们3个征服了900英尺——900英尺!——这是一个新纪录!在我担任军校教官的这么多年里只有6个军校生到达这样的深度——而现在你们一个班里就出了3个!”
我开始缓过气来,说:“教官。布莱曼上尉,我——”
“等一等,伊登。”他声色俱厉地说。“你们说话之前,我想问你们一些事。你们都取得了资格,这是毫无疑问的。不过萨克森上尉想知道你们中是否有人愿意再试一次,往下再潜200英尺。这完全是一次自愿的行动——如果你们中有人不想做也是完全可以的。不过他希望他的新针剂是有可能创造更深的记录的。他想再试一下。你们认为怎样,小伙子们?”
他来回看了我们一遍,鲨鱼眼闪着光。他在我面前停住。“伊登,你很好吧?你看上去可能是有点反应呢。”
“我——我想可能是的,教官。”我吞吞吐吐地说,考虑着该告诉他那是一种什么反应。可是——一个巨大的蛇头!我怎么能和他说这个?
他没有给我机会。他叫道:“好吧,伊登,那就把你除掉。不要和我争辩。你已经作出了杰出的表现。克雷肯呢?”
大卫用小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说道:“教官,我准备好了。”
“费尔夫?”
罗杰·费尔夫费力地说:“我没问题。让我游吧。”
军医们急匆匆进来,进行了快速检查,然后报告说,大卫和费尔夫两人都很正常,测验可以继续。
布莱曼简短地命令军医和我都离开海闸。当我离开时,我看见罗杰·费尔夫回头看着大卫,嘴里喃喃地说着什么。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我永远不会败在你手里!”
1100英尺。
教官布莱曼让我随他一起到控制台去观察费尔夫和克雷肯的1100英尺测验。
观察台的厚厚的透镜使他们看上去变了形,而且很小,他们像两只怪模怪样的青蛙,游向幽暗中,比鱼要笨拙和慢得多。
就在他们游出视线的那一刻,我突然感到内疚。不管会不会被人看成疯子,我应当告诉他们我所看见的一切。
我犹豫地说:“教官。”
布莱曼根本没有注意我。
我冲口而出:“教官布莱曼!潜水反应——我还没有告诉你,不过我想我看到了海蟒……”
“他们到那儿了!”他叫起来,根本没有听见我的话。“他们回来了——两个人!他们成功了!”
我看了看,我也看见他们了——两个从黑暗中缓慢而笨拙地游出来。他们呆板地踢着腿。在我看来,罗杰·费尔夫像是有点麻烦。
大卫·克雷肯在他身边上方很近的地方游着,一边在注意着他。他们游进了闸门,我听见闸门呻吟着关上了。
终于结束了。我庆幸自己没有说出海蟒的事。他们平安返回了,测验已经结束,我们将回到我们在军校的生活。
水还没有退尽教官就趟了进去,我紧跟在后面。罗杰·费尔夫在长凳上蜷成一团,累得不像样子。大卫·克雷肯焦虑地看着他。
布莱曼神采飞扬地说:“游得好,小伙子们!你们创造了新的记录。”他敏锐地看着罗杰。“有反应吗?”
罗杰·费尔夫呆板地看着他。“我——我很好。”他说。
“你呢,克雷肯?”
“我好极了,教官。”克雷肯说。“我刚才试图说服萨克森上尉,我根本不需要打针。我对水压一点儿不过敏。”
布莱曼看着他们,考虑着。他说:“再试一次,你们觉得行不行?”
我忍不住了。我冲口而出:“教官,他们已经比条例规定的多下潜200英尺了!”
“伊登!”他的声音像被鞭子抽了一样。“是我在指挥这些测验!条例上怎么说要由我来决定。”
他用那双冷酷的鲨鱼眼看了我一会儿,然后转身对罗杰和大卫说:“怎么样?”
罗杰·费尔夫看上去苍白而憔悴,但他鼓足力气瞪着眼看着大卫一而不是布莱曼教官。他说:“我准备好了,教官,我会让你看看谁是旱鸭子!”
大卫说话了,声音显得很关切:“罗杰,听着,我认为你不该再试了。你从1100英尺返回海闸时已经很困难了。到1300英尺——”
“教官!”罗杰叫道。“叫他走开,好不好?他企图劝说我不要再创记录了,因为他游不过我!”
“不,不对!”大卫说。“如果记录是这么重要,我也会停止的。我们可以算作平局。可是这对你太危险,罗杰。难道你看不出来吗?对我来说是不一样的。我出生在4英里下的深海里,我对水压并不很在乎。”
“我要干到底。”罗杰固执地说。
于是就这样决定了。
1300英尺!
