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病房的灯开了,是王老头开的。王老头打了哈欠,再一次紧了紧自己的大衣,又打了一个哈欠。
陆逸川再一看刚才身边的人,那个手正放在陆逸川肩膀边,正在微微给自己整理被子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爸爸陆鸿。
“爸!”陆逸川喊道。
“嗯。”陆鸿答道。
这个时候,王老头站起身。
王老头淡淡地笑着说道:“鸿,你来了。”说完便伸了手,指着距离陆逸川床边不远处的一张椅子,示意陆鸿坐下来。
陆鸿顺着王老头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并往那椅子方向走过去,一边走着,却一边说道:“嗯,刚刚来了。”到了椅子旁边,便就着椅子落座了,坐在椅子上又看着昂头看着王老头说道:“爸,照顾川儿麻烦你和妈了。”
其实陆鸿这里的“妈”,自然是岳母。结婚了,两边都得叫妈了,叫岳母就显得生分了。
王老头便淡淡笑着说道:“川儿的事儿是小事,你咋又说上麻烦了呢!我和你妈都是乐意照顾川儿的,若是不照顾,自己都浑身不自在了。第一,是我这退休了,在家里也本身就没有什么事情做,所以不自在,第二,别人来照顾川儿,纵然是最好的保姆和护士,我和你妈也都是不放心,在家里想着川儿被别人照顾着,心里也不自在。”说完便装作很自在的样子。
听了王老头的话,陆鸿打心里生出一份感激来,自己的儿子陆逸川,自然是自己最爱的儿子,可是工作忙,再加上大武汉大学里一些个邀请聚会,还有饭局牌局,自己都推脱不开,便照顾儿子就没时间了。
陆鸿便用手摸了摸额头,笑着说道:“川儿有你和妈照顾,我也就放心了。川儿也是受苦了,他这可是第一次动刀流血了。”说完自己目光微微晶莹,刚刚泛起了星星点点的泪光来,陆鸿便眨巴眨巴了眼睛,把所有的眼泪都咽进泪腺里面去了,只剩下一双红着血丝的眼睛,看着前面。
王老头自然而然就明白了,停不住地微微点头说道:“明白,明白,你们忙嘛!孩子我们照顾,你放心。”
这王老头瞬间就明白了陆鸿这眼泪还真不是为了自己两个老人照顾川儿而泛起,倒是为了自己儿子陆逸川。王老头是当过父亲的,是过来人,又是中医大家,什么人性人情他都一清二楚,况且是自己亲生儿子,谁能不疼呢!
当年自己年轻时候当爸爸的时候,自己女儿额头磕破了皮,自己怕影响女儿容貌,愣是每天看着自己女儿的额头看了两个月。何况是对于陆鸿,何况是对于儿子动手术开刀,何况还是独生子。
医院病房很安静,大多数人都睡着了。怕吵着病人,王老头点头示意陆鸿,两个人出了病房,在医院走廊里有椅子,爷俩坐下了。
王老头便指着自己手表说道:“怎么开个会,开这么晚,不是说了早点来看看陆逸川的吗,现在这都凌晨一点了。”
陆鸿便解释说道:“我本来今天下午就准备过来看一看川儿的,但是我们系里面有一个会,我就晚上去了武大开了个会了,结果一直忙到现在,我开车回家已经是这么晚了,正好路上刚好路过医院,就过来看看。”说着便指着自己的手表,示意这么晚的时间点。”
王老头点点头说道:“哦。”
陆鸿接着解释说道:“我啊,我今天和秀芝出了医院门口,就接到校长的电话,说有一个重要的会要开,我让秀芝坐地出租车回去了,我自己开车到学校了。我想着等到开完会,正好向学校领导请两天假,来照顾一下川儿。没想到,校长说,明天北京来几位领导到武汉大学视察,主要考察我们的几位教授的教学工作。开完会,就和校长喝了酒,校长请客,多喝了几杯,喝到十二点才散,我到这里就差不多一点了。”
王老头说道:“酒要少喝,注意身体。”
陆鸿说道:“嗯。”
王老头说道:“学校要是考察你,你请不了假,就让秀芝一个人来照顾川儿就可以了,你工作,不耽误。白天秀芝来照顾,晚上我来照顾。川儿一个星期就可以出院了。”
陆鸿点点说道:“嗯,爸,就是辛苦你了。”
王老头语重心长地说道:“陆鸿,有一件事情我要跟你说一下。”
陆鸿说道:“爸,你就直说。”
王老头说道:“陆鸿,你还记得一件事情吗,川儿高二的时候,要去重庆八中做交换生,我跟你说过,川儿有轻度抑郁的事情,你记不记得?”