他们现在在1/4英里深的地方了。在我们这条船的坚固的“压得耐”船体上,每平方英寸要承受500磅以上的压力。
从他们开始测验的一刻起,这个压力就将挤压着大卫和罗杰的脆弱的血肉之躯。
不过罗杰遇到了麻烦。
我看见他从引导绳转过身来,朝右舷护栏游去。他停下来,痉挛性地抽搐着,接着就让自己打漂了一会儿。他的手脚在动,但完全没有配合。
“他出现反应了!”深海教官布莱曼厉声说,“我就是担心这个!但是试验却没有问题—一”
在我身后萨克森上尉的声音很尖脆:“把他叫回来!”
布莱曼生硬地点点头。“你说得对。看着他——我设法通知他。”
不管是什么原因,罗杰没有返回。他痉挛地蜷着身体,开始缓慢地机械地游。而且是朝着错误的方向。
他笔直朝左舷护栏及后面的深渊中游去。
“急救班!急救班!”布莱曼大声叫着,穿着笨重的深海“压得耐”护甲的军校生们丁当作响地朝紧急舱口奔去。
此时大卫·克雷肯回头寻找罗杰,发现他后就往回游。从我们的观察台可以看见,他追上并抓住了他。
他好像遇到了抵抗。罗杰像是在挣扎,但无法看清楚。不管怎么挣扎,大卫控制住了他。他们回来了,大卫几乎是拖着罗杰费尔夫船长进人了海闸。
当我们走进昏暗的闸门时,罗杰正躺在潮湿的长凳上,他的护目镜拿掉了,呼吸管垂在肩铠上嘶嘶地响。他像死人一样苍白,两眼充血而呆滞。
“费尔夫,你怎么样?”教官大声问。
罗杰·费尔夫深深吸了口气。他哽噎着说:“他——他袭击我!”
大卫·克雷肯冒火了:“教官,这不是事实!罗杰很明显遇到了困难,所以我——”
“不用说了,克雷肯。”布莱曼严厉地说。“我看见了那里发生的情况。你也许挽救了他的生命。不管怎么说,测验结束了。脱掉你们的装备吧。”
罗杰·费尔夫硬是撑起来。“布莱曼上尉”。
“到病房去!”布莱曼叫道。“无论你知不知道,你不是对萨克森的针剂就是对压力有过敏反应!现在我不想听你说任何话!”
他离开了。愤愤不平,但还是离开了。
大卫·克雷肯——看上去疲倦但坚决——说:“教官,我请求批准完成1300英尺测验。”
“什么?”布莱曼问,身体晃了晃。
“我请求批准完成测验。”大卫固执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袭击费尔夫船长。本来我可以轻易地完成测验。所以我请求准许我来证明它。”
布莱曼阴沉着脸,很犹豫。“克雷肯,你是去1300英尺的深海,那里可不是游乐场。”
“我知道,教官。我出生在马里尼亚。我以前就习惯了水压。”
布莱曼沉思地看着他。然后果断地点点头。
“很好,克雷肯。你可以完成你的潜水。”
我们再一次来到了控制室。
海闸在我们上方打开了,我看到克雷肯游了出去,游向1/4英里深的冰冷黑暗的海水中。
他的动作看上去像人们通常在水下做的动作一样缓慢而笨拙,可是他在引导绳下方,游得平稳而有规律,直到消失在视线外。
我们等待他的返回。
我们等着,以秒计,然后以分计。
他在引导绳下面游人了不可见的深渊。他再也没有回来……
生死不明
第二天,一切看来像是一场恶梦。
然而却没有时间做梦。这一天是校庆日,大型的检阅和检查忙得我们不可开交。
在军校行政大楼的海珊瑚正门上刻着银色的军校座右铭:“潮汐不等人!”大卫·克雷肯走了,军校的一切还将继续。
当这一切结束后,鲍勃·埃斯科和我匆匆赶往宿舍——我们只有20分钟,然后我们要换上白色的军便服去上今天的第一节课。
我们被一个警卫班的军校生拦住。“你是伊登?”他厉声问。“你是埃斯科?”
“不错,”我们回答。
“到司令官办公室报到,你们两个都去,立刻就去。潮汐不等人!”
他们先把我叫进去。我敬礼后尽量大声说:“长官,军校生伊登·杰姆,奉命向司令官报到!”