陆鸿说道:“爸,那我当然记得,要不然怎么会费了那么大力,去跟武汉十四中的领导说,我在武汉大学也找了些领导。虽然事情容易,但是多少对我名声也不好,说我托关系。”
王老头说道:“那个时候,我也不是确定川儿是不是真的抑郁,只是看到他会有一两天不开心。但是我外孙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现在抑郁症有很多表现,川儿并不是真正的快乐。”
陆鸿说道:“我也看得到。”
王老头说道:“陆鸿啊,爸不得不说你,你有时候太把川儿当你像别人炫耀的资本了,特别是同行,也是,川儿是比一般孩子优秀,但是你并没有发现川儿内心的世界想要什么?儿子就一个,儿子真正得到真正想的,去从事自己的热爱的职业,儿子才是真正快乐。”
陆鸿说道:“这个我知道,我这不是给川儿引路嘛。”
王老头说:“是,引路了,但是川儿成年了,该放手了。”
陆鸿看了一眼王老头的眼睛说道:“爸,川儿是不是把他填志愿的事情告诉你了。”
王老头坦白淡然地说道:“是。”
陆鸿生气地说道:“别的是可以迁就一下,这件事情一定不行,爸,你也不是不知道,他那个好文凭,将来出来,我好给他安排。”
王老头笑着说:“安排!接你的班?到武汉大学当教授?我是学了一辈子的中医,是老中医,培养了秀芝二十年,结果秀芝跑去同济大学学西医了,年轻人叛逆,读了点书,都认为中医不科学。时代在变,变得很快。”
陆鸿说道:“也不是不行,教授有地位,有薪酬,有零散的时间。”
王老头笑着说:“你以为可行?”
陆鸿皱一下眉说道:“也是,川儿不一定相当教授,川儿不一定要读我这个专业,川儿也不一定来武大。但是,我就是想给他铺条路。爸,你知道的,文凭不管怎么说,还是重要的。”
王老头说道:“儿子不重要?”
陆鸿说道:“儿子当然重要。”
王老头抬高声音说道:“儿子最重要。”
陆鸿说道:“爸,这个我知道,这事儿你就别管。”
王老头平静地说道:“咱亲家,也就是你父亲陆嘉禾,晚年一直来找我看病,你知道不。”
陆鸿低声说道:“嗯。”
王老头说道:“你爸辛劳了一辈子,是把你带出来了,就是得了个抑郁症,不开心,早早地走了。
陆鸿说道:“我爸和这两码事,爸,这事你就别管。”
王老头从背后拿出一份报纸《武汉晚报》,王老头把报纸翻开到杨秀韵自杀案那一版,然后淡淡说道:“你看,就是今天的报纸。北京中科院院士杨雄屏,他的大女儿杨秀韵在上海复旦大学读博士生,才三十岁,在寝室洗手间割腕自杀。”
陆鸿把报纸拿来看,报纸的时间就是今天的时间。
王老头说道:“而且杨雄屏的大女儿杨秀韵,留下了一封遗书,说,平生不爱世家女,只希望在平凡的人家,结婚生子,相夫教子,我不怨我的父亲,不怨我的家人,只愿我自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再见了,这个世界。杨秀韵是个好孩子,不怨她的父亲。”
陆鸿快速地把报纸看完,又轻轻地把报纸合上,不说话。
王老头接着说道:“川儿绝对是个好孩子,川儿自然也不会怨你的。只是陆鸿啊,你怎么做川儿都不会怨你,你在知道了这个的情况下,你要怎么做?”
陆鸿不说话。
王老头站起身来说道:“好了,陆鸿,到时间了,不知不觉都凌晨两点了,咱们爷俩可从来没有聊这么长时间。你先回去吧,秀芝这么晚见你还没回去,该担心了。”
陆鸿也站起身,把手中的报纸放下椅子旁边说道:“爸,那辛苦你了,川儿就由你照顾了。”
王老头拍拍陆鸿的背说道:“你放心走,放心工作,川儿病是小病。”
陆鸿去病房看看儿子,只见儿子陆逸川已经暂时睡着了,睡得闭着眼睛,那眼皮闭着,。陆鸿记得,儿子小时候,总是在客厅看电视睡着了,也是闭着眼睛,眼皮闭着,于是自己把儿子抱到床上去睡觉;儿子小时候,也能在他妈妈和外婆的怀里睡着了,闭着眼睛,也是自己把儿子抱到床上去睡觉。
一起又一次的记忆,像一帧一帧的画在陆鸿眼前浮现。那个时候陆逸川还是个小孩子,自己还抱得动,现在陆逸川都已经是一个一米八的大高个了,再也不是那个孩子了。
这个儿子,是陆鸿的骄傲。
陆鸿很骄傲。
陆鸿转身对王老头说道:“爸,那我走了。”
王老头说道:“嗯。”
陆鸿开着私家车,驶出同济医院,往自己家去了。
夜里已经是凌晨两点,路上鲜有行人,难得一两辆车与自己相向驶过。
突然,陆鸿突然看见前面有两辆摩托车,并排,而且并得非常齐地开过来。陆鸿注意到了,他稍微降低了点车速。
但是,前面的两辆摩托车似乎没有一点降速的意识,“呼呼呼”加速过来。
突然,陆鸿就发现自己判断失误,那根本就不是两辆摩托车,而是一辆装载货物的重型卡车,看来卡车司机疲劳驾驶,或者饮酒驾驶,车根本就没有慢下来一点儿的意思。
而对于陆鸿,前面的卡车离自己之后70米远,自己没得选择,只有迅速打死方向盘。
但是由于车速太快,70米距离太短,陆鸿的私家车还是撞上了重型卡车,陆鸿头部撞向方向盘,安全气囊弹出。
陆鸿晕眩,感觉时间好像停止。好多东西好像就该这样结束,而陆鸿的手腕处,已经滴血到驾驶座椅上。
血,滴滴答答,一滴一滴滴下来。
作者,夏田,90后小说家。新浪博客:愚蠢的夏田