司令官穿着军官服,用一块海猩红的手帕擦擦粗脖子上的汗,赞赏地看着我。
“很好,伊登。”停了一会儿他说。“稍息吧。”
他站起来,疲惫地走到办公室门口。“请进,上尉。”他说。
深海教官布莱曼直挺挺地走进来。司令官在窗口站了一会儿,忧郁地看着明亮的白色海滨和后面的蓝色大海。他没有回头,说:
“伊登,在昨天的测验中,你同船的一名军校生失踪了。他的名字叫大卫·克雷肯。我想你认识他。”
“是的,长官。我在测验开始前不久才认识他,长官。”
他转身思索地看着我。“不过你还是认识他,伊登。而我要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你是军校中极少几个说自己认识他的人。和他同房间住的军校生安吉尔,还有你。恐怕再没有别人了。看来军校生克雷肯并不善于交朋友。”
他看着我好一阵,然后说:“布莱曼上尉,关于军校生克雷肯的报告,你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没有,长官。”布莱曼教官急忙说。“正如我告诉你的,当军校生克雷肯没有按时返回时我立刻通知了舰队并要求用微波声纳进行搜索。他们报告微波声纳无法完全起作用,同时立即发报给护航舰队,要求他们进行搜索,护航舰队赶到我们这里花了好几分钟,等到他们赶到,他们也没有发现军校生克雷肯的踪迹。”
我想到大卫·克雷肯,一个人在那冰冷黑暗的海里,承受着1300英尺的水压。护航舰队找不到他并不奇怪。在浩瀚无边的大海中,一个人的身体只是苍海一粟。
司令官说:“微波声纳不行?出什么毛病了?”
布莱曼皱着眉说,“一开始,在潜水测验前,有一只回音测深仪在训练船的甲板上不明不白地失踪了。因为微波声纳需要两台回音测深仪才能进行正规的潜水记录,这一来就影响了它的效率。搜索组报告发现一只海怪的影像。克雷肯失踪时他们想知道发生了什么,就把声纳拿走了。”
“一只海怪的影像。”司令官重复了一遍。他看着我。“告诉军校生伊登,那可能是一个什么海怪,上尉。”
“这——声纳人员认为它像,像一条海蟒。”
司令官好一阵没有说话。
“一条海蟒。”他重复道。“军校生伊登,上尉告诉我,你说过有关一条海蟒的话。”
我生硬地说,“是的,长官。我在1100英尺的地方看到了什么东西。可是——”
“可是你用了‘海蟒’这个词,对不对?”
我嗽了一下嗓子。“是的,长官。”
“我明白了。”司令员重新在办公桌前坐下,看着他的手。“军校生伊登,”他说,“我已经尽我所能对军校生克雷肯的失踪进行了彻底调查。有几个方面的情况我还没有能完全肯定。首先是回音测深仪的失踪。的确,它没有被管理得更好,为此我已经处分了负责的工作人员,但它也可能仅仅是从船边滑了下去。不过已经有几起这样的事故了。而这一次,我们有可能要损失一个军校生的生命。
“第二,有一种说法,认为事故中牵涉到一条海蟒。我必须说,伊登,我的本能倾向于认为海蟒之类只会从魔瓶中出现。我在深海服务了46年,到过不少奇怪的地方,不过我从未看见过一条海蟒。操纵微波声纳的人员也不能肯定他们看到的东西。除此以外我们知道这台设备运转得很不好,因为少了一只回音测深仪。这些情况都摆在你面前。你能肯定地说你见了海蟒?”
我脑子飞快转动着,但是只能有一个结论。“不,长官。它也许是一种反应,也许是深海针剂或是幻觉。”
司令官点点头。“我也这样想。那么只剩下第三点了。
“军校生伊登,我已经和军校生船长罗杰·费尔夫谈过话。他报告说在军校生克雷肯和他之间有严重的不和,经过仔细考虑后,他认为军校生克雷肯可能在最后一次潜水时精神状态极不稳定。换句话说,伊登,费尔夫船长认为克雷肯也许故意越过边界而往下游,意图自杀。”
我完全忘记了军校的纪律。
“长官!”我脱口而出。“长官,这是荒唐的!费尔夫要是认为克雷肯会自杀的话,他准是疯了!为什么?首先,他们之间的全部争斗都是费尔夫挑起的——再说大卫绝对没有理由干出这样的事!他也许有点——怪,喜欢一个人独处之类,但是我可以发誓他并不是那类会自杀的人。他是——”
我停住了,忽然想起我的身份和我在什么地方。司令官眯起眼睛看着我。
“对不起,长官。”我说,“不过——不,长官,这不可能,军校生克雷肯不可能自杀。”
司令官想了一阵。然后说:
“好吧,军校生伊登,如果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告诉你,你的估计与布莱曼上尉是一致的。在他看来军校生克雷肯像你一样,是军校里最有前途的军校生之一。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